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中——十乔
十乔  发于: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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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回瞥了自家老大一眼,心想你喊得倒是容易,我们这些跑腿的可是焦头烂额了。他低着头提醒杜靖棠:“死不见尸这种事儿咱们做的还少么。”

这话是在暗示杜靖棠龙门做的出,别人也做的出。杜靖棠在房里踱了几步,抬起脸来问道:“阮陌臣那里怎么样。”

罗回如实禀报:“他大概还不知道咱们的人没了,不过今早差人把钱送来了,您说的数,他一分不少。”

杜靖棠点了点头:“他出钱,我出人,公平。外围都打点好了么。”

罗回急忙说道:“都买通了,今晚咱们的人从城南出去,伺机而动,若是那江韶年回得来,咱们就堵在半路上灭了他。”

杜靖棠眯起眼来冷笑:“但愿他死在余北定的老窝里,我们不费一兵一卒。”

唐小五是个勤务兵,在军队里屁都不是,他哪能弄来兵权,一时间着急上火坐立不安,这不是答应不答应阮家五少的问题,而是他真真正正为江韶年担心。

这事儿他不敢随便外泄,生怕司令部又有哪个内鬼拿去换取钱财坏了他的事,单凭他一个人冒险去通风报信,怕是一道回来,俩人半路上一同完蛋。他寻思着若要救江韶年,就得有兵,有兵就得有调兵令,调兵令又不是他这个级别拿得到的。

行动就在当晚,而他连个士兵影子都借不来,在这火烧眉毛之际,他遇到了李崇慕,李团长被抬回司令部之后,一直要死要活,偶尔吼疯话似的哭喊着要回前线找他的江老弟。他已残废,自然不能再上战场,可往昔战功显赫,谁也不敢怠慢了他,依然拿他当祖宗供着,胡万七随他去闹,私下里交代:“只要他不把自己弄死,怎么着都行。”

唐小五早就听说李团长和江韶年在战场上的逸事,知道这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看似和江韶年不对头,其实关键时刻简直要和对方好到穿一条裤子。于是他偷偷摸摸的钻进了李团长的房里,李团长正在耍脾气,他要自己走路,又缺了一条腿,旁边的小护士来扶他,他怒了,一下就把人给掀翻在地:“他妈的老子能走,滚!”

尔后他单腿在原地蹦了几蹦,仍旧不满足,一心要像个正常人那样走得有模有样。他这样折腾,那小护士吓得两眼直泛泪光,生怕自己照顾不周被人知道了,一个劲的哀求:“李团长,您还是拄着拐杖吧,要不您坐轮椅,我推着您在花园里转几圈。”

李团长倒在椅子里满腔怒火骂骂咧咧:“老子还没七老八十呢,拄个屁的拐杖,坐个熊的轮椅!”

唐小五小心翼翼的把门推开,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李团。”

李团长抬眼一瞧,他想了大半天,终于记起来了,这小子过去是胡万七的贴身勤务兵,后来被胡万七一脚给踹了。他瞧不上这小兵蛋子,没好气的骂道:“滚!”

唐小五忍气吞声,死活不走:“李团,我今天来是求您一件事,这事儿也就您能帮我了。”

李团长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无形中被当成个废人,只有他需要别人,没有别人需要他,听到唐小五需要他帮忙,差点热泪盈眶:“你说。”

唐小五瞅了瞅那胆战心惊的小护士:“我想单独跟您商量。”

李团长挥了挥手把小护士赶了出去。唐小五老老实实的把事儿给说了,当然他省略了江韶矽这一环节,只避重就轻的说道:“这消息是我听来的,不管可靠不可靠,调几个人防一防总是好的。”

李团长也不是个傻子,他不追问消息来源,他把唐小五上下扫了一遍:“我凭什么相信你。”

唐小五哑然,后来没辙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他是我……我男人。”

李团长闻言哈哈大笑:“原来人家传的是真的!”

唐小五急了:“李团,您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啊。”

李团长侠肝义胆热血衷肠,拍着胸脯保证:“帮!他是我老弟,我一定帮!”

