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二部)(生子)+番外——西雨
西雨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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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挥鞭奔驰而上,两马并驾齐驱,疾风之中,血腥的味道依然清晰可闻,隐约看到马鞍上的红迹。他心下一颤,发狠般扔了马鞭向宋玄禛伸手,高声大喊:「快过来!」

战马颠簸,腹痛肆虐,宋玄禛已慌乱无章,只能紧紧抓住马鬃,摇头颤声喊:「不行!啊——」

猛地一阵锐痛传来,宋玄禛浑身一缩,整个人失衡往外倒去。匡顗见状大惊,随之朝宋玄禛飞身扑去,犹在半空抱紧宋玄禛护在怀中,不理自己会否被马蹄踢中翻身而下,肩背落地,幸得战甲护身,方未破皮见血。

「呜唔——皇、皇儿……」

二人翻落草地,宋玄禛在匡顗的保护下仍不免被野草在颊上割了一道伤痕,但脸上的刺痛却不比腹中连绵的锐痛。他在匡顗怀中挣扎,两手死死抱住肚腹,痛得大汗淋漓,张唇激喘。

匡顗顿感怀中之人不断颤抖,渐感温热的触感渗入他的腿间。他坐起身稍稍抱开弱倒在他身上的宋玄禛,惊见一片源自宋玄禛身下的血在他的衣摆和裤管上慢慢晕开。

「不妙!」匡顗迅时起身横抱宋玄禛,瞥见他无力地靠在自己怀中,面色青白,身下的枣色战袍虽看不到出血之状,但探手摸去,已然满手鲜血。

「啊呀,不——」宋玄禛已痛得意识不清,两手揪住肚腹,夹紧双腿,生怕腹中胎儿就此离他而去!他强忍痛楚,双手抓紧匡顗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朕不可……留下……留下!」

「事到如今你还——唉!」匡顗自以为宋玄禛执意落胎,言道此子不可留下。他气愤难平,但终究不可放任他如此下去。

他抱起宋玄禛飞身回去,巧遇随后追上的逊敏,二话不说赶他下马,速策回宫。

「宋玄禛!你给我撑住!你敢出事,我此生饶不过你!」

匡顼屏息敛手收针,抬袂一拭额上汗水,轻道:「暂且稳住孩子了,若下月定要出征,本月须卧床休养,不得操劳分毫。」

「是……」平福走到床前执帕拭去宋玄禛额上的冷汗,并为他盖严锦被。

「顼,他此胎可否落下?」

平福与匡顼闻言一惊,惊愕万分地看向匡顗,不可置信此话竟出自一直爱护孩子的匡顗之口。

匡顗从床末冷淡地走上前来,迳自坐在床沿,轻抚宋玄禛孕育着二人之子的肚腹,眉目间的苦楚难以言喻,「若他再如此亡命下胎,最终只会伤了自己。倒不如你用药为他下胎,至少……可保他安康。」

匡顼蹙眉攥拳,说:「你忘了我曾说此胎下不得么?若冒险下胎,可能大小不保!况且你舍得么?」

「我舍不得又有何用?!」匡顗一拳打在自己腿上,忿忿低头,翻手看着残留手心的血迹,压下声音续道:「我更怕他伤到自身……」

他站起身来,两手紧紧握住匡顼的肩膀,直视道:「你有办法保他平安对不?你的医术绝不亚于那个时湛生!对不?」

「我……」匡顼眼神闪烁,他的确有保住宋玄禛的方法,但他实在不敢贸然冒险,更不想就此轻易扼杀匡顗的孩子。

「朕说过……朕的事轮不到你来决定。」一把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匡顼回身看去,瞥见昏迷未醒的宋玄禛不知何时醒转过来,他眨了眨无力的双眸,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锦被下的手轻轻抚摸隆起的肚腹,一点也不像欲要下胎之人的举动。

匡顗走到床沿,眼中对宋玄禛肆意妄为的怒意还未平息。他暗暗咬牙,强压怒气道:「我只是遂其所愿而已,有错么?」

宋玄禛蹙眉一瞪,轻抚肚腹的手亦为之一顿,二人沉默对视,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匡顼见状,心道二人脾气还真倔强得要命,遂走到二人之间缓缓推开匡顗,语重心长说道:「好了,陛下方才失血过多,如今须好好休养,若再牵到心绪,恐怕再生晕眩。请匡将军先行退下,下官还须再为陛下诊脉。」

