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许文修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替那孩子出出气。当时，自己只担心会因为他损害自己在外面的形象，眼中只看到了那孩子招待客人时的生涩笨拙，却不曾想过，如果那孩子不是为了能够真正走进自己的生活，和自己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朋友，共同的生活圈子，就那孩子安静淡泊的性子，他至于委屈自己学着招待那些人吗！

虽然许文修太聪明，终归是一个为自己考虑比较多的人，但对李墨还是比较大方的。在他和李墨摊牌前，也考虑了他今后的生活。那孩子，离开父母跟了自己四年，四年内，李墨在不离开自己的前提下向家人示好低了几次头，可他们依旧坚持除非李墨离开自己，否则永远不会让他再踏进家门，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如果两人分手，李墨一定没地去，所以许文修提前就托人将两人同居的房子的产权过户到了李墨的名下。

可李墨怎么都不肯要，并不是因为他清高，认为收了就等于玷污了这份感情。抛开感情，只算他为那人做的、失去的、放弃的以及日渐衰老的心力，一座房子，他也担当得起。

只是，李墨那时满脑子只想着一定要尽快离开那里，当时许文修忙着装修新房，他一个人在那每一处都有两人回忆的地方做什么！每呆一秒，都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捆绑着凌迟，想逃又逃不掉，滋味并不好受，心痛到不行。

那几晚，他一个人呆在空旷的屋子里，睡在两人曾无数次做爱的床上，整晚整晚的失眠。没办法，只好尽快躲开那里，一分一秒都不能呆着。就一个人在F大附近租了个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子。虽然简陋，可这里没那人的气息，没那人宠爱自己时的笑，也没那人对自己不耐时的狂躁，没那人的一切。

这就是李墨当时做的事，虽然是在逃避，可如果不躲进一个全新的地方，整天面对那些物是人非的伤痛，还怎么活！

实际上，李墨当时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回家。

父母虽然不曾理解过他，不曾对他这段感情给过祝福，可天下的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得好的，不会在他流落街头时还无动于衷，像陌生人一样袖手旁观的，肯定会倾其所有的去帮他。

但李墨不会选这条路，就像成年男女总希望衣锦还乡，风光的回去向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样，李墨不会在自己最落魄、最失败的时候回去。否则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当年的决定是错误的，自己当年的义无反顾在别人眼里就会是一场闹剧 ！他骨子里的自尊不允许别人把自己当个跳梁小丑似的去评判他过去四年的生活。

即使错了，也只能自己担着。

这些天以来，许文修想着以前的那些事，愈加后悔自己当初的自以为是，羞辱起那孩子来口无遮拦。

还记得自己宠他时对他说过：“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委屈自己。即使你无理取闹。我也会把你当成变着法子讨糖吃的调皮孩子来爱。”说的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宠溺包容的情话就像包着糖纸的砒霜，将那孩子感动到交付所有。

可李墨从未无理取闹过，相反，对自己的暴躁总是隐忍接受，对自己从不记得两人重要的纪念日也没抱怨过，对自己突然不分场合的求欢做爱他也尽量配合，懂事的不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可自己又对他做了什么！自己当初的承诺哪样实现了！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选择婚姻的，可为什么就不能坚持在那四年里一直宠爱他，为什么要在给他致命一击之前还要让他受那么多委屈呢！那孩子为你抛弃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此时，许文修恨不得那四年能够从头来过，自己一定会好好对那个孩子。

可，生活从来都很吝啬，吝啬的总是随时丢给你一些抱憾终身的遗憾。并不是说你后悔了，他就会可怜你，给你从头来过的机会，让你挽回这些遗憾。

第七章

早晨五点，天还没亮，许文修就在这种自责中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出了门。他突然有一定要见那孩子的渴望。

当初，那孩子离开时拒绝他送，说：不想再有牵连。

可那毕竟是自己曾疼过的孩子，担心他出事就偷偷跟在了他后面，直到看见他进了出租屋才回去。今天顺着记忆中的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孩子住的地方。

许文修将车熄灭后却没了打开车门去见那孩子的勇气，抬头看着那扇漆黑的窗子，反而有一种离家多年的游子归乡时的胆怯。

他坐在车里拿出烟一根一根地抽着，一直到天亮。

与屋外的冷清不同，李墨屋里，那叫一个阳光明媚。

“老师，我用你的牙刷行不行？”

“老师，我想用你的那块香皂洗脸。”

“老师，我也要用你手里的那条毛巾。”

等等，等等……

终于收拾完了，李墨笑着感叹：年轻就是好啊，大清早起来精力就那么充沛！

“老师，你不要说得好像自己比我老很多似的，我们也就差几岁而已。你这样说，就好像把我当成小屁孩一样，怎么说我也二十四岁了，再过半年就彻彻底底的大学毕业了。”

