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上——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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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七绕八拐,又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跟踪者既已入了阵,无处躲藏,索性现身:“是我!”

树林里一片漆黑,贺灵钧重伤之后,目力减弱,一时看不清究竟是谁,冷冷道:“你是谁。”

“嚓”地一声,火折晃亮,一张英俊的面庞出现在不远处,看那眉目,赫然便是被贺灵钧救过两次的陆文帛。

少年怔住:“是你?”随即又板起脸:“你怎会跟在我身后?”眼神狠戾:“你想做什么?”

陆文帛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眼中渐渐浮起一片怜惜之色:“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贺灵钧梗起脖子,蛮横地道:“不用你管!”

陆文帛默然片刻,缓缓开口:“林丘……是我的师父!”

少年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胸膛一挺:“你是来报仇的吗?我就在这里,有本事就动手吧!”说完这句话,竟有一种豁出去的痛快感。

陆文帛却没有动,只是望着他:“小陌不听我的话,私去将军府,第二日没有能够回来。”他叹了口气:“我正愁不知如何救他时,昨天晚上他却安然回转,而今日,我得到了主上的死讯。”

贺灵钧不明白他的意思,狐疑地瞪着他:“不错,你们的主上是我毒死的。那个林丘,居然装成一个太监跟在老师身边,老师死了,他亦自断心脉追随而去。算起来,也是我害死了他。”

陆文帛脸上露出伤痛的表情:“我今晚上山,本是探望师父,不想,却见到了他的尸体。”

贺灵钧全身轻轻颤抖,嘴里冷哼一声:“以往有林丘做你的内应,莫怪你在浮山来去自如。”

陆文帛不理他:“下山时,却碰到了你。”向前一步:“我虽知你害死了主上与师父,可看倒你时,见你血染长衫,又深感担忧,故而跟了来。”

贺灵钧怔了怔:“担忧?”他突然哈哈大笑:“担忧?担忧我什么?陆文帛,猫哭耗子我见得多了,象你这么会作戏的,还是头一遭碰上。”

年轻人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继续道:“你毒死主上,可是为了救方陌?”

少年笑声突止:“什么?”

陆文帛神情复杂:“这么些年,主上与师父在山上一直相安无事,据闻你与主上还有一段师徒情份,怎么小陌一失手,你竟犯下了弑师之罪?而主上归天后,小陌毫发无伤的逃出了牢笼,难道不是你与朝廷所做的交易?”

贺灵钧收起笑容,冷冷道:“那又怎样?”

陆文帛摇了摇头,觉得这孩子戒心太重,忍不住向他走去:“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少年却不领情,后退两步:“不劳费心!”再加上一句:“暂时还死不了。”

两人说话间,却听得一阵踢踢踏踏,一头小鹿从树后冒了出来。

也许,这一瞬间贺灵钧的变化,陆文帛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在见到那头并不算漂亮的小鹿时,仿似换了一个人。

没有了刺猬般警惕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没有了擅长的面具般的微笑,没有了满身的压抑,少年真诚地勾起嘴角,带着十五岁孩子应有的天真与欢愉,将那头冲着他撒骄的小鹿抱进怀中。

背靠着一株树坐下,贺灵钧轻轻抚摸小鹿柔顺而光滑的皮毛,目光澄澈,神情安详。

陆文帛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你吗?却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便会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与祥和。

也许是伤得太重,神智不若往常般清醒,在见到心爱的小鹿那一瞬间,贺灵钧居然暂时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就在此处静静地观望着他。

这片树林是贺灵钧无意中发现的。起初只是小时候走迷了路,无意中踏进八卦阵中,险些未能出去。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贺灵钧在林中转来转去,快要急哭了的时候,一头出生不久、毛色灰暗的幼鹿蹒跚着来到了他的身边,用那小小的耳朵轻轻地蹭了蹭少年的手背。

