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宽宏大量。”多尔衮不痛不痒地回答道。

不论皇太极说什么，多尔衮的回答总是这么不软不硬，不冷不热，或者随便附和几句，或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挑不出什么错，却膈应地难受。

皇太极从来没有感到与多尔衮说话竟是这么的艰难，他不给回应，说出来的话都味如嚼蜡。

思前想后，皇太极又说道：“我接到阿济格的战报了。”

总算多尔衮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眼中冒出了一丝花火，但是这一丁点兴奋也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依然淡淡道：“情况如何。”

“他做得很好，大军已抵达边关，马上就能入关了。”

多尔衮了然地点点头。

“接下去，我想让你也带兵出击，进攻山海关，明军畏惧山海关被攻破，必定会调动兵力防守，这样阿济格那边就有机可趁，长驱直入了。”

“好。”多尔衮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那你就和多铎去吧，两人各领一翼，分兵合围。”

“好。”

“再带上岳托和豪格，我希望他们能戴罪立功。”

“好。”

皇太极苦笑，他说了一大堆，多尔衮回答总是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要掉块肉似的。

“你真准备一直和我这么僵着吗？”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为大清出征，本就是我该做的。”

“多尔衮，或许劝你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显得苍白无力，但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和我在一起是否别有用心。”

“那就让豪格跟着我，岳托跟着多铎，岳托的经验丰富，有他帮衬着，多铎也不会临阵失措。”

“我只是一直在害怕我做得不够，还让你无法真心接受我。”

“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启程，可以早一些为阿济格哥哥制造入关的机会。”

“我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或者在我们出发前，可以先把进攻山海关的消息散布出去，给明军造成恐慌。”

皇太极对多尔衮彻底没辙，他倔强地答非所问让自己的无奈感达到了极点。

他们对望着，一个愁眉苦脸，一个面无表情。

皇太极第一次觉得，他拿一个人没有办法。

“好吧。”皇太极败下阵来，“那你早点准备，尽快出发协助阿济格吧。”

106、野心勃勃诉雄心

八月十二日，多尔衮和多铎率军出发，直扑山海关，为阿济格创造机会。

这段日子恐怕是皇太极最难熬的日子了，既没有办法把多尔衮抓在身边，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更担心这次分离会让他们之间愈发疏远。

一封又一封的捷报传来，皇太极把他送来的书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从他的字里行间寻找每一丝他的痕迹。

“皇上，只要武英郡王不要太冒进，明军没有招架之力，睿亲王那边也只是诱敌，想来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眼前形势大好，战况都在掌握之中，济尔哈朗不明白皇太极在担心什么，只得尽力安慰。

皇太极拍了拍他的肩，把书信放在了一边：“是啊，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就把武英郡王那边的战况告诉睿亲王吧，好让他安心吧。”

虽然是这么说，皇太极的情绪仍然显得十分低落。

济尔哈朗提议道：“不如我陪你去附近狩猎散心吧。”

“诸王都出征在外，我怎好出去狩猎呢，耽于玩乐可不符合我一向对你们的训诫。”

“那我安排赛马，射箭什么的？你总这么闷闷不乐的，不是回事啊。”

皇太极看着忧心忡忡的济尔哈朗，不由得一笑，他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总是这么关心自己，顺从自己，为自己考虑，不像多尔衮，满脑子的想法。如果喜欢的人是济尔哈朗，是否会大不相同？

可是，人总是爱犯贱的。

“那就陪我去城外随便走走。”

皇太极能放开心怀，济尔哈朗自然乐意奉陪：“好，我去备马。”

无边的天空高深广阔，碧蓝的空中缀着朵朵白云，河水静静流淌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金色的光芒。纵马漫步在这蓝天下长河边，一切都是那么得自由。

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着青草香的清新空气，仿佛能洗涤心灵，整个人都变得纯净。

“济尔哈朗，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重视多尔衮了？”

“睿亲王智勇双全，大清也无几人可及，你看重也是正常。”

“你和他相比呢？”

“我？”济尔哈朗笑道，“自然是不及的，我有自知之明。幸好我无需与他为敌，否则恐怕也只能避其锋芒。”

皇太极宛然：“那我会有什么样心思，你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济尔哈朗心里毛毛的：“皇上，你有什么心思？”

皇太极笑笑不说话，两人继续河岸缓缓行走。

忽然天空中黑了一块，一道阴影划过，发出扑啦啦的震响。

皇太极抬头望去，咦了一声，惊喜在脸上呈现，当即一勒缰绳，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锦州城下，多尔衮多铎驻扎在其下，他们在这里紧紧相逼，让明军无法去防御阿济格的大军。

