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二)——Gerlinde
Gerlinde  发于:2013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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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的语调带了几分凄楚,钟凛心里一惊,最不擅长安慰女子,他只得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又不敢随便伸手去拍她肩,只好放缓了语气。“放心啊,我……我没事的。这刚起床有点起床气……其实我早就想通了……”

不行,完全想不通啊。虽是嘴上这么说,他却在心里腹诽道。单是被昨天那个男人那样莫名其妙对待他就已经很受不了了,要真是被陌生男人压在身子底下那还得了。

“这就好。”红霜的表情稍安,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新的衣袍我也放在这里了。你听好,你今夜的客人倒也不错……”

她站起身来,帮钟凛系好衣服,披上外袍,举止间并无寻常女子般避忌。钟凛有点尴尬,望了望身上的衣服,那件崭新的暗红外袍攒织着银色蔓草团花,密密精绣,比之前那件烟青锦袍还要考究。他混惯欢场,愣了愣,很快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像这些奢华之地,第一次接客的男倌总要准备考究衣着,沐浴熏香,与平时斟酒陪客不同,恩客也要准备比往常更多的金帛来典赎初次的夜侍,这算是行内的默规。他也见识过两三次这样的场面,但却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会亲身经历。这世界真是疯了。他提起身上的衣袍望了望,衣料上浓厚的熏香气息几乎让他头晕目眩。

“你说……客人,是什么样的客人?”

被按在床沿上坐了,感到红霜的指尖在身后揽起他的头发轻抚,钟凛有些迟缓的问道,眼睛跟随着两个提着漆箱进门的仆人。

“我特意去打听了。”红霜轻车熟路的用木梳理顺他的头发,顿了顿,接口道。“你的运气很好,没碰上什么难缠又让人头痛的客人。那可是京师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啊,虎贲骑营的大将军,年纪也只比你稍长几年,正是青年得志,以后前程似锦……”

等等,这名头怎么听上去……就那么耳熟呢?钟凛皱了皱眉,刚欲开口追问,红霜却已经站了起来。

“这将军器宇轩昂,我曾见过一面,小凛,我是为你好,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客人,今后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她握了握钟凛的手,眼神有些担忧,但充满真诚。

虽是烟花女子,出身低微,但她们却同样有情有义,跟某些表里不一,自诩高洁,实际虚伪得一塌糊涂的人真是天壤之别。虽然对她说的话有些无所谓,但钟凛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

“那我们走吧。”红霜对他微笑,转身出门去了。她的笑意有些苦涩,更多的是忧郁和担忧。心里一暖,钟凛知道她是真心担心自己,本想跟她解释,但现在却怎么看都不是好时机,只得强忍下一肚子的话,撇了撇唇角,跟着她走出门去。

夜色还未浓重,那约定的客人还没来,红霜去不远处的阁子里唱曲儿去了,钟凛闲得无聊,就在楼阁的雕栏边坐下,高高观望着渐渐被晚霞染成殷红的天空。

秦烈那家伙怎么还没来?他晃着腿,百无聊赖的想着。若是自己那客人在秦烈之前来了,自己果然还是只能暂且把他打晕塞在床下,然后再偷溜出来找秦烈吧。这样思忖着,他心里有了点底,刚想站起来,手腕却被身后一个人突然握住了。

“喂,第一次在这楼里看见你啊,新来的?陪我们玩玩。”

一个满身酒气,打扮奢俗的男人大笑着握紧他的手腕,眯缝着眼睛仔细瞅着他的脸,伸手就要搂他的腰。他身后另外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提着酒壶,应和的笑了几声,上下打量着他,也一起围了上来。

“……警告你,你他妈把手拿开!”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钟凛皱紧了眉,恼怒的瞪着对方威胁道。他没理由要一直受着委屈不还手,他也忍够了。

“哎哟,倒还挺野的……”那男人愣了愣,伸手就强把他搂了过来,捏紧他的手腕笑道。“可公子我就喜欢这种的,在床上够劲,你们说是不是啊,啊?”

