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歌行 上——龙十三娘
龙十三娘  发于:201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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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溪云秀眉紧蹙,她想再坐起来一些,可刚一动弹,就一阵晕眩,险些摔下床。

碧瑶慌忙上前搀扶,摸到了她的手大惊:“公主,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阮溪云摆摆手,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这阵子闾国被搅得支离破碎,定是他从中搞鬼。那现在情况如何?”

“他被闾国大将卢鸿煊擒住,郦王正打算去救他。”

“不能让他活着回来!”阮溪云脱口而出,眼中寒光一闪,已然做了决定,“让小鸠来一趟,我有话交待,立刻就去。”

“是。”

雨整天整夜下也不见停,起初还只是绵绵细雨,没几天功夫竟成了滂沱大雨,天空灰蒙蒙的,看得人发愁。

坐在窗前的人面色凝重,痴痴地盯着窗外,墨色长发绸缎般披散在肩头。从外表上看不出他年龄,他的肤色略显苍白,眼中有几分岁月的荒凉,可神情举止却如弱冠少年。他愁眉苦脸的,半拢着袖子,唉声载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都那么多天了,又要被人找借口了。”

听者丰神俊朗,气度闲适,他浑然不为所动,手上动作不停,他冲了一壶沸水,洗了遍茶,又用沸水烫洗了茶具。这陶制的茶具做工极其考究,在清水的浸泡下细腻晶莹,毫无瑕疵,火光之下,比拇指略大的瓷杯更是小巧可爱,令人爱不释手。

第二壶水冲泡上去,清幽淡雅的茶香散逸缭绕,沁人心脾。他嗅了嗅茶香,抿了一小口,似是对这茶极为满意,优雅一笑。“就可惜了这天气差了些。”他喃喃自语。

坐在窗旁的人不满道:“梓衣,你越来越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跟你说话半点反应都没有!”

吴梓衣无奈叹道:“师父啊,你每隔半柱香就要重复一遍这些话,徒儿实在是累了。”

“那也不行!师父说话,你就得应着!”吴梓衣的师父,名号水月先生,也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历不明,武功又深不可测。年轻时云游四海,来到业国,遇到幼年吴梓衣,一眼相中了他,说他是块习武的料,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就强行收做了徒弟。

“知道了……”吴梓衣敷衍地答应着,对于师父的脾气,他已习以为常。他经常会产生错觉,会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年长的师尊,而是未成年的孩童。他低声嘀咕着:“师伯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水月先生听力极为灵敏,吴梓衣的低语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修眉一挑,怒道:“干什么,嫌师父年纪大了啰嗦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吴梓衣连忙辩解,“我是担心这天雨路滑的师伯不好赶路。”

水月先生更不乐意了,怒气冲冲地瞪着窗外吼道:“喂!你下够了没!可以休息了!”

吴梓衣只恨没有一条缝钻进去,再次埋头在他的茶水中。

越是夜深这雨越是停不下来,水月先生忽然神色冷峻,肃然道:“有人来了。”

吴梓衣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可毕竟功力远逊于师父,除了哗哗的雨声,什么都没有听见。

水月先生继续道:“来人约莫十六七岁,脚步很沉,看来不会武功,跑得很急,像是有要紧事。嗯?”他眉一皱,头一歪,“还摔了一跤。”

说话间,吴梓衣也渐渐听到了声音,不一会儿,催命似的敲门声便响起了。

“去看看吧。”水月先生向吴梓衣示意。

吴梓衣开门一看,眼前的人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粘在身上,上面沾满了肮脏的泥水,头发因为长时间奔波而散乱,又被雨水淋湿,贴在了脸颊上,一颗颗剔透的雨珠顺着他白细的脸庞滴落。他双手环抱住自己,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颤。如此狼狈,却让人更生怜爱疼惜之心,像一株被在风雨中飘零的弱草,让人恨不得立刻将他搂入怀中,用体温去温暖他。

清亮的眼眸会说话般,怔怔望着吴梓衣,未及开口,扑通一声跪在了雨中。

吴梓衣淡淡道:“你叫诺秀是吧,先进屋说话吧。”

诺秀又焦急又忧愁,整片天空都似乎因为他更黑暗了:“吴公子你快救救将军吧!”

进了屋,诺秀顾不得自己,开始求情,可康沐情况究竟如何,他根本不清楚,说来说去,反反复复就是救救将军,再也没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了。

他手里绞着软布,一双清眸巴巴地望着吴梓衣。

吴梓衣难得收敛起笑容:“阿沐是什么时候被抓的?”

诺秀愣了愣,随即摇头。

“我是听说卢鸿煊被闾王关进了大狱,又被他逃脱了,那他现在人在哪?”吴梓衣又问。

诺秀又是摇头。

“阿沐曾说过事成之后自有办法脱身,现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诺秀还是摇摇头,可眼还是紧紧盯着吴梓衣不放。

一旁的水月先生懒懒地开口:“哎呀,你这一问三不知的,开口就是救人救人,叫我们怎么救呢?”

诺秀也不理他,一把抓住吴梓衣不放,又跪到了地上:“吴公子你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将军他……”

吴梓衣并不看他,朗声喊道:“赤鬼、青鬼!”

