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上——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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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源忽地坐直:“与灵钧十分相像?”

林意寒不妨他如此惊讶,有些呆愣:“不……不错!”

楚清源眉头深皱,状若沉思:“难道是他……”

管家很想问问这个“他”究竟是谁,却听珠帘一阵乱响,玉筝走了进来,手上端着面盆,身后,两个小婢女捧着洗漱用具,倒不好再多言了。

第三十二章:回返总教

贺灵钧醒来时,恍惚察觉既不在自己的卧房,也没有楚清源的笑靥,身周,围绕的是一片衰草枯树。

方陌不太愿意见到他,坐在一株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上向远处了望。

少年睁开双眸,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甚至来不及回想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贺灵钧习惯性地扬起一抹微笑:“你好!”

陆文帛还以笑容:“可算是醒了。”

少年一咕噜坐起,这才发现陆文帛身后还有一个人,年纪不大,瞧那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光景,但是……

贺灵钧忍不住多瞅了两眼,总觉得这个应该全然陌生的少年,那长相却是十分的熟悉,可一时竟也想不出究竟在何处曾与其有过面缘。

少年也正默默地打量着贺灵钧,见他盯住自己猛瞧,便露出一个颇为亲切的笑容,冲他微微点头。

陆文帛扶住贺灵钧的胳膊:“你重伤未愈,不要乱动。”

听清了年轻人焦急忧心的语调,陌生少年露出几分黯然之色。

贺灵钧却毫不领情,直接挣开陆文帛的双手,飞快地站起身,看到方陌正高踞树顶,眼睛望也不望此处,心下大凉,咬了咬嘴唇,一惯笑道:“好了,就此告辞!”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莫说陆文帛与那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便连方陌听了这句道别的话,也忍不住斜眼瞥了瞥。

贺灵钧微一拱手,转身便走。

他连受重伤,未得好好歇息,昨晚昏迷之后,沉睡不醒。陆文帛对他最为关心,细致照顾,陌生少年也在一旁搭着助手,只方陌不闻不问,自睡自的。

此时已将正午,贺灵钧虽然体形纤瘦,身量却并不算太高,中天金乌照着那单薄的影子,愈发显得孤独而寂寥。

即便如此,脚步却是坚定的,没有半分犹豫与迟疑。

陆文帛忍不住向前追赶:“等等!”

贺灵钧微微一顿,回首笑道:“昨夜是我神智不清,多蒙三位相救,我们之间的恩义也算了结了。”说完,似是怕陆文帛阻拦,竟然施展起轻功,一窜便去了两三丈。

坐在树上的方陌忽地皱起眉,衣袖轻振,人如飞鹰扑食,转瞬间拦住了贺灵钧的去路。

少年心一沈,面上笑容却丝毫不曾改变:“方公子是要取在下性命么?”

方陌站着没动,陆文帛与那陌生的少年也趁着耽搁的功夫赶上二人。

贺灵钧眼珠灵活地转动着,左右瞥了瞥,忽然哈哈大笑:“方公子如今的功夫,要取在下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须多添帮手。”他从腰剑抽出软剑,意思性地摆了个姿势:“来吧!”

方陌尚未来得及拔剑,吃陆文帛阻住:“不可!”

陌生的少年也帮忙劝阻:“方大哥,一切待回教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话说得无心,贺灵钧却听得全身冰冷。

在皇帝不遗余力地宣传下,天下皆知夏逞死在其弟子贺灵钧的毒药之下,若果真被带去了回天教,弑师之罪且不提,回天教本为旧充势力,只怕他死也不得全尸。

没有吭声,贺灵钧一剑冲着那陌生少年刺去。

他已看出,三人中,少年功力最弱,若能擒住,或可暂时脱身。

谁知,招术还没有完全使尽,只觉身体一麻,软剑脱手,整个人“扑通”摔倒在地。

贺灵钧心下苦笑,暗想这下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方陌面如寒霜,冷冷斥责:“到此境地,你居然仍不思悔改。”

贺灵钧心道我怎么了,悔改什么?

