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岩馆谋杀——冬心
冬心  发于:2013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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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比声音里有着犹豫和心虚,杜尔威抬头盯着他的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见血猎狗:“马上吗?你要想清楚,吉比,你真的是马上跑过去的吗?”吉比傻了几秒,额上似乎冒出一层虚汗:“我——不、不,再仔细想一下,我想我……我没有马上跑过去,我,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真的,那听上去也有可能是在收拾时的声音……后、后来我听到了玻璃碎裂声,我马上就跑过去了,这次我绝对是马上跑过去的。”

吉比几乎不敢看向德汉姆阴沉脸色:“房门没有锁,我打开的时候那个女仆,艾米正蜷靠在床边呻吟,她伸出一只手指向窗外说:‘他往那边跑了,快!’我看到那个落地窗被打破之后就马上追出去,那些残留的玻璃还划伤了我的衣服,你们看——”吉比试图展示他警服上几缕划破痕迹,没有见血,但看得出来那几块玻璃的锋利程度不容置疑,“但是我发誓,草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动物,没有生气,就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我又跑出几码看向转弯处,但是四处都没有人,这简直不可能!没有人能够跑那么快的——我想我又到处看了几次,只是为了确定我没有错过他,但最后我只好往回跑,而她……”

吉比打了个冷颤,仿佛想甩掉什么般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她、她已经躺在地上,双眼大张,脸上都是死气,就像是死神本人躺在那里一样……有一把刀插在她左胸上,那些血——我想我一定没反应过来……我听到莱德福小姐跑向门口,上帝啊,你们真应该看一下她的脸色,白得就像杜莎夫人展览里的那些蜡人……她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我想我们在等她回复神智上耽搁了几分钟,但是当然这是极应当的,她不愿意一个人留下,我们就一起到饭厅找得耐比探长——然、然后他再打电话把你找回来……”

“谢谢,吉比!后面的事情我非常清楚了。”德汉姆咬牙切齿的阻止吉比再唠叨下去,两起谋杀!在他的警区里连着发生两起谋杀,当着四大家族的面,德汉姆几乎可以确定他的警探长身份已经岌岌可危,如果他再不能做出点事情——

每个当时在风岩馆周围警备的警官都被德汉姆从头到尾的臭骂了一遍,但每个人却都一口咬定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或离开过,在无可奈何之下,德汉姆把所有警官,仆人和四大家族的人都集中到饭厅里,独独留下吉比单独拷问,而杜尔威则沉默寡言的在一旁观察尸体。

雪赫拉房间的布局和琳达夫人的差不多,巨大的衣橱,化妆台,写信用的书桌和一张奥斯汀风格大床。落地窗就在床边,正对着门口,窗中央被人砸开了一个大洞,大小勉强可以让一个人进出,边缘残留的玻璃尖端上还悬挂着吉比警服的布料。窗外躺在铺洒一地碎玻璃上的,是已经裂成几半的大马士革蔷薇花盆,显然便是窗上空洞始作俑者。

杜尔威半跪在艾米瘦小身体旁,紧皱双眉小心把插在她胸前短刀拔起。验尸官叹了口气,辛苦倚床从地上把他超重身躯拉起:“就是那把拆信刀杀了她,一刀切断大动脉——死亡时间就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与上次一样,连续杀人,嗯?”

艾米头朝门口平躺在床边,双腿扭曲得几乎伸进床底,鲜血流满了她的上衣和雪白围裙,当验尸官把她抬起来时,房间里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血液拖曳的痕迹。

“她一定在地上挣扎过,这个可怜的孩子。”验尸官掀起猩红色床单,示意众人看向血迹:“血流满了床底下。”

艾米惨白的脸和无力双手随着残破身躯被拖向门口,就像一袋糙米被众人搬抬,毫无尊严可言,但是谁又能在死后享受到尊严带来的美好幻觉。这个年轻的孩子一定没意识到是什么袭击了她,杜尔威想,不然她脸上不会是如此平静而茫然,就像一个看见上帝的稚童,除了问“你是谁”外想不到该许的愿望。

死亡——杜尔威看着干涸的血痕,那是生命流逝最直观的表示,但是谁又知道那是什么,除了“停止”之外,没有人能说出死亡到底栖息在艾米身上的哪一处,让现在的她冰冷而僵硬:“大部分都在床底下,有点奇怪,不是吗?”

验尸官用唾液沾湿笔尖,漫不经心的在纸上记下艾米的死亡记录:“噢,我不会觉得太奇怪,或许这该死的大馆往东边倾斜了一点,血迹往床底下流也是可能。”

“嗯,可能。”杜尔威在德汉姆徒劳咆哮声中仔细察看了一遍空荡荡的书桌,零散的小报,邀请函,照片信件,象牙墨瓶和羽毛笔,但没有拆信刀,“看来不管是谁……从桌子上随手掳来拆信刀,然后——非常老练,不是吗?”

验尸官像是一头在泥水里打滚的家猪般满意哼了两声:“噢——非常的老练,迅速安静,嗯?我猜那个孩子在被刺中后都没有力气发出喊叫。”

“在这个宅子里——我不知道,或许她的尖叫根本不会被留意到。”杜尔威深深的叹一口气,“太邪恶了,太聪明了。”

“嗯?什么,探长,你说什么?”