屋外响起两声轻不可闻的声响,轻唤了一声“公子”,诺秀惊讶地朝外望去,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赤鬼带人去闾王宫里查探康沐消息,青鬼带人去卢鸿煊府上,明早必须给我回禀。”吴梓衣命令道。

二鬼得令而去,只跨出几步,身影变消失在了大雨迷蒙中。

吴梓衣站在门口,望着这毫无停歇势头的磅礴大雨,静默不语,哪怕大雨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衣角,他也浑不在意。他向来是最注意外表形象的,哪能容得半点污渍沾身,这若换做平日,恐怕早就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了。

水月先生瞅着吴梓衣的背影,打了个哈欠,连连摇头:“哎呀,这个傻徒弟。”

“师父。”吴梓衣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带几个人出去看看,你早点休息吧,不要等我了。”

诺秀看着他走出屋子,回头看了眼斜倚在榻上的水月先生,不知怎的,虽然这人神态温和,相貌俊美,可在他面前却不由得会紧张,说不出半句话。

水月先生也瞄了眼诺秀:“你这娃娃,对你们将军倒是很上心。”

“我们将军他……”

不等诺秀说完,水月先生便打断了他:“我先睡了,你就在外头将就一下吧。”

第65章

第二天清晨,这雨终于停了,雨后的阳光格外刺眼。水月先生的这间雅舍是在湖中央的一座小岛上,小屋全由粗壮的竹子搭建而成,屋内陈设也大多是竹制,屋外也是一片茂密竹林,格外精致隐逸。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伸向码头,别有情致。昨晚大雨,湖面上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诺秀求了好几个船工,花了好些个钱才有一个肯载他渡河。

诺秀趴在窗口,盼着吴梓衣回来。一直过了晌午,吴梓衣才带着两个人回来,手里已经拿了一张闾王宫的草图。他随意吃了点东西,又指派了几个人各自行事,随后将草图铺在桌上,默默记忆着,诺秀则守在一边,只是看着,不敢多问。

水月先生睡到这时刚醒,出来转了一圈,见大家都在忙碌,表情很是奇怪。先是一脸愧疚,也许是内疚就自己一个闲人,磨蹭到现在才起床,后又有些愤怒,似乎是不满没人理他,东看看西瞧瞧,最后又懒洋洋地回房了。

“阿沐现在被囚禁在梅夫人的宫苑,我准备今晚把他带出来。”吴梓衣忽然说道,然后定定地望着诺秀,“你去吗?”

自己什么都不会,去了恐怕只有添乱,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诺秀毫不犹豫:“我去!”

吴梓衣略一点头,继续埋首于图纸。

又到了夜晚,黑沉沉地让人透不过气,诺秀扯了扯身上的紧身衣,黑得和这天一样。

他向来是不喜欢黑色的,因为黑色太过沉重晦涩,让他联想到深不见底的黑洞,对其有着本能的恐惧,仿佛会被这黑抓进去,从此沉沦深陷,永无天日。

以前为了取悦他人,他的衣衫总是奢华耀眼,偶尔换个新鲜,弄件简洁的夺人眼球,其实也是费尽心思,在细节上极尽所能。后来跟了康沐,不需再多做作,可仍是爱打扮的,即使是一件素简衣衫穿在他身上,也别有风情。

此刻从头到脚裹在了黑色中还是头一回,心里很是别扭,不太习惯。

“怎么,害怕了?”吴梓衣在他背后淡淡道。

诺秀转身一拜,扯出一丝笑容:“是有些紧张,怕我笨手笨脚的碍了大事。”

吴梓衣盯着看了许久才道:“闾王宫不比其他地方,此次夜访凶吉难料,你若不想去,现在便可明说。”

诺秀咬着唇,轻轻道:“诺秀并非怕死,只是怕害了将军,将军人在大兴,本就古怪,如今又在卢鸿煊手里,不知道在受何种苦难。卢鸿煊这人阴沉无情,只怕将军他……”

“看起来你对卢鸿煊这人很了解?”吴梓衣虽是在问,可神情却无丝毫疑问。

诺秀了然一笑,刚要开口,吴梓衣的属下赤鬼疾步进屋,向他禀报:“公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割破过似的,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对精亮的眼睛,真好似地府之鬼。诺秀忍不住多看了一看,赤鬼察觉到他的目光,略有不悦,扫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眼,就已冷得诺秀一个激灵。

“那就出发吧。”吴梓衣严肃道。

这是吴梓衣第一次踏足闾王宫。上午得知康沐在宫中后,他在外围踩看了圈,并未进去。虽然是第一次,却似乎熟门熟路,那张地图虽然潦草,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的武功深得水月先生的真传,是极好的,他带着诺秀一路探进宫殿。可还没穿过几道宫门就遇到了阻碍。

也许正是因为卢鸿煊曾逃脱的缘故,宫禁的守卫尤为森严,岗哨十步一岗,五人一队的巡逻交织成网,火把照亮夜空,根本毫无可乘之机。

吴梓衣打着手势示意赤鬼上前查看,赤鬼像一道影子似地穿梭在屋顶廊轩上,可走不了几步便俯下身子探看,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回来了,向吴梓衣摇了摇头,随即隐身在黑暗中。

