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娘娘是被人蒙蔽了呢,这琉磬居是本宫和父皇的寝居,自然这规矩都由父皇——或者本宫来定,但本宫身体孱弱,一向经受不住过于浓郁的香气,要是闻得过多便会——晕厥。”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柒沐枭晕倒在了座椅上,雅君吓得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一干宫人急得团团转,却硬是没人敢碰触柒沐枭。
柒沐枭有洁癖,若不是最开始身子太弱不能反抗,他不会让柒天狂更不可能让那个宫女碰自己,在琉磬居住了一个多月,众宫人也已经明白了一个常识——未经允许绝对不能碰太子。
最后梁上的一个暗卫实在看不过去,打晕了一个宫人,换了身太监服走进主位,一把抱起柒沐枭往龙床走去。
其实他也只是担心太子出了大事皇帝会让他们陪葬,但他不够聪明:他没有发现柒沐枭是做戏;也没有发现太监之中有个人一直观察着居内众人的反应;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忘记了柒沐枭的警告——所以他注定得死。
柒天狂下了午朝往启元殿走的时候刚好遇上前去报告的宫女,然后他着急赶回了琉磬居,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暗卫扮成的太监把柒沐枭往龙床上放——一切的误会就这样产生,那个暗卫注定死得悲惨,而柒沐枭也注定不得安宁。
“全都给朕出去!吉弦——送雅君回宫,派人去请太医!”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说是焦急,还不如说是愤怒,至于原因如何现在也没人去深究,还有叫到吉弦时顿了一下,似乎是咽回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沐儿玩得可尽兴?”
在皇帝的愤怒下喧闹的宫人都散了个干净,房间里只剩下躺着的柒沐枭和坐在床前的柒天狂。
“别碰我!”
柒沐枭的怒吼让柒天狂的手僵住了。
“好恶心。”
柒沐枭咬着粉嫩的唇,紧紧地,像是非要把它咬出血来不可。
“沐儿真是——关了两日禁闭果然是不够的啊。”
柒天狂握着柒沐枭的小手细细磨砂,柒沐枭使劲儿挣扎还是挣脱不了,愤怒和委屈让他的脸变得通红,漂亮的眼眶也泛红,他死死地握紧小手,身子微微颤抖着;他侧偏着头,柒天狂看不到他已经咬破了唇,粉嫩的小嘴染上殷红。
“放、手。”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尽管已经很努力地维持声线的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带了哭腔。
“沐儿又忘记了吗?父皇说过的,父皇等了十七年才等到这么一个完美的……玩具,沐儿……只是玩具。”
柒天狂紧紧捏着柒沐枭再次挣扎的手,紧到小手承受不起他的力量,由粉嫩变成嫣红,再由嫣红变成暗紫,最后已经变成了青黑,可是柒沐枭还是紧咬着唇一句话没说。
“沐儿是父皇的完美玩具,就应该按照父皇说的来做,绝对不可以脱离父皇的安排,若是玩具不听话,父皇是会采取一些必要手段加以训导的。”
柒天狂闻到了血腥气,早就闻到了,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强迫柒沐枭转过头来,只是手上的力道慢慢减小了些。
“父皇不必可怜儿臣,若是父皇不喜欢,这只手,哪怕这个身子,捏碎了也无妨。”
柒沐枭转过头来,神情倨傲,虽然唇上染着大量鲜血,甚至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衣襟上,纯白色的衣襟也已经染红了一大片,但他还是专注地直视着柒天狂,挑着尚未成型的桃花眼,用平静到近乎死寂的眼神,斜睨着柒天狂。
“沐儿还真是称父皇的心呢。”
柒天狂或许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或者察觉到自己是在逼迫眼前这个一岁半大的孩子去死,所以他放开了手,挪开了身体,空出足够的空间让柒沐枭离开。
“谢父皇赞美。”
这是今天柒沐枭对柒天狂说的最后一句话,五个字,然后柒沐枭在浴池里呆了一下午,沐浴的水换了十次,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闭着眼泡在浴池里,满半个时辰便叫人换水,再继续泡在水里,然后再换水……直到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也就是亥时。
柒天狂一直静静地坐在龙床上,听着浴池里传来的声音,批着手上的奏折,除了批改奏折的必要动作,他几乎就没动过,一直保持着柒沐枭走的时候的样子,就这样耗了一下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
然而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两个人却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安静地拥眠,柒沐枭没有反抗柒天狂得触碰,柒天狂也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
启元殿就这样静静地被夜色吞没了。
子时,雅旭殿。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杀我?!我没有、得罪过你吧?!”