唐小五松了一口气,大为感动:“有您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

李团长瞥了唐小五一眼:“我怎么着也不能让我弟媳守寡啊。”

唐小五顿时红润了脸庞,瞎嚷嚷起来:“不要瞎说!”

眼见只有半天时间,李团长急中生智,在花园里大闹了一场,疯喊着要兵权要上战场要扛枪。胡万七在楼上被吵得实在受不了了,走向阳台破口大骂:“李崇慕你这个王八蛋,吵得老子连觉都睡不着!”

李团长来劲了,仰着头和司令隔空喊话:“我要兵权!我还能打仗!”

胡万七不忍心点破老部下是个残废的痛处,只得软下口气敷衍道:“那我给你几个兵,你就在司令部里练练兵吧。”

李团长要在轮椅上跳脚,可又跳不起来,那样子实在滑稽:“我以前一站出去,我的兵都听我的,现在我这个样子,谁服我?司令我跟你这么多年,你得让我耍耍威风,证明我还能调动千军万马!”

胡万七一拍大腿:“嘿!你这老混蛋还来劲了!他奶奶的要不是你当年死都不怕的跟着我,我今个儿还真一枪了结了你!李崇慕你这王八羔子,你少给我装疯卖傻,我就容你这一回,再有下次,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尔后他对旁边的一名副官吩咐道:“拿纸笔来,我开张调兵令,叫他自个儿疯去吧,看着点,司令部里闹闹就算了,别给我疯到外面丢人现眼去!”

拿到了调兵令,李团长又演了一出在花园里耍威风训练士兵的好戏,看得胡万七哭笑不得。待到傍晚之后,李团长如约把调兵令交到唐小五手上,再三嘱咐:“你拿着这个,人是我调的,出了事我扛着,江老弟要是有命回来,叫他感谢我今天的假戏真做。”

唐小五有些激动,他颤巍巍的握住了那张调兵令:“一定,一定。”

在唐小五带了三百人出动之后,韩苏的人也齐聚一堂,有人来报:“韩参谋,刚才有人抽了三百人出去。”

韩苏十分警惕:“谁?”

那人犹犹豫豫说道:“李崇慕团长。”

韩苏觉得蹊跷,可并未多想,因为时间紧迫,他来不及了:“那个疯子,司令这样惯着他!等到收拾了江韶年,我再回来跟他算总账!”

而江韶年此刻视死如归,带着他的人立在军营里,一股肃杀之意。后半夜,他带着兵绕小道儿去了余北定的大本营,不消片刻,炸弹齐飞,余北定的指挥部硝烟弥漫。江韶年怕死么,怕。他端着枪,能躲就躲,躲不了就打,别人盲目的向前冲,与敌军厮杀,可他的目标只有余北定,杀了余北定,比干掉一万个余家军都管用。

余北定本人熬了一夜,正在军帐里跟参谋商量战事,以为今晚就是个无风的平静之夜双方休战,哪知一声巨响把他彻底炸清醒了,胡万七来阴的!

他在亲卫队的簇拥下向后方撤退,流弹在他的耳边擦过,三不五时就要扑倒在地,被炸起的泥土泼了他一脸,他匆忙抹了一把脸,待到睁眼之时,他感到周身子弹在蹦,前方有人在对着他们机枪扫射。

夜色浓重,他看不清楚,这时,远处一声爆炸,红光满天,他满眼赤红的瞧到正对面不远处一队满身污血如同地煞修罗的胡家军,个个人神情悲壮,简直要和他同归于尽。余北定大叫一声,回身就跑,亲卫队倒是死忠,形成一堵围墙,余北定又撤回了战场。双方的子弹你来我往,彼此紧逼之后,刺刀肉搏样样来,子弹穿膛刀尖捅肉的声音在黑夜中清晰入耳,江韶年直奔余北定,他从死尸身上抽出一把刺刀,步步逼近连滚带爬的余北定。