两次杀人,全是为了救方陌,可这被救之人,却骂他不知悔改,贺灵钧啼笑皆非。

陆文帛虽也觉得少年适才的举动有些卑鄙,却不愿他多受折辱,连忙打圆场:“罢罢罢,我们还是早些赶回总坛为好。”

方陌谨遵父命,本不愿与回天教有甚瓜葛,可昨晚得知林丘死讯之后,方知错怪了充王,加上陆文帛一意邀请相求,不便驳了好友情面,答应同行。

险些挨了一剑的陌生少年似乎没有料到贺灵钧心肠如此歹毒,怔愣半晌,此时听见陆文帛为之求情,强笑道:“不错!林教主身故,兹事体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林丘殉亡的消息,陆文帛已传书总教。这少年却是年轻好动,心性顽皮,私自离开父亲,来到京城,寻得分舵。

陆文帛常年飘泊在外,此子以往也不曾去过总坛,故而,两人之间乃是初次见面。

一见之下,年轻人吓了一跳,连方陌也十分吃惊,这孩子的相貌……

贺灵钧之所以觉得熟悉,原因无它,实是因为这位陌生少年的相貌与其极为相似,若非衣着不同,实难让人分辩清楚。

冲着这一点,即使贺灵钧对他出手狠辣,也不能放其离开,更不可将之杀害,必须带回总教交给父亲。

方陌本也不愿真地杀了贺灵钧,见二人先后开了口,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一把提起瘫软在地的少年,点头道:“我们走吧!”

贺灵钧哑穴并没有被点,只是既已落入人手,还有什么可说的,干脆封嘴闭眼。

多情总被无情恼!贺灵钧处处示好,方陌却步步杀招,耐何耐何!

带着个不能动弹的累赘同行,陆文帛三人的脚程倒也不慢,只是不敢露宿客栈,每晚便在野外凑和一宿,天一亮再启程。途中,方陌倒也记得每天帮贺灵钧解穴松乏身体,随后再点住,扎扎实实地看牢了他,根本没有逃跑机会。

如此行来,约摸半个月,三人渡过泸江,终于到达位于泸陵城外青莲山一处深谷中的回天教总坛。

出谷迎接的有十多名教众,当中被簇拥者身材修长,面白无须,约摸四十上下,正当壮盛的好年纪,偏偏精神看上去却是颇差,眼皮子底下蒙着一圈淡淡的黑影。

与陆文帛同行的少年一见到中年人,便飞扑过去,高喊道:“爹爹!”

一路行来,从方陌与陆文帛的嘴里,贺灵钧已知这孩子姓沈,单名一个簟字。也明白了自己的那份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想不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宛如双生。

据说,沈簟没有母亲,从小由父亲沈云拉拔长大,而对于这位沈云,陆文帛语焉不详,好像是回天教的左使,地位仅次于教主。只是,连他也是刚刚知道有这么一位左使的存在,以往并未见过面,更不曾有所听闻。

贺灵钧对回天教的事情不感兴趣,现在,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好奇着为什么沈簟竟然和他长得如此相像。

到这关口,死也罢,活也罢,少年是不太在意了。当然,在意了,不过多添恐惧罢了,徒然无用。

中年人见到沈簟,似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实在是太顽皮了!”状似责怪,语气间却是满满的宠溺。

沈簟撒娇般挽住他的胳膊:“爹爹,孩儿也算立了功,您瞧,我把陆大哥带回来了。”

中年人冲陆文帛拱拱手:“右使一路辛苦!”

