流年一局棋 下+番外——燕赵王孙
燕赵王孙  发于: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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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有些迷糊,不大想动的脑筋慢慢沉入一团一团棉花里,并且顺道合上他半睁着的眼,昨天和师兄对局完讨论到很晚,年纪还小的李慕这会儿困得不行,沉沉睡去。

梦里他又在和师兄下棋,不过师兄比他水平高好多,他老是输,因此赌气再也不和他下了。

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屋子里,看着自己前方的棋盘,屋子很暗,窗户透出的少许光折射在黑白棋子上,有些刺眼,他暗自生闷气,没有摆谱的打算。

这时候一个好似有些熟悉的人进了他卧室,坐到他棋盘对面,李慕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勉强看出他硬硬竖起的短发,还有校服外套里面T恤上若隐若现的蓝色帆船,男孩子声音带着晴朗,对他发出想要对局的邀请。

李慕不知道怎么地,听了他的话,就想和他对局,他手势漂亮,捏着棋子的指尖泛着萤光,划着漂亮的弧度落下第一枚棋子。

李慕觉得自己认识他,他喉咙仿佛被什么压住,浑身颤抖冰冷,他伸手去抓那个人捏着棋子的手,入手温热,暖暖烫他新房。

遥远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慕听人叫他:“李慕,李慕,醒一醒。”

他猛地睁开眼,韩越之稚嫩的脸庞出现在他眼睛里,他紧紧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眼睛里满是焦急,对他说:“我找你好久,大家都回家了,只剩下你。”

李慕眨眨眼,他和梦里的不太一样,梦里的他比现在高,身形修长,手指有力,声音厚重得多。最重要的是,梦里的他,会下围棋,而他的好友韩越之,却连棋子都不会拿。

他又晃了晃头,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晚,他躲在这里睡觉,身上冻得冰凉,他借着韩越之的手筋爬出石洞,跟韩越之道歉:“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真是麻烦你还在找我。”

韩越之看他冻得一抽一抽的,索性脱下校服披在他肩膀上,韩越之刚才满公园跑着找他,出了一身汗,校服还带着热气,让冷得难受的李慕倍觉温暖。

“客气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就算别人都走了,我也会找你的,快回家吧,省的你感冒了。”韩越之豪气地说,无所谓地在裤子上蹭蹭脏了的手。

李慕扯着有些僵硬的脸颊笑笑,啤酒瓶底眼睛片后面的眼睛注视着韩越之,他想要把这张孩子气的脸庞记下来,回去好好写在日记上。

10月14号,晴、微有风。

今天晚上叔叔做酱烧茄子和酸菜排骨,我喜欢吃,吃了两碗饭。

下午的时候,我在玩捉迷藏的时候睡着了,韩越之同学一个人找了我很久,终于把我找到,还给了我他的校服穿,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真是个好人,我要一辈子和他做好朋友。

还有,我做梦韩越之同学会下围棋……睡迷糊了吧。

第40章:岁月

这一年八月的天气异常炎热,他们在煎熬的状态下度过了定段赛,随之而来的就是颁奖仪式,那天棋院来了好多人,许多只听过名字的国手纷纷亮相,给新进到职业围棋里的小棋手颁发新初段证书。

不知道是安排好还是随机,给韩越之办法奖状的偏巧是林崖,而给李慕的则是夏锐翔。

林崖把证书递给韩越之的时候,眼睛几乎笑弯:“我上次见你,官子都还不伶俐,大龙也只是空有气势,没想到,今天你就能站到我面前加入这个世界,不知何时会追上我?”