匡顗一听弟弟道出官腔,便知他当真有心赶人。他再看了宋玄禛一眼,果然看到他颇为难受地闭上眼睛,并无血色的双唇亦抿得紧紧的,彷佛在忍受着阵阵苦痛。

「如此臣先行告退,愿陛下好生休养,龙体安康。」匡顗揖手欠身,语毕决断转身而去,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满怀哀愁地看着他深沉的背影。

匡顼重重地叹了口气,下眼斜睨床上的宋玄禛一眼,宋玄禛顿时收回视线,转过头去继续抚摸自己肚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孩子安然犹在。

他勾起一记浅浅的笑容,庆幸自己并无铸成大错,谨记日后不再如此鲁莽。

「陛下,臣有一事欲问。」匡顼拱手说。

「你问吧。」

匡顼点头谢恩,遂说:「陛下是否当真意欲下胎?若是如此,那事不宜迟,臣这就回太医院备药……」

「不!」宋玄禛心下紧张,不自觉地两手护住腹中孩儿。当他惊觉自己所言有异,才慢慢放开双手,回避匡顼的目光道:「朕……朕暂且留下此子,不过药可照备,朕待身子好了……再服。」

「陛下何必勉强自己?若因一时之气下胎,到头来痛舍不得之人又会是谁?」匡顼皱眉摇首,续道:「当年一别,众人只知你大病难愈,却不知他亦病入膏肓,日日置身于生死关头;如今他冒险重回尧国,更为了你的身子连亲生骨肉亦可放弃。你为何还要因面子而扼杀孩子,扼杀他的情?他为了你而放下一切尊严,不惜被人误会,更不惜为你宠爱的皇后受罪!」

「朕知道!但是……但是朕不可以再背叛暄儿!更不可让攸儿知道她的父皇如此丢人!」宋玄禛抱紧肚腹缩起身子转过身去,掌下的孩子无疑昭示他与匡顗苟且的铁证,却亦是他的亲儿!这教他如何抉择!

匡顼垂肩而立,沉声说:「宋玄禛,你好自私。你口口声声说不可背叛宋氏之人,又道匡顗负你,但你又岂无负过他?就算你决定与他相守一生,你亦不会昭告天下。从他回来起,他欠你的都已付清,但你呢?你一直接受他的好意,除了那份君王微薄的情意,你又可有损失?」

宋玄禛揪紧腹前的衣衫,他永生难忘自己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他自以为彼此两情相悦而孕的孩子!

匡顼看到他的动作,觉出他心中所想,遂半带嘲讽道:「别以瑞儿做藉口,他也是我哥的孩儿。何况当日并非我俩逼你下胎,而是你自己杀了瑞儿。」

他看着宋玄禛微颤的肩头,心想他如今不宜大喜大怒,既已达目的,遂回复君臣之称,道:「若陛下意决,便差人到太医院告知微臣,臣先行告退。」

听到匡顼离去的声音,宋玄禛一边抚着依然平平无奇的肚腹,一边缓过吐纳,轻唤:「平福……」

「奴才在。」平福双手握在身前,向宋玄禛俯首回应。

宋玄禛慢慢转身看向平福,定睛凝视他好一会儿,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问:「朕是否不是个好父皇?」

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题当真难倒平福,他闻言目瞪口呆地思忖片晌,紧张兮兮地答:「奴才……奴才不知道。」

「那朕是否一直未曾放下那人?」

「这……」平福抬目看了宋玄禛一眼,瞥见他若有所思地一下一下温柔地轻抚着肚腹。他低下头去,闭上眼睛,鼓足十成勇气说:「是的,陛下一直对匡将军无法忘怀,不只平福,连逊敏和明聪也清楚陛下的心意!」

「是么……」宋玄禛茫然地看着肚腹,顿下手上的动作,回想这些年来一直照顾何府与将军府的人,还让爱将之一的明聪易容成婢女侍候匡顗最重视的何氏夫妇,一切又怎可能像他嘴上所说般忘了?他自以为如此能欺骗自己,欺骗别人,却不知只是让人看自己自欺欺人的笑话而已。

