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竟然提起了岳托,多尔衮心底惊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岳托又怎么了?还在为他福晋的事担心吗?”
“他发牢骚,说不相信德格类会有谋反之心,说大汗为什么那么不近人情,诸如此类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的?他说的这些话还有谁听到了?”
“你管那么宽干什么?”多铎不悦,“多管闲事。”
多尔衮冷着脸:“多铎,刚才你跟我说的话,还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我哪有那么多嘴。”多铎一脸不耐烦。
“多铎,我刚才就说了,你也不小了,别整天没头没脑的,岳托的话你最好忘掉,小心惹祸上身。”
本来心情就不佳,又被他骂了几句,多铎更是恼火:“打压正蓝旗你也插手了是不是?”
“别天真地以为死掉的人就是无辜了,他们只是因为处于弱势无法反抗,一旦他们成为强势,又何尝会放过弱势的人?我们决不能成为弱势一方。”
“别来教训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你现在怎变跟他一个样?”多铎怒吼一声,马鞭狠狠一抽,朝前方一只突然跑出来的麅子冲去。
他抽出弓箭,张弓就射,愤怒的情绪让他失了准头,一箭射空。
多尔衮连连摇头,拿他没有办法,纵马上前帮他从另一侧驱赶麅子。
麅子慌乱地四处逃窜,包围圈越来越小,但它还是灵活地蹦来跳去,找到缝隙就钻。
多铎先失一箭,火气更加大了,高声呼喝着,死命鞭打着马背,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撒腿狂奔。他又抽出一支箭,瞄准蹦跳不止的麅子。可他无法静下心来,张开的弓不停地晃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弓拉得太久手发软了,多铎还没瞄准猎物,突然手就一松。羽箭斜斜地飞了出去,没有飞向麅子,而是飞向了一旁驱赶麅子的多尔衮。
多铎在箭射出去的瞬间,就觉不妙,张开了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到一声痛呼,那箭命中了多尔衮的大腿,箭上的力量之大,箭镞直没入肉里。
“哥!”多铎慌了手脚,惊呼一声,冲了过去。
看着一脸惊慌向他跑来的多铎,多尔衮听不见他的声音,除了剧烈的疼痛,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糟糕,这回皇太极真的要发火了。
帐篷里,多尔衮坐在床上,他的血流了一地。
大夫剪开了他裤腿检查伤势,大冬天里还是紧张出了一头的汗。
匆匆赶来的皇太极沉着脸站在中间,一言不发,瞪着多铎。
多铎背对着皇太极跪在床头,一脸懊悔,手则被多尔衮牢牢握住。要不是多尔衮拉得紧,一副一定要他陪伴在身边的样子,多铎早被皇太极扔出去了。
大夫查看完伤口,对皇太极叩拜道:“大汗,这里血腥太重,您要不要回避一下,等处理好了,您再来看贝勒。”
皇太极立刻将怒气转移到大夫头上:“干什么?我在这里还碍着你做事了?我征战沙场,杀敌无数,你觉得我这点血都见不了?还不快医治,磨磨蹭蹭得干什么!”
被迁怒到的倒霉大夫颤颤巍巍地回到多尔衮身边,给他拔箭镞。
那大夫手脚还算利落,可当肌肉被划开,挑出箭镞的刹那,多尔衮还是疼得心脏一收缩,猛的抽入一口冷气,握着多铎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一捏。
哪怕多铎已做足了准备,可还是被他捏地几乎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忍不住叫了一声。
皇太极更是踏前了几步,仿佛心脏也被这么血淋淋地划开一刀,再捅了一下,疼得不能呼吸。但因为有多铎隔在两人中间,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生怕下一瞬间,多尔衮就这么昏过去了。
幸好,多尔衮咬牙挺了过来,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多铎几乎要哭了出来,后悔先前还在跟哥哥斗嘴,稀里糊涂一箭就射中了他,要是能稍微控制一下情绪就不会误伤了。
处理完伤口,伺候的人退出了帐篷。
“多铎,你也出去吧。”皇太极冷冰冰地下令道。
多铎嚷道:“我要陪着哥哥。”
多尔衮连忙劝道:“你去吧,我没事,我一会马上就睡觉养伤了。”
在他的劝说下,同时担心被皇太极训斥,多铎万般不情愿得离开。
相比起多尔衮失血过多苍白的脸,那皇太极是气得脸通红。
“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你还护着他!”皇太极怒道。
“他也是不小心的,你真是小心眼。”
看他虚弱不堪的样子,皇太极也不舍得再和他起争执,坐在了床头,仔细地为他拭去头上的汗水,轻轻握住他的手:“疼吗?”
“你说呢?”那一箭要是射中动脉,恐怕他今天就要在这里交代了。
“德格类受的伤那么轻,都死了,更何况你还伤得那么重,你这是想吓死我?”