明显的优势，让多铎有了松懈的情绪，入了夜，赖在多尔衮的营帐中，跟他天南地北地扯着。

“没意思，我应该去跟着阿济格哥哥。”多铎歪坐着，拨弄着一盏烛火，让火苗在灯台上热烈地跳跃着。

“阿济格哥哥走的时候，你图轻松，现在给你轻松的活，你又嫌无聊。”多尔衮责备道，“再说了，我们与阿济格哥哥两线相辅相成，他们固然重要，我们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我就是随口说说，哥你越来越一本正经了。”多铎抱怨着。

多尔衮也不知怎么的，近来总是显得严肃和严厉。

这时守卫在外通报：“睿亲王，苏尔德依携谕旨抵达，正在帐外求见。”

皇太极派的人来了，多尔衮说道：“请他进来。”

苏尔德依进帐先是一拜：“睿亲王。”

多尔衮起身迎接，跪听谕旨。

“宽温仁圣汗谕奉命西征和硕睿亲王、和硕豫亲王等。往征北京武英郡王遣人赍书至。仰赖天恩，武英郡王大显神威，克取城池，所向披靡，众皆踊跃效力，我出征将士皆无恙……”

诏书中将阿济格的战绩大书特书了一番，满是赞誉。

多尔衮接过诏书，请苏尔德依坐下：“一路上辛苦了。”

苏尔德依又起身一拜：“皇上命臣转达他对睿亲王的慰问，还特意送了一样特别的东西给您。”

他玩什么花样？多尔衮心道。

苏尔德依差人拿进了大帐，那是一个圆柱形的盒子，又宽又大，上面盖着一块绸布，把那人的脸都完全遮住了。

多铎比多尔衮还好奇，先一步上前扯掉了布，下一瞬间情不自禁惊呼一声。

“哇，海东青！哥，是海东青啊！”多铎惊喜地叫道。

原来那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只巨大的鸟笼，里面是一只体型并不大，但是壮硕的矛隼。它虽说收拢了翅膀，静静地站在鸟笼里，可那凶悍至极的眼神，几乎让人无法与它对视，只要有人敢打开笼子，试图接近他，他就会猛地扑上来，把那人撕成碎片。

多尔衮也不禁站了起来，走近了仔细看。

传说，十万只鹰才有一只能称为海东青。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万鹰之神”海东青，那是世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它勇敢与智慧的化身，是图腾一般的存在。

这只海东青美得惊心动魄。纯白色的羽毛没有一丝瑕疵，色泽如雪般纯洁，细腻柔滑又像丝绸一般，洁白的爪子如白玉雕成。它骄傲地站着，眼神骄傲，姿态骄傲，即使关在笼子里，也是骄傲如神邸。

嗜鹰如命的多尔衮看到这只海东青，顿时感到炫目，惊叹到无法呼吸。

他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又努力克制着，但是克制不住，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轻抚了一下它的羽毛。

难以抑制的欢喜浮上脸庞，皇太极送这只稀罕的海东青来，是想讨好自己吧？想到这里，多尔衮克制住了，他咳嗽了一声道：“我这边还在打仗呢，哪有闲工夫带着这东西。”

苏尔德依等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多铎已先按耐不住跳了起来：“哥，你说什么呀，这可是海东青啊，而且还是纯白色的！多漂亮啊！”

“你咋咋呼呼地叫什么呀。”多尔衮骂道。

“你不要就送给我！”多铎急吼吼地扑到了笼子上，抱住了鸟笼。

多尔衮一把揪住他，把他拖走：“干什么！你把它压死了！”

“给我吧！给我吧！”

“你不是怕鹰的吗？”

“谁说的，我只讨厌长得丑的，像它长得那么漂亮的，我……啊，好痛，别拉我！”

多尔衮把他丢到了一边，不再理他，对苏尔德依等人说：“代我谢谢皇上，先下去休息吧。”

当所有人都离开，又只剩多尔衮和多铎两个人。

多铎眼巴巴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海东青，用眼角瞥着多尔衮。

多尔衮则围着海东青转着圈，双目一刻都不舍得离开。

多铎翻着白眼说道：“驯海东青的鹰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的，没好的鹰师，可就白白把那么好的鹰给毁了。”

“我会不知道吗？真是废话！”多尔衮斥道。

“看你脸都要笑歪了，刚才还装模作样说不想要！”

“胡说八道！我哪有笑！”

“你敢说你不喜欢？”多铎又跳了起来。

多尔衮又专心欣赏了半天，实在不想在多铎面前太过失态，才安心坐下慢慢平复心情。

多铎郁闷道：“我走啦，你自个儿慢慢玩吧！”

多铎也走了，多尔衮一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坐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海东青身上。这只鹰也感觉到了除它以外另一个生物的目光，它回瞪着，不甘示弱，在笼子里示威一般抖了抖翅膀。

鹰，天空中至高无上的王者，当鹰搏击长空，没有什么能略其锋芒。它们凶残而狡诈，它们聪慧而高傲，它们翅疾如风，爪利如锥。据说，幼鹰刚刚出生没多久，雌鹰就会把它带到高处，然后丢下去。一些幼鹰就这么被摔死了，再也没有了翱翔在天空中的机会。而有些幼鹰学会了飞翔，从此遨游万里碧霄。