那两个人哄笑起来,吹了几声口哨,视线露骨的上下瞧着他。起初还能忍,但现在连这种地痞流氓般的小角色都敢踩在自己头上,钟凛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一咬牙反手制住对方的腕子,那人喝得烂醉早就站不稳了,他干脆心狠手辣,一拧一卸把那醉鬼掀到了地上,一脚狠狠踏上他的脊背。

“来啊,你们这帮牲口,在爷我头上动土?”

他吼道,那男人在他脚下挣扎,满口污言秽语,他足下使力狠狠一踩,把对方踩得惨叫起来。其余两人看那男人受了欺负,自然不肯罢休,一起扑将上来就要揍他,他一闪身躲开一个,回身捉住另一个衣领反身就是一横拳挥了过去,正中那人鼻梁。

“一个小小男倌,你敢……敢动手!”剩下一人叫嚣起来,挥拳朝他扑来,足下踉跄,钟凛闪身就避了过去,反身一脚踹翻了他。他们起争执的地方离楼梯不远,钟凛又心怀怨气用力太狠,直把那男人踹得嚎叫着滚下楼梯,撞翻了几个正在端酒菜上楼的仆人,酒坛碎裂,饭菜翻倒,几人叠在一起,一时局面一片混乱。

“你知道我是谁么?敢打我?你死定了!到时候我一定让你在我身子底下哭着求饶……”那被钟凛踩着的男人还嘴硬,钟凛眉头一皱,不怒反笑,嫌身上那件暗红锦袍太重,他抬手把它从肩上掀了下来,挽起袖子把它甩到一边。

“好啊,现在爷我就让你在我身子底下哭着求饶!”他低头冲那个男人吼道,挪开踩着对方的脚,一把把对方提了起来,摔在地上。那男人正想挣扎着爬起来,他唇角一勾,咬牙切齿一脚踩上男人的下腹,下脚用力碾了碾对方两腿间。“求饶啊!不求饶爷我就废了你的子孙根,让你他妈下半辈子都当个太监。”

“你敢!”虽然被踩着最为重要的男人尊严,但那男人却还是涨红着脸梗着脖子对他吼。“你别猖狂,我到时候叫十几个男人把你轮……哎哟!哎哟爷我错了!大爷我错了!脚下留情,脚下留情!”

※※※

“我说,玄火兄弟,你猜那小子昨夜留在华麟阁是要干吗?”

太阳的光线斜斜照进廊子,带着一股慵慵的懒意,关翎大步走过行廊,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秦烈,坏笑道。后者皱了皱眉,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我怎么知道。依我那贤弟的脾气,恐怕真是照你说的,进来还没到半个时辰就看上了什么相好罢。”

秦烈的眉关皱紧,视线扫过那条流丽行廊的尽头,那里正有几个盛装的歌女聚在一块谈笑,不时对站在行廊上的两个人投来妩媚羞涩的一瞥。这两个客人对她们来说无疑是陌生的,一个高大粗犷,肩上搭了件领口大敞的铁灰锦袍,腰上系着衔虎铜带,显得威风凛凛;另一个眉目深邃,身形高挑有力,墨黑蟒袍上滚着银白流云边,虽是容颜清俊,但皱着眉,仿佛心情很差,带着股极其迫人的阴沉气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你吃醋了?哎呀,草虫,看你那脸色,那些小妞都被你吓跑了。这又是你自己要摆他一道的……”关翎看他脸色阴沉,不禁朗声大笑起来,追上前去一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凑近了过去。“其实你超级担心吧?那小子一夜没回来,担心得要命吧?别怕,什么事都跟兄弟我说,绝不会笑你!”