“你拿谁比不好,拿他比!”多尔衮一激动,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是疼得龇牙咧嘴。
皇太极立刻讨饶:“我错了,我不说了。一转身你就受伤了,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你可千万别去说多铎啊,他已经够难过了。”
“我知道了。”见他这个时候还在一味维护多铎,皇太极心底不是滋味,但还是满口答应。
“我没什么大碍了,我想睡觉了,你去吧。”
“还不是因为血流得太多,所以才会困的?好吧,好好睡一觉,我不影响你了,缺什么的话,让敦达里来跟我说。”说吧,皇太极俯身在他嘴角轻轻印了一个吻。
在遮得并不严实的帐篷外,多铎并没有离去,透过缝隙,他把里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无法抑制的怒火浮现在眼底。
95、爱恨左右孰重轻
入夜,夜深人静,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后,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这个时候,也是痛觉最强烈的时候。
多尔衮是被痛醒的,醒来的时候已是一身冷汗,湿透了的衣服又在这寒冷的夜里变得冰凉,贴在身上说不出得难受。因为傍晚醒来时,他嫌帐篷里太过闷热,所以他让敦达里把火盆端了出去,觉得冷一点可以让神经麻木一些,可现在冻得瑟瑟发抖。
不能翻身,一翻身大腿就没命得疼,可一直这么仰天躺着,四肢都僵硬了,总之怎么都不舒服。
就在他煎熬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一些声响。
“大汗,您还没睡?”是敦达里的声音,他守在门口,一步不敢远离。
“嗯,不知怎么就醒了,就过来看看。他睡得怎么样?”
“刚才进去看了,睡得正沉。”
“你再去看看,如果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
随后敦达里小心掀开门帘一角,矮身钻了进来,生怕帐外的冷风吹进来。
“咦,贝勒爷你醒了?”敦达里一进帐就看到多尔衮睁大着眼睛。
“刚醒。”
话音刚落,皇太极就冲了帐篷,忧心忡忡地望着多尔衮。他对敦达里嘱咐了一句:“把大夫叫来门口候着,还有,把药端来。”
“是不是太疼了?”皇太极柔声问道。
多尔衮点点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费劲得坐起身。
皇太极摸了摸他的手:“怎么冷成这样?”
他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火盆,以为底下人不好好做事,眼看就要发怒,多尔衮解释道:“是我让人把火盆端走的。”
“你是嫌疼死不够,还要冻死吗?”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热,那说明还是好现象。
“什么时辰了?”
“丑时吧。”
“那么晚了,你再不睡觉明天可就起不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吗?本来都睡下了,心里惦记着就睡不熟。”
敦达里端了一碗温热的药进来,皇太极从他手里接过,又吩咐他在帐里重新烧上火炭。
“喝药。我就猜到你可能会疼,就让大夫煎了镇痛的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你喝了再说吧。”
那么多年他还是那么细心,把什么都考虑周到。
“我喂你?”皇太极狡黠地笑着。
“矫情,我是脚手上,不是手受伤。”多尔衮笑骂着,接过了药几口喝了下去。
皇太极又让大夫来给他看了看,确保没事才放下了心。
“人家睡得正香,被你从被窝里拖出来,真是有够倒霉的。”想起大夫迷迷糊糊的眼神,多尔衮就觉得好笑。
“我没让他整夜守在这边已是厚待他了。你现在感觉如何,是想睡呢,还是清醒了?你饿吗?我也让人备了细粥,想喝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多尔衮回答不过来,只能微微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炭重新烧起来的缘故,觉得浑身上下暖暖的。
“暂时也没什么睡意。”
“那我让他们把粥端过来,你先喝了暖暖胃。”
他又叮嘱着要小心这个小心那个,多尔衮从来没有发现,他也能这么罗嗦的。
他们就这么说了会话,一直到多尔衮再次感到疲倦,才重新睡下。
皇太极原本还有些顾忌,这回可是光明正大了天天去看多尔衮,他几次要求多尔衮住过去,他好方便照顾,不用跑来跑去,但是都被多尔衮拒绝了。要是真听他的住了过去,那多铎还不得闹死。
多尔衮总觉得这几天多铎神情怪怪的,虽然也是天天来陪他,可坐在旁边也不说话,板着张脸保持沉默,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也不说,偶尔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多尔衮心里感到深深的不安。
有一日多铎并没有来,多尔衮奇怪了一天,第二日多铎虽照常陪了一会,可他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坐了不多久就走了。
“这几天我不方便出去,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多尔衮问着伺候在他身边的敦达里。
“贝勒爷是想问什么方面的?要问的是国家大事,那我可以就不懂了。”
“跟多铎有关的。”
敦达里迟疑着,递给多尔衮东西都慢了一拍:“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敦达里虽然不及皇太极和多尔衮这般有洞察先机的本领,可他跟了皇太极几十年,早已是个人精,且对国中各派势力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有时候看似一件小事,背后实则牵扯到了方方面面。