贺灵钧不知道小鹿是从哪儿跑来的,可在他的生命中这还是头一样对他表现出真诚与依赖的生物,让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少年十分欣喜。

小鹿带着他在林中转转悠悠,也不知走了多久,贺灵钧发现自己竟然走出了那片树林。

虽然他也很想将小鹿带回去,可念及镇国将军府里的那些人,少年放弃了。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受了委屈,或是心里不痛快了,贺灵钧都会来到这片无人的树林里,与小鹿说一说话,痛痛快快地倾吐一下难忍的心事。

渐渐的,他便摸清了林中阵势的走向,虽然一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此地布下了这样的阵法,但贺灵钧却很感激这个布阵的人,至少让让他在无尽的压抑中得到了一处喘息的空间。

这里是贺灵钧的圣地,林中的八卦阵,成功地将他与外界一切隔绝,今日若非陆文帛一直紧紧盯着他,怕也早已迷失了方向。

小鹿对少年十分依赖,乖顺地躺在贺灵钧怀中,微微闭起滚圆湿润的双眼,小小的头颅在少年胸前蹭来蹭去。

贺灵钧左肩的剑伤一直渗着鲜血,小鹿似是闻到了,凑过去嗅了嗅,突然站起,蹬着四只蹄子窜进了树林里。

不一会儿,小动物再次返回,嘴里叼着一把杂草。

贺灵钧摸摸他的头,笑道:“谢谢!”陆文帛这才知道小鹿叼来的居然是能够止血的药草。

有些笨拙地撕下衣袖,贺灵钧歪着脖子,将小草放进嘴里嚼烂,困难地用右手替左肩上药。

陆文帛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道:“我来帮你吧!”

贺灵钧默默地瞅他一眼,犹豫片刻,最终妥协般地将手中小草递给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旁小鹿歪着脑袋,湿漉漉的大眼睛瞪得滚圆,蹄子毫无节奏地“咚咚咚”乱踏。

陆文帛在掌中将草药握碎,仔细看了看那道剑伤,叹息着:“这是奔月剑所伤?”

贺灵钧轻轻松松地回答:“是呀!”

陆文帛顿觉心里一阵酸楚。

他小心地将药汁抹在伤口上,直至药草全部用完,那血方才渐渐止住。

贺灵钧看他涂好了药,撕下一片未染血的衣襟递给陆文帛。

年轻人接过那片衣襟,替他将伤口包好。

贺灵钧突然出声:“谢谢!”语气真诚,似乎已经卸下了心防。

陆文帛摇摇头:“你的内伤怎么办?”

少年不在意地笑着:“无妨,过两日自会痊愈。”

陆文帛皱皱眉,待要说些什么,却被贺灵钧截住:“你是回天教的人吧?林丘是你的师父,莫非林丘便是你们回天教的教主?”

年轻人愣了愣,心中警惕顿生:“你问这些干什么?”师父一死,回天教群龙无首,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少年愣了愣,见他现出戒备的神情,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悲凉,面上笑容渐深:“没什么。随便问问。”站起身:“好了,谢谢你替我包伤,我要休息了,你是留在这儿,还是回去?”指指左方:“若要回去,从这条路一直走,不会迷路。”又道:“以后别来了,这里的阵势我会重新布置。”

陆文帛愣了愣,心知这是少年的逐客之词:“你在这儿休息?”

贺灵钧微笑着:“我经常在这儿留宿。”

年轻人怔忡半晌,不知为何,他发现,与贺灵钧刚刚拉近的那么一点距离,此时一下子又扩回了原位。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关于回天教,贺灵钧确实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而已,不存任何叵测用意,但他突生的戒备终于让少年认识到:这世上,知已本难求。

第二十六章:痛失伙伴

陆文帛终于走了,做为回天教的首脑人物,林丘既死,他不能不赶紧回去多做一番安排。况且,少年拒意坚决,陆文帛本不擅长死缠烂打,自不便停留太久。

临走时,陆文帛留下了一枚火石,贺灵钧随手揣入怀中,并未点着,一任黑暗将自己与小鹿团团围住。

到这会儿,显而易见的疲惫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少年的脸上,他闭起眼,背靠着树,昏昏欲睡。

