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辙疼得打颤,厉声叫:“好痛!住手!你想干什么?”
那男人抬头对他笑了笑:“醒得刚是时候,我刚才给你下了药,接下来你不会再晕过去了。你可以亲眼看着自己这一身皮是怎么被剥下来的,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体验,你得好好体会。”
说着,手里刀子又继续割开去。
“为……什么……要……剥……我……的皮?”高辙又痛又怕,声音都颤几乎说不成话了。
“因为陛下不许高绰珩死,还非得让你来代,你知道,那个贱奴身上那么多伤痕花绣,仓促间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怎么替呢,只好把你的皮剥下来,硝制了以后再慢慢修饰加工了,硝了以后的皮
革比较容易上色定型,我能省不少时间呢。今晚那些人找阁主要那个贱奴,也好拿你这身皮对付对付。不过你也不用怕,我总会好好帮你止血,让你活到今晚等他们亲自让你断气。”
“我不要,不要被剥皮。高绰珩呢,高绰珩哪去了?!!救命!!!救命!!!我是萧国公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不要喊了,这里没外人,不会有人理你的,那个狗屁萧国公,不过是陛下随便给你的,陛下既然已经吩咐下来,你就不是萧国公,你不过是替代贱奴的器物罢了。你也不用找,那贱奴不就躺
在那嘛,不过他伤太重,我得让他多睡会,你这会子是喊不醒他的。”男人朝一边撇了撇嘴。高绰珩脸色苍白的躺在躺椅上,盖着厚重的披风,只露出缠了重重绷带的脖子和肩膀。高辙觉得不可思议,真像在做梦,只是一个梦,两人的处境竟然就换了,如果不是脚上越来越强烈的痛楚,他简直以为现在还是在梦里。
眼看自己右脚的皮肤已有一半被割离了肌肉,高辙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惊恐、痛楚,他几乎被吓傻了,一味的扯直了嗓子喊救命。
“阿珩,阿珩,救救我!好疼!救我!!”他一遍一遍的喊着,已经不会运转的脑里只一直念着阿珩一定会救他的,就像少年时他无由的相信阿珩一定会帮他一样。
他拼命的喊着,终于,躺椅上的高绰珩动了动,张开了眼睛。他茫然的望向这边,又眨了眨眼,这情景也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他才猛然撑起身子,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醒了?陛下说,你不想亲眼看着他们死,他偏要让你看看,让你死在最后。你既然醒了,就乖乖在一边看着吧。这个人折磨了你这么久,如今他这样,你一定很解气吧。”王旭促狭的比了比挑着人皮的刀子。
“阿珩,阿珩,救救我!好疼!救我!!”高辙又望着高绰珩喊了一遍,他早已涕泪交加,面容扭曲。
高绰珩有些迟滞的看着那边的两人,他的头仍是一阵阵昏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又该怎么做?高辙已经去了易容的脸青白惊恐得全无人色,那头本与他发色一样的褐色头发,竟已花白,他那样哀切的一声声哀求着,让高绰珩的心很乱。在不久前,他还愤怒得一心要杀了高辙,可高辙如今这样子,他却又不忍,他到底没法看着这个人痛苦。他挣扎着爬起来,但身体一离开躺椅,就“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浑身痛得像散了架,根本连走都走不动。他咬咬牙,手脚并用的爬到王旭面前。
“王总管……”
“哎,别说了!”王旭摆摆手截住他的话,“处置他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已经走了,没人能放过他。而剥皮,你清楚,这是我的兴趣,我也不会因为你求我就改换别的方法。再说,你自己最清楚,我动手,没有让人不痛苦的法子。”
“求王总管让我刺他一刀。”沉默片刻后开口的高绰珩语气里有一丝决然。
“我不能让你现在杀了他。”
“我不杀他,我只是想刺他一刀,求总管恩准。”高绰珩给王旭磕着头,声音已经沉静得听不出情绪。
