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上——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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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问责惩诫

深秋之夜,风冷露重,十五岁的少年衣袂已湿半幅,却浑无所觉,只微垂了头,语音带着几分颤抖:“师……师兄……”

方陌怒喝:“我不是你的师兄。”袖一扬:“方家从不收外姓弟子。”

贺灵钧下意识地避开那一袖劲风,立于三丈开外,眼神悲哀:“师……方公子……你一定要杀我吗?”

方陌缓缓抽出长剑:“你莫怨我,父命难违,祖训难背。”说着,腾身跃起,剑花呼啸,带着无情的杀气直扑少年面门。

他本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今晚,父亲惨死在眼前,却激起了他做为方家人天生的血性。

贺灵钧顿感心灰意冷,愣愣地望着那张自见过一面后再不曾忘记的容颜,只觉得一腔灵魂似已出了壳,浑身空无一物。

方陌所使的招术他也是熟悉的,只不过,练了十年,却怎么也练不成这等气势来。

忽然明白了!方陌以前的武功少年曾经见识过,虽不算太差,却也无甚出奇之处,可眼下……

原来,方翟竟是这么死的!贺灵钧习惯性地牵起嘴角,诡异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剑光如金蛇出洞,眨眼间便冲到了面前。方陌本以为贺灵钧必定闪躲,谁知少年双脚竟宛如生了根一般,毫无躲闪之意,反倒吃了一惊。

千钧一发之际,方陌陡然起了一阵心悸,眼前忽地闪过挽诗湖畔那张神彩飞扬的俊秀脸庞,长剑险险偏过向下一刺,“哧”地洞穿了贺灵钧的左肩。

利刃划断血肉的尖嘶声令贺灵钧微微皱起眉,似乎感觉到了血流涌出的疼痛,却又通体透冷,冻得人根本无力思考。

面对着毫无求生意愿的少年,方陌发现自己再也下不了手了。

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何一定要对他如此残忍?毕竟,此人也曾救过自己的性命。

况且,贺灵钧因何毒杀充王,方陌已然知晓原因,第一剑半途而废,这第二剑又如何刺得下去?

收剑归鞘,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此时,守在牢外的高明等人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小公子,怎么了?”

贺灵钧不理他,只望着方陌:“你怎么不动手?”语声凄厉,带着看破一切的空洞与绝望。

方陌顺手打发了侍卫无力地攻击,返身回屋抱出方翟尸身,冷冷道:“你曾救我一命,蓥阳方氏恩怨分明,今日我且放你一次,下回再见,定不轻饶。”不待贺灵钧开口,施展方门绝技穿花步,冲出铁牢,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少年不曾追赶。功力大增的方陌要想离开这座号称铜墙铁壁的镇国将军府,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凭着那张地形图,也已绰绰有余。

目光缓缓向上抬起,贺灵钧讽刺地笑着:“二哥既已来了,怎不动手拦住他?”

一人立于屋顶上,如鬼似魅,白色衣袂轻轻飞旋,语气清冷:“既有圣旨,我又何必拦他。”

少年却不依不饶,笑容显得愈发欢畅:“二哥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明明打不过人家,何必找借口!”

白衣人顿时怒了:“你……”

贺灵钧痛快已极,哈哈大笑,左肩鲜血越渗越多,渐渐染红了半幅衣袖。

其实,也不觉得很疼!跪在地上的少年垂着头,嘴角向上,扯出弯弯的弧度。

即使被竣王在伤口处狠狠地踢了一脚,即使可以感觉到好不容易止住的鲜血重又开始外渗,依旧没有太多的疼痛。

有些事情做了,即使是迫不得已,也应该接受惩罚。

竣王恨到了这种地步,却仍没有抽剑宰了他,想必已是看在楚清源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了。

想起楚清源,少年心口一揪。

那个人,会怎么收拾他?

上回是一顿毒打,这次闯出这样的大祸,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杀了?

贺灵钧淡淡地想着,其实死在楚清源手里也不错!

一直不明白楚清源为什么单单对他另眼相看,难道他长得就那么象一只宠物,而且是独独对准了广阳侯喜好的宠物?

贺镜是故意的?十五年前,镇国大将军琢磨着楚清源的胃口将他制造了出来?

少年又想笑了!

还未完全笑开,厅门“!”地巨响,逆着阳光,那个将人当做“宠物”养的主子缓缓踱了进来。

楚清源一进门,武庭致顿时安静了几分。

贺灵钧露出一抹完整的笑容。广阳侯非比寻常,这厅门,除了他,今日怕是谁也不敢打开的。

楚清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贺灵钧,径直走到竣王面前,语气平和:“殿下教训了半日,当也累了。”说着,随口吩咐:“意寒,你去找些茶水,替殿下添茶。”

紧随而入的林意寒大声应了个“是”字,快步出门。

武庭致双目红肿,显见曾经哭过,瞪着广阳侯:“他做出这种事,你还要护着他?”

楚清源似乎是觉得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若我要护着他,怎会到此时才来?”

