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莲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一丝波动：“华昭与你说了什么？”

碧莲摇头：“天帝什么都未说过，但是……”

她眉心微蹙，想到离开天宫时无意中看到天帝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再想到以前天帝对隐莲强烈的占有欲，以及近三千年来近乎不闻不问的冷淡，她忽然便被从心底深处涌上的强烈不安所侵蚀，惶恐莫名。

“莲！”她目光灼灼看进他的眼底：“你答应过天帝什么？”

中秋，月圆。

月渐升至中天，闪烁着冷冷光华。星空下的凤还山一片诡异的沉寂，似乎连山中的树精花妖们都在屏声静气，生怕打扰了什么。

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流紫，你不是说百叶今天一定会回来吗？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见踪影？”

另一个带笑的轻柔声音道：“你这几日总是念念不忘百叶，难不成你只念着百叶，却一点儿都不念着我吗？”

“哈哈，怎么会？你们两个，我自然是同样想念的。只是已然见到你本人，却尚未见到百叶，难免有些急切罢了！”

“呵呵，也对！”流紫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道：“这个时辰百叶仍未回来，可能今天无法赶回来了呢！”

“啊？”飞光颇显失望：“究竟是什么破药材，让他费这么些心思去寻！竟然月圆之夜这么重要的时候都不回来！”

流紫，轻轻一笑，眼中光华流转：“你说的对，月圆之夜对我们狐之一族非常重要，百叶既然未回，我们也不能为等他浪费了大好时辰。不如你我边吸收月精边修炼如何？”

“这样……？”飞光有些迟疑。

流紫自然不愿给他过多时间思考：“中秋月圆是月精最盛之时，一年也便这么一次，我们万万不能错过！再说，如若百叶稍后回来，吸收月精完毕后，你们仍然可以相见，不是吗？”

飞光一想也对，便点头：“你说得在理，我们这便寻一处地方，好生修炼吧！”

流紫动人一笑：“我知道一处，方位极好，我们去那里修炼，当可事半功倍！”

“当真？太好了！我们这便过去吧！”

流紫轻轻一笑，柔声道：“好！”

月色下，两人幻化出原形，一前一后快速在月色奔弛，然后来到一座高台之上，个自寻了方位，缓缓坐下。

月色偏移，渐至正中，月色下两名九尾狐身上开始有淡白光晕环绕。

寂静中，偏后方的那只九尾狐忽然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眼中红光愈来愈炽！

38、天狐（四）

“莲，你答应过天帝什么？”

隐莲微扬头，看着天边散发着皎洁光浑的圆月，脑子里突然又想到阿姐的这句问话。

虽然当时他只是淡然地转过头，强逼自己无视阿姐担忧的目光，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但此时身边静默无人，他忽然无法管束自己的思想，一遍遍想着这个自己不愿回答的问题。

答应过华昭什么呢？

他闭上眼，脑中恍然出现了华昭俊美无铸的脸，以及他寒意逼人的眼睛。

“隐莲，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事情不是如你所愿那般发展，你便算输！到时，你就要遵守诺言，回到我身边，再也不许离开！”

这句斩钉截铁的话犹言在耳，让他一瞬间冷透心扉。

最后一次机会么？

他睁开眼，眸中冷意如冰。纵然是最后一次机会，他也不会容忍自己轻易放弃，曾经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不愿再三经历！

不管怎样，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束手！

心中决定已下，他面上也不再冷冽如霜。回过头，正好看到碧莲现出身形。

“莲，月已上中天！”

隐莲抬头看去，圆月冷冷挂在正中，恍如神邸睥睨。

飞光忽然睁开眼睛，身体一晃，躲过身后凌空而来的攻击！

他回过头，对上一双红中带赤的眼睛，不由怒喝：“流紫，你疯了么？”

双眼血红的流紫确实已趋于疯狂状态，自从与知返一战受伤之后，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疗伤，因为顾忌外面有迷途在，她根本不敢如以往般外出吸取人类的灵气修炼，长久以来的习惯被扼制，不论是修炼所需还是心理上，她便几欲成狂。

“呵呵……呵呵……”她低低嘶笑数声，也不说话，俯身抬尾，九尾迎风而起，攻击之势已成。

飞光冷冷盯着她，语意带冰：“我总算明白，百叶是如何死的了！”

流紫攻势一止，微微抬头：“你知道？”

“有人告诉我百叶是你所杀，我本来不信！”他冷冷一笑：“如今看这形式，我却不得不信！”

流紫嘶笑：“你错了！百叶虽是我杀的，但若不是他自愿，以他的修为，我怎么可能杀的了他？”

“什么？”飞光睁大眼睛，被她话中之意所惊。

“你所想不错！”流紫眼中红光愈盛，却又渐渐露出仿若黑洞般的黑暗来，脸庞也因此显得无比狰狞：“他是自愿被我杀的！”