但是,脑中时不时闪现的画面却让他的神思无法得到安宁。夏逞临死前的释然,方陌的怨恨,楚清源昏厥后惨白的脸,一轮转过一轮,仿佛就在眼前。

他放弃般地将脸埋进相依相偎的小鹿颈间,似乎有一滴泪悄悄渗进了动物光滑柔软的皮毛中。

风透过枝桠的空隙,寒凛凛地吹着,单薄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小动物仿佛感觉到了贺灵钧的脆弱,在少年怀里拼命挤动,竭尽全力予他温暖。

呢喃声极细微地从埋着的头颅间传出来:“我……我不是猫儿……”

小鹿像是有些通灵,却毕竟听不懂人话,只是被那份浓浓的悲哀感染了,发出声声轻嘶,似在安慰着沉入伤痛的少年。

就这么坐着,贺灵钧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抵御疲惫,昏昏地陷入了熟睡之中。

醒来时,阳光点点洒于身周,斑斑驳驳,树影婆娑。

小鹿正扭动着长长的脖子在未脱稚气的年轻脸庞上磨来蹭去,见贺灵钧终于睁开了双眸,湿润滚圆的大眼睛便又凑近了些,状似无辜地看着他。

少年微微笑了,笑容甜美。他侧着头,用左颊在小鹿颈间蹭了蹭:“你这个小捣蛋!”睡梦中,总觉得脸上痒得厉害,挣扎着醒来,果然发现这个活泼的小家伙正在调皮。

既已天亮,贺灵钧自然也不想睡了,站起身:“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呢?少年其实并不清楚。可昨晚一夜噩梦,见得最多的竟然是楚清源灰惨惨的容颜,贺灵钧惊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回去瞧瞧。

小鹿对他十分依恋,见他要走,张嘴咬住了他的衣角。

贺灵钧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它的小脑袋:“过两日,我再来看你!”这个地方虽好,却不能常来。虽说有八卦阵在,但若被贺徵他们发现,只怕连树林也保不住。

贺家二公子心肠狠辣,破不了阵,说不准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

少年不能冒这个险。

抱着小伙伴的头上上下下磨蹭一番,贺灵钧毅然转身离开。

小鹿在后面踢踢踏踏跟着,少年知道小伙伴依依不舍,每次都要送出林外,并未阻拦,反而慢下了脚步,与它并行。

树林不大,没走多久,便能看见完整的日头就在前方。贺灵钧微微一笑,正要让小鹿回去,却蓦地立定了脚步。

林外,一人白衣如雪,神情阴戾,正静静地望着他。

贺灵钧心下打了个突,转身扑向小鹿:“快回去!”

可惜,终究晚了!

细丝越过少年的身体,缠住小鹿的脖颈,只轻轻一拉,鹿头忽地向左侧歪斜,鲜血喷射,湿漉漉的大眼睛尚带着天真的依恋,身体却已沉重地摔倒。

少年惨叫一声:“不……”不顾血污,抱住小伙伴的尸体,拼命叫喊:“别死……”

那么小的时候,你就懂得安慰我,带我走出迷阵;你识得林中所有的药草;你给予我多少温暖;你是如此的聪明可爱……

你不能死,我……只剩下你了!

