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烧到了手指，叶展明恼怒的拿起手机扔了出去。可怜的苹果手机最经不起摔打的考验，立刻寿终正寝。

看完精彩的球赛，随着人潮从鸟巢出来，许好阳的心情好极了。上班第一天就有好心的顾客送了他一张球票。在北京这些年，鸟巢去过好几次，但是进到体育场里面却还是第一次。虽然是商业赛，但能够亲眼看到皇家马德里的球星，是许好阳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卡西利亚斯啊，拉莫斯啊，卡卡啊，尹瓜因啊，那可都是活的啊活的啊！虽然从许好阳那个高高的位置看下去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背影，别说是脸，就连号码都是看不清的，但许好阳还是觉得他把每一个球星的五官都瞅得一清二楚了。

走到红绿灯口，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许好阳一个没注意鼻子就撞了上去。一叠声道歉后，他才从这球赛的余韵中回过味来。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掏出手机来一看，三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许好阳先是一愣，随后就着急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不过就是一个熟客而已，打电话来一定是预约时间的，没接着一定会打去店里，就会知道他今天是请假了的，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对于许好阳来说，没接到其他客人的电话都没关系，可是这位不行。他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情要被罚站的小孩儿，特别愧疚。

许好阳急急忙忙的从人群里挤出来，拐到没什么人的小路上，回拨了过去，可对方却一直是关机的提示。许好阳急得原地跺起了脚。这可怎么办？要不回店里去看看，从鸟巢到店里路倒是不远，可是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店都关门了。许好阳完全没了主意。

“球赛很精彩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许好阳一愣，忙转过身来，看清楚是谁后，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不会吧？这都能产生幻觉？

“你你你……”

那人的神情温和，正向许好阳慢慢走过来。

“第一次向你预约时间，就不接电话，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美甲师啊。”

“对不起！”许好阳惯性的道歉，随后又是一愣，“叶，叶哥，真的是你？”

“我看了你好半天了。”

叶展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办公室里跟自己发了一通脾气后，他就想出来透透气。可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鸟巢附近，大冷天的站在路边，听里面球迷们的欢呼声，广播里的解说声，一听就是快半个小时。等到身上被寒风吹得难以忍受，正准备离开时，人海从体育场方向涌了出来。叶展明又收回了离开的念头，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寻找许好阳的身影。

一批又一批的人从叶展明身边走过，大多数人都在他连脸都没看见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背影。在几万人里面找一个不算很熟悉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又何况出口不止这一个，谁又能保证他往这里走？叶展明这晚第二次嘲笑了自己一番，打算放弃。可就在这时，对面路口突然出现一个小小身影，带着歉意的笑容不停的点头弯腰，随后又慢慢的掏出手机来翻看。不一会儿，就见那人变了脸色，从人群里往旁边挤了出去，叶展明心里一笑，快步跟了过去。他看着那小孩儿急忙忙的不停打电话，又看他不停的原地蹦跶，像只被揪了尾巴的兔子。叶展明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爽。

“对不起，我一直没注意手机，刚看到你的电话，拨过去你已经关机了。”许好阳一长串不停的解释。

“额，我的手机坏了。”想到在办公室里不理智的举动，叶展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哦……”许好阳想了想，问道，“叶哥，你今天是来预约做护理的吗？”

“是啊，第一次预约就找不到美甲师。”

许好阳变得更加愧疚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应该了。他低着头，脑瓜子不停地转着，想找个办法来弥补今天的错误。

“叶哥，要不我请你吃饭吧？”许好阳说出自己想了半天后的办法。

叶展明想了想，问：“是你做的吗？”

许好阳期待的表情变得有点为难：“店里已经关门了，没有地方做饭。”

“你吃饭了吗？”

许好阳摸着瘪瘪的肚子，老实的摇了摇头。他下午五点不到就来球场了，根本没顾上吃饭。

“我请你吃饭吧！”叶展明拉起许好阳的手就走。

许好阳被叶展明拉着手走，觉得有点不妥，想要把手收回来，可抬头看了看叶展明，对方很坦然很平常的快步走着，便又觉得自己有点想得太多了。可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吧？应该是他请叶哥吃饭的，怎么变成对方请自己了？这样，岂不是欠他越来越多了？

许好阳心里有点不乐意了，于是便停下了脚步。叶展明感觉到后跟着停下，看向许好阳：“怎么了？”

“叶哥，应该是我请你吃饭！”许好阳很坚决的说。

叶展明笑了一声，这人怎么计较这个？

“我不介意谁请谁，不过，你带了多少钱？”

许好阳一愣，嘴角垮了下来，慢吞吞的从裤袋里摸出三张十块钱的纸币。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张晴嘱咐他在人多的地方要当心扒手，他就没敢带钱。

