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不杀阿敏,他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他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济尔哈朗见皇太极松了口,不禁喜上眉梢:“只要留着他的命,怎样都好。”
皇太极向济尔哈朗伸出手:“济尔哈朗,我对你如何你也是明白的,我不希望阿敏的事破坏了你我的关系,在你心里留下芥蒂。”
济尔哈朗握住了他的手:“我对大汗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此生都会为大汗效力,至死方休。”
“好了,你还是起来吧。”皇太极把他拽了起来,“阿敏的事我会酌情考虑,毕竟他也为我大金立下过汗马功劳。”
济尔哈朗惊喜道:“多谢大汗!”
皇太极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看你,头都磕破了。”
“没关系,只要大汗肯放过他,我怎样都无所谓。”济尔哈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如同春风融化了冬雪,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多尔衮没有走,他候在偏殿,时不时向外张望,他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济尔哈朗离开,才又进了书房。
皇太极的脸色已比先前柔和了许多,手里正拿着糕点啃着。
看来济尔哈朗是把皇太极说动了。
“等久了吧,我正想命人去叫你呢。”皇太极笑道。
“济尔哈朗和你说了什么?”多尔衮也不和他来虚的,开门见山道。
“你能猜到的。”
“我要阿敏死。”
一句话,斩钉截铁,冷得像一座冰山,硬得像一把匕首,多尔衮的眼神,坚毅狠辣。
皇太极表情僵了一僵:“我已经答应济尔哈朗了。”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用你来动手。”
皇太极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他把糕点放回了碟子上,拍了拍手:“其实,你想做什么,不需要告诉我。”
“我知道。”多尔衮走进几步,“可我还是想先同你说一声,你可以把这看做是我对你的尊重。”
“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多尔衮皱眉:“你不同意?”
皇太极心中在煎熬,刚刚答应了济尔哈朗留阿敏活口,一转身多尔衮就不共戴天地要阿敏的命,一边是凄凄艾艾的济尔哈朗,一边是杀气腾腾的多尔衮,更何况还是先答应了济尔哈朗。
“只要你高兴就好。”皇太极深深望了他一眼,淡淡道。
本以为皇太极还会与自己争辩一番,已经准备好了许多理由要说,可没想到他竟然那么轻易就准许了,多尔衮微微动容。他发现皇太极刚有了点光彩的脸上,又暗沉了下去,灰蒙蒙一片,这是对济尔哈朗的愧疚吗?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这是准备在辜负我之后,又辜负济尔哈朗对你的期望,他对你的信任可是半点杂质都不掺,你忍心看他痛苦?”
“话都让你说去了,我还能说什么?”皇太极的笑容惨淡,“我顾及不了那么多事情,我不想再让你难过,所以,我只求你能高兴。”
看着他又低垂下去的脸,多尔衮感到喉间满是酸涩,没有了预期中的喜悦。
代善等人列出了阿敏十六条罪状,从心存异志到目无法纪,条条罪行,定了他死罪。
最终皇太极定下处罚,圈禁高墙,永不叙用,留他活命,由济尔哈朗继任镶蓝旗旗主。
曾经,舒尔哈齐妄图分裂的梦想被努尔哈赤打破后,他的下场就是圈禁高墙。时过境迁,阿敏走上了他阿玛的老路,在皇太极的统治下,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牢房里,阿敏蹲坐在角落里,如今的他风光不再,再也不是什么大贝勒,只是一个彷徨度日的行尸走肉,靠着每日从缝隙中塞进来的食物为生。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或许他还在回忆光辉往事,或许他在想究竟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余光看到有人站在了他面前,阿敏费劲地抬头看去,是济尔哈朗。
“哥……”济尔哈朗轻轻叫了一声。
阿敏上下打量了一会,颓废的他又抖起了精神,冷嘲热讽道:“当上旗主了吧,现在你可得意了?”
济尔哈朗皱眉:“哥,你不要这么说,我接管镶蓝旗,总比被别人拿走好吧。”
“哼,我知道你想做旗主想很久了,整日跟在那个皇太极身边,不就是为了上位吗?我失势了,你不就如愿以偿了。”
济尔哈朗不与他争辩,觉得他贵为大贝勒沦落到阶下囚,就算有再多也怨气也是正常。“不管怎么说,你还活着就是好事,虽然这日子不好过,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来看我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我告诉你,我阿敏不稀罕!皇太极想弄死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是个白眼狼,跟着别人来害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过皇太极,我要是出去了,一定第一个杀了他!”
