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可能有东西把它引过来的。」

才说完，门口就传来熟悉的猫叫声。伊丽喵喵叫着从猫洞钻了出来，野猫的尾巴伸直了晃来晃去的，很高兴的样子。

「布鲁斯，你的猫交男朋友了，真是世风日下啊。」恶魔先生冷嘲，咬在嘴上的棒子跟着乱动。

伊丽走到野猫身边，两只猫咪碰碰鼻子，互相碰碰脸颊，然后开始玩耍了起来，体型比较大的野猫有时就任伊丽用爪子在它身上乱抓，还一副沉浸幸福的模样。

「伊丽交男朋友，这种感觉是有点失落啦？」我感慨地说，仔细端详了那只野猫，想为女儿的人生做把关，不过越看越觉得蹊跷，这只体型巨大，有老虎般纹路的猫咪，怎么看都有种既视感，再说它左眼上方的伤疤？

「将军？」我脱口而出的名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可是那伤疤跟将军一模一样，是它没错啊，而且它刚刚听到将军这个名字还抬了一下头。

我完全没认出将军，它现在跟普通的猫咪没两样：活泼爱闹。难道说它在女孩子面前隐藏自己老气沉沉的一面？这真是太危险了，根本是诈欺？还是说恋爱让它改变了？也是，看看我现在什么德性，恋爱真的是很恐怖的东西。

既然将军都为伊丽改变这么多了，我也不好阻止它们的小恋情，先放它们去发展一阵子看看吧。两只猫咪玩着玩着就跑远了，留下我跟篱笆上的恶魔先生。

「恶魔先生。」

「嗯。」

「你现在还坚持不能相信我这件事吗？」

他晃了晃口中的糖棒思考着，「本名都知道了，那就没差了吧。」

我视线离开跑不见踪影的伊丽，回身看他，「你说无法相信，跟反契约有关系？」

「嗯，自古以来被反契约的恶魔，下场都是惨死。」恶魔先生拿出空掉的糖棒在手上乱转，「所以才说从来没有人解除过这种东西。」

「我们是第一个？」我笑了，有点自豪。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忍不住也笑了。「算是吧。」

「你知道我喜欢你，没必要怕成这样吧？」事情既然都过去了，便能轻松地说出口。

「你不知道爱恨同根吗？」恶魔先生闭起眼说，跳下篱笆往屋子走去了，也不先吻我再走，真是个内敛害羞的老家伙。

被老家伙教训，看来我的程度还不够吧，带着微笑这样想着，太阳快下山了，洛杉矶的夕阳非常刺眼但也很美。

夜晚来临，盛装打扮的小怪物们通通出笼，家里的门铃响了又响，科学怪人、狼人、小仙女、吸血鬼、蝙蝠侠里的小丑，一群群迷你版的小鬼怪用稚气的声音威胁我发送糖果。

布莱克家的杰克扮成骷髅头的样子，小安妮戴着大大的女巫帽，他们可能是按不到门铃的关系，一直在门口叫着：「戴维叔叔、戴维叔叔！我们要吃糖果！」

杰克牵着妹妹，两人人手一篮糖果饼干，原本就满满的篮子又多了几颗，从我家前院开心地跳着离开了。

「他们真可爱。」我说。

「我讨厌人类小孩。」恶魔先生冷冷回应。

我皱眉，「你没有曾经是小孩子的时候吗？」

「没有。」他从我手上抓起一颗巧克力吃了起来。「我只有曾经是一颗蛋的时候。」

两个小身影离开后，换两个小小身影走来，大虎斑猫将军小心翼翼地走在伊丽身边，像个忠心的护卫队长似的，到了门口，将军对伊丽喵喵叫了几声，伊丽高傲地看了看它，然后便从我脚边钻过进入屋内。

将军用晶亮的眼睛看了看我，返身离去。它给人的感觉也变太多了，原先那只像中年大叔一样的虎斑猫呢？哪里去了？我看着将军的背影想着，突然想到它的主人，难得将军没黏在查尔森身边，不愧是坠入情网的雄性。

上次对查尔森行使暴力不晓得他有没有怀恨在心，从那次之后都还没和他碰面过。查尔森大概十一岁左右吧，今天他会到附近要糖果吗？如果有的话多给他一些好康聊表歉意吧。

26.

