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咽了口吐沫,悄悄回头看了看站了身后的青音和紫影。安宁王爷回来不过两三天的光景,却已经查到了自己的头上,可见外界传说都是真的。自己若执意坚持,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更何况,那个杀戮僧跟自己,也并非什么亲密关系。
他打定主意,抬头道:“我知道那天紫影大人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个胖和尚确实来过我家里,但是他只是陪同,我跟他并无关系。听那位大人说,那个胖和尚是为了一柄刀而来,在刀没到手之前,他都住在北山稻清寺。”
稻清寺?沈莲立刻看向紫影,紫影略一点头,已经飞掠而出。
看着紫影一闪身的功夫就没影了,更是惊得陈家两父子目瞪口呆。只见沈莲脸上重新挂上了微笑,他缓步走下来,拍拍陈庆肩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有机会,请你去洪福楼吃小馄饨~”
陈正方自然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不由得一红。
陈庆心想,反正泄露一个人也是背叛,全都说出来指不定还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他一看沈莲和青音要走,咬了咬牙脱口道:“那个来与我接头的大人是……”
“嘘——”沈莲猛然回头,背对着阳光让他的轮廓变得模糊。陈庆只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唇边带着一丝戏谑,“太贪心,会遭报应的~”
第十二章:风雨欲来
北山又名香山,是嘉荫香火最为旺盛的地方。稻清寺不过是数十间寺庙之中的一个小庙,面积位置和香火都不足以招揽香客,门可罗雀。当紫影赶到的时候,临近傍晚。香客已然不多,几个小和尚在各家寺庙门前清扫着,四面八方出来的木鱼声清晰可闻。唯有稻清寺……却是早早的关了门。紫影站在两扇朱色落了漆的大门前,刚要敲门,却赫然闻到了林间晚风所带出的淡淡血腥味!
紫影心里一沉,他后退两步,避过旁人的视线,直接跃上了稻清寺的院墙上。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紫影捡了个偏僻的地方跳下去,用脚将地上浮土微微踢开。就看那一层黄土之下,是已经发黑的斑斑点点。礼佛大殿内焚着香,香气浓郁,却仍然遮不掉全部的血腥味。紫影警惕地按住剑柄,嗅着味道走进了稻清寺的后院。
后院和前院情况相差无几,紫影四下扫视了一圈,将目光放在了院子角落的一处废井。废井上盖着一张草席,紫影一步一步挪过去,用剑柄将草席掀开。
一股腐烂的味道立刻直窜入紫影的鼻子中,让他几欲作呕。他马上掩住口鼻向井下望去,只见无数和尚的尸体堆叠在井里!最上面一个离井口不过数尺之遥,僵成鹰爪的手正死死抠着井壁,仰起的脸被一刀劈开,狰狞无比。
尽管面容已经无法辨认,但是那个和尚到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怨恨!佛曰:无贪无嗔无痴。可是如果佛祖连自己的性命都救不了,那又何谈让人放下仇恨?
紫影在那口枯井边站了良久,直到夕阳渐渐地滑落,带走了最后一抹暖色。整个稻清寺显得安静而诡异,风吹动树叶发出的轻响,那是自然演奏的安魂曲。紫影将草席盖了回去,然后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沈莲下午已经搬至柳荷苑了,当紫影赶回柳荷苑的时候,他正在吃晚饭。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红梅珠香等,满满一桌子,五颜六色的勾人食欲。沈莲坐在东位上,看着紫影,并不着急问情况如何,而是笑眯眯道:“坐下,吃饭。”
青音也坐在桌旁,正好在紫影身边。他伸手拽了拽紫影,紫影却不为所动。
“抱歉王爷,属下……吃不下……”紫影眼神有点迷茫,那一桌子菜在他的眼睛里竟然模糊成了一种颜色。
“坐下,吃饭。”沈莲似乎没有听见紫影说了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青音看出了紫影今日有些不对劲,也不客气了,直接从桌下伸出脚来,狠狠一踢紫影的腿。紫影吃痛皱眉,狠瞪了青音一眼,这才坐下来。
“你就算吃完了一会儿吐去,现在也得给我吃。青音,给他夹菜。”沈莲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放在身后丫鬟的托盘上,“给他送过去。”
“王爷……”紫影刚想推辞,却一看沈莲的眼神,终是没有说完,任丫鬟将酒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沈莲缓缓举起筷子,眼睛在各色的菜肴上转了一圈,并未夹菜,而是说道:“怎么,去晚了?”
紫影知道这句话是问自己的,连忙低头道:“属下失职。”
“你的确失职。”沈莲淡淡道,“倒不是因为你去晚了,杀戮僧又不是光凭块头混过来的,他既然敢告诉陈庆,就意味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真正让我失望的是,你紫影没见过死人么?就为了几个死人跟我这闹脾气耍小性,看来我快留不住你这尊大神了,你说是不是?”