“哥,事到如今你怎还不知悔改,要不是大汗从宽处理,你还能留有命在?”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还不如死了算了!你给我滚!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快滚!”阿敏咆哮着,几近失控。
济尔哈朗无可奈何:“那哥哥你安心呆着,不要再乱说话了。”
“滚!”阿敏把锁链砸得咣咣直响,恶狠狠地赶走济尔哈朗。
沉重的枷锁套在他身上,累得他气喘吁吁,他像一只狂暴的野兽,在牢房里焦躁地徘徊着。
再一次抬头,门口仍然站着人。
“怎么还不滚!”阿敏吼道。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怎那么没礼貌呢,二贝勒?”
轻松懒散的语调,却有着无限寒意,二贝勒这一称呼,讽刺到了极点。阿敏定睛一看,门口赫然站的是多尔衮。
多尔衮微笑着,看上去一脸和善,好像他不是站在监牢里,而是站在明堂广厦中。
可阿敏却感觉不要丝毫暖意:“多尔衮?你来干什么?”
“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哼,是皇太极让你来奚落我的吧?我就知道他心肠歹毒!”
“不要这么说,二贝勒。”多尔衮扫了一眼牢房的环境,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你有今天,可是你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
“你不过是皇太极的走狗,还没资格来教训我!”
“阿敏!不要以为你还是昔日的二贝勒,你现在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在这永无天日的牢房里苟延残喘!你进了这道门,就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多尔衮喝道。
阿敏被他威吓镇住了,可他毕竟见惯了世面,怎能忍受被一个后生晚辈骂,仍然趾高气昂道:“哟呵,多吃了几年饭,口齿伶俐了,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了?”
“我问你,阿敏!当初阿玛走的时候,是不是你说要我额娘殉葬的?”
阿敏呆了一下,得意地大笑:“你还记着那件事呢!”
“是不是!”
阿敏恶狠狠道:“对!就是我说的,怎么样?你额娘那个贱人居然妄想霸占三个旗,还想仗着受宠,操纵朝政,简直就是做梦!她死得活该!这么个不安分的女人,活该去死!就是我说的,你能怎么样?”
“好,太好了。”多尔衮不怒反笑,杀心顿起,“其实我也不想拿你怎么样,就是怕你在里面呆着不太安心,所以想来帮你一把。”
他说着击了几下掌,几个人把一些东西抬了进来,老远就能感觉到火热的温度。
阿敏察觉到不对,脸色骤然一变:“你想干什么?”
多尔衮退后了几步,像是也受不了那温度,信手一指。一个人用一个容器舀了一勺液体,朝牢门的锁孔浇去——那是滚烫滚烫的铅水。
伴随着铅水嘶嘶的声响,多尔衮悠悠道:“阿敏,你知道什么叫‘圈禁高墙,永不叙用’吗?你看仔细了。”
“多尔衮!”阿敏暴跳如雷,用身体撞击着牢门,枷锁砸在栏杆上,发出声声巨响,完全失去控制,“多尔衮!你这个畜生!你算什么东西!多尔衮!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敏口无遮拦的咒骂,触到多尔衮人生最大的痛楚:“阿敏!你敢再说一句!”
“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多尔衮握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抠出了血,怒火在他身上燃烧,残酷的笑意浮现在他脸上:“阿敏,刚才你好像和济尔哈朗说,还不如死了算了对吗?你放心,我很快就满足你的愿望。”
“多尔衮,你还想怎样?”
多尔衮再也不理还在疯狂叫嚣的阿敏,大步流星地离去。
当他跨出大牢的瞬间,灼热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眯起眼抬手遮挡,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适应了这强烈的光芒后,他放下手,看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81、报仇雪恨下杀手
皇太极站在他面前,惊诧地看着他:“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有那么糟糕吗?多尔衮摸了摸脸颊,想要走却被他拉住了。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皇太极心疼地掰开他的手,他的掌心已被抠得血肉模糊。
“没什么。”多尔衮缩回手,但是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皇太极二话不说拉着他走:“跟我回去,我帮你上药。”
多尔衮拗不过他,被他带了回了汗宫,皇太极取出外伤药和纱布替他处理伤口,从头到尾,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纱布在手掌上仔仔细细地缠绕紧,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气,仍有隐隐约约的痛意传来。
这个场景似成相识,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吗?是不是什么时候,他也曾这么给自己包扎过?记忆有一些模糊,记不太清了。
他的动作还是那么熟练,没有因为做了大汗而荒废,多尔衮紧紧盯着他的手上的动作,脑中乱乱地涌起一些杂乱的念头。
“就算阿敏说了些混账话,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吧,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皇太极话中满是担心。
要是阿敏骂的普通的话,多尔衮当然不屑发火,但是偏偏他的话触到了痛脚,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情绪。即使已过去十多年了,却还是记忆犹新,让他感到屈辱,恐怕要伴随这一生。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脸颊,一抬眼是皇太极担忧的脸。
“你究竟是怎么啦?和你说话也没有反应,我还以为看过阿敏,你应该会高兴才对。”
“我真的没事,你什么时候等在那里的?”