“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流紫大笑：“百叶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他说他爱我，所以明知道我有心杀他吸取他的狐珠也不反抗，你说他傻不傻？哈哈……”

飞光气得发抖：“你真是疯了！为了成为天狐，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但残害无辜世人，竟连深爱你的百叶也不放过！那样飘渺的存在，你当真以为你可以成功吗？不可能的！”

“飘渺？”流紫眼中黑光忽然隐没，神态间闪过一抹近乎狂热的兴奋：“怎么会是飘渺的？那明明是存在的！我若不是亲眼见到，又怎么会知道如何修炼？”

她阴毒双眼盯住飞光，冷冷一笑：“现在外面有冥司使者在，我本来还不知该如何继续修炼，没想到你倒是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飞光冷冷看着她，不语。

“你倒真是好命啊！”流紫看着他的目光愈加怨毒：“只用一千多年时间，便成功修成九尾！你可知晓，我和百叶这一千多年是如何过的？”

飞光一怔，又怒：“你明明也修成了九尾，有什么立场愤愤不平？我们狐类修成九尾本是不易，你不但不加以珍惜，反倒以九尾之身做出如此害人行径，不说十尾天狐，纵然你想成仙，也定然千难万难！”

“住口！”流紫愤怒起来，前爪一闪露出锋利寒光：“我之所以能如现在般修成九尾，靠的便是同化了百叶的狐珠！世间仙灵之气稀少，我若不杀他，现如今也只是区区七尾小狐而已！”

飞光更怒：“这种话，你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修炼一事，本就看个人缘法及努力程度，你无法修炼出九尾，本就是你自己的原因，你竟口口声声怪罪别人！百叶当真是傻，竟然会爱上你！倘若他狐珠未灭，尚有灵思，定然也会嘲笑过去的自己痴傻，后悔爱过你！”

最后一句话正中流紫正心，她眼中红光欲炽，怒吼一声，迅如闪民般扑过去，九尾一扫，狠狠扫出去！

飞光早有准备，不但不闪，反而同样迎风展起九尾，欲与她正面较量！

两人一触既分，白光一闪，伴随着冲天一声响，飞光被狠狠甩了出去！

一口鲜血吐出来，飞光惊疑地审视一下自已，神色忽变。

流紫阴阴一笑：“你以为我带你来这里，当真会毫无准备？”

她傲然扫视这个高台：“这里四周，早已被我设的隐形结界环绕，在这里，除了我，其他任何人进来，十分修为也会降至八分！飞光，你体内仙灵之气浓厚，倘若我把你的狐珠同化，定能一跃成为十尾天狐，哈哈……”

她笑声未落，忽然一僵。

飞光也已感觉到四周的变化，四周景色突然一变，离两人不远处，赫然站着三个人！

“莲……？！”

隐莲微蹙眉看着他，手中清光在他身上环绕一圈，让他回复人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飞光缓缓摇头，目光扫过一侧的碧莲，很快移开了视线。

流紫从刚才便察觉出不对，敏锐如她，自然一下子就能感觉到三人身上的气息属于哪里，登时变色，转身便逃！

迷途右手略抬，有光快速闪过，流紫惨叫一声，被光网束着摔回几人面前，现出人形。

她哀哀叫着，目光凄楚地扫过碧莲，落在迷途身上：“上神饶命……”

迷途俊逸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看了流紫一眼，被这视线扫过，她顿时如被针扎一般，混身疼痛而又动弹不得。

眼中几欲落泪，她重新看向飞光，哀声道：“飞光，我知道错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份上，求求你救救我……”

飞光冷冷一笑：“相识一场，就是落得被你惨杀，狐珠被同化，形神俱灭的下场？！”

“飞光，求求你……若是百叶在此，他定不忍……”流紫还待再求，被飞光怒声打断！

“你竟还敢提百叶！”飞光几乎将牙咬碎：“是！若是以往，若是百叶还活着，他定然万事以你为先！但他已死！是被你亲手害死的！纵然他在此，看到你如今所作所为，也定然不会再为你求情！”

“不！不会的！飞光……”

飞光恨恨转开了目光。

流紫见势无挽回的余地，便不再求饶，反而冷冷笑了起来：“你们不要以为抓了我就万事皆休，自然会有人前来救我！到时候，就算你们身为上神又如何，照样会落得形神俱灭、万劫不覆！”

她这句话说得阴冷至极，飞光还不觉得如何，只以为她是负死顽抗，但隐莲三人却同时变了脸色。

他们早就怀疑，事情不是眼前所看的如此简单。流紫的背后，究竟隐藏的是什么，竟让她如此笃定地以为，可以让身为上神的他们，也照样形神俱灭、万劫不覆？

隐莲下意识握紧了飞光的手，紧到飞光猝不及防间呼痛出声！

碧莲静静的眼光瞥过来，在看到两人相握的手时定定怔了一会儿，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