“只是刺他一刀吗?有什么用处?这倒有趣,好,我就让你刺他一刀。但如果你捣鬼,你清楚,还留在阁里那群人,会有什么下场。”看不到低头求恳的高绰珩的表情,王旭有些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忍不住答应了。
高辙听着他们的对话,怕得更甚,只是一味的叫着:“阿珩……阿珩……”他已经不知道是要求高绰珩救他还是放过他了。
高绰珩接过王旭给他的刀,扶着木架子站起来,伸臂抱住了高辙,左手持刀在高辙的脊沟略略比划了一下,猛然在一处刺下,刀锋深入脊髓,手腕向下一拉,刀锋顺着脊椎拉开了一刀深长的口子。高辙只觉背脊一痛,听得高绰珩轻声问:“还觉得痛吗?”高辙微微愕然,然而,在背脊那下剧痛之后,居然再感觉不到痛,甚至连四肢的感觉都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高辙喃喃自语,耳边听得高绰珩轻呼了一口气。
“想不到你居然晓得这法子?!有两下子。我看,你早该给自己来这么一刀,得少受多少苦,哈哈~”王旭看高绰珩使出这法子着实罕见,他是此中同好,一时觉得有趣,也没去怪高绰珩去了高辙痛感,减了他的乐趣。
高绰珩没理王旭,只是将包着自己脖子伤口的布带解了下来,把高辙的眼蒙上了。轻声说:“你还是不要看好些。”
“阿珩?”高辙感觉已丧失,眼又看不到,只觉耳边仍有高绰珩的呼吸,似乎他仍是抱着自己,他不知道高绰珩打算做什么,忍不住问了一声。
“哥,母亲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伴你长大。她只想你能活得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我们什么都没告诉你,因为她不想让你背负过往的惨痛仇恨,可是,到这时,我觉得你该知道。你并不是武成帝之子,你我都是文宣帝的遗腹子。母亲对你的关怀从未比对我的少,我到你身边也是她的意思,她想我代她陪你,帮你。你不能至死还误会母亲。”
高辙的脸僵硬了,嘴唇有些发抖,他不可置信的叫嚷着:“你骗人!”
“你我都要死了,我何必在这时骗你?”
高辙摇着头,“她凭什么帮我选什么是对我最好的,也许我在你那个位置我会觉得更好!”
高绰珩的声音里有着无奈:“你出生时就身体不好,你成不了我,而且,你那么在乎,那么依赖王位,即便我们真能交换,你也舍不得放手。你忘了,在知道我是你同胞兄弟以后,你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
“那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高绰珩低低的叹息了一声,没有接高辙的话,自顾自说:“我从未后悔离开你到边关。记得那次定州被重重围困,我领兵救援,三千人杀到最后只剩五百人跟我杀到定州城墙下,面对围困定州的几万梁军,我们无异以卵击石,但我身边的将士,没有一个惊惧退缩,定州城内,那些本已困顿伤疲的守城将士,见我们杀进来,也奋不顾身的出城与我们一起抗敌,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血脉族亲、家国子民的真正含义。你是我的胞兄,但他们,也是我的血脉至亲,我们流的都是萧人的血。你杀了他们,就是杀了我的兄弟,我发过誓,一定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是吗?你竟然将他们看得这么重……以前听人说你就是得了个甜瓜也要分成数份给将士同尝,以为你是在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原来,你真将他们看做兄弟……你竟将他们看得比我还重……”高辙语气有点失落,他仍听见刀子割开皮肉的声音,不知自己的皮已被剥到哪里了?也许是失血开始多了,他总觉有点迷迷糊糊的,原是极怕死的,现在竟也不大在乎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只是无意义的随口说:“阿珩,你知道吗?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那天你来求我,要我让你去边关……在梦里,我没答允你,我跟你说,我不管别人,不管萧国,我只要把你留在身边。如果我那时绝不许你去,你会留下吗?”