紫影顿时脸色惨白,他赶忙踢了凳子跪下,沉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觉得憋屈是吧?”沈莲叹口气,放下筷子,“我也觉得憋屈,可是那又能怎样呢?你今天因为心里难受不吃东西,精神不足,那么明天的验刀大会我又怎能指望你呢?”
“……雪隐刀并未在手,那明天……”紫影奇道。
“呆瓜!所以说就你傻!”青音忍不住啐道,“这世上有几人见过不笑还能活着的?你当雪隐刀是街上耍的把式,是个人都知道?”
“……”紫影顿悟,皱眉道,“难道……王爷竟是要以假刀蒙骗武林豪杰么?”
沈莲冷笑一声,道:“武林豪杰?不过是一群顺风倒的家伙。我手里还有最后一个筹码,明天势必将引那个胖和尚露面。到时候……你可有信心胜他?”
紫影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沈莲今天一直逼迫他的理由。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很好。”沈莲微微翘起唇角。
“那……王爷,小庭庭怎么办?”青音有些担忧地问。
“不必理会,他自有他的造化。”沈莲呷了一口酒,淡淡道。
当肖闲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中已经点起了烛火。天黑了么?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立刻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仿佛散架了一样。他这才猛然想起,他被绑架了!
倏然坐起来,发现自己手脚上都没有束缚,也没被点穴。肖闲庭有点诧异,却反而没有想逃跑的冲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正坐在一个朴素房间的角落里,地面有些潮,沁的骨头都疼了。对面一张床铺叠的整整齐齐,似是没有人用过。而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坐着那个绑架了自己的光头和尚。
杀了疯子的和尚!
“你个小崽子终于醒了!”杀戮僧将禅杖戳在一旁,过去拎了肖闲庭,将他扔到桌子边上,“这雪隐刀为什么拔不出来?”
肖闲庭被这一掼震的头晕眼花,他伏在桌子上,等眼前渐渐清晰了,这才看到自己抱了许久的雪隐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烛光下。污浊的刀鞘,还有刀柄处被烛光晕染上一层暗金的蟠龙。拔不出来,原来他也拔不出来么?这个和尚为了雪隐杀了疯子,到头来却无法驾驭雪隐,这难道就是报应么?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痛快!肖闲庭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杀戮僧恶狠狠问道。
“我笑,我笑你啊!”肖闲庭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叫自不量力,什么叫眼大肚子小,我今天才算真正知道了!可惜疯子不识时务,拼了命保护这把刀干嘛?直接给你不就好了,反正你也用不了!”
“你!!”杀戮僧被肖闲庭这句话气的面红耳赤,他也不顾雪隐刀了,大步走过来,一脚将肖闲庭踢翻。他按住肖闲庭的肩膀,右手屈指,贯注真气在他的后背上连击三指。
这三下,仿佛三把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肖闲庭顿时觉得心脏一阵痉挛,眼前刹那漆黑一片。他十指立时蜷缩起来,死死抠出地面,指甲几欲折断在土中。
“啊——”他再也忍不住,一声惨叫脱口而出。
“叫你嘴硬,让你尝尝本大师的厉害!”杀戮僧两声阴笑,一脚将肖闲庭踢开,“这贯穿的滋味不好受吧,放心,待你疼足一天一宿,自会得到解脱的!”
他拔出禅杖,有拿了雪隐刀,道:“明天的验刀大会若是正常召开的话,必定会有人知道如何拔刀!”他心里暗想了想,吹熄烛火,竟扬长而去了。
一片黑暗中,肖闲庭勉强睁开眼睛,一歪头,吐出一滩淤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伤到了哪里,可是全身都疼,疼的快要死掉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死掉,他还有仇要报!
眯起眼睛,大致确定了门口的方向。肖闲庭咬紧牙关,开始蠕动身体。眼前阵阵发黑,几步的距离,肖闲庭却仿佛已爬了一夜。终于到了门口,他一直绷起的弦这才松开。他慢慢抬起手,去推门。
这扇门打开,应该就会有人看见自己了吧?
他充满希望地伸出手,然而,那颤抖的指尖却仿佛推在了一面铁板上。肖闲庭一惊,又用力地推去。可是平常普普通通的一扇木门,此时却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难以撼动!
凉意瞬间袭遍了肖闲庭的全身,最后一点光芒也渐渐离他而去。他的手软软垂下,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第十三章:验刀大会
老天爷还真给面子,昨天夜里虽然有些阴凉,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却是风日晴和。青音打着呵欠从屋子里走出来,刚想去服侍沈莲穿衣,还没走出院门,便被常子涧拉走了。
常子涧是柳荷苑的管家,三十多岁了,长的文文静静,逢人自带三分笑。怀中总是抱着一把半大的珠玉算盘,不过做什么都要先精打细算一番。托他的福,柳荷苑才没被沈莲这个败家子败掉。
“哎哟,老常你有话好好说啊,拉拉扯扯的这像话么!”青音一看一边膀子都被他扯出来了,急得赶紧叫道。
常子涧这才松了手,拿出怀里算盘噼噼啪啪一通之后,笑着对青音道:“青音兄弟,麻烦你去门口做个接待。这日子订的太急,老哥没时间安排,咱人手不够。成么?”