到了孩子们都该睡着了的时间，伊丽也睡熟了，门铃已经没有再响起，我收拾了晚餐的餐具，打算等等看HBO的晚间电影，恶魔先生躺在沙发上偏着头看电视上万圣节的特别节目，肚子上摆着两包多力多兹。

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登门造访，但是门铃又响了，我开门。

「警察。我们需要协助，」社区警局的警官拿着执照和一张照片问道：「请问你今天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这孩子吗？」

照片上的人是查尔森，我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警官，很遗憾帮不上忙，我认识这孩子，请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失踪了，如果有任何消息请通知我们。」警官说完急急忙忙又往下一号房问消息去了。

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带上门，犹豫了一阵后抓起外套打算出门。

「你要去哪？」恶魔先生问，嘴里还咬着多力多兹。

「查尔森失踪了，我去找他。」

「你才找不到呢。」他说着又抓了一把多力多兹。

「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对他做了没礼貌的事，就算找不到还是想去，不然心里很不安。」

恶魔先生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也要出去，这节目闷得发慌。」

对了，如果是他，应该很轻易就找到人才是。「你有办法找到查尔森吗？」

「查尔森是那个教堂外的贱嘴小屁孩？」

「呃，是啊。」我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间接承认了查尔森是贱嘴小屁孩。

「我不确定，对他没什么印象了。」

我们一同出门，我有些慌张地四处搜索，恶魔先生倒是悠闲地在篱笆或人行道上走来走去，一副单纯出来兜风透气的样子。

「你也帮忙找一下嘛。」我说，街上到处亮着从南瓜灯的脸孔透出来的橙红光线，气氛非常阴森。

「附近完全没有小屁孩的气息。」他说得轻松，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叹气，完全没有头绪查尔森会去哪里，感觉上也没有什么好被绑架的，我冲动地出来找人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又不肯回去，总觉得该做点事。

正毫无方向地晃着，恶魔先生突然出声叫我：「布鲁斯。」

「怎么了？」

「有家伙正往这里走来，还大摇大摆的。」他说着不悦地半眯起眼睛，「真教人不爽。」

我四处看了看，因为太黑暗而看不清任何东西，「从哪个方向来的？」

「正前方。」

我往前看，在看见朦胧的黑影向这边走来之前，细微的脚步声已经传到耳边，接着一个娇小的人影逐步走进，直到走入路灯照射的范围内才稍微看清来者的长相，他走到光线与黑暗的边界处便停下脚步，两脚平行站着。

那是个男孩，深褐色的头发，路灯没有完全照亮他的脸孔，但看得出他两颊布着雀斑。

我没有当下就确定这个男孩是查尔森，即使我一心想找到他，但这实在太诡异了，站在我们眼前的这个人，明明长相一模一样，就是无法跟查尔森那个外向吵闹的男孩画上等号。

恶魔先生从篱笆上跳了下来，在我身旁充满警戒心地端详来者。

「万圣节快乐，布鲁斯．戴维。」男孩说，嘴巴大大咧开像摆在许多家庭门廊上的Jack—o’—lantern，浏海盖过双眼，给人阴森不快的感觉。

「你是谁？查尔森吗？」我确定他是查尔森没错，但忍不住问，如果这是他想出来的万圣节吓人节目，也未免做得太精心了，「你玩笑开太大了，查理，游戏时间早就结束了，快点回——」

「布鲁斯。」恶魔先生打断我。「他不是小屁孩。」

我很困惑。我不懂，「在说什么，你不是查尔森吗？」

「查尔森？」男孩笑了，他抬起头露出写满算计的眼神，「那个没天份也没脑袋的笨儿子？」他又噗嗤地笑了一声，彷佛我说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戴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他？」

「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刚刚说查尔森是儿子吗？如果说他是双胞胎哥哥我还相信，哪有这么年轻的爸爸？

「那身体是小屁孩的。」恶魔先生冷冷地说。

「噢。」原来如此。

可是，不对，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人类果然迟钝，」看起来是查尔森的那人往前踏进一步说，「那个笨蛋一点天赋也没有，倒是还有个臭皮囊能当容器，真不知该赞美他还是贬抑他。」