平福见既已道出此言,他也不怕胆大地把方才所见续说下去:「方才陛下在兵场外堕马昏倒,是匡将军夺了逊敏的坐骑一路飞奔回来。他当时一直唤着陛下的名字,平福初见他那副惊慌狼狈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当年英明神武的匡将军……平福想,或许匡将军对陛下已再无一丝算计。」

「可是他不要这孩儿了……」宋玄禛一手攥紧拳头,眼里的哀伤几欲化成泪水夺眶而出。他合上双眸,喉头一咽,彷佛强行把泪水咽下,不让人看到这份脆弱。

「将军对匡太医解释事端时,他道陛下昏前最后一句话说不可留下孩子……」

「胡闹!朕岂会——」宋玄禛被自己急着否认之言所惊,原来自己心中对孩子的去留已有答案,既然如此,他又何须犹豫服药与否?那服药根本多馀!

他彷佛感到腹中一暖,按住肚腹牵起一记豁然柔美的笑容,「朕有些饿了,你去唤人上膳吧。」

平福愣了一愣,少顷终在主子的话里回过神来,对他五年来难得一回自愿用膳,立时喜上眉梢说:「是!奴才这就去叫人上膳!」

宋玄禛看着平福像一阵风似的连跑带跳地走了出去,不由轻笑出声。他轻轻抚着肚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认定这孩儿是瑞儿再次投胎回来。

思及此,他心里更加怜爱这个孩儿,轻声对他笑说:「这次父皇不会抛弃你了,你乖乖的陪着父皇好不?」

对还未学会蹬动手脚的孩儿,他在一片沉静中蓦然想起宋攸和匡顗。听了匡顼适才的一席话,他自觉对匡顗的确有不公之处,而对宋攸……

他长叹一声,轻点肚腹一下,无奈道:「希望你不如皇姊胡闹,让父皇还有……他如此费心。」

宋玄禛被自己一言惹得脸颊通红,想起匡顗生气的模样,心中那份一直漠视的哀痛终于泛上水面,令他终能从洋洋大海里冒出头来,摆脱水的箝制回到人间。

他静静躺在床上想着以往种种,蓦然觉得自己一直刻意忽略匡顗的位置,就算当时在心中许下至死不渝的誓言,他却不曾道匡顗道过一句喜欢,更无打算让他在自己的情路上留有痕迹。

他一直都极力抹去与他的情,逼他陪自己过着偷偷摸摸的日子,若非太后先后识破他们的关系与俞暄儿和尔遐为他们隐瞒瑞儿的谎言,或许他仍打算把匡顗的位置藏在心中一隅,从此不见天日。

如果他说,他想再为匡顗放下君王之身一次,不知……会否得到众人原谅?

他垂眸看向肚子,腹中的孩儿彷佛给他一份勇气,使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朕就再赌一次吧,匡顗。

第十三章

转眼一月已过,宋玄禛自养好身子之后便专注于军事与政务之中,除了早朝之时,根本再没闲暇与匡顗会面。

他知道自己虽不与匡顗有所交杂,但心想匡顼总会把他的事告知匡顗,让他知道自己并无执意下胎,还难得听匡顼的话,得空时到蓬清园走走或是留在殿内小睡一下,而且他也不再固执地守斋。虽然始终未能吃下太多荤食,但总算每膳能吃上两、三口,脸上的气息自然不比以前苍白。

可是他并不知道,匡顼近日忙于为他研制安胎丹药,根本无暇见上匡顗一面;而匡顗则整日与众军操练,吃喝休息都在军营与将士为伍,除了早上匆匆回来上朝,日夜留守军营,绝无怠惰半分。

腹中孩子已有三月个多月,本来平坦的肚腹已然隆起。宋玄禛一边吃着匡顗之前送来的乾果,一边拿着奏摺细阅,面上看似写意,却人人皆知他此时为国事忧心至极。面对国难当前、战事在即,身为一国君的宋玄禛又岂会宽心?他只是一直装作平淡以对的样子,可笑地希望能骗过腹中孩儿,让他能同时治国安邦,安心养胎。

门外的小太监轻手轻脚推门而入,一举一动都怕惊动到宋玄禛,急步走到平福耳边踮脚说了一句说话。

平福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遂对已然看过来的宋玄禛说:「陛下,太后娘娘求见。」

「传。」

「是。」平福应罢迈步出门。

想来自太后知道宋玄禛有孕起,她不再让宫人大声张扬高唱自己前来见驾,同时亦命后宫所有妃嫔仿效。她之所以定此规矩,全因生怕别人惊扰到宋玄禛。纵使她再不情愿接受宋玄禛有孕一事,但事实他有孕在身,而且身子虚弱,不能受人惊吓半分。