听这声音不就是白日那个趾高气扬的雅君。
但跌坐在地上的他现在未施胭脂,不着半彩,脸长得很清秀,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妩媚气息,最特别的是他有着一张小巧的粉嫩的唇,不过他喊叫着,哭泣着,涕泗横飞,丑化了这样的特别。
更是连自己引以为傲的‘本宫’两字都忘得干干净净。
黑衣人拿着把剑,很锋利,闪着银白冷光。他未发一语,似乎是习惯了沉默,不像一般杀手那样喜欢啰嗦一句‘受死吧’之类的,只是干脆利落地给了雅君一剑,然后扔掉剑,再然后一把捏碎了那串紫金铃,最后隐身进了沉重夜色。
其实,紫金铃是天下至宝,捏不碎的。
雅君死了,却也没死,因为死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艳俗男人,雅君仍然是雅君,自然会有另外的人担起这个名号,同样会很风光,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两个字的暗语是——死。
九,暖心孩子
三年多后,午时,琉磬居。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转眼便到了冬天,而且是三年后的冬天,也是柒沐枭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五个冬天,他的生日是在二月十二,也就是华夏民族的花朝节,现在是腊月,离他的五岁生日宴只剩下三个月不到。
也不是他想惦记,实在是不惦记不行。
所有的大启子民降生之时都会交由天行者进行洗礼,同时也会预测出其另一半,无论生,死,魂,仙,总会有一个。这个‘另一半’便是最适合和本人结成连理的人,一般男人都会照着天行者的指示娶自己的另一半为正妻,女人也会用尽方法嫁作自己另一半的正妻。
但现在有两个问题。
第一,据说柒天狂出生之时经由几乎全大启的天行者预测,可就是没找到预定的另一半,因此柒天狂的母系家族也是当时的豪门大户一夕之间成为废墟,而柒天狂本人似乎也受了不少苦。
但柒沐枭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没有预定的另一半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可能牵连出那么多悲剧?!更别说他一直记挂着的柒天狂十五岁时的那场宫斗,传闻参与的人只有柒天狂和吉弦活了下来,场面更是惨绝人寰堪比人间炼狱!
第二,柒沐枭是近日才知道,本以为他出生之时被抛弃了这个预测洗礼也就不用再计较了,但是,他竟然近日才被告知柒天狂私自决定将他的洗礼延迟到五岁的生日宴!
虽然柒天狂什么都没说,但他发觉越接近他的生日宴柒天狂就越烦躁,还时常会出现神游发愣等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柒天狂身上的事。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又无从查起。
有时候他真的很迷惑,大约四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时候柒天狂说的话真的让他很伤心,他是真的很失望,甚至有过鱼死网破一刀两断的想法,但后来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他又表现得那么淡定,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诧异,更别说柒天狂也像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将那件事彻底摈除记忆了,他真是搞不懂自己更搞不懂柒天狂!
然后,似乎那件事就这样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里,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三年多来柒天狂也没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甚至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即使试探,即使‘完美的玩具’。
像是真的变成了真正的慈父孝子,柒天狂竭尽所能地教育他,无论文才武学,更是竭尽可能地把他与后宫纷争和朝廷权利倾轧隔离,所以这三年多他过得很安静。
而他就尽情地扮演着孝子的角色,不违逆柒天狂,不反对柒天狂,尽可能地顺着柒天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关心着柒天狂,他们之间真的很和谐,只不过有一层薄而坚硬的膜隔着。
“沐儿,沐儿,沐儿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柒天狂虽然是在批改奏折,但他一直注意着柒沐枭,见柒沐枭想事情想得出了神,差点儿从窗台上跌下去,他一跃而起即刻到了窗边抱住了柒沐枭摇摇欲坠的身子。
“呃、哦,没什么。父皇已经忙完了吗?”
柒沐枭眨着已经长成型的大大的桃花眼问柒天狂,那样子煞是可爱,看得柒天狂忍不住就一口亲了上去。
柒天狂本就是个美人,而且是个邪魅的美人,只是他一直扮演着各种角色,而所有的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淡然随性,所以,也许是演戏成了习惯,使得他从来都很光华内敛,大大降低了他的吸引力,不过也正是这样他才能在豺狼虎豹成堆的皇宫里活下来,并且笑到了最后。
而渐渐长大的柒沐枭,不仅继承了柒天狂的俊脸,更是遗传了玉美人的桃花眼,再加上他本身淡然随性的气质,虽不事雕琢,却也是挡不住光华的美玉,而且他给人的感觉很独特,像是清雅的凤竹无欲无求,自有铮铮傲骨却又能屈能伸;又像是俊逸的菊,有时让人惊艳,有时又让人暗叹;最像的便是高贵出尘的雪莲花,一身冰霜却又绽放出最亮丽的风华,存在感异常灼烈。
“父皇回答儿臣的问题。”
柒沐枭伸出嫩白小手搽了搽脸上的口水,他觉得柒天狂最近是在模仿狗爸爸,要不怎么会常常亲他的脸?现在他已经快五岁了,可是柒天狂还是借着怕他淹水的借口和他共浴,那根本就是吃他的豆腐!
“父皇的事很多,哪里能忙得完,不过看沐儿无聊得发呆,发着发着还往窗台外面掉,父皇也不放心再让沐儿一人呆着了,不如就带沐儿去后山玩玩如何?”
如何?能如何?!柒天狂从来就不会给人选择的余地,却偏偏特别喜欢说问句,真是帝王的恶趣味!
柒沐枭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伸出嫩白似藕的小手臂紧紧搂住柒天狂的脖颈,做皇帝的就是不会带孩子,他也没指望柒天狂会抱孩子,但也不用那么危险吧!