「喂，如果你是他老爸，你不觉得这样说很过分吗？」我很不高兴地念这家伙。

「这是实话啊。」他不甚在乎地回答。

「你是谁？」恶魔先生问，我感觉到他用不友善的气息包裹自己。

「凯奇，道格拉斯．凯奇。你听过我吧，恶魔？」那人眯起查尔森的眼睛，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向恶魔先生。

「那个过度激进的名驱魔师？」恶魔先生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在我看来就是蠢蛋一个。」

「是吗？呵，游戏时间还没结束，才刚开始呢，戴维。」那人举起手翻了几下，手掌上出现蓝色光点，向外扩散聚型成十字架形状的物体，看起来很像那天查尔森指着我的东西，但仔细看会发觉那是一把大剑，剑锋闪烁亮蓝色的光芒。

「麻烦的家伙。」我听见恶魔先生啧了一声低声抱怨。

「我们来玩TrickorTreat吧，现在看起来是我当鬼没错吧？」有查尔森外表的驱魔师嗔笑一声，握住大剑的剑柄将它举至身后，微微低下头摆出极具攻击性的姿态：「不给恶魔就捣蛋。」

27.

「凯奇先生，有话好说，」对方连武器都拿出来了，情况很糟，「我想你误会了，他不是什么恶魔，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我搬出灵媒那套说词，希望顺利蒙骗过关。

驱魔师眯起眼，「你少把我跟那些昏庸灵媒混为一谈了，戴维。」

不妙，这家伙真机灵，他该不会会读心术吧？

「银雀，」道格拉斯转向恶魔先生，毫不客气地呛声：「鸟儿从飞不起来的那刻起就算死了，你还留在人间做什么？」

「企鹅跟鸵鸟也飞不起来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恶魔先生回呛他，「还有火鸡跟奇异鸟呢，奇异鸟在丰饶富裕的纽西兰森林里吸着蚯蚓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呢。」

「你曾经怜悯过它们吧？」道格拉斯冷漠地说，那不屑的态度跟他的对手不相上下。

「你废话太多了，蠢蛋驱魔师，你刚刚冒犯了全纽西兰的奇异鸟，快跟它们道歉。」

（喂，等等，为什么只有奇异鸟，企鹅跟鸵鸟还有火鸡呢？为什么总觉得冒犯奇异鸟的人是你啊？）

「多说无益。」道格拉斯操起泛蓝光的剑冲来，我往旁一站挡在他和恶魔先生中间。

「戴维，」道格拉斯急煞车说，「我只警告这一次，你要是挡我，连你也砍了。」

「你会害查尔森背杀人罪名的。」我冷静地说。

「让开。」道格拉斯沈下嗓音（以一个男孩的声音来说算很低了，那声带毕竟是小孩子的），我明白他说要连我一起砍的话是真的。

「布鲁斯，这件事你别插手。」恶魔先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转头看他时他已经消失了，回过头看见他瞬间在道格拉斯身后现影，摊开一只手掌对着驱魔师。

道格拉斯很轻盈地蹲低身子躲开不明攻击，让剑在空中划过半圆向恶魔挥去。剑砍中恶魔的残影，恶魔先生蹲踩在原地后方三公尺的消防栓上戒备地看着道格拉斯。

「真不愧是鸟的恶魔，逃跑的反应很快啊。」驱魔师调侃道。

「真不愧是没脑浆的驱魔师，砍人的姿势很落伍啊。」恶魔调侃道。（那不经思考的造样造句算什么？）

「也罢，说不过靠嘴巴吃饭的家伙。」道格拉斯叹口气，很干脆地就甘拜下风了。（他放弃了？这种程度的吐槽就认输了？）

看着驱魔师又拿着武器要攻击，我出声：「凯奇先生，请你等一下，我想你有些地方误会了。」

「他没误会什么，布鲁斯，」恶魔先生在消防栓上站起身，「恶魔和驱魔师的争斗，请你不要介入。」他说完又想到什么似地开口：「啊，还有，如果你硬要插手而挂掉，我会把你从地狱拖回来再宰掉一千遍。」

