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与汝成言
与汝成言  发于:2012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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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依淮水而建,共有三层,内外布设都很是雅致。叶“在下”心想梦简果然是个雅人,自己随手一挑,倒钓了条有趣的鱼儿,施施然随他进楼。

小二见到一向独身而来的梦简今次竟随同了一人,有些惊讶,迎上前去正想询问这是怎样一回事,被叶在下冷淡地一瞅便没力了,赔笑着只敢同梦简唠些家常:“哟!公子又来啦!公子身体可大好了?”

梦简微笑着点头:“恩。”

“二位公子楼上请!”在小二的招呼下,梦简和叶“在下”向楼梯走去。

突然一个朗然的声音在大堂炸响:“这位公子看着似是有些眼熟啊!”

话出口,意有所指。

叶“在下”眼神一紧,却看到青衣的少年身上一僵。

章之一:无关 结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寻找开口说话的人,大堂里摆着很多张酒桌,桌边坐了不少客人,两个人起初并未注意,这时才发现,在座的人中随身携带兵器的倒占了不小的比例。

梦简暗中皱眉,虽说天下无处不江湖,但他定居淮左两年有余,面前还从来没一下子冒出过这么多江湖好手。

还没见过人家出手,不知道功夫究竟怎么样呢。

就算是好手吧。

而方才出声的那个人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一身灰衣,隔了左手边三张桌子,与另外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衣男子坐在一张桌上,摸着额头作回想状:“这位青衣的小公子,在哪里见过呢……”

梦简进门的时候去了斗篷,里面着了一件提花缎雪白云纹曲裾深衣,外罩淡青纱外衣,想想叶“在下”身上没一点青绿色的东西,他便向那人问:“公子指的是我吗?”虽然被当众指认为“眼熟”,他对这个人却委实没有印象。

“啊!想起来了!”那人拄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定梦简,“小公子不是云念山庄的少主吗?”

此话一出,就有数道眼光集中到梦简身上。

叶“在下”心中定了定。原来不是找他,那就好,那就好。平生最怕麻烦了,能少惹就少惹,哪怕当缩头乌龟他都不介意的。

不过说来,这个“偶遇的”少年,果然是有些背景的人啊……

梦简怔了怔,又仔细看了看那人,确认自己对这张脸真的全无印象后,他淡淡一笑道:“公子真是说笑。我一介小民,哪里能同那云念山庄扯上干系?何况,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云念山庄现在的庄主很是年轻,也没听说过他膝下有过孩子,这‘少主’一说,却是从何而来呢?”

“小公子才是说笑呢,”灰衣人笑着反诘道,“司空凉做庄主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云念山庄本姓秦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前任庄主死于非命,他却是有个儿子的,虽说是已经死了,但江湖传言终不可信。我同那小少主多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算算来,年纪和大约的相貌,却是与小公子颇为相近的。”

梦简淡淡地驳回去:“天下样貌相似之人多不可数,倘若你口中所述的人与我年貌相似,多年前相见的话,只怕那时他还年幼的很,长大之后容颜定然会有所变化,仅凭这一样,就将别人认错,未免有失妥当。”

灰衣人还想再辩,与他同桌的黑衣人突然冷声插言:“秦氏武功,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说话的同时,但见黑影一闪,掠向梦简,当胸一掌劈来。

梦简大惊,躲之不及,僵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侧里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手腕,连手带人向后一扯,另一手推出,当空与黑衣人对掌,又同时撤掌,黑衣人平平后退一尺,与他对掌之人提身揽着梦简跳上楼梯,却是叶“在下”。

梦简怔怔抬头,叶“在下”眸中笑意盎然,却是在专注地寻找自己那身丝光锻上是否因为方才掌力相交而落下灰尘什么的。

黑衣人挺身而立,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叶“在下”装模作样地弹了弹衣袖领口,仿佛那里灰尘满满似的,而后收敛眼中笑意,板起脸,答非所问:“出手太重了啊,我家公子体弱多病,这一掌若是落到他身上,侥幸不死,也会落得重伤。怎么说也是在下今日午饭的钱包,若是变得昏迷不醒,在下可要饿肚子了,糟糕,糟糕,不好,不好。”

梦简看着他那张冷淡如冰的脸,觉得从那两片薄唇中能吐出从内容到语气都怪异地让人想要发笑的话来,这位“在下”公子,可以堪称神人了啊……

不过,他什么时候成了自己的家仆啊?“我家公子”这个称谓是怎么来的啊?

那黑衣公子显然对此表示无语,一时没有话说,叶“在下”见他沉默,便续道:“我家公子都说了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什么少主,两位还是不要纠缠的好。”也不顾众人紧盯着的眼神,揽着梦简就上楼去了。

“哟,遇上了个麻烦呢。”灰衣人笑笑,拿起筷子继续悠闲地享受午饭,“不要心急,慢慢打探就行了。”

黑衣男子对着楼梯静立片刻,右手到现在为止仍然麻木,对掌时一探,那个人内力浩瀚,绝非等闲之辈。

转身回到桌旁坐下:“师兄真的找对人了吗?”

