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上——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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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好不容易生起的自杀愿望在最后关头依然落了空。

一股大力,将只差两三寸便会被湖水温柔包围的少年重又提回了岸边。

被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贺灵钧愕然睁开双眼。

不太明亮的月光下,面前站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离自己最近,目光却是最冷。

少年扬起一抹习惯性的笑容:“师兄……”那人脸色一沈,贺灵钧知趣地改口:“方公子,又见到你了。”

他想起前夜,方陌一剑刺穿他的右肩,洒然离去,曾言再次相见,定不轻饶。

阻止他自杀,难道是要亲手报仇不成?

也好,死在方陌手中,似乎比自杀又强了那么几份。

贺灵钧虽不怕死,却一向不喜爱自杀这种死法。

他惯来是个很挑剔的人。

所以,见到方陌,不惊反喜,甚至笑得更加愉快。

他挺高兴,对面三个人却皱起了眉头。

方陌也不与他言语,一伸手,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拖着便跑。

被这么一拉,贺灵钧方才有了五官感识,隐隐听出不远处传来衣袂掠风的轻微细响,恍然大悟。

敢情,方陌他们是在躲避追兵呢!

莫非又是贺徵?

贺灵钧抿嘴一笑,并不反抗,任方陌拉紧他沿着挽诗湖的湖堤向东方奔去。

方陌得了父亲方翟的全部功力,早非昔日吴下阿蒙,此时手中虽然拖着一个人,轻功施展起来,仍旧疾如闪电。

可惜的是,缀在身后的两名同伴明显跟不上他的步伐,方陌自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只得放慢了速度。

追捕的一群人中总有极强的能手,兼之又对京城地理十分熟悉,要想摆脱何其容易。

方陌本盘算着故技重施,于湖中暂避,可此时,追兵紧缀,已然来不及入水了。

双方的距离越缩越短,眼看即将追上时,贺灵钧突然低声笑道:“以我为质!”

方陌愣了愣,蓦地立定脚步,反手扣住少年的脖子。

此时此地,不容过多犹豫,否则,便是他自己有办法脱身,两名同伴也必落敌手无疑。

其实,这招有没有用,贺灵钧心里压根儿没底。

但可以肯定的是,追来的定是楚清源的人,这份轻功,朝廷将士根本不具备。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若方陌再有什么闪失,他贺灵钧还能找谁去救人?

况且,楚清源被他划伤之事也不知有没有泄露于外,如果未泄,这些追兵必要忌惮三分;若已泄,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少年微微苦笑,又在赌,赌注依旧是一惯的吓人,他的命!

方陌以他为质,有两种结果,一种,追兵投鼠忌器;第二种,索性连他一起杀了。

罢罢罢,反正就此一条性命,为方陌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总比自杀强上几分!

还了方翟的教导之恩,也了却了与楚清源之间的纠缠。

背靠着方陌微带寒意的怀抱,头微微上仰,少年神思不属地望着天际一弯勾月,想是已将黎明,那月牙儿远远地躲在西天天际,含羞带怯,遮遮掩掩。

恍恍惚惚地,似乎出现了一张脸,挺鼻朱唇,黛眉幽目,忽远忽近,忽有忽无。

“清源哥哥……”少年喉口一动,呢喃被凌厉的五指掐住。

感觉到咽间的压力,贺灵钧这才清醒了几分。

方陌与两名同伴严阵以待,对面,幽灵般地冒出七八条黑影。

领先者,贺灵钧认得,乃是楚清源的心腹,广阳侯府威名赫赫的大管家林意寒。

少年扯起一抹微笑,不待方陌示意,主动打招呼:“林管家!”他顿了顿,意思性地求助:“救我!”

林意寒脸色铁青,幸得月黑,也看不太分明,只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怒气,偏偏语气温和得不可思议:“方公子怕是打错了主意,贺五公子的死活,对林某来说无关紧要。”淡淡地问道:“他既有能耐伤害公子,又何需我等出手相救?”