陆文帛已知其身份,慌忙回礼:“多蒙左使操劳,陆文帛惭愧。”这人惯来谦逊,既与沈簟相交,自是将其父尊为长辈。

中年人又朝方陌致意:“方少侠。本座已闻听噩耗,还请少侠节哀保重。”

方陌眼神一黯,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连忙回礼:“多谢沈左使关爱,晚辈省得。”

中年人点点头,目光终于转向被方陌一直提在手中的人,他多经风霜,极为沈得住气,可此时脸上神情忽然起了伏动,竟忍不住向前一步:“这是……”

陆文帛与方陌均知两个少年相像得不正常,见了这位沈左使的表情,心下疑惑更深。

贺灵钧倒有些笑不出来了。眼前这位回天教左使,他也是从来不曾见过,可心中却偏偏升起一股亲近之情,似乎久离父母的游子骤然回家一般,温暖如春。

少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暗中告诫自己,回天教是凶窝,一旦进去,只怕连骨头渣滓都不剩,此人看着和善,却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陆文帛试探性地回答道:“他是贺镜五子,名唤贺灵钧,沈左t使认得?”

中年人身体一僵,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把持不住,竟泄了精神。“贺灵钧”三字入耳,忽地冷笑道:“原来是贺五公子,幸会幸会!”

少年虽然动弹不得,神智却清楚得很。如今的他,对于回天教来说,绝对是欲除之而后快的。

左右不过一个死,贺灵钧也不慌了,咧嘴一笑。

中年人被他笑得有些恍神,沈簟见父亲大不同于平日,心中有底,摇了摇胳膊:“爹爹,我们进去吧!”

中年人微一点头,眼睛再瞅瞅贺灵钧,侧身道:“方少侠、陆右使,请!”

方陌与陆文帛谦谢几声,仍由那回天教左使沈云领头,往谷中走去。

回天教总坛虽然建在荒僻之所,可此谷占地极广,远远望去,楼房屋舍林立其间,一时竟也数不分明。

进了大门,里面气象倒不似远望那般恢宏了,朴素已极。

青石子的路,松柏排道,间杂着矮小的冬青,碧绿苍翠。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飞檐灰瓦的大厅,上方悬挂着匾牌,书“正明堂”三个烫金大字。

贺灵钧觉得有些好笑,他肆无忌憧,果然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众人侧目,方陌也觉得这孩子实在不知好歹,索性将哑穴一并点住。

倒霉的少年被当作垃圾一般狠狠扔在地上,偏偏不能出声,疼得咬住了嘴唇。

闲杂人等留于厅外,屋中只有几名在教中颇有身份的堂主。

见到贺灵钧,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再去瞧瞧一直紧紧跟在沈云身边的沈簟,个个面露疑惑之色。

只是,当知道方陌提着的这个少年正是毒杀充王的元凶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会从疑惑转为愤恨,再看贺灵钧时,活脱脱便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剜其骨的神色。

少年深知在劫难逃,不知为何,竟又想起楚清源来,原本一直猜不透的问题,此时亦有了清晰的答案。

本以为楚清源仍旧是顾念他的,毕竟方陌以他为质,却得以逃脱追捕。可这一路竟无人相救,想来应是既不愿再拿他当宠物,也不愿脏了手,直接送给仇敌,一样了断。

贺灵钧心下叹了口气,摒弃所有杂念,引颈待戳。

他眉间那两道不属于少年人该有的褶痕却是更深了三分,直抠进肉里,似乎再加重一些,便能刺出血来。

沈云坐在主位上,林丘死后,回天教中左使身份最崇,自然应当主持大局。

其子沈簟倒没有继续紧粘着他,反而站在了陆文帛身旁,一会儿望望地上的贺灵钧,一会儿又瞧瞧父亲,面上慢慢露出担忧之色。

几名堂主,个个捏着铁拳,双目喷火,只待左使一声令下,便可一拳捶死这个瘫倒在地压根儿没有还手之力的少年,为主上报仇,为教主报仇。

沈云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眼神变幻莫定,时而深遂,时而平淡。陆文帛、方陌瞧在眼里,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完全猜不透他究竟作何打算。

要说,这厅中真正不愿贺灵钧死的,陆文帛算一个,沈簟算一个,方陌……好歹也能算上一个。

第三十三章:以死保全

大厅内,气氛沉闷压抑,隐隐,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忧伤,沈云终于开了口:“贺灵钧罪无可恕,刑堂堂主,你且押他下去。”缓缓下令:“通告教众,今晚祈天台上,将以贺灵钧人头祭奠充王殿下与林教主的在天之灵!”