“走吧，叶哥我饭量大，这顿你先欠着，下次发工资了记得请我！”说完，叶展明又大步向前走，这次，没有再拉许好阳的手。

许好阳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说好了啊，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

七

那晚叶展明请许好阳饱饱的吃了顿宵夜，到月底时还真的接到了许好阳的电话，说要请他吃饭。不巧的是叶展明那天有应酬，许好阳又不气馁的连约了三天，终于成功的请了晚饭。那以后，两个人没事就会一起吃饭，平时也会发发无聊的短信，叶展明还请许好阳看了一次国奥队的比赛，比赛后两个人一起痛骂了一顿中国队。对于许好阳来说，叶展明是一个时不时会让他想起来的人，看到好吃的就会想下次要和叶哥一起来吃，看到有精彩的足球转播会想不知道叶哥是不是在看，一个星期没见面会想叶哥那么忙手上的死皮一定又变厚……

可是，也只是这样的程度而已。23岁的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那都是念书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的恋爱，就好像江南四月的烟雨季节，清新幽婉，美丽却又朦胧，在那个时节过后就无声无息的止住了，没有刻骨的记忆，只留下一点微凉的印象。到底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许好阳并没有明确的体会。更何况，叶展明是个男人，许好阳知道同性恋，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和自己会有关系，自然也不会把对叶展明的感觉往这方面去想。

他只是觉得叶哥很好，很想多和他相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去想，他并不明白，也没想过去搞明白。

在叶展明这边，许好阳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小点缀，就好像做手部护理一样。在他忙碌的工作生活中，这个小孩儿并不占有明确的位置。只是在忙碌过后，他会想起来见一见许好阳，和对方相处他似乎可以被治愈。有时候他会顺手吃点小豆腐，对于他这样一个很早就确定自己性向的男人来说，这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没有进一步占有对方的冲动，也觉得没有这种必要。然而在他想起来要约许好阳时，如果对方不能赴约，他就会觉得很不痛快，变得更加迫切的想见许好阳。就好像去鸟巢找他的那次，很莫名的焦躁，却是非达成不可，不然就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心。他想，或许自己是一个太习惯去掌控周围的人，一个男人在工作中的位置越来越高，就会不自觉得变得自我为中心，容不得不合心意的意外发生。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现象，他觉得，对许好阳也是因为这样。

直到有一天，林涛突然说：“Boss，你好几个月不去消遣消遣了，是准备修佛打坐了？”叶展明一下子愣住了。年轻的时候，他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花在了玩乐上，曾经也玩得很疯。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慢慢的也开始收敛，但三不五时的，有闲有遐时也是夜晚那些场所的常客，他可没有修佛打坐的兴趣，也不会有那样的心境。从过年后，他确实再也没有出去玩过，这是因为，只要闲下来，他都跟许好阳泡在一起，两个人几乎把亚运村周围的小饭馆吃遍了，而且还常常是AA制，他的关注点，也从过去的那家夜店有新的尤物妖孽，变成了上个周末的欧洲联赛都如何精彩……叶展明蓦然发现，一直以为擅长掌控周遭的自己，在很短的时间里，不知不觉的被改变了。

有了这样的认识后，叶展明慌了。第二天，他就跟林涛等旧友一起去了工体附近的“夜色”。

音乐炸得震耳欲聋，许好阳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快要炸出来了。拥挤的空间里灯光昏暗，不远处的舞台上一个穿着缀着两篇的黑色衬衣，紧身裤子，皮肤雪白的男孩儿绕着钢管跳着媚气十足的舞蹈。许好阳花了好大工夫才让自己相信那是个男孩儿。他从来没见过男孩儿会有那么性感的表情，那么柔软的腰身，如果他没有看错，那男孩儿还做了美甲贴片，黑色的指甲上点缀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在灯光照射下一闪一闪的分外的亮。台下的男人们情绪很高，不停地给那男孩儿喝彩，但许好阳却觉得很不适应。看看身旁的同事们，那群女人个个都看得津津有味，根本顾不上他，许好阳只好闷头吸杯子里的橙汁。

今天是张晴的生日，同事们平时有一起庆祝生日的习惯，过去都是找个饭店一起吃顿饭作数。而张晴这次却偏偏要来这家工体附近叫“夜色”的夜店来“开眼界”。许好阳来北京以后也去过几次夜店，但他并不喜欢，觉得太吵。在他看来，夜店都长得一个样子，不觉得有什么眼界可开。

一直到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许好阳才发现这家店的不同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男人，除了张晴她们，只有远处一个卡座里坐着几个女孩儿，也都是一脸新奇的样子。其他的座位上，就再也没有女性的身影。这里所有服务生，也是男孩儿，一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店里的男客有些很亲密的坐在一起，有些则一直慢慢的观察着店里其他独自前来的人。许好阳觉得怪异，却并不明白，只好问了张晴。