贺灵钧虽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果然听了这样的话,心仍旧不自觉向下一沈,通体透冷,便是咬住了牙关,也依然忍耐不了想要发抖的感觉。

自作孽,不可活!

楚清源的身边绝对不留心怀叵测之人或者……宠物!

第三十一章:轻易放脱

湖边的风,永远带着一股湿润之气,淡而迷离的月光下,薄雾匝地,水烟氤氲,衣袂沾露。

方陌扣紧贺灵钧的脖子,丝毫不敢松懈。

林意寒此人,他虽未打过交道,却也从陆文帛口中多少了解三分。

楚清源身边不留无能之人,广阳侯府的大管家更是心腹首选,虽然暗里身份不明,但不出所料,定然是楚清侯手下杀手之首。

谁也不知道楚清源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训练出这些武功诡异的杀手,竟连贺镜的一双子女也在其内效力。而这个林意寒,便如凭空冒出来一般,除了楚清源,无人知晓他的身世来历、武功路数。

今晚三更时分,林意寒率领一群黑衣杀手突袭回天教京都分舵,前院烟花之所毁于一旦,人畜皆不得幸免,亏有老鸨机警,拼死至后院报信,却终于晚了一步。方陌、陆文帛与另一名刚至京城不久的少年逃出时,被林意寒紧紧跟上。

京城内鱼龙混杂,老百姓多有警惕,闻得响动,绝不擅开自家院门。方陌等人虽已是丧家之犬,却也不愿做梁上君子,又恐大举动手伤及无辜,便一路往宵禁后绝无人迹的挽诗湖逃来。

挽诗湖位于京都城南,因占地极广,水深淤重,武朝立都后,依天势而定,在湖的南岸开了一道城门,是为京都南门。

京城分舵被毁,暂时是没有可容身之地了,如今唯有出城逃亡一途可为。况林丘一死,回天教多有变故,确实也需要陆文帛回总教一趟,另谋东山再起之计。

只是,楚清源训练出来的杀手又岂是陆文帛之流轻易能够甩脱的,再加上三人刚至挽诗湖畔,便见到贺灵钧投湖的举动,陆文帛自是大骇,方陌本心并不想救,却不由自主施展轻功,紧急关头将少年拉离了湖面。

这样一耽搁,无疑给林意寒争取了时间。

如非贺灵钧自愿为质,即便方陌有三头六臂,要保得同逃三人的周全,也不太可能。

其实,方陌对于贺灵钧的感情可谓微妙至极。一方面,他似乎并不喜欢目前被当作人质的少年,总觉此人小小年纪出手太过狠毒,视人命如草芥,心术不正;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好歹欠了贺灵钧两番相救之恩,如今却因严父之命不得不反目成仇,心中颇多愧疚,以致首鼠两端,犹豫不决。

此时,虽然指腹下便能感觉到贺灵钧脖颈间跳动的脉搏,方陌却压根不愿低头看一眼少年的状况,不知不觉的,精神太过集中于林意寒,指间掐力加大,贺灵钧的脸慢慢涨成了青紫色。

随同逃出的另两人旁观者清,早已看出少年状况不妙,却也知大敌当前,不敢稍出声息,连陆文帛也只是无奈而怜惜地瞥过,随即掉转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贺灵钧呼吸不继,缓缓闭上双眼,心里空空荡荡,方陌也罢,楚清源也罢,只要喉口的压力加重几分,便会永远与这些人再无瓜葛。

林意寒的话虽然并不长,但主旨明确,实实在在地告诉了他,连做楚清源的宠物都不能够了!而方陌……贺灵钧双手松松地捏起拳头,很快却又放开……原来方陌对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本是只为脱身的做戏,可眼下呼吸维艰,却真真切切地说明了这个把持着他的人实际上是不想他活着的。