“滚远点。”秦烈眉头皱得更紧,反感的一把推开他,加快了脚步。

“我看你就是在担心,怕他惹出什么祸事。”关翎吹了个口哨,嘿嘿笑了笑,乐颠颠事不关己的靠上行廊边一根朱红廊柱,遥望着庭院不远处的楼阁游廊,回头瞥了秦烈一眼。“……话说回来,说到祸事,你把之前白啸那件事搞掂了没?这真是笔重债啊。”

“那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式。”秦烈耸了耸肩,低哼了一声。“连斩了他十八个近侍才得已脱身,自然是把我和那狼所剩无几的交情统统削了个精光。以后?少不了干架。”

“真够呛。”关翎咂了咂嘴,视线神往的望向不远楼阁处几个翩翩而过的舞姬。“哎,老子很好奇,你为他做到这地步,是真打算和那混小子好吗?还总以为你是一时觉得有趣罢了。说说看,若是拿这小子和原来你那口子在你心里比较,你会选哪个啊?”

“……何须再问?你应该知道答案。”秦烈怔了怔,眼底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傍晚的清风掠起他散漫束在脑后的发丝,带上了些秋日的凉意。

“果然,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好狠的心哪。”关翎眯了眯眼,倚在行廊一边的雕花木栏上,歪过脑袋,搔了搔自己的头发。“要是有人知道了,估计要伤心死啦。”

“这话不该你来说,关翎。”秦烈转开眼睛,视线投向庭院上方渐渐被暮色遍染的天际。“你一向对这些事从来不闻不问,怎么今天会突然想起来提到?”他深邃的眸子扫了一眼关翎,眼神幽深。

“嘿嘿,想到就问呗。”关翎干笑了几声,视线还是没从不远处的那楼阁和游廊上移开。“我说玄火兄弟,你也该早点……哎?哎哎?!靠,草虫,草虫你快看那个啊!”

秦烈本以为他又是看到了什么自认为标致的人物,毫无兴味的转眼去看了看关翎指的方向,却猛然看见那对面不远的楼阁回廊处闹成一团,舞女的尖叫声,酒瓮碎裂声,男人的叫骂声响成一片。几队穿着黑服的侍卫围在那里,像是在阻止什么争端,人潮吵吵闹闹蜂拥在一起。

“哎,那边怎么了?”关翎逮住一个匆匆跑过身边的仆人,粗声问道。

“哎呀,有男倌揍客人啦,那客人名头还不小,是咱们知府的公子,这真是不知哪里来的祸事……”那仆人絮絮叨叨回答,慌张往那回廊的方向跑去。

秦烈蹙了蹙眉,心里下意识的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和关翎交换了一下眼神,快步往那回廊而去。怪不得他在阁内哪都找不到那个平白都能生出祸端的家伙,原来那家伙在这。

第四十二章:闹剧

“你们有种都别扯着我,靠,你们敢单挑么?来啊!一个个来!”

当秦烈和关翎赶到那条回廊前时,眼中只见几个侍卫艰难的把一个叫骂不止的人架在中间,地上横竖躺了几个仆人,残破的酒瓮躺在地上,桌椅翻倒一团,几个脸上青紫一片的侍卫正用剑柄撑地努力直起身来,现场狼藉一片。

“……阿凛?你究竟……在这干什么?”

秦烈一眼就在那人堆中窥到了钟凛的脸,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看竟然闹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免愕然。他看了看钟凛身上那件领口开得极低的黛青中衣,明显不是他潜入这里时穿的那套了,不远处还躺着件银线暗红外袍,扔在地板上被嘈杂一片的人群踩了数脚,可怜巴巴的躺在地上。

听之前关翎说他打算以仆人的身份潜入这阁内,但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仆人的打扮,倒像是那些寻常侍客的男倌行头。秦烈皱了皱眉,看钟凛被那几个侍卫强行架住,兀自还在叫骂不绝,努力伸腿去踹躺在地下呻吟的一个男人,更是觉得奇怪。

骤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钟凛一抬头看到是秦烈,心里一喜。但看秦烈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暗自觉得不妥,连忙下定决心迅速推卸责任。

“秦、秦兄快来帮我一把!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欺负老子啊!”