韩越之登时有些热血,四年来不分昼夜的努力,终于换来眼前的老前辈对他说这样一句话,林崖是谁,他是连续五届的棋圣,他是棋坛里的神话人物,他的一句肯定,很多人,要等一辈子。

然而,他仅仅用四年时间,便做到了,那些夜深人静的打谱,那些不死不休的对局,似乎都成过眼云烟,只不过被这一句轻轻的肯定吹散,消失在记忆里。

后来他们看那一期的围棋周刊,韩越之仔细端详,那天他状态一直好亢奋,站在李慕身边的他笑容傻兮兮,带着十八九岁青年特有的稚气,李慕也是一样,他笑容闪着无法自制喜悦,眼睛里透出的光芒似乎要穿过照片,映射到人们心中,那是一种对未来,无限的期盼。

他和李慕说他俩站在一起般配,被李慕翻白眼,他又问李慕师父有没有同他说些什么,这一次李慕倒有些腼腆,犹豫片刻才说:“夏老师说,我们要好好努力,给他们长脸,他是个好人,越之,真是个好人。”

韩越之不明白他这话的前后逻辑关系,不过还是得意一把。

那一日,李显茶是坐在观众席,笑眯眯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自己最宝贝的侄子,他已经隐退多年,几乎不参加棋院活动,这样乍一露脸,自然引来无数人前来谈话,他看着已经成年的侄子,心中别提多高兴,也乐于同众人交谈。

他并不十分担心王一白,他还小,不过二十来岁,还不明白这些看似深奥实则浅显的道理,即使做不了职业棋手,但日子还得照常过,只要手中有棋,心中有棋,在哪里下,都是一样的,现在的大多数比赛,也不限制业余棋手参加,他还有的是宽阔大道可走。

几天之后王一白被李显茶领回X市,也不怎么和李慕联系了。

李慕知道他心中难受,因此尽量不和他短信,偶尔给师父打电话,或者聊一些生活琐事,或者问一下棋中问题,日子过得也快。

学校离棋院并不算太近,韩越之同李慕商量,就在两点之间折中一下,租了间一室一厅的房子,他们参加的那些比赛,是都有奖金的,李慕的钱要多一些,除了能交上学费,租房子的钱大半也是他出,交钱的时候,韩越之还玩笑自己是吃软饭的,被李慕狠狠踩了一脚。

那是个老式小区,虽然楼房有些陈旧,但住户不算太多,平时还算安静,很适合居住。

他们租的这间屋子非常小,里面的装修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幽暗的客厅只有一组沙发和餐桌,卧室里仅有一张双人床,他们铺了干净的大凉席,里外打扫一番,就算是一个家了。

条件十分艰苦,客厅没有电视,卧室没有空调,甚至连电风扇都没有,炎热的夏季,两个人只能光着膀子蹲在阳台上对局,阳台上的灯泡散着昏黄的光,两个人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了一局又一局。

大多时候都是李慕占上风,他好像永远都知道怎样对付韩越之,并且乐此不疲。

小区里有许多退休的老爷爷老奶奶,老人家喜欢摆弄棋艺,因此社区活动中心,还特别设立了棋牌室,里面象棋围棋都有,偶尔韩越之和李慕在家里热的不行,也会跑过去找面容慈祥的老爷爷们切磋两盘,没几天便混熟。

临开学之前,他们回了一次家,把所有的行李都带到北京,衣服和日用品不十分多,最多的还要数各种各样的棋谱笔记,他们两个人的放了整整一大袋子,要两个人合伙才能搬动。

他们回来了以后,先去棋院报道,顺便看一下比赛的日程,职业棋手就是一份工作了,两个人都很硬气,不愿意跟家里要钱,因此想要多参加些比赛,九月之后好多头衔战都拉开序幕,初赛是大家都有资格报名,韩越之和李慕有些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想要马上加入混战。

他们两个抱着一摞资料推开棋院大门的时候,迎面张松青穿着牛仔夹克走来,他才十三四岁,个子矮小,偏巧那衣服很大,看着别提多别扭。

他也看见两人,目光从李慕脸上扫到韩越之鼻尖,眼睛里明显闪着不服气的意味。

韩越之的脾气已经被经年累月的对局磨圆,此时还能点头冲他微笑,问他:“早晨好。”

倒是张松青也不藏着掖着,直白说:“我们都是排名第一,要不要对弈一局试试水平?”