「我完全没有要介入的意思啊。」我凉凉地说。算了，这种事情他自己就能搞定了，我相信他。

道格拉斯提剑做第二次攻击，然而这次攻击落空——看起来像故意的，恶魔先生落回柏油路上，毫发无伤。我正要松一口气时，恶魔先生就这样跌在地上，我心惊了一下，他看起来也被吓到了，他身上一条发蓝光的细线现影，缠住了他的全身。

「惊讶吗？」道格拉斯以胜利的姿态走过来，「在你闪躲的时候弄上去的，发蓝光的样子很美吧？」

「这什么鬼东西？」恶魔愤怒地说，扭动手指和脚踝，我想他大概使劲在挣扎，但只看得到他的手脚动着，其他地方连动都不行，不久他停止挣扎，费力喘息。

虽然这情况应该是很危急，不过看到某人被绑了起来我竟然有点兴奋——不行，我脑袋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那是缚十字，平时是普通的银十字项链，碰到邪物时会按持有者的意志化作牢不可断的束绳。」道格拉斯解释着，走到被束缚住的恶魔身边停下脚步，「现在你是囊中物了，恶魔。」

驱魔师举高手中的剑，剑尖向着恶魔，我冲了过去。

28.

化猫篇

将军两个月大的时候，脖子上绑着粉色的蝴蝶结缎带，它是一个小女孩的圣诞礼物，当时它只会发出咪——咪的叫声，在地上走路还不熟练，会跌跌撞撞的，外表看起来像颗小毛球。

女孩的哥哥有时会拿东西戳它，所以将军很不喜欢他。女孩的妈妈有时会多给它一些食物，所以将军稍微大了一点后，除了女孩外最喜欢蹭她的脚，撒娇要东西吃。

将军对女孩的爸爸没太多印象，他早出晚归，不常陪孩子们玩，但偶尔会跟女孩一起陪将军玩滚球，所以将军对他印象算好的。

后来女孩死了，女孩的母亲也是，有个人突然登门造访，女孩的母亲应门后不久便倒下了，一身是血，女孩吓得尖叫，那个人向女孩走来，将军冲上去想咬他，莫名其妙被弹开，撞到墙上失去意识。

醒来后，将军只睁得开右眼，左眼有液体跑进去了，左眼上方刺痛着。女孩已经倒在地上没有气息，女孩的哥哥在她冰冷染血的身旁一边大哭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女孩的父亲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表情呆滞。

后来将军变成女孩哥哥的宠物，男孩会陪它玩滚球和抓老鼠。因为男孩父亲的职业特性，他们四处搬家，男孩从没有真正融入任何一个地方，以往他还可以勉为其难地陪妹妹玩伴家家酒，妹妹死后一直陪在身边的朋友只剩下这只虎斑纹猫咪。

「查尔森，」男孩的父亲最常这样告诉他：「她们是被恶魔杀死的。」

不要忘记这份痛苦与愤怒，不要忘记自己的仇人是谁。

杀死女孩的是来为朋友复仇的恶魔，女孩的父亲是驱魔师，招惹了很多恶魔的同伴。冤冤相报，来复仇的成为被寻仇的对象。

男孩的父亲比以前更少回家，一天比一天消瘦，有时半夜才会出门。男孩越来越安静，变得沉默寡言，只有跟将军互动的时候比较多话，于是将军常常闹他，它想看到女孩那个跑来跑去、好动而讨人厌的哥哥。

一天半夜，将军听见开门的声音，它忍不住偷偷跟在男人后头出门，上车。男人看见虎斑猫钻到副驾驶座上，只说了一句：「你该陪着我儿子的。」将军没有回应，安静地陪在一边，彷佛那是个极其神圣的夜晚。

男人执着于工作，他手刃的恶魔越来越多，但他不曾停下或放慢脚步，誓言杀掉毁了他家庭的凶手。

从那次开始，只要男人在男孩睡着以后出门，将军便会跟出去，默默陪在一旁。

白天猫咪陪伴男孩，夜晚猫咪陪伴男人。

男孩的父亲终于找到了杀死妻女的凶手，他要将军到一旁避着，将军在安全的暗处看见两者相斗，战况激烈，结果两败俱伤，驱魔师成功杀害恶魔，而自己也不久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