武庭致转过身去,双肩颤抖,良久方道:“我……我的哥哥死了……我赶到哥哥府上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人动容。

楚清源眼神一黯:“我知道。”他顿了顿:“对不起!”

武庭致后背一僵,赫然回转:“为什么道歉?清源,你为什么道歉?就因为他……”手一伸,直指贺灵钧:“就因为他?清源,我不明白,他究竟有哪儿好,以致犯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要替他揽下责任?”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清源,你太让我失望了!”

广阳侯微微动容:“殿下……”

竣王后退两步,颓然坐倒。

楚清源轻轻叹息一声,觉得右胸似乎又开始隐隐泛疼,忍不住捂了捂,遂也缓缓坐下。

林意寒拎了一壶新泡的茶水进厅时,正瞧见主子捂胸的动作,不免有些慌神:“公子,是不是不舒服?”

楚清源放下手,摇摇头:“无妨。”

武庭致究竟担心广阳侯的伤势,忍不住道:“孤总要看你的面子,不会真地宰了他的。身体不好,也不养着,过来作甚?”他已恢复了冷静,只是关心的话语在此时说出来仍旧带上了几分僵硬。

楚清源向后靠着椅背:“殿下错了。今日我不是来救他的。”到这会儿,他的目光方才投向垂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灵钧,方家父子已经走了吧?”

贺灵钧惨笑!广阳侯何等人也,开口一句话便能刺中他的要害。

楚清源继续问:“做出这样的事,你心中可有半点悔意?”

竣王冷哼,林意寒垂手而立,贺灵钧不敢抬头。

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广阳侯也不着急,反而微侧头,吩咐林意寒:“去把贺霜叫来。”他想了想:“对了,贺徵也别落了。”

林管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敢多言,应诺着去喊人。

厅中一时沉默,楚清源觉得右胸的疼痛似又加重了几分,他强忍着不去捂胸,闭眼歇息片刻。

再睁开眸子时,贺徵兄妹正规规矩矩地立在厅中,贺霜俏脸有些发白,显然已得了林意寒的警告。

等人的片刻功夫,楚清源便出了一身冷汗,右胸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竟似比头一天突然发作时还要厉害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贺霜,灵钧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是不是也该担上几分责任?”

贺霜娇躯轻颤:“清……公子……”虽说贺镜与楚芳群本是结义弟兄,两家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楚清源毕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贺霜不怕是不可能的。

广阳侯喜怒不形于色,往往在谈笑间便已断绝了别人的后路。

这当口,谁也不知道贺霜会有怎样的结果,竣王更是怔在当场,不明白贺灵钧的事怎又牵扯上了贺家三小姐。

楚清源仍旧很平静,眉头皱也不皱,但细心的林意寒却发现了主子的不妥之处:“公子……”广阳侯额角密布汗珠,右侧鬓发微湿。

偏在此时,原本一直默不吭声的贺灵钧突然冒出一句:“清源哥哥,是我做错了事,与三姐有什么干系?”他居然抬起了头,满面笑容,眼中却折射出不驯的光芒。

少年是受够了,他本是个无牵无挂的人,死呀活的,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分别。与其活着做一个不象人的宠物,还不如早死早投生,或许下一辈子他能够得到一份不一样的生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方陌绝情而去,这世上,还有谁需要他?

而且,能够死在楚清源的手下,贺灵钧基本还是满意的。他有他的骄傲与坚持,懦夫般的自杀绝不为之,而别的人他又厌恶已极。

想死也想得这么挑剔,贺灵钧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

只是,任他如何挑衅,楚清源偏偏不见怒意,反而寒凛凛地笑了笑:“不用着急!由轻到重,还没轮到你呢!”

林意寒看他冷汗越聚越多,忍不住担忧地唤道:“公子……”

广阳侯习惯性地摆了摆手,制止他插言,不想这小小的动作竟牵起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感,饶是楚清源再能忍,也禁受不住,低低地闷哼一声,不由自主捂住了胸口。

厅里这些人都知道他当年伤得极重,后患愈深,此时更是大惊失色。竣王顾不得与贺灵钧算帐了,快步来到楚清源身边,将他扶住:“你怎么样?”

贺霜蓦地跪地,珠泪潸潸:“对不起……清源……对不起……”

贺徽迅如闪电,疏忽间便已靠近广阳侯,却被林意寒拦住,隔在三尺之外。

贺灵钧也变了脸色,他虽有心求死,可毕竟对楚清源并非没有一丝感情:“清源哥哥……”话音未落,却听林意寒与竣王同时惊呼,便见广阳侯身体向下一沈,竟生生疼晕了过去。

少年顿时失了魂,尖叫一声:“清源哥哥……”昏乱中忘了站起,飞快地爬向楚清源的座位。

刚爬过一两尺,一股劲力迎面袭来,贺灵钧不及闪避,便被打得翻倒在地,滚了两滚,“砰”地撞在厅中的梁柱上。

五脏六腑似乎被击穿了,少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脆弱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向下瘫倒。

紧接着,贺徵与贺霜一先一后发出两声惊叫:“你……”“飞云针……”