“你说说看。”
“前日,额尔克楚虎尔贝勒和岳托贝勒、豪格贝勒喝酒,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大汗知道了非常生气,罚他们禁足十日。但后来又说额尔克楚虎尔贝勒要来陪你的,所以关了一天就准他出来了。”额尔克楚虎尔贝勒指的就是多铎,女真人视狩猎如同行军打仗,他们肆无忌惮地喝酒,必然会受到责罚。
多尔衮听了表情僵硬,多铎、岳托和豪格,这三个人各自的身份何其诡异,居然聚在了一起,皇太极不怒才怪,可以想象他对豪格该有多恼火,也难怪敦达里不敢称之为小事。
而类似于皇太极对豪格的情绪,多尔衮也气多铎居然不听他的话,反而变本加厉地跟岳托混在一起了。
“帮我去把多铎叫来。”多尔衮说道。
敦达里应了声,可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贝勒爷你也别怪我多嘴,额尔克楚虎尔贝勒脾气拧,你得顺着他的性子来,要是一味得训他,怕是他做事更加不计后果。”
多尔衮何尝不知道多铎的脾气,但不得不承认,要他隐忍,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要他耐着性子撸顺毛,他还真缺了点这份耐心。
多铎奇怪着怎么刚回去又说找他有事,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哥,你看上去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再过几天就能下床了吧。”
“我也不能总躺着吧。”多尔衮随口答了一句,“多铎,在你看来岳托这人如何?”
“岳托?”多铎眼睛转了一圈,“人很好,很勇敢,很能干,大家都喜欢他。”
多铎果然对岳托赞不绝口,但是多尔衮明白,那些优点都只是假象,多铎和他亲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这阵子对皇太极不满。
“多铎,别再和岳托走那么近了,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多尔衮好言相劝。
“你觉得他人不好吗?”
人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会不会成为障碍。代善和岳托掌管两红旗,早日打压他们换上自己的人才是正理。只是这些多尔衮暂时还不想告诉多铎。
“我是怕你受到牵连,就好像这次,你们三个不是一起挨罚?”
多铎不屑得哼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你也太不守规矩了。”
多铎忽然起身坐到了多尔衮身边,双目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死死盯着他。
多尔衮正奇怪着,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多铎头一低,就亲了上去。多尔衮大惊,猛地将他推开,怒道:“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能亲我就不能亲吗?”多铎叫着,头又凑了过来。
多尔衮再一次避开:“胡闹!多铎,你酒喝糊涂了是不是?”
“我今天没喝!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可以!他算什么东西!”多铎上了火气,动作也粗鲁了起来,一只脚搁在了床上。
多尔衮只能上半身使劲,吃亏得很,眼看他就要欺上来,怒气攻心,再也顾不得腿伤,双腿一借力,将他撞开。几乎能感觉到伤口在撕裂,多尔衮疼得眼冒金星,像有什么把伤口撕开,又扎进去搅了搅,他在用力时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哥!小心!”多铎急了。
“给我滚!”多尔衮喝道。
巨大声响惊动了外面,敦达里冲了进来,看到多尔衮坐在床下,顿时吓坏了:“贝勒爷,你怎么摔下来了。”他上前扶起多尔衮,目光往伤口处一扫,赫然看到血水已渗了出来。
多尔衮忍着剧痛,坐回到床上,一把揪住扭头要走的敦达里。
敦达里急道:“贝勒爷?我去喊大夫,你的伤口裂开了。”
“不许告诉大汗。”多尔衮咬着牙道。
“这怎么可能?就算不告诉大汗,他也能看得出来。”
多尔衮扫了一眼多铎:“不许乱说话。”
敦达里会意,可又万分为难,让他瞒着皇太极,这可是违背了他伺候皇太极一辈子的原则,可多尔衮把他抓得紧紧的,大有一副不答应不放他走的样子,事态紧急,敦达里只得先答应了:“我知道了,我先去喊大夫来给你重新包扎。”
多尔衮终于松手,大口大口喘着气。
多铎小心翼翼地靠近:“哥……”
“你还不快滚!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多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多尔衮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你还想跟我动粗了?你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混账东西!”
“不是的哥……”
“气死我了!”
“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多铎委屈地望着多尔衮。
多尔衮看着多铎,还没来及说话,敦达里已拖着大夫进来了。
“快点!快给贝勒爷看看!”敦达里催促着大夫。
大夫把药箱放下,刚刚准备检查伤势,又有一个人走进来,竟是皇太极。
96、爱恨左右孰重轻
皇太极一见帐篷里混乱的景象,就知道发生状况了,再看多尔衮,惨白着脸,血就顺着他的伤口流到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