包括那个曾在小树林中替他包扎伤口的陆文帛……贺灵钧觉得自己做人实在是太失败了,紧要关头,谁都没将他的命放在眼里。

太难受了!只剩一线空隙可容纳游丝般的气息通过,贺灵钧微微蹙起眉,倒不如一掐至底,断了他所有的生机。

在痛苦边缘徘徊的人早已听不清外界的动静,却总容易生出许多幻象。迷迷糊糊中,少年看见小鹿于一片漆黑中蹦跳着向他奔来,四蹄有力地踏破了黑暗,带来一线微渺的光明。

他欣喜地迎上前去,将头埋进小鹿的脖颈,却又赫然发觉那脖颈不再毛茸茸的,抬头一瞧,楚清源嘴角含着宠溺的笑容,双唇一张一合,似乎正向他说着什么,可怎么也听不清楚。

心中到底惶恐了,他想要摇晃楚清源的身体,却惊诧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恍如无物般直接穿过了楚清源的左腹,瞬间,面前的人消失不见。

贺灵钧大急,四处寻找,包围他的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雾,忽浓忽薄,忽远忽近,左右不过三五丈距离,他在这三五丈之间来回奔跑,找寻着出口,找寻着消失不见的人。

“清源哥哥……”有些发紫的嘴唇终于泄出了一丝呻吟,方陌听见了,对面的林意寒也收进耳里,不觉皱起双眉。

方陌这才发现掐得过紧,贺灵钧竟已陷入了晕厥,手指不由一松,少年身体微微一震,呼吸粗重,却并未醒来。

林意寒目光连闪,眉头紧蹙,望了望方陌,再瞧瞧不醒人事的少年,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片刻后,却又长长吁了一口气,挥挥手,随同揖敌的杀手本已将方陌等三人团团围住,此时纷纷散开,回到管家身后。

方陌知道手中的人质终于起了作用,危机暂时解除,冷汗“唰”地滑下鬓脚。

其实他并不明白,先前林意寒分毫不让,却为何在贺灵钧一声呻吟般地轻唤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管家不吝解答疑惑:“贺五公子好歹是我们公子看护着长大的,他的命比之三位,可不知宝贵了多少。末路之徒,本不必污了我等的手,你们滚吧!”

原因只说出了一半。看那样子,方陌对贺灵钧感情并不深厚,否则不会下手极无分寸,但若这讨人厌的少年当真一命呜呼了,林意寒却知,楚清源必定痛不欲生。

另一半,当然不会再提。林大管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今晚这一幕,已让他发现贺灵钧与方陌绝非一路,这两人在一起,最终的结果……林意寒在心里笑着,实在是有意思得紧。

他此时觉得有趣,可当最后的结局摆在面前之时,林意寒终于尝到了悔不当初的苦果,以致抑郁而终。

东方天际渐渐露出了一点灰色,黎明将至。负手而立,眼望着三人挟持着贺灵钧在城墙头一闪不见,林意寒果然再未追赶。

一干杀手虽不明白,却知首领脾气极为古怪,温和时人畜无害,一旦触犯了逆鳞,便会立时翻脸,故也无人有那个胆子这时候上前询问缘由,甚至包括最得器重的端木明泽。

林意寒见人已出了城,没啥可看的了,方才回头,微微一笑:“都散了吧!”

端木明泽向前一步:“师父……”

林意寒挥挥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公子本未将回天教放在眼里,方陌虽有一身武功,却无甚计谋,陆文帛更是不足为惧。林丘死了,以陆文帛在回天教的地位,自然承袭其师的教主之职,回天教用这等货色做首领,还能有何作为?”

端木明泽暗道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人还是杀尽不留后患为好,正想再说两句,一眼瞥见林意寒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一凛,忽然想起适才管家所说的理由:贺五公子好歹是我们公子看护着长大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错,贺灵钧对于楚清源的重要性,虽然下面的人未必清楚,可几个常在广阳侯身边伺候的又怎会不知。端木明泽尽管并不常于楚清源跟前露面,却与林意寒极为亲近,昨日甚至在贺徵手中将贺灵钧救下,当此关节,他一心只想置敌人于死地,嗜血之性一起,竟忘了贺灵钧是万万死不得的。