少年勉强睁开眼,便看到林意寒原本温文儒雅的脸此时一片冷厉,唇形扭曲着一张一合:“公子这些日子伤重难愈,你们却惹事生非。贺灵钧固然该死,贺霜挑唆亦是同罪。”他顿了顿,眼光狠毒:“公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林意寒必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徵仍想强辩:“我……”

林意寒不容他开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贺徵,你和贺霜那点儿事情公子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他不提,我也不便把你二人怎样。但是……”他一字一句道:“你们既已誓死效忠公子,便该抛弃原有的身份。从今往后,若再敢插手朝廷的事,休怪我无情。”冷笑一声:“林意寒虽然只是侯府的一名小小管家,可要杀你们,总是有手段的。今日略施小惩,针头无毒,明日便化,好自为之。”

说完,他在武庭致的帮助下小心地抱起业已晕厥的楚清源,头也不回地离开。

贺徵怔愣,贺霜掩面抽泣,贺灵钧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林意寒与竣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滋味莫名,不知是苦是酸。

第二十五章:知己难求

厅中站着、躺着的算来全是镇国将军府里有头有脸的主人,仆役内虽有担心者,却多存顾虑,不敢冒然进去。

贺镜一向明哲保身,携四子侯在厅外,直至客人全都走光了,方才摆摆手,示意下人打扫。

贺御问道:“爹爹不进去瞧瞧?”

贺镜捋了捋并不太长的胡须:“他们俩个中的针没有淬毒,自然无事。折腾了一个上午,你叫他们回房歇息吧!”

贺御本想问问贺灵钧怎么办,见父亲无甚兴趣,心道那小子死了最好,便不再多言。

贺灵钧伤得太重,一时根本站不起来,进屋打扫的仆役得了贺御的警告,也不敢对他略有过问。倒是贺霜,临走前似乎很关切地来到他身前:“五弟,你没事吧?”

少年咧嘴一笑:“没事!三姐和二哥都受了伤,多多保重为好。”林意寒打得他满嘴喷血,却只轻飘飘地射了贺徵贺霜一枚无毒的飞云针,果然“公平”得很!

三小姐俏脸一冷,右脚踏上贺灵钧的左肩,轻轻一碾,便见少年面容一阵扭曲,顿觉爽快:“想不到那方陌如此不解风情,我们五公子一颗心全都交给他了,居然仍旧不识好歹。”她抿着嘴笑:“你放心,看在清源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三姐也不会将你的左肩踩废的。”

正要跨过门槛的贺徵冷冷道:“不用你踩,他那左肩一剑穿透,以后都好不利索了。”

贺霜更加高兴,收了脚,随贺徵向门外走去:“幸好幸好,咱们五弟学的是右手剑,咯咯……”

刺耳的笑声愈行愈远,贺灵钧缓缓吐出一口气,疼痛似乎是突然爆发出威力一般,叫嚣着袭上心头。

少年疲倦已极,闭上眼,任凭黑暗驱走了所有的神智。

没有人去理他,更没有人敢对他略施援手,贺家的五公子就这么蜷缩在大厅里,从午时一直睡到了夜幕降临。

待他醒来,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没有点一盏灯的大厅伸手不见五指。贺灵钧废了好大的劲,方才将昨晚直至今日中午的事回想完整,淡淡一笑,吃力地爬了起来。

虽然是睡在冰冷而僵硬的地上,可毕竟休息了一段时间,业已恢复了不少力气。

他扶着墙壁走出大厅,仰首向上,正望见一弯月牙寂寞地勾挂在远方的枝桠间,云过雾迷,时隐时现。

贺灵钧低头瞧了瞧染血的衣服,不在意地笑着,跌跌撞撞向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样子实在很难看,左半边肩膀为鲜血染红,林意寒毫不留情地当胸一掌差点打碎他的五脏,下巴颌血迹未曾擦尽,襟口更是一片鲜艳的惨红。

幸好月光不明,门房也不敢拦他,就这么将他放出了将军府。

贺灵钧脚步蹒跚,速度倒不慢,踉踉跄跄地向着浮山的方向而去。

此时已至三更,即将宵禁,街上行人稀少,贺灵钧在大街小巷中窜来窜去,倒也不曾惊吓到不相干的老百姓。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便可望见浮山连绵的轮廓,贺灵钧咧嘴一笑,不顾重伤未愈,竟然施展起轻功向前飞奔。

路旁,一道人影与他交差而过,许是看清了他的模样,怔愣半晌,随即返身跟在他的背后。

贺灵钧并未上山,却沿着山侧向东南方奔跑。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树林。

武林人一向尊奉逢林莫入的告诫,少年却不管不顾,一头钻进了树林里。身后的跟踪者见他如此鲁蛮,微微皱眉,却又放心不下,咬咬牙,索性也追了进去。

林子里竟是别有一番天地,除却平常的树木外,跟踪者发现,此处还布置着一种八卦阵势。若非一直紧跟着贺灵钧,独自一人,恐怕就要迷失在阵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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