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剑锋处一抹，慢慢渗出血来，他迅速在虎头的眼窝的位置点下去，只听嗡的一声，白虎周身冒出腾腾的杀气。

纯鬼之血点睛，再以血饲之，即可唤醒沉睡的猛兽。

金中泛白的光逐渐扩大，盖过了小唐，白光刺眼不可正视，而就在那团白光里，一个混沌的轮廓懒洋洋的抬起头，它大概已经睡了很久，而且明显打算继续睡下去，巨兽浮在半空，仰天长啸三声，似乎在像世界展现王者威严。

摩天轮不再是冰冷呆板的建筑，在虎啸声中转了起来，越转越快，狂风骤起。白虎并没有归位，而是绕着摩天轮飞转形成黑洞打转，突然纵身一跃，扑进了黑洞里。

与此同时，玄武池的湖水瞬间蒸腾殆尽，青龙也颓然崩塌，朱雀拍着华美翅膀隐遁与苍茫星空中。

空气变得粘稠，几秒钟之内便经历了无数白天黑夜，四季交替，等胖子回过神来，白虎小时的地方弥漫着腾腾的白雾，他激动的双唇颤抖，喃喃道：“鬼门……打开了？”

“你到底要找什么。”小唐忍不住问。

“一个很好的东西。”胖子神秘一笑。

看着胖子飞也似的奔向了另一个空间，小唐与青鬼面面相觑，在他俩的印象中，饿鬼道不会与任何褒义词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小唐拿住一盒未开封的烟，刚想递给青鬼却又停住，青鬼扔过一记无奈的眼神，小唐尴尬的小小，把烟塞进自己嘴里。

“你什么时候吃了我。”青鬼羡慕的看着对方吞云吐雾，好不痛快。

“不差这一时，”小唐干脆躺在地上，吐了个烟圈。

他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破损不堪的躯壳四分五裂，然后流沙似的从身上滑下去，接着被风悄悄吹散。

这回彻底变回红鬼了吧，他想，八成是再也补不上了。

亦如自己破碎的记忆。

抽完烟他站起身来，手放在枷锁上轻轻一扯，玄武青龙便失去了效用。

青鬼惊讶的看着他。

“还能走么，”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只恶鬼消隐在鬼门的浓雾中。

饿鬼道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过于荒凉的状态，像是饿鬼们与生俱来的饥渴，无从发泄。两只鬼一前一后走在尖锐的砂石上，偶然遇到互相撕咬的鬼怪，也在看到他俩第一眼之后迅速消失了。

拐进一条崎岖山路，一直向上，山路时断时续，越往高处就越艰险，狭窄的过道几乎承受不住两个大家伙的重量。

青鬼脚底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就在他外出土路的瞬间，被小唐一把揪住，将其拉回正轨，踩断的碎石坠入浓雾重重的深渊。

“小心点，别忘了你已经不能飞了。”小唐头也不回道。

“嗯，”青鬼漫不经心应着。

之后一路无话，山路终于绝迹，只剩下平直的悬崖，于是只能摸着石缝向上攀爬。

眼前突然开阔，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地，错落冒出一根根黑色石柱，仿佛是风化了的树干。如果仔细看，那黑色是在慢慢蠕动的，这种丝状物不但爬满了整个地面，也紧紧裹住石柱。

青鬼怔了怔，不禁浮上一丝笑意。

从前不是经常来这儿玩么，红鬼总要比试到底谁爬的最快，虽然他总是输的那一方。如果侥幸赢了就要陪他在这里停留几日，美其名曰这里清净，饿了就拿这地上攀爬的鬼丝充饥。

这玩意太难吃，有种腥气，红鬼一边大嚼一边抱怨。

可每次最不愿意下山的总是他。

再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俩爬出了鬼道，来到人间。

青鬼收回思路，长刀突然冒了出来，在自己手中嗡嗡振动。

“胖子竟然也在附近。”他略有惊奇。

“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是它感觉到了，”青鬼晃了晃手里的刀，“我这把刀叫残情，胖子的剑叫余悟，当初铸造时本为一体，后来一分为二，师傅说这叫因果兵器。”

青鬼至今还记得师傅看着这一刀一剑良久，表情凝重，最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连连念着一句话。

不是不悟，而是残情未了。

师傅把刀交给青鬼，笑说两人因果报应还未圆满，否则今生也不会做师徒。

“怀念到此为止，再让残情感应一下内小子到底哪里，”小唐拍拍青鬼道，“这小子若是只是鬼道一日游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在这里，就不能不留心了。”

残情浮在空中，刀剑直指某个方向。这里不比山下，雾气并不重，但因为鬼丝爬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黑暗。

空气清冷，冷风拂过却甚是清爽。

压抑和空灵两种感觉纠缠在一起，显得矛盾，但却和谐共存。小唐随着青鬼在石柱上跳跃，越是贴近目标，这种感觉越明显，最后他们看到了满脸红光的胖子。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满身红光的胖子，余悟就像一条毒蛇，缠在胖子身上。