“傻瓜，这是‘gay’吧！Gay，懂吗？”

许好阳消化了半天，才明白张晴的意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Gay，不就是男同性恋吗？许好阳知道这个，却没想过张晴会对这个感兴趣。

张晴看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一把把他拉到身旁，悄悄指了指不远处：“你看，好几个人都在看你呢，在这种地方你这样清清瘦瘦，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的小男孩最受欢迎了。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别喝别人给的酒，小心被骗去！”

许好阳一看，果然好几个男人都在往他们这桌看，之前没注意，听了张晴的这番话后就觉得这些人光越看越像双眼泛着绿光的狼，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缩起了身子，几乎躲到张晴身后去。

过了不久，舞台上的灯光亮起，音乐变化成更激烈的节奏，那妖娆的男孩儿登上舞台开始跳舞，全场的人的注意力都立刻集中到了舞台上的焦点。许好阳才挺直了身体，变得正常些。

一曲终了，店里的气氛更加热烈，有人冲上舞台，献上一支玫瑰，黑衣男孩儿笑盈盈的接过，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又向台下抛了一个媚眼，才向后台走去。

“诶呀，果然是尤物啊尤物！这眼神这笑容，绝了！”张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看吗？”说实话，许好阳不太能理解这种美，挺干净的男孩儿，为什么要弄得一副烟雾缭绕的样子？如果他没看错，那男孩儿还画了很重的烟熏妆。他不觉得有多美，很特别倒是真的。

“多美啊！连女人都比不上！这里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张晴一顿，突然眯起眼来细细打量起许好阳，看得好阳心里发寒。

“小阳啊，姐我突然发现，如果给你化化妆，收拾收拾，也不比那个夜小千差，改天姐好好打扮打扮你！”

许好阳一口橙汁全喷在了衣服上，顾不得擦嘴，就对着张晴连连摆手：“姐，你打扮自己吧，我去厕所！”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许好阳在厕所里蹲了半天，今天晚上的一切都让他很不适应，就好像当年刚来北京的时候，觉得连空气都不是自己的。他不喜欢这个店里浑浊的空气，昏暗的灯光，也不喜欢那种很吵的音乐，男人们投在他身上的带着兴味的延伸，还有跳着钢管舞的黑衣服男孩儿，所有人都觉得他美，似乎唯独他没有这种感觉。好像他和周围的一切都错位了。许好阳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他想一走了之，又觉得是张晴的生日，这样做肯定不好，但是他又很不想再回到座位上去。

许好阳摸出手机，突然很想给叶展明发短信。可是对着手机屏幕，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叶哥快来带走我么？似乎很没有道理。想了半天，短信还是没有按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重叠在一起的脚步能够听出来是两个人。

“叶总，你那么长时间没来，小千都快想死你了！”男孩子的声音黏黏的，带着很重的媚气，许好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刚才舞台上的男孩。

被称为“叶总”的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不是来了吗？”男人的声音有点低，很好听。许好阳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

“那你今天要补偿我！”

“把你带走好不好？”这个男声太耳熟了，就好像……

那男孩发出一阵娇笑，随后两人没有说话，继而传来了有些暧昧的喘息声，和衣料摩挲的声音。

许好阳的心跳剧烈，并不是因为外面暧昧的声响，而是因为他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许好阳轻轻站起来，咽了口口水，慢慢的打开隔间的门。洗手台前，被称为“小千”的黑衣男孩儿已经半躺在大理石台面上，黑色的衬衫衣襟敞开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很高大，因为拥吻而紧紧相贴着的脸只能看到小半个侧面，但这已经足够让许好阳印证心里的猜测。

“啪”的一声，许好阳的手机跌落在地上。

“什么人？”叶展明很警惕的直起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好阳，你怎么在这里？”叶展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好阳想给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他快速捡起手机，匆忙向叶展明鞠了一躬，就冲出了洗手间。

“好阳！”叶展明下意识的追了两步，跑到洗手间门口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要追？不过就是个小小美甲师而已，非亲非故的，撞上就撞上了，没什么大不了。这样想着，叶展明勾起一个笑容，回身走回到夜小千面前。

“我们继续。”

八

许好阳从洗手间跑出去后没有回座位，直接冲出了店外。三月初的北京，夜里的温度还很低，许好阳冻得一个激灵，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回头看着“夜色”的霓虹灯牌，妖娆的字体在夜幕中格外绚丽，陆陆续续的还不停有人进去，也有人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许好阳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回店里拿外套的打算，扭头往大马路走去。

夜里的风有点大，许好阳走了几分钟，实在受不住寒气，看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便小跑过去等车。还好裤袋里有公交卡，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夜车间隔时间很长，等待的时候，许好阳的脑海里一直反复回放着不久前在洗手间的那一幕。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许好阳只觉得自己好笑，那种无法反应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撒腿就跑的反应，似乎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