柒天狂很喜欢抱着他四处走,却总是松着手晃悠,他要是不抱紧点儿保准摔个尸骨无存,也就是柒天狂欺负他稚嫩的身躯故意想整他罢了,反正柒天狂从来都是自我得狂暴。
“沐儿还埋着头,是睡着了吗?”
柒天狂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后山。
第一次带沐儿来的时候是在夏天,那时候沐儿很喜欢翠绿的洋槐树,也很喜欢槐花,却只是抚摸着树干不发一语,像是在缅怀过去,他很不高兴,于是急匆匆将沐儿带回,但后来又心疼沐儿的沉默,于是在沐儿说想要在冬天来一次的时候,他记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甚至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在沐儿五岁生日宴上公布那个事实,最开始那一个多月的相处,特别是那个午后沐儿傲慢的臣服,让他的心乱了,让他不知道该不该坚持自己最初的决定,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会有最好的结局。
“父皇,谢谢。”
柒沐枭一抬头便看见了最美的白色,满目的纯洁,漫天白色精灵,一片银装素裹,真的很美!
柒沐枭第一次在柒天狂面前露出这种微笑,发自内心的,溢满喜悦之情的微笑,像是一朵雪莲花绽放在他的唇角,霎时间天地失色;像是春风突然拂过面颊,整个人都受到了温柔抚慰;像是冬日里初升的暖阳,暖透了被冰封的心……
“沐儿真美,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美得一般人都不忍心看,怕污了沐儿高贵圣洁的气质;美得——父皇都迷了眼。”
柒天狂把柒沐枭的小脑袋紧紧按在自己的肩头,自己也把头埋在柒沐枭的颈窝,他深深地吸吮着柒沐枭身上的清香,呼出的热气灼热得像是要烧毁柒沐枭的如玉肌肤。
本来还很担心沐儿会再一次沉默着缅怀过去,却没想到会意外收获如此丰厚的奖赏,他的沐儿,总是给他惊讶啊!
“沐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啊!仿佛昨天沐儿还是蜷曲着小小的身子把小脑袋窝在父皇的胸怀。”
柒天狂的语气有些难舍,有些期待,矛盾得让柒沐枭脑袋打结。
“儿臣还只是个五岁小孩儿,哪里长得快了?”
柒沐枭觉得自己越来越分不清楚柒天狂的神情和语气,搞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在演戏,什么时候又是真情流露;他更闹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下了很多次决定要隔离柒天狂的触碰,结果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又轻易接受了,这让他很郁闷,难道真的成了习惯?
“做小孩儿不好?”
柒天狂那一瞬间的眼神有些幽远。
“其实做小孩儿真的没什么好。”
没等柒沐枭回答,柒天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小孩儿太弱小,对于任何事,无论对错,无论喜恶,都只能接受,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寄人篱下。”
“其实沐儿一直都不喜欢被父皇抱的吧,每过一段时间沐儿总是会竖起保护屏障拒绝父皇的接近,但支持不了半日又会接受父皇的拥抱,这也是因为沐儿没有能力反抗吧。”
柒天狂看着柒沐枭,真正的没有表情,什么都没有,就连那一抹淡淡的讽刺的笑也消失不见,只有面无表情。
柒沐枭很不理解,他到底是因为童年受了太多苦而有感而发,还是针对于自己时不时的拒绝,又或者两者都有?
“其实也不是的。”
柒沐枭这样说,柒天狂的左眉尾动了一下。
“有没有力量反抗和是不是小孩儿根本没关系。”
柒天狂静静地注视着柒沐枭,他以为柒沐枭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但等了许久只等到一句——
“能不能反抗和是不是小孩儿没关系。”
再然后,柒沐枭移开了双眼静静地看着满目洁白,又或者是在想心事,总之,柒天狂没有等到再多的话,但转念一想,他明白了沐儿的意思——有没有力量反抗和是不是小孩儿到底有没有关系都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记住没有关系就可以了,至少可以在这让人失望的人世间保留下最初的最纯粹真实的自己。
想明白的柒天狂真正地笑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这是遇上柒沐枭以来的第二次,也是他这一生的第二次,但陷入前尘往事的漩涡里的柒沐枭无缘得见。
‘有没有力量反抗和是不是小孩儿到底有没有关系都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记住没有关系就可以了,至少可以在这让人失望的世间保留下最初的最纯粹真实的自己。’
柒沐枭回想着那时候那个人说的话,心中一片清明,他应该已经解开了柒天狂的心结,那又何苦自己纠结着过去不放,不是早就说过‘前尘往事随风逝去’的吗?现在又是在自怜自艾着什么?!
无论怎样都好,不要去管柒天狂是在演戏还是在扮他自己,他只要能有一份安稳的生活就好了,一直以来不就是只求着这个的么?他要的从来都很简单,又何必自寻烦恼?!
果真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十,调戏儿子
子时,御书房。
“他很特别。”
柒沐枭的话让吉弦茫然。
“臣早已预测出太子便是那第二个异数,自然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