看到小唐和青鬼竟然跟踪自己，胖子发出嘶嘶的威胁，他眼神空洞，只有无尽的疯狂，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洞，大概刚刚被鬼丝啃咬过，可他自己对身上的伤似乎一无所知，他摇晃了两下，口水合着血一起往下流。

“这小子不对啊，”小唐道，“跟狂犬病发似的。”

“恐怕他已经入魔了。”青鬼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他也比较同意狂犬病发作的类比。

大概因为体内充满余悟的剑气，胖子全身鼓胀，随时徘徊在爆炸的边缘，他艰难的往前迈了两步，恶狠狠道：“我就知道是你们肯定要来坏我的好事。”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小唐好心提醒他。

“三界一树到底在哪！！”胖子吼道。

第十三章

青鬼愣住，转头看小唐，而后者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淡淡道：“你找三界一树干嘛。”

胖子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他发疯似的寻找着什么，可随着寻找的落空，他的精神越发恍惚，不断念叨着为什么没有，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突然灵光一现，指着红青二鬼喝道：“三界一树五百年结一果，果实能助人修行，长生不老！一定是你们把三界一树的果实给藏起来了！快点交出来！！”

余悟顶着一团红光向二鬼扑去，所及之处烧的一无所剩，小唐眼皮都懒得抬，剑光叮的被他浓重的鬼气弹开，在半空中化了两个圈，就要飞回胖子的手里，而青鬼早已一跃而起，抽出长刀轻轻一挥，兵刃相接几乎擦出火花，强行改变了余悟的飞行轨迹，神剑生生打飞出去，猛然扎进地里。

青鬼对准胖子的脸狠狠就是一拳，随着重击肉体的闷响，胖子倒地。

红色剑光似乎减弱了，胖子茫然趴在地上，青鬼按住他的脖颈，喝道：“清醒点儿！”

而后者喃喃自语：“是你们把果实抢走了……都是你们……毁了我的……修行……”

青鬼见其还是不肯醒悟，刚想再给他一巴掌，却被小唐抓住腕子，青鬼回头，却只看到对方冷酷的脸。

“别白费力气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找到这把剑，但他现在已被古剑控制，已经不再是他了，只是个剑奴罢了。”

青鬼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由着他堕落下去。”

而本来立在地上的余悟，像是听懂了二鬼的谈话，突然发难，直奔头部而去，势要干掉眼前的阻拦，刺眼红光之中，若隐若现出一个尖锐的嘴。

小唐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冲着余悟怒喝一声，赤红的火焰霎时吞没了古剑的光晕，古剑立即被困在烈焰中，渐渐竟有要被这高温熔化的趋势。

六道之中使用火焰的鬼神并不多，因为控制不妙很容易惹火上身，损人不利己。传说六道之中前三位武神，以修罗王的雷最为猛烈，其次就是鬼王的火，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焰。

“我念你的旧主人跟青鬼有几分交情，本想放你一马，”小唐欣赏着余悟在炽焰中挣扎的姿态，“可你得寸进尺，胆敢觊觎三界一树，这让我如何饶得了你。”

余悟幻化出一个人型，跪倒在地上，道：“在下不敢觊觎三界一树，只想寻找主人踪迹。”

“你的主人不是在这里么。”小唐道。

而余悟却道：“他不是主人。”

“你没法进入鬼道，只好借他人之手……”青鬼慢慢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蛊惑胖子，让他误以为能采摘什么狗屁果实。”

长刀绕着炽焰打转，却又不敢接近，似乎在替伙伴担心。

“这傻瓜竟被一个剑魂耍的团团转。”小唐哼了一声，冷冷看着气息微弱的胖子，鬼丝正不断的侵入他的伤口中，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鬼丝吃的一干二净。

青鬼苦笑：“你我又何尝不是。”

小唐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到底是帮哪一边，地狱火焰冷了下来，余悟跪在地上，有些惊奇自己竟然没有被熔成一滩炉水。

不远处的鬼丝纷纷散去，渐渐显露出一块突兀的巨石，上面端坐着一个人，低垂着头，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全身仅披了一块破旧的麻布，风吹过掀开了布料，露出这人的本来面目。

一瞬间，气氛降低到了零点。

青鬼踉踉跄跄来到那人面前，颤巍巍的抚摸着那人的脸庞，轻轻呼唤着那人的名字，可那人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虽然已不必多说，可小唐还是说了：“你不是总想知道我这皮相打哪来么，就是按照他的相貌做的。”

“可你亲口告诉我，你吃了他……你不是已经吃掉了么……”青鬼喃喃道。

小唐语塞，好一会才勉强回答：“过去的事……与我无关，欺骗你的是鬼王，不是我。”

“关于鬼王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连青鬼都很诧异自己的冷静，他苦苦寻找了很多年，走遍人道却找不到师傅轮回的迹象，后来红鬼告诉他师傅被自己吃了，让他悲痛欲绝，而现在，师傅就在眼前，却是一个活死人。