宋玄禛放下手上的奏摺,穿上鞋履站直身子,迎来姗姗跨门而入的太后。

「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上前扶起拱手施礼的宋玄禛,牵着他的手到匟床坐下,目光不由停驻在他隆起的肚腹上。

宋玄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当眼光落在比以往怀瑞儿还要明显的肚腹,他立时腼腆地抬起另一只手以袖挡住太后的视线,轻声道:「儿臣最近吃多了……稍为发福了少许。」

太后伴随一声叹息淡笑摇首,握住宋玄禛的手拍了拍,柔声说:「哀家虽然仅有一子,但亦曾听闻有人怀第二胎的孩子比第一胎大。禛儿,您要好好养身,别跟自己过不去,知道嘛?」

「是……」宋玄禛抿紧嘴巴低下头去,若是当年,他绝不相信太后会接受他以男身怀孕,还慈爱地关心他的身子。

太后轻轻抚拍宋玄禛的后背,理着他披背的青丝,紧蹙的眉间尽透担忧之色,悠悠淡问:「您如今身怀六甲,出战逖国一事当真要御驾亲征?」

宋玄禛颔首应了一声,续答:「此战乃两国生死之战,逖国单于亦亲自应战。儿臣身为大尧国君,岂可在宫中置身事外?此行儿臣定必前往。」

「哀家知道您护国心切,但切莫把自己推至险景。万事有逊敏和匡顗扛着,您就别太操劳了。」

宋玄禛沉吟片晌,颦眉道:「匡顗说过,江山社稷与腹中孩儿非两难全,但倘若苍天注定皇儿与儿臣无缘,儿臣亦只能不作强求。」他低首凝视,抚上肚腹,淡淡哀愁无奈的脸上挂起一记柔美的笑容,续说:「不过儿臣相信瑞儿会保佑皇儿平安降生。」

太后点头浅笑,看到宋玄禛终放下瑞儿,自是安心不少。可是思及匡顗与宋玄禛之间的情障,她不由两手握紧宋玄禛的手,义正词严道:「您打算如何安置匡顗?他虽是我国大将,但他终有一日要娶亲生子,您与他……不可纠缠一生。」

「到时候,朕就为他亲点一头亲事,为他选最好最美的姑娘……」

太后闻言鼻头一酸,双眸迅时被热泪盈眶。

反之宋玄禛言态淡然,彷佛诉说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之人的事。他一边抚着隆起的肚腹,一边轻道:「不论瑞儿还是皇儿,他们都早已注定姓宋,不会冠上他人的姓氏。」

太后轻轻颔首,静默地一寸一寸地摸娑儿子白皙的手,良久道:「此战凶险,您一定要平安归来。宋氏江山与您……哀家只盼您平安无事。」

「儿臣知道。」宋玄禛淡笑抚上太后的手,脸上虽然一派安然,但心底早已拟定若有差池,定以身殉国。身为一国之君,若连家国都保不住,那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他瞟向已然显孕的肚腹,心中勾起一记苦笑,心道只能一再辜负了自己的孩儿,不过若然当真如此,这孩儿亦不会如瑞儿孤独离去,至少也有自己牵着他的小手共渡黄泉。

战事逼近,御平、暗卫两军整装待发,宋曷与俞胥率禁军留守城都,宋玄禛早命官兵把可能波及战火的百姓移居,如今只欠东风。

众人知道乌伊赤发兵在即,全宫上下人心惶惶,任凭宋玄禛如何自欺欺人安然处之,亦受众人影响,不得不随之紧张起来,夜不安寝。

平福虽同样紧张,但他更担心主子的身子熬不过去。他特地问匡顼取来一些不伤身子的安神药,悄悄混入宋玄禛的茶水里让他服下,至少令他可以睡上片刻。

所幸宋玄禛并无食不下咽,反而自怀胎三月起胃口大开,亦不再吐逆晕眩,时时用膳不久又叫平福到御膳房准备小吃,嘴巴几乎除了说话,都在吃东西,故此身形不如昔日瘦削,脸色看起来健康红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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