高绰珩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些,但仍是那样坚定:“就算重来千遍,我仍会想尽办法去边关的,那里才是我一生无憾的地方。”
高辙不由自主觉得好笑,混杂着呜咽,他全身细微的振动着,笑着对高绰珩说:“高家都是些疯子怪胎,你,你却是高家里面最疯最怪的一个,高家所有人都是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何时有像你这样为了别人把自己弄到这样子的。若是我,若是我可以重来,我才不做什么王,什么王亲贵胄,我只要在我喜欢的人身边,开心快乐,管他,管他天塌地陷!”
高绰珩也跟着轻轻的笑着,只是笑里带着深入骨髓的悲凉与无奈。“如果是太平盛世,我也愿是那样。”
两人一时间沉默了,过了一会,高辙又开了口:“喂,阿珩,刀子割肉的声音好吵耳,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王总管?”高绰珩求恳的望向王旭。
“别烦我,我得抓紧剥,陛下心血来潮,难为的可是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今晚我可得把人皮交出去,我都没管你们在这里瞎扯了,你还敢来打扰我?!”
“你只要发句话,他都这样了……我,我会报答你的。”高绰珩跪了下来,俯身低首对着王旭又磕了数个头。
王旭有些奇怪的扫了高绰珩两眼,这个贱奴何时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了,尤其是他竟是为了这人曾残酷对待过他以及他部下家人的萧王,难道兄弟之情真的这么重要吗?他心念转了转,笑道:“好,好,我就让他们送把琴来。你别忘了,待会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琴很快就被送来了,手工甚差,像摆设多于像乐器,高绰珩也没在意,只盘膝坐下,将琴搁在腿上,细细的调了弦,几声清音过后,就开始弹奏起来。起手是一曲秋塞吟,塞外秋风萧瑟,一片荒凉的景象,高秋远塞,飞鸟不下,走兽忘群,伤心惨目,哽咽琴声,一片哀凄之色。
“阿珩,你琴弹得好差,我都要比你弹得好了。”高辙呜咽着抱怨,“你换首曲子吧,你看你都要弹不下去了。”
“好。”高绰珩柔声应了,曲调一变,换成了《胡笳》,听来却更为哀切。
“不要再弹那样的曲子了,塞北风光,我们几十年还看得不够多吗?弹《凤求凰》。”
曲调应声而变,虽琴音干涩,但曲中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的意境仍是表露无疑,高辙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悠悠的琴声一直在石室里回荡,一曲方毕,一曲又起,高辙的神情也愈加平和,似是已忘却生死悲欢。他所不见的,是那把琴已染满了血,起初沾染的是手臂伤口的血,后来双手十指也都裂开了口子,鲜血淋漓,白色的琴弦俱已染成暗红,琴音愈渐暗哑,最终再也弹不出声响。这时,高辙身上的皮也已几乎被剥尽了,只余脸部。
王旭歇了手,将手里的一大张人皮泡进早已准备好的硝液里,扭头对高绰珩说:“贱奴,你那琴也弹不响了,就别弹了,过来给我品萧。”
高绰珩仍按在琴弦上的手顿了顿,不声不响的将琴放到地上,爬了过来,伸手撩开王旭的下裳,解开裤带,将他的分身纳入口中,开始吮吸舔弄。
王旭见他竟这般乖巧顺从,心情大好,“难得你肯为你兄长这般听话,我定然会将你兄长这身皮制得漂漂亮亮……啊!!!”王旭讲着讲着骤然痛呼一声,连连后退,只见他下身血如泉涌,男根竟已被齐根咬断。
高绰珩“呸”的一声将口中那物吐在地上,“你在阁里凌虐他们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们比你今天痛百倍?今日就让你偿命!”
王旭跌倒在地,颤声说:“你,你敢杀我?”
