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阉人却显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一手中佛珠一松，跌落散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林羽凉，只是另一手中匕首更加向前抵了几分，几近在林羽凉腹前划出一道浅浅血痕来。
他的一切动作都被宽大罗袖所掩，从外间瞧不出分毫端倪来。
林羽凉心里直泛寒气，低着头，缓慢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十分信我……寒轩里的事情，我也是多半知道的。”
“他后来待我不好……我气愤不过，便下了毒。反正寒轩与我甚么关系也没有，那里也无甚么人对我有戒心……”
章晏仁手中利刃并未松懈半分，林羽凉看着他狭长阴冷的眼眸，眼里闪过哀求与悲凉，见他不为所动，闭上双眸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我恨他带回来的那个叫安阳昀的人……恨的恨不得他立刻就死掉才好……”
“陌凄月对他越好，我就越恨……我给他下的毒最多不过……我想他一定熬不过去……”
平地蓦的一声惊雷。
窗外一道寒气忽然闪烁而来，银白如一抹月光，贯穿了天际。
彻骨的凉……
林羽凉拼命瞪大眼睛，见到的却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你果然在这里……
不要信……
求求你不要信……
他的剑离自己不过数寸之距，剑尖直指心脏，平稳笃定，连些许颤抖都不曾有。
林羽凉看着他的被冰雪覆盖的容颜，比甚么时候都要冷，看的（）（）（）
……
他的剑离自己不过数寸之距，剑尖直指心脏，平稳笃定，连些许颤抖都不曾有。
林羽凉看着他的被冰雪覆盖的容颜，比甚么时候都要冷，看的自己的心纠成一团那么疼，疼的好似在灵魂深处都撕裂了一般。
他是天山暮雪，谷上雪莲，我却不过乡间野草。
卑微鄙贱至此……
腹间若隐若现的疼痛很快清晰起来，十分难熬的绞痛，竟还似乎有了一种缓缓的坠势，林羽凉咬紧苍白干裂结痂的嘴唇忍耐，任凭嘴唇破裂出嫣嫣的鲜血来。
“是不是你？”那人冷冷的眼眸叫人心撕裂一般痛楚。
少年看着那人世间至清至寒的面容，眼中升腾起一片伤心的泪雾，然后直直的看着他，缓缓的点了头。
求求你再多看我一眼啊……
我没有……
我没有做过半点会让你难过的事啊……
少年在心里拼命呐喊，几进撕心裂肺，却只能看见面前的人，缓缓的抓紧了手中的剑，他藏星微光的双眸在听到林羽凉的回答之后，便闭起了，只狠狠一剑，对准林羽凉心房刺了过来。
此生未料到你终有一天会对我挥剑相向，想要亲手弑我与剑下。
百转千回一瞬间，林羽凉却忆起最初那个清和静寂的男子，一袭白衣等在灯火阑珊处。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永远。不会丢下你。
而那个人能与我的，只是最后亲手送我走。
你为什么不信我……
你只是从来都没信我……
林羽凉固执的看向凄月，只楞楞的看着，神情已是痴了。
那一剑风华绝世。
离心脏咫尺之遥，陌凄月手还是颤抖了，却去势难止，只来的及向下挑了几分。
被斜地里一剑穿过了胸腔，林羽凉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着，鲜血一瞬间如泉涌一般奔袭而出，溅在那人白衣之上，红的锥心刺眼。
他睁着看着陌凄月，就那般看着，然后身体直直的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窗外风声犹寒。
而鲜血淋漓遍地，在大理石地面上开出悄无声息的花朵来。
第七十三章：如何是他
陌凄月不曾见林羽凉他一眼，任凭空气中弥漫开冰冷的血雾来。便是连处处都算计好，心硬如冷石的武林盟主章晏仁，也似给这变故惊住，许久才以内劲打碎摆放在桌前的茶杯，率前拿出袖中银剑，率先对陌凄月攻去。
他几乎不怎么出手，寻常人也只知他功力不俗，但他常做文士打扮，又闲适安逸，以智计见长，几近叫人忘却了他最初这个武林盟主之位，是依靠武功实打实换来的。
他剑法十分绵软细腻，处处透着阴柔之气，竟看不出丝毫来历，陌凄月与他对招几下，只用了单手，虽是轻描淡写漫不经意，却实则暗藏了警惕之心。
过不其然，未及十息之瞬，从后堂又冲出十几个高手，竟是一个个超了一流，但论招式能与各大派掌门比拟的顶尖人物。
以这些人武功之高，在江湖之上绝不可能寂寂无名，陌凄月却觉得眼生的很，他一边运剑，一边思索，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不成，这些人都是章晏仁暗地里培养出来的？
他这些日子耗内力过甚，方才心神俱损，虽仍不显下风，但后力已不足，剑式仍清寒矜贵，只是剑气比不得之前纵横的远了。