他这话说得太孩子气了,韩越之没有忍住,扭头冲李慕咧嘴笑出声,倒是李慕颇为认真地说:“你俩是应该下一盘,要不然彼此心里都不大舒坦。”

韩越之低眉顺眼,心想自己没啥不舒坦,恐怕不舒坦的另有其人。

张松青倒是个倔强脾气,他年纪还小,由于同龄人中确实少有人能赢他,因此也十分自负,也许定段赛和韩越之并列第一,可能就让他最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这话是李慕回答他,他丝毫不给李慕好脸色,甩甩手说:“我没和你说话,手下败将。”

本来嬉皮笑脸的韩越之,听他说了这话,马上沉下脸来,他转头死死盯住张松青,这时的韩越之已经很高,他低着头目光犀利看着对方的样子,像要把对方生吞,声音也难得严肃起来:“他说的话,自然就代表我的意见,明天这个时候,我在二楼等你,到时候,可别不敢过来。”

张松青有点被他吓到,他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哪句话刺激到对方,但还是嘴硬顶他一句:“哼,到时候输了,可别哭着找妈妈。”说罢从韩越之身边走过,细小的肩膀还狠狠撞了一下他。

韩越之假装没站住,往李慕身上贴,却被他念叨:“你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韩越之探过头去瞅他,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笑意:“他说我不要紧,可不应该说你,这是我的底线,没打他已经不错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越之和李慕就赶到棋院,他们在二楼的一间空寂的对局室停留,由于时间比较早,两个人索性开始下快棋。

韩越之下起快棋确实有一手,李慕也不遑多让,两个人以每手十秒快棋开始第一局,但韩越之明显在加快速度,迷你中国流的开局行云流水,李慕速度跟上,很快便在左下筑起地基。

他们平时多半用快棋练手,高强度的落子速度十分锻炼思维能力,重要的是,那种快速攻防中所激起的澎湃杀气,也在坚固他们的心,使得他们在赛场上面对对手,能坚定勇往直前,能所向披靡不畏艰险。

第一局结束很快,韩越之错看一个陷阱,被李慕趁机抓住漏洞,狠狠打击到无力招架,不得已在125手便投子认输。

第二局韩越之说要下五秒快棋,李慕欣然同意。

开局很意外,韩越之难得没有主动纠缠,反而注重实地,倒是李慕坐不住,斜插进黑龙腰腹,由于速度太快,两个人根本顾不得其他,棋型虽说有些散,大龙也形状扭曲,但是两人的反应都极好,可谓是高水准发挥了。

不过这次仍旧是韩越之输了,虽说没有犯太多错误,但是整体大龙很虚浮,还是比不上李慕稳重,李慕的攻击每次都打到他七寸,尖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他的脖颈,韩越之莫可奈何,再度投子。

韩越之和李慕捡着棋子说笑的时候,张松青刚好推门进来。

那两个人坐在窗户旁,逆光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人开心的笑脸,他一瞬间心里有些不快,他学棋十年,几乎没有找到能和自己愉快练习的人,小时候还有几个师兄弟一块训练,随着时间流逝,他身边的人渐渐离开,除了比赛,他再也找不到愿意主动坐到他面前,笑着说来一盘的人。

所以他才想要和韩越之对局一次,他曾在无数个对局室里看到过,无论是他或者李慕,身边总是围了一群人,他们对局严肃,研讨愉悦,气氛十分融洽,无论输赢,很少有人摆脸色,他和李慕下过,他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因此才要和韩越之也下过才能知道。

在他年幼的心中,下围棋就是一份工作,他们人缘好是因为他们下的好,不是因为其他,然而事实其实相反,他们所下之棋其实次要,人与人的交往才是主要,独来独往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些。

他的棋,空白,寂寞,没有实质的内涵,这是李慕对他的评价。

我能感受到什么呢?韩越之坐在张松青对面的时候想。

张松青紧紧抿着唇,在等待韩越之下第一枚子。

李慕斜靠在韩越之背后的桌子上,手中捧着茶杯,里面是香气四溢的铁观音,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张松青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突然有些想不透自己那天究竟是怎样赢了这样一个人。