迷途双手一挥，被光网束缚的流紫变小收进手中，准备与碧莲回去覆命。

临走前，碧莲默默看着隐莲良久，却未开口。

隐莲朝她点头：“阿姐，你放心，我会小心。”

碧莲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飞光。

飞光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是紧了紧两人一直握着的手。

碧莲真是又气又笑，叹了口气，转身消失。

隐莲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

“呐，莲！”飞光也有些出神地看着前方，突然出声道：“你说，时间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隐莲侧头看他一眼，因他脸上少见的沉重表情呼息微窒，忙转过头去。片刻后，他才道：“或许……”

飞光忽然用力握紧他的手，对他咧嘴一笑：“莲，你放心，我是绝不会改变的！”

隐莲因他这句话而有些恍忽，心里忽然涌上一暖流，眼睛微眯，再睁开，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嗯……”

心口忽然大痛，他猝不及防弓身捂胸，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莲！”飞光惊得脸色发白：“你怎么了？”

隐莲紧紧握住胸前的衣襟，眼角微红地抬起头目视远方，声音凄怆焦急：“阿姐！”

39、天狐（五）

山林郁郁。

碧莲盘坐调息，脸色微白。

隐莲携飞光飞速赶来，焦急凝目细看，见她面色虽白却并不灰败，想来受伤不重，终于稍松口气。

刚才那一刹那突然袭来的疼痛，那种让他以为要失去亲人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心神大乱！

幸好他及时冷静下来，料想能伤到阿姐的人世间也不过寥寥几人，而以阿姐的功力，纵然仓促间受伤，总也不至于无法自保。怔忡片刻后，他便稳定心神，追着她的气息寻来。

四周并无打斗的痕迹，隐莲目光沉静地坐下，为碧莲护法。

飞光并不知他刚才为何会无缘无故吐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只见他已恢复平日间淡漠表情，闭了双眼，便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隐莲却似知他所想，睁开眼睛，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不要担心，我身体并无大碍。”

飞光被他用如此柔和的目光看着，竟破天荒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讷讷点了点头。

隐莲微笑：“此间暂时无事，我替阿姐护法，你不妨去周围看看。”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小心，打伤阿姐的人或许还在附近……”

不待他说完，飞光忙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吧！”

目送他轻盈地闪没在林间，隐莲方轻纾口气，重新闭上双眼。

日光西斜之时，一直萦绕在碧莲身上的光芒渐渐散开终至消失，然后她轻轻睁开双眼。

入眼便是隐莲隐着淡淡担忧的脸宠。

她微微一笑，道：“我没事，莫要担心。”

隐莲扶她起身：“是何人打伤你的？迷途现在何处？”

碧莲经他一提，脸色微凝：“我与迷途离开不久，他便把流紫交于我回去复命，他自己回冥府与丰都帝君汇合。我行到此处，正欲返回天庭，眼前却突现一抹白光，继而心口大痛，再一回神，流紫便已消失不见！”

隐莲问道：“阿姐可看清是何人伤你？”

她眉头紧皱摇头，想必也是十分困惑：“我当时虽失了警惕之心，仓促之下被人偷袭，但普通人怎么可能轻易伤得了我？而此人法力高强，却又并不欲害我，只是抢了流紫便消失不见，且并未露出形迹来。如此行事之人，一时之间，我着实想不出任何头绪。”

隐莲敛眉不语。

碧莲见他如此，忽然心中一动：“莲，你是以为……？”

隐莲点头又摇头，有些迟疑。

他心中确实隐隐觉得不安，但事情是否真如他所想那般，他并不确定。

不过，若是当真如此……

他死死握紧双手。

碧莲微叹口气，忽然一怔：“莲……飞光呢？”

“我让他去四周看看……”

隐莲茫然抬头四顾，忽然一顿，瞬间大惊失色，仓促地拨高身影冲入林间。

“莲！”碧莲见他急得再无章法，待阻不及，便连忙追在他身后。

胸口本已平息的疼痛扑天盖地席卷而来，夹杂着陌生又熟悉的绝望窒息，隐莲双目发红，扬声呼喊：“飞光——”

声音远远传开，平日总围绕在身边的身影却再也不见，隐莲急切之下，双目越发赤红，眉间莲纹开始闪烁不定。

“莲！”碧莲见他如此，心中大急，急掠而来，手中清光当头抚下，片刻后，闪烁不定的光芒终于稳定下来。

“莲！你冷静下来！”碧莲急道：“他并非一定会出事，你切不可过于着急！”

隐莲轻头看她，眼中的不安无助让她心口大恸，几欲落泪！

“莲，你当真……”

“莲……！？”

碧莲咽下未出口的话，与隐莲一同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