“做接待?那王爷那边……”
“没关系。”常子涧又是一通噼啪,“我算过了,穿衣、洗漱、吃饭,王爷那里两个丫鬟足够了。你放心,做接待这事一会儿我去跟王爷说,他肯定不会怪你的。毕竟门口要是没人的话,王爷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哦……”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没睡饱,青音被常子涧这一番话说的糊里糊涂的,他下意识挠了挠头,“可是我没做过接待啊……”
“嗯,门口有桌子和椅子。青音兄弟你只要坐在那里,让进来的人在访客簿子上写个名字就成了。这可是美差!”常子涧笑呵呵地将青音往外推。
青音叹了口气,知道这次他也躲不过了。只好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去。他仔细想想,不过写两个字,还有椅子坐,其实比起伺候那个难伺候的王爷,应该舒服得多吧?
到了门口,青音深吸一口气,绽放出一个唯美的笑容来。然后开门……
……
呃……不是吧……
距离验刀大会还有四个时辰,柳荷苑门口早已被各路武林人士围得水泄不通了。青音这才知道又被常子涧坑了,心里咒骂个不停,脸上却还的挂着笑容,乖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毛笔。
混账紫影,他到底是发了多少帖子啊?
远远的,正在照顾墨言的紫影忽然打了个打喷嚏,差点把手里的药汤洒出去。
“怎么了?着凉了么?”芊芊伸手接过药碗,关切地问。
“没……大概是青音在嚼舌根子吧。”紫影揉揉鼻子,“我的回去了,墨言……拜托你了。”
芊芊可爱一笑,道:“有我和小鱼儿呢,你就放心去吧!”
紫影走到床边,轻轻探了一下墨言的额头。手心同时感觉到两种温度,那身体的热度,以及金属面具的冰冷。紫影心中一痛,他知道,那金属面具,将成为他一生的伤。
申时,验刀大会正式开始。
虽然只有一天多的时间,但是常子涧已经在后院摆好了足够的桌椅,还细心地按照门派恩怨将这些人安排在合理的地方。每个桌子上都有时下新鲜的水果和码放整齐的茶杯,让到场人无一不心满意足。
唯有青音,黑着一张脸晃悠过来,将手里的访客簿子丢给常子涧。他足足在大门口坐了两个半时辰啊!脸都笑僵了。
“辛苦了啊,青音兄弟!”常子涧笑呵呵地簿子,伸手给青音顺毛。
“别叫我兄弟了,当你兄弟没好事……”青音哭丧着脸一边洗手去了。手黑的,都是墨。
常子涧翻开访客簿子一页一页细看,每页十个名字,大大小小,写的形态各异。常子涧看完后,脸上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沈莲此刻已经坐到了正东的位子上了。他今天没有束头发,只是随意在脑后打个结,看上去多了几分洒脱。一身无带曹风白袍潇洒凛然,袍角收起处露出了一双白色绣线平底靴。他依旧是舒服地坐在椅子中央,用噙了笑意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的每一张面孔。
当供桌上的焚香即将烧尽时,沈莲终于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整个院子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正东方。
正东方立着一块很大的屏风,屏风镂空出了五彩牡丹和展翅凤蝶。阳光自窄窄的缝隙里钻进来,给每一笔都镶了金边,看上去格外的奢华。沈莲慢慢站起,刚好站在画屏的中央,那一袭白衣,竟似比牡丹凤蝶还要耀眼。底下有人在忍不住低呼,沈王爷在江湖成名已久,但是如同狂刀不笑一般,见过他的人却很少。倒不是他杀戮成性,而是他的绝代风华,让人远远一看,都会自惭形秽,不敢上前。
沈莲微微一笑,自身旁的丫鬟手中取过一炷香,借着残香之热燃着,然后轻轻一甩,恭敬地将香插在紫金香炉中。他缓缓开口道:“验刀之前,我想各位先来祭拜一下我兄长不笑之灵。”
这声音宛若被风送到了每个人的耳边,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相互看了一眼,却是谁也不愿意先起来。狂刀不笑声名狼藉,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在这么多武林名宿前公开祭奠,是否……
代表少林而来的方丈师弟悲德大师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开口宣了个佛号,道:“死者已矣,不管怎样,我辈都不应该在灵前失敬……”
“啊,好臭!”悲德大师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谁放的屁,臭死了!”
话被打断,悲德大师面上出现了不悦,他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火红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子上,煞是扎眼。看他还在捂着鼻子故作扇风,看来刚刚说话之人定是他了。
“如此肃穆之地,施主为何如此粗俗?”悲德大师稍稍加重了两个词语,让所有人听的心知肚明。
那红衣青年反倒嘿嘿一乐,道:“出家之人六根清净,以何谈高雅粗俗之分?你这和尚看来也没脱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