踏入饭厅时,唯一能跳入杜尔威脑海里的词只有“沙丁罐头里的鱼”。拥挤的人群和怀疑的目光,每个人都在试图与旁边的人拉开距离,同时尝试不太靠近另外一个在旁潜伏的可能凶手——就像争夺地盘的野兽,杜尔威一瞬间有些好笑的想着,如果他们愿意在旁边洒上一圈尿渍表示地盘……

但堆积在房内的氛围太过沉重而紧张,血管里跳动的脉搏有如千万阵雷声回响在古老梁顶,杜尔威几乎能看到其他人脸上抽动的神经,两起谋杀,两条生命,黑色的墓鸦就栖息在窗沿上。

不,那只是穿着黑色纱裙的雪赫拉,半坐在窗边任金发倾洒,睫毛在阳光下微弱颤抖,脚上却是最简单的半跟素面黑鞋,就与房内不安惊跳的其他女仆一样,但她是雪赫拉,这三个音节本身就已经几乎成为了某种迷人,致命,诱惑而且无法抵抗的魅力的代言词。

德汉姆粗重的脚步声打断了杜尔威入迷的凝视,转头视线就撞入鲁克双眼,为什么他的脸上那么忧伤,为什么他的神情那么不安?

“在搜查完整栋风岩馆之前,没有人能离开这个饭厅——我们将在书房进行审问。”

雪赫拉的证词几乎都是“不知道”和“不清楚”,但发展的脉络与吉比没什么区别。只是当她的双唇开始颤抖,她的头颅开始下垂,德汉姆的脑浆就几乎化为一滩白水,杜尔威冷眼看着,警探长在雪赫拉前就像穿过了某个神秘的时光隧道,回到他初生孩童时的羞涩和腼腆。在不得不帮助警探长结束雪赫拉的审问后,杜尔威沮丧的发现,其他人的证词更是毫无帮助,毕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上将和珍娜之间的纠纷上,能注意到谋杀的,除去吉比和雪赫拉,似乎就只有那位夺去生命的死神了。

但是霍莉亚丝太太惊喜了他们。

当这位矮胖的厨娘不被任何人看好的从门口踏入时,包括杜尔威在内的所有警探都没有抬眼看多她一眼的打算。所有厨娘都是痴肥的,慈祥的,温柔微笑或者有一张不饶人利嘴的,愿意为某个家族或主人献出生命中所有烹调热情的。

她们是流言的中心,碎语的中转站,谣传的起源——但她们也是所有无稽之谈的母体,咆哮的地狱犬,吃人的巫婆,挥舞斧头的丽兹伯顿和从桥上摔下破碎的金蛋,都是她们在口耳相传,床边火炉中,逐渐养大的故事。

所以当霍莉亚丝太太真的站在他们面前,用她浓厚的肯特郡口音说出,她知道艾米为何而死时,所有人面上都是目瞪口呆的傻怔表情。

德汉姆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而杜尔威则像野兔般骤然跳起,彬彬有礼的询问下文。

“啊,我真是太傻了——当那个孩子找我坦白时,我只对她胡说了一堆地狱犬的传说就打发了她,老天在上,圣母耶稣,我真是没想到——华纳伯爵就是凶手!”

德汉姆的鼻孔开始快速颤动起来,杜尔威乖顺的为她递来一张椅子:“请坐,霍莉亚丝太太,艾米都对你坦白了些什么?”

成为众人注意力的焦点显然让霍莉亚丝太太非常满意。她近乎矜持的提起长裙,并成功的用一种从她出生以来就没用过的扭捏动作坐下:“那孩子真是太傻了,说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你们真应该看看她来坦白时候的模样,颤抖得就像被扒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德汉姆并不欣赏霍莉亚丝太太直白的比喻,而她明显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霍莉亚丝太太!艾米说——?”

警探长语气中潜藏的粗鲁让厨娘不悦起来,杜尔威适时的为她递上一杯红茶:“别介意,霍莉亚丝太太,两起谋杀让所有人的神经都非常紧张。”

“是的,是的,当然。”霍莉亚丝太太心满意足的啜饮温热红茶,开始用慈爱眼光打量杜尔威,“她说,前天晚上她听到琳达太太与华纳伯爵在吵架,是三角爱情之类的无聊玩意儿,华纳伯爵就是那种报纸上经常报道的虐待狂,为了莱德福小姐抛弃琳达太太——而艾米,那个可怜的孩子,听到了真相,于是现在他就把她给……”霍莉亚丝太太比了个斩首的手势,真心难受的流出几滴泪珠。

德汉姆极其失望的低吼:“太荒谬了,华纳伯爵怎么可能会,就是想象他与琳达夫人有——那种隐秘的关系都是不可能的!”

霍莉亚丝太太顿时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大声并坚决的反驳道:“这可是她亲耳听到的!她就是因为这个被谋杀的,不是吗?事实上,她还听到了一个第三者的名字,‘爱德华’,我可以发誓,就是这个名字!”