六道众生中，唯有饿鬼道的因果业障最为繁杂，鬼怪们徘徊在苦海之中，日夜嚎哭而不可超脱。而忽然有一天冒出一个奇怪的家伙，说是要在这里悟禅。

“他愿以身心承载鬼道众生的苦痛，只为终有一天能超脱三界之苦恼，最终悟成大智慧，”小唐道。

僧人盘坐的地方忽然佛光大现，一棵绿油油的幼苗从石头中冒出头来，树苗一点一点向上，树根向下紧紧深入岩石缝隙之中，慢慢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叶片哗啦啦抖动，其声响悠远，仿佛在以低沉稳重的嗓音吟唱着佛经。

雾蒙蒙的天降下甘露，滋润着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只饥渴的饿鬼。

脚底下有个残破不堪的躯体慢慢的爬向佛性菩提，若不是有鬼丝拖着他，大概还能爬行的更快些。

小唐不禁有些同情胖子，说道：“三界菩提无因无果，就算再过一万年，也不会结什么果实，修行只是自己的事，没有捷径。”

余悟穿过胖子的身体，结束了他的苟延残喘，古剑叮的扎进树根中，这柄剑寻主多年，今日终于达成心愿，剑光慢慢潜入石缝里，锈蚀迅速爬遍剑身，终于可以永远陪在主人身边。

青鬼看着师傅慢慢变成一棵树，大概已经达到无私无恼的境界，师傅还会继续参透，那已不是自己能明白的道理，就在师傅慢慢隐入树干的一瞬间，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和那人的情缘，从这一刻开始终结，一切因果报应皆随风而逝，从此再无瓜葛。

雨水打在他脸上，却分不太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兀自傻笑，慢慢抽出长刀。

小唐一把攥住青鬼的手腕，怒喝道：“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

他不知为何自己怒火沸腾，只是一味的愤怒，他无法明白青鬼的心思，更不屑与去了解，青鬼在人间呆的太久，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的头脑发昏不说，难道现在又要上演一出殉情的戏码不成！？

“你放开我。”青鬼眨眨眼睛，看似竟有些调皮。

小唐摇摇头。

“你以为我要自尽？”

“那你想做什么？”话语里有威胁的成分。

青鬼叹了口气，道：“余悟残情本是一体，我想把刀留在这里陪着他罢了。”

“你这是何苦，好歹……好歹也算留个念想。”小唐有点尴尬，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不必了。”

青鬼不由分说将刀扎进岩石中，与余悟一样，残情也没有逃脱锈蚀的结局。

“有个朋友对我说，五世情缘也没什么了不起，”青鬼笑了笑，“这小子总算是对了一把，一切总有无缘的那一天。”

小唐攥着他的手真不想放开，他想大吼着问一句什么，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尽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忙不迭的下了逐客令：“你走吧，趁鬼门还没关。”

青鬼说了句好，转身就往山下走。

可身后却响起一句问话：“为什么要和我做……”

“什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他，为什么还要和我做爱？”小唐语气急切，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青鬼，仿佛要从中挖出点什么来。

“现在提这茬……晚了点儿？”

“晚不晚无所谓，我只要一句回答。”

青鬼仔细想了想，回答：“你以假乱真，我自欺欺人，你我不过玩了一个虚情假意的游戏。”

“那么……谁赢了？”

“谁也没赢。”青鬼道。

小唐摇摇头，轻声道：“不对，是我输了。”

“算我欠你的。”青鬼勉强笑道。

“你不欠我，我也愿赌服输。”小唐语气平静，“鬼王没有杀你的小情人，你却杀了鬼王，你向他赔罪去吧。”

青鬼耸耸肩膀，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与你何干？”

小唐也笑了：“我不在乎。”

“那就好。”

青鬼慢慢往山下走去。他很奇怪，明明已经变回了恶鬼之身，可还是有滚烫的东西从金色的鬼瞳中涌了出来。

——正文完——

番外：妖僧

和尚沿着不那么明显的山道踱着步，夜晚散步已是惯例之一，甚至是他最爱的一项，除去这短短几个小时，其他时间他都在恪尽职守的打坐──对着一块岩壁冥思苦想，想想过去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悟禅行为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成功赢得了寺院里其他僧人的敬重，住持特意给他建了一处小屋。隔一段时间就有小和尚送些粮食过来，这与和尚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没事，终于得到一片清净。

打坐到下午，心中总有挥之不去的躁动，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和尚送走夕阳，提来一桶凉水直接从头顶浇了下去，奢侈了一把，他暗道一声爽快，大字型躺在院子里，默默享受水汽蒸发的快感。

今天本是粮草供给日，和尚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影，于是夜晚散步也多了一项任务。

他循着一丝微弱的人气来到半山腰，果然送粮食的家伙就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米袋子破了个口，白花花的米粒散了一地。

和尚眨眨眼，这才看清旁边还蹲着一幼童，她似乎对昏迷之人很有兴趣，尤其是对方光溜溜的脑袋，她先是好奇的摸了摸，然后一下跃上那人后背跳了两下，见其毫无反应不禁有些恼火，接着小嘴一张，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