小鹿依旧瞪着眼睛,却再也不能动弹。

贺灵钧只觉天昏地暗,怀中渐失温度的动物身体渐渐刺激到他麻木的神智,默默地放下小伙伴,未吭一声,突然暴起,随之而出的是一柄凌厉的长剑。

面对着寒气森森的剑光,贺徽不闪不避,只冷冷道:“不自量力!”说着,细丝回转,缠向长剑。

少年发疯般挑勾抹刺,功力运足,满天剑光飞舞,那细丝竟被割断了数寸。

贺徽微皱了皱眉,肃然道:“原来你的武功已经练到了如此地步,竟将我们瞒住了。”他不敢再轻敌,右手宝剑出鞘。

少年不理他,一招紧似一招,奔月剑法连绵不断地施展开来,配合着穿花步绝妙的轻功,一时间竟也与贺徵战了个不相上下。

只可惜,毕竟功力尚欠,百招过后,便已相形见拙,败相渐露。

少年却似连性命也不要了,完全不做守护,一味狠攻。

他这般打法,终于将贺徵的戾气完全激起,长剑在空中挽出一道剑花,杀招顿出。

贺灵钧眼望着那一剑如乌云盖顶般罩向面门,虽然对于最终死在贺徵手中的结局十分不满,却偏偏松了口气,不闪不避,冷笑以待。

可惜的是,仍旧没死成!

“当”地一声,贺徵手中剑方向斜偏,不远处轰隆倒下一棵树,少年却只被挑飞了几根鬓发。

望着刚刚现身的黑衣人,贺灵钧默默地叹了口气。

贺徵面露怒容,收剑归鞘:“你竟敢拦我?”

黑衣人淡淡一笑:“领主太过鲁蛮了,若非属下及时赶到,小公子有个三长两短,领主该如何向公子交待?”

贺徵愣了愣,渐渐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不再去理睬黑衣人,却望向贺灵钧,语气中满满俱是耻笑:“你仗着林中的八卦阵,三番五次来到此地,只以为我们都走不进去么?哼,可笑之至!”

少年突然笑了笑:“是么?至少你是走不进去的,二哥!”他把“二哥”两个字咬得极重,语带嘲讽。

贺徵怒气直往上窜,却在瞥了一眼那默立一旁的黑衣人之后,勉强压住,转身离开。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既然动不得贺灵钧,杀了那头鹿也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少年笑容如昔,瞧也不瞧贺徵远去的背影,只望着黑衣人,跳脱地说着:“真要谢谢你呢!要不然,我就死了。”

黑衣人疏无笑意:“小公子,其实领主并非胡诌,公子早知你喜欢这片林子,特意吩咐我们不得靠近,若不然,哼哼……”眼睛瞥了瞥地上小鹿的尸体,残忍不言而喻。

贺灵钧继续笑:“多谢你们手下留情。”他走过去,将小伙伴抱了起来:“留它到今日……”背对着黑衣人,少年的眼神终于显出了满腔的悲愤。

黑衣人淡淡道:“昨日,林管家怕你出事,让我跟着你,我见你进了林子,不便打扰,遂在林外等候……”

少年心一紧,想起昨晚为他包扎伤口的陆文帛:“是么?”

黑衣人继续道:“谁知,这一跟竟让我碰上了回天教的右使。反正小公子在林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去陪那姓陆的走了一程。不料,这一走,使得我发现了回天教在京中的另一处分舵。”

贺灵钧眼神黯然:“恭喜你了!”此人复姓端木,双名明泽,虽然对着贺徵自称属下,其实是林意寒一手栽培,武功与贺徵不分伯仲,除了楚清源与林意寒的命令,谁都不听。

陆文帛本不如贺徵,又怎能避得了端木明泽的跟踪!

黑衣人又道:“小公子既无碍,我也该回府复命了。”

贺灵钧回头一笑:“你走吧!我把它葬了便去向清源哥哥负荆请罪。”他眯起眼睛:“它好歹陪伴我三年,我总该略尽些心意,让它入土为安才是,对吧?”

黑衣人哼了哼,不再理睬少年,双脚微点,飘然而去。

红日渐渐上移,阳光依旧灿烂无比,照在人身上,温暖如春。

贺灵钧抱着小鹿,一步一步重又走进林内,刚拐过一棵青松,脚下忽地一软,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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