爱德华!

杜尔威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激动甚至让他的双颊红如火烧:“爱德华!霍莉亚丝太太,这极其重要,你千万要仔细回想一遍,真的是爱德华这个名字吗?”

德汉姆看上去困惑不解,而霍莉亚丝太太却因为受到重视而兴奋得呼吸急促:“当然!用我外祖母的墓地起誓,就是‘爱德华’这个名字,我非常确定!”

“啊哈!”杜尔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难以抑制的在原地转起圈来:“又是一块碎片,那么——那便是极可能的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噢!”杜尔威恍然大悟的神情有如神启,德汉姆警探长和霍莉亚丝太太都不由自主仰头用视线追寻他思维的踪迹,恍如教众忠诚膜拜神祗每一丝遗落的足痕,但所有他们能拾取的就只是各种断续的破碎音节,和他眼里跳跃的闪烁亮光,不管是什么在杜尔威脑中飞速旋转,只有他才知道真相是如何被一片一片拼凑完整。

“为什么——但是为什么,不不,还是有很多问题需要回答……谢谢,霍莉亚丝太太,可以了。”杜尔威几乎是强迫的把厨娘推出房门,在门砰然关上的那一瞬,杜尔威双眼发亮的回头看向德汉姆:“现在——警探长,我们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我,你——什么?”德汉姆此时的表情看上去不比七岁孩子听到蒲伯《夺发记》时的茫然好上多少,“你都想明白了些什么?”

“不多,不多,我亲爱的警探长,但——是个开始。”杜尔威双手后背,激动的在书房内大踏步左右来回:“现在,我相信你一定已经从琳达夫人身上找到她保险箱的钥匙了?”

“是的,我收到你昨天发来的电报。”警探长的不满迅速取而代之,但在他身份地位均岌岌可危时,杜尔威可能就是黑暗里唯一的一线光明,而他能忍受这一点点的隐瞒——至少,目前来说。

“那么,你必须马上让守着琳达夫人门口的两位警士把保险箱送下来——当然,等我将脑海里的混乱理出线索后,我一定会跟你解释清楚的,警探长。”杜尔威略显慌张的补了个鞠躬,“毕竟,这是你的调查,而我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追查到真凶,我发誓。”

或许是杜尔威过犹不及的谦让起了反作用,德汉姆在尴尬下涨红脸色:“自然,自然,这是联合调查,我只是希望能知道……咳,吉比,你听到得耐比探长的,快去。”在吉比慌慌张张的跑出房外后,杜尔威继续道:“我相信你昨天一定搜集到大量四大家族的资料了?”

“当然,我拿到这里所有人的身份调查,还有四大家族过去三年的财政税收报告,得罪了不少人,我必须得说——但我没能看到任何不正常的支出,至少在这一个月里没有额外雇佣人的迹象。”德汉姆的句尾结束于细微得意洋洋的语气,“我的手下们非常努力的四处打听了,但这一带并没有陌生人出入,恐怕你的雇佣杀人理论行不通。”

“啊——”杜尔威迅速眨了眨眼,明智的保持了沉默,“自然的,在这一点上我错了。”

德汉姆示意旁边一个警探把他携带的大包放到书桌上打开:“而且,我恐怕你的另一个理论也是错误的。”当德汉姆看向杜尔威时,他可以发誓警探长的眼神里有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嘲笑,“你看,在侦查身世的时候,我确实发现两个可疑的‘伪造者’人选。”

杜尔威呆在原地,脸上似是浮现起青白两种颜色:“两个?嗯……”思绪在几秒内抽空了他的表情,但很快杜尔威就像抓住它的尾巴般把所有变化又都拽回到了脸上:“如果我能大胆的做个猜测——其中一个是波琳小姐,嗯?”

警探长傻住的表情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娱乐:“不,你、你,怎么——什么,你怎么知道?”

“至于另外一个——警探长,如果你允许我小小的好奇心,等我再度询问完华纳伯爵,我一定能告诉你另外那个人是谁。”

德汉姆无力的摆出几个徒劳的嘴形,最后自暴自弃的把手中大量资料扔向桌面:“好吧好吧,看来你光是在这里待着都能知道一切,那有何不可……但是,你怎么知道波琳是——”疑惑几乎快在德汉姆脑里挠出一个大洞,杜尔威不由得笑起来:“噢,这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而已。警探长,你一定还记得我说过乔治在晚宴上的行为非常没有道理,对吗?”

德汉姆点头:“你说琳达夫人随时可以解除他的继承人身份,并不需要用这种方法,他的暴怒毫无来由。”

“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想——他的举动是想保护某个人,某个他认为琳达夫人想要揭穿,而他却非常喜欢的人……那他的举动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某个人……?”杜尔威心满意足的微笑,蓝色眼睛里全是愉快的微光:“是的,警探长,我想我们都能意识到,当一个年轻力壮,没有婚约而又长相英俊的年轻人,毫无对雪赫拉献殷勤的想法时,事实上,是几乎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那么这个年轻人不是有异于常人的兴趣,就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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