灰衣人含糊着声音信心满满地说:“安心啦!”

黑衣人声音冷淡,一句话就让灰衣人被噎的咳嗽连连:“师兄对自己记忆的盲目自信从不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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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的三楼全部是各自独立的雅间,彼此只有大小之分,小型雅间共有四间,分别以“风”“花”“雪”“月”命名,每一间最多容纳四人就座。

当初云阁主关照梦简,特别为他定下了风字间,两年来就一直作为梦简到望江楼来的所处的房间,即使平日梦简不来,也从不对别的客人开放的,可见云阁主对他的宠溺之深。

此时梦简和叶“在下”便在风字间中,两人在临窗的紫檀木四方桌前相对而坐,入室双扇门与方桌之间以镂花屏风为间隔,衬得一间雅室更加小巧精致。

雨渐渐地停了,雕花木窗打开一小块儿,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小心轻柔地扑进室里。这会儿饭菜还未端上,两人相对而坐,梦简右手握着被叶“在下”握过的左手腕,低头不语,叶“在下”观察这个房间各处摆设上的精巧花纹,也是无话,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很。

良久,梦简方开口,有些讷讷地道:“方才,多谢叶公子相救。”

叶“在下”看着他垂首时的黯然样子,品不出那神情究竟是托别人出手相救的不好意思多一些,还是自己无能为力就连自保也十分勉强的羞愧多一些。他微笑:“哪里哪里,讨好钱包是有饭吃的第一要务嘛。”

梦简失笑,微微脸红。

叶“在下”看着他清秀的小脸,微笑。方才握住梦简手腕的片刻,他内力轻吐,碰巧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少年并不像他那单纯可人的外表那样简单,但是,正如梦简关于他的过去一句话也没问,他也就将这件事当做秘密藏下,什么话也没说。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两人就着午饭,有的没的闲聊,渐渐熟络起来。一个平凡的午间,一场温馨清淡的画面,显得两个年轻人倒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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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运河码头,泊着一座画舫,舫中华室,两人相对下棋。

“不要闹,下完这一局,就出发。”执黑子的手轻轻落子,男子一袭墨青长袍,稳坐榻上,浑厚低沉的声音里有着与棋子落盘一样的决然不容置疑。

“是,是!庄主!”对面的少年拖长了声音撒着娇道。丽服丽颜,就连声音也是娇贵而华美的,只一双深得漾不起波光的黑眸,表明他并不是空有严厉美貌的蠢物,多少也该是能叛逆狠厉起来的人物。

窗外,但见绿水青山。

章之二:积雨 始

梦简饭后离开,见方才那两人已不在酒楼中,心想还没有问过二位尊姓大名,对方以后也不纠缠的话,应该就不用向阁主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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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在下”站在三楼走道里,透过窗遥望梦简身影消失在街角,低头展开手中一张票据,笑容淡淡浮现。

回想少年临去时踌躇万分才鼓起勇气给了他这个,埋头小小声地说:“叶公子……若是有用得着钱的地方,拿这个票据去李记钱庄,同账房说是我的意思,就可以了。”

真是个傻孩子,分明怀疑他以无钱吃饭为理由同他搭讪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却又怕他是真的囊中羞涩因此才慷概解囊,可又担心他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施舍,才这般犹犹豫豫。

笑着摇摇头,薄薄的一张纸,上书“风雅阁”三字。看纸质的松软度,少说也是两年前制成的,而纸面干净整洁,折痕清晰明显,想来是几乎从未拿去兑过钱。

他认得这种票据,纸上并未写明可以提取的钱数,边角又以银线绣着小小的一个“云”字,正是云家当主才能开出的票据,拿着这样一张纸,到任何一家有云家开户的钱庄,将云家在此的所有财产都提取转走,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他对江湖事虽不是事无巨细都清楚,这风雅阁在江淮一带是最为有名的欢馆,与青楼不太相似,阁中人素来以卖艺为生,少有卖身的,而传说云氏当主近年来似渐渐挂怀在此,他却是知道的。

能将这么一张票珍藏在身边,不得不让人对那单薄少年的身份地位另作一番想。

梦简……仔细回想的话,这个名字,也不是今日第一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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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简回到住处,房里早已有一人坐在桌前,随手翻着他撂在书桌上的书纸,听见他回来,抬头一笑:“今天又出去了?买什么好东西了?”

梦简踏进门来笑道:“一个两个每次见我出门都是这句话,先生怎么也跟着‘统一口径’了?”