陆文帛、方陌、沈簟全都吓了一跳:“沈叔!”“沈左使!”“爹爹……”

贺灵钧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位左使不似回天教其他人,竟称呼夏逞为充王殿下,而不是“主上”?

到这会儿,他更是明白自己决无生路可言,反而更加坦然,脑子里想的尽是些不相干的闲事。

刑堂堂主姓仇,人如其姓,十分嫉恶如仇,大声应诺:“是!”快步来到贺灵钧身边,待要将他提起。

陆文帛慌忙阻拦:“且慢!”

仇堂主年纪虽大,却也知陆文帛是已故教主林丘唯一的嫡传弟子,又担着右使的身份,不能无礼,便道:“陆右使有何见教?”

沈云神情冷漠,淡淡地瞧着,并未出声。

陆文帛冲在座所有人拜了个团礼:“沈左使,各位堂主,诸位有所不知。贺灵钧毒杀主上,累极教主,确为十恶不赦之徒,可陆某曾受他三番救命之恩,且他杀人亦为救人,这其中原由,方少侠当比陆某更加明了。”

沈云“哦”了一声,眼望着方陌:“方少侠可有话说?”

贺灵钧不能动弹,眼珠微微一转,恰好可以看到那个他从小就极为关注的人。

方陌有些不满,瞪了陆文帛一眼,似在埋怨不该将他也拖入这等棘手之事中去,可沈云问来,却不得不答:“这个……”忍不住瞧了瞧贺灵钧,心下一软,父亲的严命暂时抛之脑外,点头道:“陆右使说得不错,贺灵钧杀人确为救人,只是,这原由嘛……”微蹙眉:“恕在下不便相告。”

身处回天教,总不能直言贺灵钧是为了救他们父子才去杀夏逞的吧?

方陌是聪明人,绝不愿惹臊上身。

可杀人动机不明了,少年仍是不能脱罪,焉可保得性命?

贺灵钧不能出声,嘴角微弯,露出一抹笑容,只是含带着满满的凄凉之色。

陆文帛愣了愣,似乎认不得方陌了一般,瞪大双眼,半晌,忽地一声长叹,撩袍下跪:“沈左使,无论如何,贺灵钧曾三次救我性命,陆文帛不救他便是不义,可救他又对不住主上与先教主英灵,实是难煞人也。”顿了顿:“罢罢罢,请左使下令,陆文帛愿与贺灵钧同罪,也算偿他恩义。”

此话一出,不仅众人哗然,便连贺灵钧也瞪圆了眼睛。

虽然逃出京城的那晚,陆文帛冷眼瞧他被方陌掐得透不过气来时不曾言语一声,可此际竟愿与他同死,着实令少年心下颇为感动。

陆文帛乃是教中人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为了回天教的事业日夜奔忙,辗转飘泊,甚至到现在连媳妇都未曾顾得上娶一个,教中上上下下对这位年轻的右使甚为尊重,他说出来的话也是极具份量。

如此一跪,几名堂主瞠目结舌。

沈云倒是坐得八风不动,脸上的表情变也不变,沉吟片刻,挥手道:“仇堂主,你且将贺灵钧押下去。”仍然是不紧不慢的语调:“至于处罚之事,让本座再考虑考虑。”

陆文帛松了口气,总算暂时保住了贺灵钧的性命。

沈簟默默无语,待贺灵钧被押下后,见陆文帛仍旧跪在地上,上前将他搀起,二人站过一旁。

一名堂主拱手道:“既然左右二使俱回,这教主之位不能久悬,以免教中人心不稳,还当早拿主意……”

话音未落,却见一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闯门之人竟是一名女子,穿着一袭淡紫色交领襦裙,腰间系有深紫绸带,带结打于身后,长长的带尾随着走动迤逦出摇曳的风姿。

若说穿着打扮,倒也不见奢华,只那长相,竟是象无双,美无极,毛嫱鄣袂,西施掩面,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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