若今晚林意寒不曾亲自赶来,若仍照以往一般由他端木明泽主持,贺灵钧一旦没了命,他也不用活了。

其实,落在楚清源手中,倘能求得一死,已算大幸,最怕便是……生不得,死不成……

林意寒就在面前,端木明泽不敢动弹半分,额头上,却有一颗豆大的冷汗慢慢滑至鼻端。

管家瞅了他一眼,将目光掉开,微一振袖,人已远出三丈开外,余音渺渺:“明泽,你随我回府。”

端木明泽精神一振,冲另几名黑衣杀手做了个手势,迅速离开。

广阳侯府内,是晚,楚清源疲惫太过,贺灵钧走后便在玉筝的照顾下睡了。只是旧伤未愈,脖颈间又添了新的刀口,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玉筝十分心疼,咬咬牙,索性担着受主子责骂,点起三支引梦香,如此一来,楚清源终究抵抗不住强劲的药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意寒与端木明泽回来时,广阳侯仍在沉睡,玉筝不曾闭眼,守护至天明。

端木明泽不敢进楚清源的卧房,在外面侯着。管家鼻子甚灵,闻得屋内香气浓郁,知是玉筝所为,怕惊醒了楚清源,刻意放轻脚步。

哪知,楚清源的生活一向规律有序,凌晨五更定醒是习惯性的,林意寒回来的恰是时候,进屋不久,便见罗帐内人影向外侧翻,紧接着,楚清源低低咳嗽了几声。

玉筝狠狠瞪了林意寒了一眼,管家苦笑,不敢抱怨,上前帮着小婢女撩起床帐,用金钩挂住。

楚清源的脸色仍是一片苍白,比之昨日并没有太大的改善,林意寒瞧着揪心,忍不住问道:“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广阳侯淡淡一笑:“好多了。”他撑起双臂,也不待林意寒与玉筝的扶持,迅速坐了起来。

管家微微皱眉:“公子旧伤复发,陛下是知道的,不用上朝。”

楚清源怔了怔,失笑道:“我竟忘了。”说着,向后一靠。

玉筝自去取洗漱用具,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广阳侯微阖眼,缓缓问道:“事情可办完了?”他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玉筝重新处理过,薄薄的纱巾下,上好的金疮药厚厚地涂了两层。

林意寒瞅了瞅他的脖子:“办完了。”犹豫片刻:“方陌武功确实今非昔比,若非他刚刚得到方翟的功力,尚不能运用自如,否则,我与他单打独斗,实不知鹿死谁手。”

楚清源点点头:“方翟一死,方陌家破,无处可去,怕要与回天教的人同流合污了。陆文帛呢?”

林意寒微垂眸:“也逃了。”他决定实话实说:“他们以贺灵钧做要胁,我不敢动手。”

楚清源愣了愣,倏地张开双眸:“灵钧怎会又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林意寒摇摇头:“他伤了公子之后,去了浮山,只以为他仍是回那片树林,便不曾在意。怎知追赶陆文帛等人时,竟在挽诗湖边见到了他,而且……成了对方的人质。”

楚清源微微蹙眉,半晌没有说话。

林意寒察言观色,又道:“贺灵钧伤了公子,我本不欲救他,可是……”叹了口气:“他被方陌掐得昏迷之时,唤出公子的名讳,我于心不忍,所以,放他们离开了。”

楚清源眉眼一动,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林管家何等敏锐,偏偏看出了几分心疼之色:“公子……”

广阳侯摆摆手:“放就放了吧!回天教那些人,本不值我们大费周张。至于灵钧,他已经长大了……”长长地叹息着:“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意寒,你让明泽传个话,若灵钧果然被带去了回天教总舵,当要保他周全。”

林意寒暗想,你明说历练,怎又如老母鸡护雏般总是不愿撒手。贺灵钧杀了夏逞,天下皆知,他去回天教,哪有立锥之地,却又要保其周全,不是平白给人添难吗?

这话倒不敢真地说出来,其实也是不愿意责备楚清源,只道:“对了,公子,与陆文帛一道逃跑的还有一人。”管家沉吟着:“当时月光不盛,他又一直躲在陆文帛身后,我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那轮廓长相与贺灵钧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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