屋中一瞬间响声四起，陌凄月只着静白长衣挥剑如神坻一般，什么表情也无，更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生死勿知的人影一下。
而那玉阳公子愣愣的看着一系列的变故，直到许久才反应过来，疾声大呼：
“你答应我不对付他的！”
章晏仁的剑式阴柔带煞，听闻玉阳公子之语后攻的反而更加疾了几分。
陌凄月淡淡的对着，清傲的剑气四纵，衣袂翻飞，看四周已逐渐形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绝杀阵式，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的内力流转已有些许凝滞了。
却只一瞬，一道小小的黑影忽地从窗外钻出，竟是窜向了围攻他之人的面门。那黑影动作迅猛，细细看去竟是一只小小的松鼠，那松鼠好似通了人性，四处飞窜用爪子去挠那些人的脸，阵式被它扰的大乱。
陌凄月忽地贯足真气，一道长虹剑气破空而来，数十米泛起清晰可见银光，他身型骤起，紧接着飘然而出，从窗边消失而尽。
而那只小松鼠却扑到昏在地上人事不醒的林羽凉身边，用小小身躯想去堵住他身上那个不断涌出鲜艳耀眼鲜血的伤口。
那只小松鼠乌黑的小眼睛看着林羽凉，嘴里发出胡乱的呜咽声，直到皮毛原本的色泽全都变成了深红色，发现自己这样做完全是无济于事之后，才慢慢的窜到林羽凉脸上，用小爪子轻轻的碰了他几下，绿豆般的小眼睛里很快掉落了几滴晶莹的眼泪。
章晏仁知已无可能抓住陌凄月，见到这般情景，更加气恼，脸色青灰交加的道：“将这个畜生捉了，活活剥了皮去！”
属下应声扑来，那小松鼠却仿佛听的懂人话，只留着泪恋恋不舍的看了林羽凉几眼，急速窜了出去，很快也不见了踪影。
“将这人随便丢到林子里叫他自生自灭吧。”章晏仁握紧拳头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脸色更加难看的搂着玉阳公子进了屋。
属下应声将林羽凉抬起，念及这附近有片极深人迹罕至的林子，便将林羽凉扔在那里，见他熬不过一时半刻的模样，也就不在过问。
……
此时深秋。天空阴冷，稀疏的叶儿打着旋而落，竟是风啸的越来越急。
这时节，时候多无常，天穹竟缓缓落了几片雪。
竟是下雪了。
雪落时节何等的冷？
林羽凉本已将将要死了，都被这雪冻的清并醒过来，他被点住的穴并道时间自然解并开，雪盖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像到了地狱一样的寒，眼前似乎什么人也没有，他一点点在地上爬行，林间空地多生荆棘，他恍然未觉，只知道拼命向前爬去……
腹间像被碾子狠狠压过那般疼，林羽凉用并力去扯布条，竟意外扯开了，腹部一下子弹起弧度，不怎么大，此刻却痛到极点。
痛成一片，便也分不清哪里痛了。
林羽凉已是什么都不能去想，只能躺在林间艰难呼吸，一步挪动不得，感受着身下不停歇的拉扯感。
恨不得死去……好似什么重重坠落，那种裂开了盆骨与血肉的坠感，歇斯底里的不曾停歇过，林羽凉憋着呼吸，什么力都使不上来。
后并穴是流了血么？林羽凉感到身后有液并体涌并出，迷迷糊糊的想，却没有气力去伸手摸一下。
我就这么死了吧……
林羽凉觉的自己好冷好冷，好累好累，再也睁不开眼了……
“公子，不远了。”一老者恭恭敬敬的道，他虽白发苍苍，却气色极好，站在身前男子之后半步之距，态度严谨恭敬。
那被他唤做公子的男子面容五官不过普通，却叫人见了说不出的气度，觉得平和舒服。他手持一把江南顶尖丝坊产的顶尖丝绸做成的雨伞，在雪里无声的行走，又把雨伞递给了身后的老者。
“白老，你遮着雪吧。我喝几口花谷药酿便好。”
“少爷……少爷……这可如何使的……老身微贱不值得一提……”
那男子执意将伞塞到老者手中，自己走入雪中。他衣服穿的并不是一般贵公子的款式，朴素之余，反倒更似一般剑客侠客，腰间还挂了个酒葫芦。
只见他一边在雪中行着，一边伸手取下酒葫芦，仰首便往口中倒去，琥珀色的酒浆溅落在他衣袖间，他却根本不以为意，只待的酒暖肠间大呼痛快，一个饮酒的动作便显出十分的洒脱来。
他做的恣意，身后老者看着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只能跟紧了自家的公子。
他们走的好好的，那男子却突然觉得眼前有一道小小黑影一现，他微微一笑，只轻轻伸手，便将那速度奇快的黑影握在手心，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小小松鼠，爪子间还抱着一枚圆润晶莹的丸药，它小小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只是抱着丸药的爪子死死不肯松手。
那男子有些失笑，握着那小松鼠回头显现给那老者看，语气几分戏虐。
“没想到这里还能见到一只灵兽，还这般的贪药丸。可惜它偷的是回春丸，专治将要死之人的，对它什么用也没有的。”
他本是随便说着，眼角余光却忽然注意到了那小松鼠的晶亮眼睛一下子更亮了几分，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乞求。