“我有何不敢,既然我们都要死了,还怕你什么?”高绰珩说着扑上去,执起王旭用来剥皮的小刀,一刀刺穿了王旭的心脏。耳边听得门外侍从守卫大声呼喊,刀剑之声破风而来,他却已无意躲闪,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第十二章:一本正经的结局
梁都宫苑一处深藏于地下的暗室,几丝晨光透过角度巧妙的细小气孔漏了进来,与暗室内摇曳的烛光辉映,映照出正伏案以左手奋笔疾书的白发男子。他身穿一身夹棉藏青长袍,不曾束起的白发披散着,掩着额角浅浅的纹路,右半边身子俱压在案上,似是身上病痛难忍,低咳不断,几缕发丝被额角浮出的冷汗黏在了额头上,与苍白得全无血色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身侧案上已垒起数本线装得整整齐齐的书卷,还有一叠写满字迹的宣纸,厚度正随着男人不曾停歇的手逐渐增加。
暗室的门“哢哢”的移开,邵瀛从门外走了进来。白发男子恍若未闻,仍是专心致志的书写着。
“你又彻夜写书?不要命了吗?停笔。”
男子依言停了笔,挺直了身望向邵瀛,那张蒙了雪霜的脸,依稀却是当日风华绰约的高绰珩。他长居密室,手脚伤患因所居环境阴冷潮湿而剧痛不已,行动已艰难,邵瀛早免了他叩拜之礼,是以他仍是坐着以低哑的嗓音回道:“即便不写,也睡不得,行不得,如今能做的也无非写写字而已。”若不靠写书转移些心神,身心之痛又能如何纾解?
邵瀛见他神情冰冷,容颜却是憔悴疲惫,想他必又是彻夜难眠。那日高绰珩杀了王旭,被守卫一顿暴打,伤势日重,几已不能动弹,而高辙代替高绰珩死后,邵瀛以高辙无故在国公府失踪为由,以查问的名义将高家诸人陆续抓来当着高绰珩面一一杀了,怎奈高绰珩竟仍是不发一语,默认以对,夜里却每每咳至吐血,几番几欲殒命,自那时起,守卫就报称高绰珩夜里几乎难以成眠,不足一月,头发尽数变为灰白,容颜枯槁得犹如老了十岁。
邵瀛也一度想将高绰珩那出了家的母亲当他的面前杀了,看他又会如何。但此举确是太过卑劣,只起了个念头,终没施行。杀到后来,高家男丁所余无几,邵瀛心中倒也有七八分信了那些萧国暗探已脱离了高绰珩掌控。想到高绰珩曾说过他对萧国内外甚为熟稔,欲以此换高家性命一言,心想如此好歹也能自他字里行间找些蛛丝马迹,好过现在这般一无所得,便松了口,允他将之书写成册,以换取高家妇孺性命。高绰珩得此诺言,本已枯寂的眼神才恢复几分神采,强打精神写了数篇书稿。
邵瀛起初只是略有兴致翻看,看到后来,却大呼过瘾,书稿中内容囊括萧国方方面面,山川地理、民风习俗、行兵布阵、畜牧农耕、通商贸易等等均有涉及,且皆描述得十分深入透彻,其中所提的设想观点也甚是精辟,邵瀛亦深以为然,遂将高绰珩迁到王宫宫苑密室,闲暇时与他倾谈政务国策、行军布阵之类的策略观点,邵瀛眼中高绰珩已是随时可死之人,故而与他倾谈之时并无顾忌,高绰珩也因邵瀛仍掌有高家众人生死,不得不尽心应对,是以两人所谈,甚至比邵瀛与心腹之臣所谈更为深入直接,邵瀛也甚得其乐。一来二去,邵瀛对高绰珩倒少了几分轻贱,多了几分关切。但高绰珩仍是清冷依旧,唯两人谈及萧国之时,才能见他现出一点神采。
“也罢,我会着董御医给你多开些安神之药,让你能好好睡上一觉。”邵瀛随口说道,拿起高绰珩新写的书稿翻看,见写的是兵法节略,刚写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