吴梓衣思索片刻,决定自己前去,刚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身边的诺秀拉住了。

“吴公子,我有办法撤走守卫。”诺秀怯声道。

吴梓衣看了他半晌,并不意外,点头道:“我想你也应该是有办法的。”

“麻烦吴公子送我一段路。”

诺秀也对闾王宫很熟悉,但他的熟悉与吴梓衣略有不同,似乎是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的印象,似曾相识却已记不真切,仿佛这条路很久很久以前他是走惯了的。

诺秀带的路越走越偏,守卫也渐渐减少,路变得好走。最终他们停在一处破败的宫苑前。

对奢华的闾王宫来说,竟有如此破旧荒凉的宫苑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宫墙的彩漆早已剥落,露出灰白的墙面,门口长满了近半人高的篙草,夜里看来鬼气森森。再也关不紧的窗户,被风吹得啪啪直响。诺秀单薄的身子在这偌大凄凉的宫苑前,更显柔弱。

“就是这里了。”诺秀轻声道。

“你可想清楚了?”吴梓衣的言语中不带丝毫情绪。

诺秀抬头望向吴梓衣,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已不像先前般紧张,他笑道:“吴公子请快回,一会若能调离守卫,还请公子救出我家将军。”

吴梓衣扫了他一眼:“自不用你多说。”

其余人走后,诺秀抬头望了一眼只剩一半的牌匾,上面写的是“朱苑”二字,实则名为“仙姝苑”。

他推开沉重的大门,大门被开启的声响在黑夜里犹显干涩凄凉,一点星火般的烛火在窗后摇晃,照亮了唯一一扇完好的窗户,他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敲响了房门。

“是谁?”一个苍老沙哑到几乎分不出男女的声音问道。

诺秀顿了顿才道:“月婆婆,是我啊,诺儿。”

屋里静默无声,几乎没有了一丝活气,诺秀低下头,听着自己的呼吸。

下一瞬间,屋门猛地被打开,一个宫装老人站在了他面前,她的脸上爬满深深的沟壑,已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可背脊却还是挺直着的,她身着女官服制,尽管一脸老态,却依然气度从容。

此时,她见到诺秀,老脸上说不清是惊还是喜。

诺秀绽然一笑,灿若春华:“月婆婆,诺儿回来了。”

月婆婆抬起胳膊,似是要去抚摸诺秀,可停在了半空中,颤颤巍巍的。诺秀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她的手一片冰凉。

“诺公子……真的是你吗?”月婆婆颤声问道。

“月婆婆。”诺秀又甜甜唤了一声。

月婆婆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脸颊,似乎是在摸一件珍贵的宝物,生怕摔了碰了:“长大了啊,我们的诺公子都长那么大了啊……”她眼一眨,一时老泪纵横,她抹了抹泪又道,“这么多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诺秀笑着摇头:“诺儿过得很好。”

“好什么呀,再好能有宫里衣食无忧地好吗?”

“诺儿现在也是衣食无忧,自然是比这里好上百倍。”

“你这孩子……快,快进屋,看我都老糊涂了,怎么站在外头说话呢。”说着她就拉着诺秀进了屋。

月婆婆拨亮了灯火,整个屋内顿时亮堂堂的。这院子外头虽然破败,里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陈设简单,但打理得仅仅有条——可毕竟这只是座没有主子的院子。

诺秀环顾四周,轻抚着这桌椅,这墙柱,这床帏,这里的一切都承载着诺秀儿时所有的记忆,有欢乐,但更多的是痛苦,像是一道已好了的伤口,硬生生剥开血痂,诺秀根本不愿想起。

月婆婆把诺秀按在凳子上,拉着他的手,眯着眼睛仔细端看着他,喜不胜喜:“好孩子,长得真漂亮,真像你娘刚进宫时。你娘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提到自己的娘,诺秀面容一淡,沉默了会才道:“娘很早就不在了。”

月婆婆神情恍惚,眼中迷离,面上顿时涌上悲痛,她沉思片刻,忽然一改先前的喜悦,肃然道:“你是偷偷进宫的?你还回来做什么?”

诺秀起身一跪,深深磕了个头:“请月婆婆帮我。”

“你……”月婆婆一愣,谨慎道,“你漏夜进宫,可知若是被人发现,会死无葬身之地?”

“月婆婆,您阅人无数,您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比死还痛苦,死又何惧,生不如死,才是最痛。”

月婆婆爱怜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孩子,你要婆婆怎么帮你?”

“月婆婆现在在正殿那,可还说得上话?”

“婆婆虽然老了,不中用了,可婆婆的面子,他们还是会……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月婆婆厉声道。

诺秀扶着月婆婆坐稳,在她面前又是磕了一个头:“诺儿辜负婆婆往日教诲,诺儿大不孝,但还请婆婆成全。”

月婆婆望着诺秀,静静地听他陈述。

院中枯死的树木,狰狞着伸展着枝桠,月光下印在纸窗上,只剩荒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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