余北定至死也不会忘记,在这个无风却满是肃杀之气的夜晚,有一个细瘦高挑目光如同利器的男人满身血腥手持刺刀对他冷冷的微笑,那笑容充满了大局已定的坚定和欲望,他听到那男人低沉而清晰的说道:“我就等这一刻,剖开了你的喉咙,就等于剖开了我的未来。”

刺刀沉稳而钝重的插.进余北定的喉管,一寸一寸的有序下沉,刀刃一侧,余北定甚至听到自己白骨劈裂的声音,他怒睁了双眼,在咽气那一刹那他看到那男人眼中如火在烧,那是即将到手的至高无上荣耀的火焰。

江韶年抽出刺刀,果断的割下了余北定的头颅,他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这一颗头颅代表了他的前程似锦,他终于有资格夺回他心里的那个人。

江韶年的队伍去时两千人,回时只剩五百人,余北定一死,余家军乱了阵脚,溃不成军,余家军内部和胡万七的军队一样,长久的疲劳使他们有了厌战情绪,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情愿投降。

江韶年虽然疲倦,但因着胜利而志得意满,提着精神带着兵押着战俘回程。他不禁要畅想着自己的未来,他打下了令胡万七头疼的老大难余北定,胡万七给他兵给他权给他钱,他要江韶矽,他要把他要回来。

天色渐亮,黑灰色中透着些朦朦的光,所有有幸而归的人都在想,等天光大亮,我就拥有了一切。而在这时,等候已久的龙门众人杀了出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枪声响彻天空,等江韶年回过神来,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只觉得火辣疼痛,他被子弹的高热度灼烧了。

紧接着又一颗,他因着冲击力而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子弹实实在在的打进了他左臂的骨肉里,余北定的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很远,他顾不得了,拼了命去捡,那头颅简直就像他的希望。

龙门带队的人见江韶年的队伍混乱,一些战俘趁机逃跑的逃跑,反抗的反抗,而江韶年本人在这场混乱中追着一颗人头跑,于是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将其一枪击毙。

那人躲躲闪闪靠近了江韶年,哪知扳机还未扣动,只听人群中一声呼喊;“团座,我们的援军到了!”

只见苍茫天色间一队墨绿整齐有序的持枪而来,江韶年如同见了救星,那是胡万七的人!那是他们的人!可他还未张嘴,所谓他们的人,端起了机枪一通扫射,在场的人顿时七死八伤。

江韶年忍着枪伤紧抱余北定的头颅滚到尸体堆里,他的人轮番被扫射在地,他颇为茫然的望着这群“自己人”,他甚至在里面瞧见的平日里熟悉的面孔。一个念头蹿升在他的脑海里,这两拨不同的人,都是来灭口的。

所有人都绝望了,他们觉得自己是要死在这里,不是余家军给予他们的重击,而是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战友,那些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面无表情的把他们的胸膛打穿打透,甚至忘了他们曾经在同一个战壕里放声歌唱。

江韶年觉着所有的奇事都聚在这个黎明来临之际,他们就要全军覆没,然而从后方又杀出一队人马,他彻底晕了头了。这队人马一身墨绿,显然也是“自己人”。

江韶年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肯定这帮人是敌是友,只有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等死。

唐小五老远瞧见自己人打自己人,也是不由一愣,但他知晓有人想要江韶年的命,所幸江韶矽当初没有告诉他实情,否则他这次绝对下不了狠手。只见他举起那只完好无缺的手一挥:“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苏的人眨眼之间被唐小五的兵给乱枪炮弹一通灭了个干净。龙门的伤残势力匍匐在地也傻了眼,分不清楚这到底究竟哪般。

江韶年渐渐认清楚了唐小五的脸,他静观其变,这个时刻他谁也不信,从死尸的腰间摸出一把枪死死攥在手里,心想若是唐小五叛变要了自己的命,他也绝对不让对方好过。

唐小五踩着满地尸体寻找江韶年,他的心揪的紧紧的,手里还提着一把机枪,血腥气呛到了他,他一不留神就可以踩到碎了脑壳的残尸,或者不知道哪里来的断胳膊断腿,这样的场景令他害怕,他不畏惧战争和死亡,他怕的是这其中会有那个人。