然而韩越之没有给他时间去思考别的,他捏着黑棋的手动了,圆润的棋子稳稳落入十九道棋盘上。

又是迷你中国流,和刚才同李慕的开局别无二致。

张松青的白棋还是那么飘忽多变,时快时慢的速度虽说是他的特色,但对于韩越之来说形同虚设,他并不管他的速度,他只关注棋局。

开局很顺利,至35手都按他设想布局,唯独张松青的三处无理手扰乱他思路,使得韩越之不得不不停调整计算,才能不出错误。

他这个孩子虽然自私自负蛮横不讲理,但其围棋天赋确实极好,否则也不能以排位第一的身份定段,韩越之看上去淡定自若,其实手心早就出了汗,脑子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生怕出一点错误,高手对局中,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地方,也容易被对手死死抓住,反咬一口。

李慕输给张松青的那局,就是这样遗憾告负的。

那天输棋后李慕一瞬间的表情,那天张松青摆给李慕的难看脸色,都使得韩越之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局棋绝对不能输。

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度集中过,脑海中的棋盘高速运转,一颗颗棋子随着他的思维变换位置,摆出一个又一个棋型,他看向棋盘的脸没有表情,心中却在发狠地想,自己要用最猛的火力,最强的攻击,打到对手渣都不剩,打到他还无招架之力。

黑67手,韩越之反守为攻,果断尖刺白棋大龙。

这手棋又快又准,张松青有一瞬间错愕,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果断在破口处挡一下。

韩越之的眼睛亮了,他的这个反应,不是韩越之担忧的最好手,反而平庸到几乎没有优点,那么就以此开始吧,他是这样想,李慕也这样想,他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窜进鼻腔里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登时觉得通体舒畅,说不出的轻松。

但是这时候的张松青已经没有心情去看李慕的表情了,他同样专注在棋局中,韩越之的速度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猛,他有些招架不住,严密毫无破绽的进攻,使得他无法控制地想到那天同李慕的对局,后半程李慕开始发力,到了官子阶段流畅谨慎地令人咋舌,他的记忆很好,却有些记不得对方是怎么输的了,他记得最后十分钟里,他还觉得自己会输,但不过几手过去,盘面反而逆转,他想不透,潜意识里,也阻止他继续想下去。

对局还在继续,离终局不远不近,然而这次的结局呢?张松青自己已经看不清了。

第41章:爱棋之心

黑棋连续打击白棋腹地,韩越之觉得自己用力很足,全部击在重要位置,打得张松青体无完肤不知要怎么还手,大夏天里,薄薄的衬衫几乎要湿透。

韩越之自围棋入门以来,还从未这般打击对手,短短一百手,他的黑龙爪子死死捏住纤弱的白龙,尖利的牙齿刺进对方脖颈,他几乎可以感受到,淅沥沥的鲜血从它伤口流出,沿着纵横的棋盘纹路蔓延。

张松青同样从来未被这样全火力攻击过,以往都是他这样压迫别人,看对手满头大汗的样子实在舒爽,而今他才真正感受了一回被逼绝境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他蹭了蹭额头的汗水,咬牙苦撑,他不会就这样认输,那天对李慕时如此,如今对韩越之亦如此。

然而有时,你不想认输,是不行的,特别是在围棋比赛中,无路可走的困境时时纠缠着你,叫你莫可奈何,叫你无力回天。

果然,见他苦撑,韩越之也有些不耐烦,盘面上白棋根本不占优势,大龙都几乎难以成型,可怜的趴伏在那里,等待主人给它救赎。

连续三手,刺,压,提,白棋的最后防线被击溃,张松青难以抑制从喉咙里呻吟出声,沉沉逼出一个“不”字,他绝望了,韩越之手里的纤细绳子不停在他喉咙上扯来扯去,他感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攥紧的手指甲抠着手心,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有的只是心寒与难堪。

学棋十载,他第一次输的这样彻底,输的这样难看,十九路棋盘上,黑龙嚣张盘踞,霸气十足的耀武扬威,丝毫不给白龙活路。

张松青低下头,是啊,对方为何要给自己活路,自己不也从来未给别人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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