被他叫做“先生”的是一位看容貌比梦简略年长的年轻公子,容颜清丽,却有着一头灰白的长发,用淡桃色发带束起,从同色轻纱衣衫左边前襟垂下,看着梦简的墨玉般的眸子里浅蕴笑意,听他这么说,但笑不语。

这位公子名叫幽弦,是风雅阁里极有地位的一位公子,阁主不在的时候,各种琐事交由流桃姬打点,重大的事宜却正是这位幽弦公子来编排的。

而对梦简来说,幽弦公子是风雅阁中对他第二好、在他心中也第二重要的的人,第一名当然是救了他性命并且容他在风雅阁安身立命的阁主。梦简初来风雅阁时,正是幽弦点拨他琴艺、教他谱曲,之后又放手让他帮忙阁里众人填词作曲,他如今能有的一技之长,全要感谢幽弦。

梦简现今住着的地方是从幽弦院子里分出来的,幽弦常常会过来找他说会话或是切磋技艺,两人的关系既是师徒,也更像要好的朋友。但是随着风雅阁名声打响,阁主一年也来不了一次,幽弦更是越来越忙,能到他这里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因此今日幽弦出现在这里,他实是很高兴。走到桌边坐下,打开竹箱,拿出一叠叠的纸摊给他看,笑意盈盈的:“还是去暗香买了这些来,很好看吧?”

幽弦跟着看,口里数着,:“云笺,冷金笺,鱼子笺,云蓝,皮纹,蜡笺……这每样好几种颜色你到底买了多少张啊?我看你买的这些纸,书房装不下了,都摆到这屋里来了,也没见有多少是给写上字了的,你是收藏癖啊?”

梦简不好意思地笑:“……难得碰巧看见了就买回来了……”

幽弦摇头笑:“这哪是碰巧,分明是你自己冲进人家店里抢劫似地买纸,难不成纸会托梦求你把他们抱回家?”

梦简只好尴尬地笑着听,见幽弦扫见一色纸,秀眉一挑:“连桃花纸都买回来了……你要做风筝吗?”他仔细一看,“呃……因为白白的很好看……就顺手……”

幽弦无语,看着一副纯洁小白兔样的徒弟,这傻孩子定义为“好看”的东西真是浩瀚如海啊……

叹了口气,逗笑话暂搁一边,问他:“梦简,从前听过唱过的歌,你还记得吗?”

梦简一怔,寻思了一下他那个“从前”的具体意思,迟疑着道:“还好吧,不过这么多年,一时都很难想起来……”

“我若唱给你听,可能谱成琴曲?”

梦简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之后有点脸红:“这……先生自己就可以了吧……”他的技艺还是先生教的呢,他这么蠢笨的人,从不敢想有一天先生会拜托他谱曲……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幽弦笑了笑:“我最近很忙的,我听过你为别人谱的曲,都很好,而且我想唱的歌,除了你,应该也再没别人能给谱成琴曲了,所以要拜托给你咯!”他这小弟子,在谱曲上是极有天赋的,记性也好,灵气深蕴,只是一来年少,二来因他过去遭际,有些自我轻贱,从来都不敢放开来做事,反而将这分才华埋没了许多。但若同他这样讲,这孩子又会想岔,以为做先生的是出于交情而高看他,反而会更加畏手畏尾。

而且,这个月阁主没回来,江浙一带不管是不是由风雅阁主管、只要能跟风雅阁扯上点关系的云家产业,竟然全都塞过来了,他工作量莫名增加,确实已经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心中不禁腹诽:坏心眼的公子!明知他平生最弄不明白的就是钱的问题了,云家这么大的产业,公子怎么敢把那么大的部分都推给他来打理啊!若是做得不好赔了钱……他岂不是要开始准备洗剥干净卖身还债啊!!公子真是烂透透了!

梦简不晓得幽弦对他一向崇敬万分的那位清雅温柔的阁主做出了这样的评价,怔了一怔,最终点头应下了。每年阁主都会在这个季节回阁一段时日,江浙一带风景秀丽,也算是休假了。但今年阁主逾期未归,想来是事务繁忙,抽不得身,虽未明讲,他也晓得阁主在云家定是地位不低,一定是事务缠身,忙得很。先生接着阁主的担子,一定很不轻松。倘若先生真的是很忙,受阁主和先生这么多恩惠,说什么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帮忙,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却因为自己的无能,一直都只能做个闲人,远远地看着那个把自己踢出来的江湖上,那两个人行色匆匆的侧影。

只是谱成曲而已,还不用自己原创,很简单的,他一定可以的!

“真是个好孩子呀!”幽弦满意地微笑,看见温柔善良的人,心里就满是喜欢。

“那,先生,不知道是哪首歌?”梦简问。

“绝色,听过吗?”

梦简一呆。不是吧?

幽弦一笑,眸光轻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太胡来了吧?你都能把宋词搬过来用了我喜欢的歌,反正也没人能猜出来,我怎么不能唱?”

他那笑容依旧清丽,梦简看在眼里,却感到一股孤峭从那双迷人的眸子里渐渐浮现,他一下子慌了:“没,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解释不清,他埋下头,一下子黯然了。

无心亦无用之言,却害先生不伤心……自己,果然是个蠢笨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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