唐小五的脚步愈近,江韶年的手握得愈紧,唐小五的每一个脚印都如同惊天的雷炸在他的眼前,最终,当他与唐小五的视线相对之时,他的手也随之举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对方。

咫尺之遥,唐小五愕然的张大了嘴巴,尔后机枪掉落在地,鼻子一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扑在了江韶年的身上,他抱住了江韶年,哽咽道:“终于找到你了,真好。”

江韶年缓缓放下枪,将信将疑的反手搂住了唐小五,他越过唐小五的肩膀看到那队人马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命不该绝,老天都在帮他,他低声笑了:“唐小五,我暂且信你一次。”

45、煎熬

江韶矽起了个大早,他实在睡不着,夜里醒了数回,望了望身旁还在酣睡的阮陌杨,他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穿戴好衣服走出门去。

阮富山近来迷上了太极拳,此刻正在院子里推掌,虚胖的身子做出的一招一式都显得十分滑稽,他一转身就瞧见了正往外走的江韶矽。

从周佟手里拿过手巾擦了擦,他温和的唤道:“韶矽,这大早儿的去哪儿啊。”

江韶矽行色匆匆,出来时并未看到院子里还立着两个人,当即被吓了一激灵,定睛一瞧,松了一口气,脸上仿佛绽开了一朵花:“父亲,您也起这么早啊,我这要赶去学校呢。”

阮富山很是意外:“这才几点,怎么不吃完了饭同你二哥一道走。”

江韶矽脑子转得快,对答如流:“昨儿个在学校写了一篇演讲稿,可走得急给忘学校了,今儿个一早就要上交,我还有些不满意的地方,趁着大家都没去,我静下心来改一改。”

阮富山当即心花怒放,满意的点了点头:“比你三哥勤奋,有你二哥的风范。路上叫小赵下车给你买些早点,别空了肚子。要不然你先去,回头我叫周佟专程给你送?”

江韶矽急忙摇头:“不必不必,同学要议论的。我让小赵买就好了,父亲,我先走了,早上凉,您不要在外面多待,小心惹了风寒。”

说完,他扭头匆匆离去。阮富山望着儿子的背影,眼神流露出无限疼爱,满足的叹息道:“他可比亲儿子还要亲,这样关心我。”

周佟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能不亲么,您当他是祖宗供着呢。

江韶矽跳上了汽车,火急火燎询问:“怎么样,有消息么。”

小赵发动了车子,低声回应:“唐先生确实带人去了,但听说路上出了点事儿,江团长的队伍死了不少人,具体的情况还没打听出来。城南口现在重兵把守,随时接人。”

江韶矽听到一个“死”字,从头凉到脚,气急败坏的骂道:“那还说个屁啊!去城南!”

城南的一条主干道到处走动着巡逻兵,见民众接近就驱赶,小赵花了几个钱又问了问,江韶矽在车里坐立不安,不住的往车窗外张望,小赵从远处跑了回来,俯在窗口汇报:“五爷,一会儿有队伍进城,不过听说是李崇慕的兵。”

江韶矽抬起脸来:“李崇慕是谁。”

小赵往后看了看,又扭过头来:“胡万七的一个团长。”

江韶矽没工夫关心这号人物,他只想知道究竟如何:“唐小五呢,不是说他确实去了么。”

小赵摇了摇头:“昨天那个士兵换岗了,我没见着。不过昨夜他说确实见唐小五带了三百人出城去了。”

江韶矽瘫在座位上,结结巴巴的自语:“死..死了不少人……难道是来不及了……”

而后他推门下车,前方重兵把守,自然挤不到前面去,他环视一周,发现了一个酒楼,当即带着小赵上了酒楼,那老板一看是阮家五公子,万不敢责怪对方扰人清梦,相反还要点头哈腰伺候着,按要求给安排了顶层的靠窗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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