好个恶人先告状。周围熙熙攘攘围观的一干人等看了看躺在地下鼻青脸肿的那个男人,又瞄瞄靠在墙角边互相支撑着呻吟起身的倒霉侍卫,对比了一下毫发无伤的钟凛,都不禁在心里感叹道。

“……卑鄙无耻,放开他,否则我不客气了。”

虽然这话的真实度着实是有待商榷,但秦烈还是迅速作出了护短的决定。那些侍卫愕然抬起头来,有些被钟凛不分青红皂白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无辜受害者不禁委屈得几近哽咽出声。

“还有这么没长眼的,你看是谁在欺负谁啊!”

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被仆人搀扶着艰难的爬起身来,望了望秦烈,心里过于委屈不平,实在忍不住吼道。“你知不知道这小子……”

秦烈森冷盯了他一眼,男人周身一噤,后面的语气不得不软了七八分。“这位兄弟,你看看场合,我不过想让那小子陪我喝几杯,他竟对我下了如此狠手啊……”

“……好久不见,臭小子你竟然改行当陪酒的倌儿了?”关翎从秦烈身后大大咧咧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周围和钟凛,不禁奇道。“你留在这阁子里,就是为了成全当男倌的夙愿么?”

“奶奶的,你他妈才想当男倌呢!”钟凛愣了愣,很快反应了过来,直着喉咙骂道。“爷我自然是有……”他看了看架着自己胳膊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侍卫,不得不把话咽下了半句,硬生生改了口。“爷我就想当又怎么样啊!你想当还当不了呢!”

“靠,谁会想当那玩意儿,真想不到你这臭小子深藏不露,还有这么宏伟的心愿!怎么,别客气,要不要老子今夜点你牌子捧你场啊!”

“谁稀罕,呸!爷我今晚有预约了,就算没预约也不陪你,一看就是穷鬼!”

“哎呀,刚当了倌儿这眼睛就势利起来了?看老子这就拿金锭子活活砸死你!”

“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吗?”秦烈被两个大嗓门嚷来嚷去嚷得实在心烦气燥,一脚踹翻面前一个正要挣扎着爬起来的侍卫,大步走到人群中间,伸手把钟凛揽到身边。周围的侍卫还想阻拦,他眉头一皱,锐利扫视了一圈周遭。那些侍卫暗自背上一冷,又看秦烈衣着考究,气势迫人,想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还心里忿忿,但也只得躬身退下。

“爷我就知道还是你好。”看秦烈真的出手帮自己,钟凛不由得开心起来,小人得志般得意洋洋看了看周围,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

“不要油嘴滑舌,这事是怎么惹出来的?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给我交代清楚。”秦烈挑起眉,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柔,但语气却一点不含糊。

“这……现在解释多有不便,而且……嘿嘿。”钟凛眼神游移了几番,心想若是真的对秦烈解释自己留下来是放不下那之前见过的人的话,定然是马上就会被误会的,于是只能干笑了几声,对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先别说这个,秦兄你不知道,爷我想你真想死了……”

“贤弟既然真那么想我,又为何要留在阁子里?”秦烈一点都不吃这一套,看钟凛眼神闪烁,肯定是有隐瞒,挑起唇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说实话,昨夜你又是在哪间温香软玉的厢房过的?”

“……诶,这秦兄就大大误会兄弟我了,爷我为人这么坦荡,怎么会对你隐瞒?”钟凛看秦烈的眼神缓缓幽暗起来,连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迅速否认道。“昨夜爷我一晚上都在想你,想得差点睡不着,爷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哪还装得下别人……”

真够肉麻的。关翎在一旁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种消化不良的感觉油然而生。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一部分人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明显对这样露骨腻歪的对话和关翎一样消化不良;另一部分人摇头叹气,把这只当成了寻常男倌和客人的调情,一时周围充满了清嗓子的咳嗽声和摇头叹息声,煞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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