多尔衮喜欢鹰，喜欢突破万难，终能称霸天下，自由畅快的感觉。

以前喜欢，现在更喜欢，尤其是眼前这一只。

海东青本就稀少，极难捕捉驯养，白羽玉爪更是个中极品。

这么多些年，皇太极每次得到好的猎鹰，都会送给自己，家中的猎鹰几乎都是他送来的，但是都只是普通的良品。真不知道这只海东青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又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

想自己也是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人了，没多少东西能入得了眼，也只有他拿出来的东西能让人心跳加速。

这只鹰恐怕百万只都出不了一只，怎能不让人狂喜呢？

多尔衮望着这海东青，忍不住笑出了声。

107、野心勃勃诉雄心

这一仗阿济格率领的八旗军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多尔衮的部队也在十月初二班师回朝。

一日天气晴好，多尔衮纵马奔驰在平原上，驱赶着一只野兔，海东青在天空中长鸣一声，突然一个俯冲，如离弦之箭扑向那只兔子。在贴近地面的短短一刹那，抓起兔子，斜刺里冲向天空。

多尔衮打响了口哨，海东青转了半圈，缓缓飞低，落在了他的胳膊上。他拎起兔子扔给随从，振臂一挥，海东青再一次冲上了蓝天。

皇太极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口角含笑。

“感觉如何？”当多尔衮走近时，皇太极迎了上去。

“还不错。”多尔衮装模作样，一脸的无所谓。

“还不错？那要怎样才算很好呢？”

“你该不会以为一只鸟就能蒙混过关了吧？”

皇太极语塞，但见他已不像先前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说明还有机会：“你是喜欢的吧，这只海东青可是难得一见，弄到它可好费了我一番工夫”

多尔衮抬头看了眼在天空中飞翔的纯白色海东青，对上了皇太极的目光：“很多时候我觉得，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比不过济尔哈朗。”

皇太极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也不出言反驳，还想继续听听他想说什么。

“你从不担心他会背叛你，不怕他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更不会刻意去揣测他的心思，做每一件事的意图。你对他的信任，任何人都比不上。而我就不同，你根本就不放心我。”

皇太极微微一笑：“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嫉妒吗？”

多尔衮冷着脸：“他有什么值得我去嫉妒的？”

“济尔哈朗若是听到你对他评价，恐怕梦里都会笑醒。”皇太极向前走了一步，“我不去揣测他，只是因为我没这个闲工夫，但是你不同，我真想无时无刻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我才能更贴近你的心，不是吗？”

“这种迷惑人的话就不用拿来糊弄我了，甜言蜜语我也会说。”

“你也会？我怎从来没听你说过，你都对谁说了？”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胡扯什么呢？”

“好，说正经的，我不是在糊弄你，这是我的真心话，在我心里，你的位置无可替代，我想要钻到你的心里去。”

肉麻的话说得多尔衮心痒痒的，看着皇太极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皇太极张开双臂试图拥抱他，却被他推开：“有人看着呢，你干什么？”

“谁敢看？把他眼睛挖出来！”

“你注意点形象！”

皇太极轻轻笑着，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太过胡闹，他握着多尔衮的手，信誓旦旦道：“我皇太极在这里发誓，我最爱的人是多尔衮，没有其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多尔衮似乎不太适应他的这些话，不太自然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皇太极低声道：“我什么事都敢和你说，你敢吗？”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多尔衮一怔，警惕心顿起。他想听自己说什么？

心中念念不忘，但又没有向他提及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皇位。虽然曾经扬言要做大汗，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在皇太极眼中都成了少年狂言了。

可这事能和皇太极说吗？虽然顺治尚未出世，但还有豪格呢。豪格也就跟着去锦州转了一圈，皇太极就想着要起复他的爵位，但碍着时间实在太短才作罢。

其实自己对他也是无法全盘信任的。

皇太极对他的沉默没有在意，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今晚跟我回宫吧。”

多尔衮横了他一眼。

皇太极继续笑眯眯的：“晚点我派人来接你。”

多尔衮想着有一天也能昂首挺胸地说：我要做皇帝，这么多年我从未松懈。

放鹰逐兔尽兴之后，多尔衮去找多铎。

没有让人通报，多尔衮径直走了进去，还在院子里就听到屋子里欢声笑语，曲乐声声。多尔衮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推开房门，就看到里面一群男男女女浓妆艳抹，穿着花哨，都围在多铎身边饮酒作乐，一片莺歌燕舞。

更夸张的是多铎，身上披着一件花花绿绿的戏子衣裳，左右手各抱着一个美艳的女子，女子依偎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酒杯正在喂他，多铎喝了一口，乐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