“好，你不是小孩，是成年人了。”李墨很好说话。

“可你这语气还是像宠一个小孩子的样子啊，哪像是在对和自己一样的成年人说话啊？”王雷紧追不放。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李墨无奈的问，这大男孩怎么老把一些小事当成大事来争论，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妥。

“你应该说：咱年轻人就是好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出去跑个三千米，对咱来说那也是小菜一碟！”“咱”这个字咬得特重，说完还用拇指和食指打了个响。一脸的张狂样。

李墨将做的早饭放在桌子上，笑了笑说：“别贫了，赶紧吃饭吧，一会儿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好嘞，遵命。尝尝老师的手艺，肯定是天上少有，地下绝无的美味。”王雷对着李墨从不吝啬好话，说得顺溜着呢！

“别那么早下结论，昨天看你做那么好，嘴肯定也特别刁，别嫌难吃吃不下去就行了。”

“怎么会！老师做的饭光看着就知道好吃！”

两人就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吃过了早饭。很不错的感觉，和这大男孩在一起，总是很轻松。

“老师，如果我什么时候想自己做饭吃了，来你这用下厨房，好不好？”

“好，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吧。”李墨并不反对，相反，还非常乐意。这大男孩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像身体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能够真实的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呢！

王雷还担心李墨会犹豫，看他答应的那么爽快，心里乐开了花，一脸贼笑地在那YY：登堂入室的理由有了，永久入住的日子还远吗？！

由于两人今天上午都有课，吃完饭就一起出了门。

许文修坐在车里吃惊地看着一起走出来的那两个人，身旁的那个男孩，不知对李墨说了什么，李墨笑的很开心，是很真实，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笑。

想以前，那孩子对着自己可从来没有笑的那么坦荡从容。那经过万千磨难、百般洗礼后才有的从容不迫让许文修挪不开眼，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他。

此时，他才认识到，当初那个羞涩笨拙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脱了稚气，多了份成熟。

如果说当初许文修对李墨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少年，一个孩子来宠爱，此时，却被那经过千帆过后的淡定从容吸引了。对，是吸引，会情不自禁的想要走近他，会渴望了解他，会奢想走进他的生活。

正因为如此，许文修才会有更深的悔恨，自己当初怎么会，怎么会舍得伤害他，怎么会舍得放开他，怎么会舍得不陪着他，让他在自己的参与下成长？！

许文修看了眼李墨旁边的那男孩——年轻、帅气、有活力。突然有种和李墨隔着千山万水的悲凉，突然觉得也许就算现在自己回头了，改变了，也无法挽回什么，也许，注定只能和那孩子，错过了。

可，不甘心，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自动放弃从来就不是他李文修的风格。

“李墨。”许文修打开车门，叫住那孩子。

“许文修？！”李墨的笑容戛然而止，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努力压抑着发抖的身体，双手紧紧握住，突出的骨骼苍白的吓人。这个声音，这个人，自己在最好的年纪，将所有的冲动，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心力都倾覆到他身上，怎么可能忘记！

虽然过了那么久，曾经的伤痛早已化为记忆被尘封，可当那人重新站在你面前，唤着你的名字，以前的一切依旧会如潮水般涌来。

李墨看着他，记忆的阀门打开的太大，大到李墨误以为自己会被溺死在里面，再也无法走出。三年了，三年来你守着你的婚姻，我重新过我的日子，不照样挺好？可为什么，为什么三年后你要重新出现！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尊重尊重我，稍微为我想一想！为什么在我忘记了，不痛了，平静了，你又出现了！

许文修也愣了一下，许文修，那孩子叫他许文修！

“小墨，记得以前你叫我许哥，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称呼。”

以前，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人生哪能只如初见！

“Kao，你谁啊？不就是一个称呼嘛，一个男人至于那么计较这些东西吗，阿墨不管叫你许文修还是许哥，喊得不都是你吗，能听出来不就行了！”王雷很气愤。这男人看起来人模狗样一副精英人才的派头，可怎么那么讨人厌呢！

王雷的话把李墨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的话虽然粗糙了点，可却让人感到真实。

此时，李墨才有些慌乱，他和许文修的关系不能让这男孩知道。许墨清楚，有些事情即使你没有错，也不能把它拿到阳光下，人活在这个世上总需要顾忌很多。

他在许文修说出更多的话之前，赶紧对王雷说：“这是我朋友，我们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回学校吧。”

王雷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很安静严肃，和李墨眼中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之后好像想通了，听话地说：“好吧，我先回去了。”斜着瞥了许文修一眼，又补充道：“如果上课前十分钟你还没来，我就给你打电话。”