“从济尔哈朗进去时我就在那儿了,我怕他太过伤心,不过看他样子很平静,反倒是你,丢了魂似的。”
多尔衮握了几下拳,看上去是在活动手掌,其实又神游太虚了。
“愁死我了,多尔衮,你哪里来那么重的心思?”皇太极的语气不太高兴,“我不喜欢你心不在焉的样子。”
“如果济尔哈朗见了阿敏后伤心难过,你也就不会为我发愁了。”多尔衮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皇太极怔了怔道:“那我也会确认你出来后,才会去开导他的。”
“你还是去安慰济尔哈朗吧,我听到阿敏骂他白眼狼,他表面上看起来没事,大概心里正难过着呢。”
忽然皇太极靠了过来,一手搂住他的后颈,额头几乎抵到了自己的头上:“你说什么呢?你现在这样子你还叫我走?你就那么不愿意看到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皇太极迟疑了一下,霸道地说道:“不行,什么静一静,你越闷着,脾气就越大。”
“你居然说我闷着,喜欢生闷气的是你吧?”
“我最多是不吃东西,哪像你动不动自残,把手弄伤的?”
“不吃东西也是自残好吗?你不知道你饿自己的时候,很多人都很着急吗?都在门口急得转圈啊!你关在屋里看不到罢了。”
“可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
“我也着急,他们一个个都盯着我,要我来劝你,好像我说话多管用似的。”
“你怎么想?”
“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什么?”
“我是说,影响了龙体就不好了。”
“这还差不多,以后也要这么想。”
多尔衮甩了甩手:“我懒得跟你多说。”
他起身刚想走,却被皇太极拦腰抱住。
“多尔衮,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跟人多说,可是我想让你明白,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的。”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而温和。
多尔衮扭头对上他的眼,那双眼深情如水,火热如火,似乎蕴含了巨大的力量,就像他指挥的军队,攻城略池无往不摧。多尔衮一下子思维停滞了,不一样的情绪在蔓延。
“我……咳咳……”多尔衮无比尴尬,“我现在有点糊涂了,真的想静一个人呆一会,我还是先走了。”
他说完就加快速度,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十日之后,阿敏暴毙在狱中,济尔哈朗悲痛欲绝,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唯独奇怪的是最后见过阿敏的是莽古济的家仆冷僧机,但是最后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他是悲愤郁结致死。
从此与皇太极共同面朝南坐的人少了一个,对多尔衮来说他也向前走了一步。
十一月入冬,已下过了一场雪,地面上树梢上的背阴处有一些积雪。
一只野猪在林子里窜来窜去,鼻子嗅着,当走到一棵树下停住了,在树根下拱着,似乎在寻找食物。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从林间射了出来,狠狠扎在野猪背上,虽然野猪皮糙肉厚,但还是刺进去几分。野猪吃痛,嚎叫着又蹦又跳,撒腿朝丛林深处狂奔。
又是一支羽箭朝野猪追去,这一回,伴随着弓弦颤动的响声,几个人骑马从林中奔了出来,分左右两路包抄追赶。
羽箭准确无误地射中目标,野猪疼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继续没头没脑地跑着,但就是这么一减速,被猎人追了上来,他们手握长枪同时朝野猪刺去,一瞬间贯穿野猪的身躯。
“大汗好精准的箭术!”
“大汗能文能武,是我大金之幸!”
皇太极随手把弓箭交给身边的侍卫,听着耳边奉承的话语,微笑不语。
几天前他们就来到扎木谷围猎,但是天寒地冻,猎物并不多,皇太极正在考虑要不要提前回去。
多尔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周围身边阿谀之声不绝于耳,不由得感到好笑。
“哥,看什么呢?”多铎纵马走到他身边。
“没什么。”多尔衮收回视线,“走,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猎物。”
与多铎转了一圈,猎了一点小的野物,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等到回来时,侍卫告诉他大汗下了令,准备明日就回沈阳。
“那么快就回去了?”
“大汗说,天太冷猎不到野兽,不如早点回去。”
多尔衮四处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侍卫见状又道:“大汗还让人送了一只兔子来,我放在后面了,要不要娶来给您瞧?”
“不用了,晚上煮了吃了。我现在再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