那老者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恭敬的说到：
“公子所制的回春丸集天地灵气造化，出炉便有经久不散的香气，想必是这灵兽灵敏，嗅到所以才被吸引而来。”
那男子却总觉得那松鼠不同寻常，似乎听的懂人语。他伸手去拽它用爪子死死抱住的丸药，看见它急的后爪乱踢，眼里晶盈盈仿佛有泪水的样子，心中一震，看着那松鼠问道：
“你很想要这药丸？”
那小松鼠安静了一些，眨巴眨巴眼睛。
那男子知它能懂人言，看它这般焦急，再联想一番那药丸的用处，便猜想到它可能是要拿去救人，便将它放下，对它说道：
“你若是要去救人，便带我去看一看。”
小松鼠叽叽喳喳的一通乱叫，蹦跳着向远处行去。那男子跟在它身后，一举一动均显十分大气。
……
待顺着那小松鼠到了林间一片荆棘地，那男子才被眼前景象惊的呼吸一滞。
一个被和着血的雪覆盖的少年，静静卧在那里，安然如同长眠。
小松鼠又是一阵凄厉叫声，瞬间消失复又出现在他身边，用爪子想将那药丸喂到他嘴中去，只是那少年却毫无反应。
那男子走到那少年身边，帮他将身上的雪掸净，手刚习惯性的搭上那少年的脉，便被眼前惨状惊愕的不能言语。
而此时，那老者也上前几步，准备帮自家公子挡挡风雪。那男子还没仔细察看，身后便传来了老者的惊呼之声：
“如何是他？”
第七十四章：怎奈君已陌路
该到了，我会先去见凄月，想来那孩子的身孕也该有七月余了。”离逸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从马车下走下来。
“倒不见你对他人的事那么上心。”本想伸出手去搀扶他一把的男子，看着他眉目间无半点柔色，迟疑半晌又将手伸了回来。
离逸言瞧见了他的动作，微微一笑，十分清雅。
“走吧，你不识的路，我领你去。”
……
“安阳公子比之前好了许多，经脉之间自己慢慢稳住了。”一个医者正垂手敛衣，神色严谨的向陌凄月汇报着。
陌凄月刚刚才赶回寒轩，连打座调整恢复所剩无几的内力的时间都不曾，就匆匆的赶来见安阳昀。他怕安阳无自己的内力支持形势会恶化，却不想竟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
又多看了那人冷漠的面容几眼，陌凄月正准备回屋打坐缓和自己过渡使用内力所带来的后遗症，却突然听见冷寂来报：自己师叔赶来了。
当日寒轩一场大战，师叔亦十分艰难，后来便不知所踪，这也是陌凄月心中一直郁结之事。
现在师叔安然无恙，他心里也觉安心，自然走出去见离逸言为先。
……
离逸言气色显得极好，陌凄月远远看着，脸色也和缓，没了什么冷厉之色。
但听离逸言第一句，便让他楞住了。
“那个孩子在不在你这里？”
待的他反应过来说的是林羽凉，心中不由的一寒，神态一瞬便清冷了。
“不说他可好？我不想听关于他的言语。”
离逸言听他这样说已有十分不好的预感，不由的握住他的手，认真问道：“你告诉我，他究竟在不在你这里？”
“怎么会在？”陌凄月冷冷的，神色并不十分好。“他背叛寒轩数次，几次害寒轩灭亡的大祸皆出自他之手，我怎么会留着他？”
离逸言已是十分焦急，紧迫的追问道：
“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可好？过的如何？”
“他自然过的极好，我刚才还见了他一面，我亲手刺了他一剑，替寒轩讨回他做的错事。”陌凄月拭着冷剑轻声说道，但在离逸言耳里却恍若一个惊雷一般，震的他动弹不得。
“你怎么能那般做……你怎么能那般做……”
“他怀了你的亲生骨肉啊……”
咣！
陌凄月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眼底彻底的冷彻下去，看着离逸言语气淡淡的，语气却很笃定。
“师叔你在胡说甚么……他一个男子……”
“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此事千真万确！你信我罢，师叔可曾骗过你一次？”
离逸言语气有些凄凉，对着陌凄月疾疾的说道：“他七八个月前曾向我讨过承欢归，便是我用之承孕的药物……你想想你那时可曾与他欢好过？”
“我后来都不曾讲明，只是盼着你能真切爱上他……再后来你带安阳昀回来，我就更不想讲出此事来逼迫与你，我毕竟心向与你，不想予你负担，想多给你些时间……”
“只是后面一切发生的始料未及……我也未想到”陌凄月一句一句的听着，却突然开口，声音飘浮而低沉：
“不可能……我刚才刺他那剑的时候，刺的是胸腔位置，他腹部是平的，绝不似怀有七月余孕的样子，绝不似那个样子……”
他自己说着说着，声音却突然低了下去，然后一口心血便喷出，喷了满天的血雾。
他记起来了……
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胸腔和腹部的位置的确不太一致……而且……剑气激扬鼓荡起外衣……自己仿佛隐约看了白色的布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