“嗯。”

许文修看得出来，那男孩是在防着他，担心他会对李墨怎样。难道这孩子和他……？

“小墨。”许文修在王雷走后唤他。

李墨努力保持着平淡的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我很担心你，一直想来亲眼看看你过的怎么样。这几年，你变了很多。”许文修柔声说，然后伸出手想去揉李墨的头发，好像认为站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他曾喊宝贝的那个孩子。

李墨微微歪了下头，躲开了。应道：“人总是要成长的，变了也正常。你也变了，更成熟了。”

“是老了吧，都三十三了！”许文修讪讪地放下手后感叹道。在这孩子心里，自己和刚才离开的那个男生相比，的确是个老男人了吧。

“不老，三十几岁的男人在小姑娘的眼里是最有魅力的。”李墨礼貌的开口安慰他。

可在许文修听来，却像是在赌气、在讽刺。这种认知让他非常雀跃。也许，这个孩子，自己还是有希望挽回的！

许文修快步走到李墨面前，紧紧抱住他，说：“小墨，以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抛下你去结婚，当时以为自己的观念是对的，总以为年龄一到，就要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却没想过，这条道是踏着你的血走上去的，让你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现在才明白，这辈子过的最正常的生活，就是当初在有你，在飘着油烟味的屋子里度过的日子。小墨，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那座房子还在，我们还住在那里，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李墨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但挣不脱，只好作罢，任由这个男人说完。

好不好？好不好？如今这个男人用恳求的语气问他好不好！希望他说好吗？可感情不是选择题，从来就不是好与不好那么简单！

第八章

“你先放开我，这个胡同里经常会有熟人经过，请你稍微为我考虑考虑，别让我难做。”

许文修从未听李墨用这种不容拒绝的语对他说过话，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就提前了一步，不自觉地松了手。

李墨深吸了一口气，说：“别这样，这不像你。”

许文修也明白，是的，不像自己。从前，自己宠这孩子时，也顶多陪陪他，高兴时许下一些不一定会兑现的承诺。今天，却在看到这孩子时，忍不住想要向他忏悔，忍不住想要对他说些情深意重、低声下气的话来挽回他。

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冲动的事？！

“回到从前又怎样？回到从前就一定会比现在好吗？”李墨继续说：“现在我有课时就去学校上课，没课时就翻翻书写点东西，在我屋子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我已经不再是七年前你认识我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想去冒险了，也没那个心力和激情了。”

“小墨，别这样说，我们再试一次，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机会，好不好？你想一想以前，以前我们一起去过南京夫子庙，一起游过秦淮湖畔，还有，我们一起在许愿树上系过‘永结同心’的红丝带，对不对？”许文修继续坚持。

“你别说了！”李墨大喊道，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补充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这些干嘛？都过去了，不是吗？”永结同心！多好的词！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是啊，都过去了，自己如今怎么还没这个孩子看得开呢？许文修想：我到底在纠缠什么？又想挽回什么？到底是觉得对这孩子愧疚想要弥补，还是真的被此时的他吸引了？

“是吗？都过去了？那你现在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吗？和刚才离开的那个年轻人？”

“什么？”李墨刚开始没听懂，等明白过来后，有一种被人诬赖时的愤怒，提高了声音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牵扯到别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过去的事情那么执着，本来那些事情我不想再说，说出来也只能凸显出自己的可怜罢了。既然你一定要提，我倒想问问，你以前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高兴时哄哄，说些甜言蜜语，不高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这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的方式吗！实际上，你从始至终都没真正爱过我，即使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也只是觉得我听话安静的性子适合做你同居的对象罢了！所以，当你选择结婚时，才没有犹豫，因为我从来就不是能够让你不顾世俗观念的理由！”

李墨一口气说完，之后反而有受了委屈发泄后的轻松。原来，虽然以前隐忍着、包容着，可终究会觉得委屈。

是啊，在最美好的年纪，将所有的心力，所有的感情都用在这人身上，可这人从未爱过你，只是像对待阿猫阿狗那样的对待你，怎么会不委屈！

许文修一直以为那孩子单纯稚嫩，从没想过，原来这一切他都明白，都懂得，看的比都透彻，只是隐忍不说罢了。明知没被爱过，却仍把能给的、不能给的都奉献出来，这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许文修看着这个沉静成熟的男人，觉得终归欠他一个道歉，一个迟到了三年的道歉。

“对不起。”许文修张了几次嘴终于说出口。“虽然这三个字在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可却是我欠你的。”

“算了，谈不上谁欠谁。”说完，李墨看了一眼手表，说：“以前不管怎样，都过去了，别提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头两节还有课，先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