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先生+番外——Lynol
Lynol  发于:2012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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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睡了,克里斯多夫。」恶魔先生收起琴说,我没有听话,仍是坐着看着他。他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我坐直身子,表现出很认真的态度。

「我很好奇。」他不肯跟我对上眼神,手边一直装忙,我想他知道我要说什么,两颊烧得火热,胸口像被挤压一般难受。

「我喜欢你。」我没有别开视线地说了,恶魔先生正视我一眼,起身,背对我走到行李边整理东西。

「听我的建议,克里斯多夫,」他说,「趁现在多找女孩子们谈恋爱,契约完成后你就没有机会找别人玩乐子了。」

「那没关系。」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成为使徒后不能在眼里放进第二个人,那跟我现在的情况是没有差别的。

「我不想你永远后悔没有把握时光。」他说着弄熄火堆。

我不会后悔。

我坐在那里想着,他回避的态度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好想知道。

后来我不止一次跟他提过,但他从来没有认真回应过我。恶魔先生从来不说他对我有什么看法,他喜欢或者唾弃我。他只会教我复仇的事,其馀时候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再不然就教训我思春了就该去找女孩子玩。

十七岁时我拒绝联姻的事,也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动摇。

复仇的事一直都很顺利,两国为解决边境与粮食问题引发战争,被恶魔用异能力控制的国王把军权交给我,加上来自村镇的、只对我效忠的义勇军,我的军队有向心力,有具领袖特质与王室魅力的领导者,有非人类且智识过人的参谋,势如破竹一路杀到王城外包围在四面驻扎。

期间大大小小的战役,军人们说我场上杀敌像魔鬼,带队时像雄狮,少数时候像温驯的绵羊,但仅止于对一个人如此。

恶魔先生怕冷。冬天的时候常常会阴雨连绵,寒气加上湿气更加冷冽,我会解下自己的外衣让他穿上,跟底下的人解释他是习文之人身体比较虚弱,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晚上如果踢了被子,我会帮他盖回去。我极其能事表现自己最温柔体贴的一面,而他从来不对我做对应的事,因为我要习惯,毕竟我终究会成为他的仆人,他说。

我很痛苦。

就算只能单方面的付出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他心里有一块我的位置,但他从来不说心事,我也无从得知。

越靠近敌方王城,我越栽心于战事,我逼迫自己沉浸在亲族被灭亡的愤怒里,至少愤怒我可以忍受。休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沐浴的时候我想着即将成功的复仇,让自己有踏实的感觉,我对能为家人出气感到欣慰,而我小小的烦恼却总是趁我踏实欣慰的空隙不停渗入。

最后一次表白在二十一岁,攻城的前夕,我知道这是我自由的最后时刻,开会议和所有人确认完程序,恶魔先生离开军帐走上了望台,我跟了上去,支开了望台上的人,让我跟他独处。

从夜晚的了望台往下望,可以看到包围王城的军营亮着火光。

「你准备好了?」恶魔先生转过脸看我,现在他必须仰起头跟我说话,因为我比他高了一个头。

「我不确定。」我望着军营灯火,思索如何开口。

「哪里不确定?」恶魔先生笑说,他似乎准备好要说教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我拥有自由的最后一天,我希望你给一个正面的回应。」

他思考了许久,说:「我不能给你全部。」

「我不用全部,一点点就可以了。」

「克里斯多夫,」他口气严厉起来,「你目前该做的就是专心明天的事。」

「你每次都这样,」我觉得受挫,不自制地对他大声:「我要的只是很简单的『是』或『否』,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是不肯给我!」

「听好了,王子殿下,」恶魔先生转过正面向我,「我费这么多心思不是要你给我教训,明天你的复仇完成,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就是这样。」他说完离去,留我一个人在撩望台上。

其实我知道的。他一直都这样,表面上是个坏人,但里头很柔软。他不忍心当面拒绝我。

距离攻城还有十个小时,压境大军的首领孤独在了望台上沉默地落泪。

19.

前世篇(四)

第一道曙光照亮王城的砖墙,城门陷落,士兵们蜂拥而入,越靠近皇宫我遇上越多憎恶的面孔,前夜才磨利的剑锋被血沾得污秽了,无辜的民众四处逃窜,敌方士兵拿武器的手在颤抖,一路上听见敌军小单位投降的消息。

我推开谒见厅的大门,垂老的国王坐在他的王位上,镇定地看着我。我踏进厅里一步、两步,手上的剑滴落鲜血在神圣的谒见厅地板,国王身边没有侍卫,我举起手,剑尖向他。

「我知道你来复仇,克里斯多夫王子。」发色灰白的国王说,竟带着一丝嘲讽人的笑意,「我听说你为了这件事跟恶魔打交道。」

「你的遗言真是三流,连普通都称不上。」我冷冷回他。这个老头下令毁掉我的国家,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被杀害的父王和母后,他们很严肃,有时候让人倍感压力;年幼的弟妹们,没有未来王位重担,吵吵闹闹的一群家伙;笨到总是被我恶作剧整到的仆人们、为人亲切嗓音粗哑的厨师大伯,如果不是这个老头,他们都不会惨死。

「你真是愚蠢,年轻人,」国王眼里嘲讽的意味更浓厚了,「为了毫无意义的报仇,你将来会永世沦陷地狱之中。恶魔会奴役你,你永远无法从中逃脱。」

「那又怎样?」我不在乎地说,但指尖开始发抖。

『我不能给你全部。』前夜的对话在脑海中响起。『明天你的复仇完成,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只能这样吗?

我觉得好不甘心。今天我杀了国王以后,我会永远跟在恶魔先生身后。是身后,不是身边。也许有人会为了得到永生不择手段,但永生如果是痛苦的,那就跟地狱没有差别,我会一直想起我最后一次的表白如何地被唾弃,一直活在一厢情愿的痛苦里,而对象就在眼前,但连触碰的权利都没有。

为什么会觉得心脏绞在一起了?胸口好紧,呼吸变得困难。

「你在害怕。」老国王一眼看出我的烦恼,一脸得意地大笑说:「你就杀了我以后逃走吧!对,那是地表上唯一恶魔不能进入的地方,逃去躲在教堂里永远担心害怕吧!」

我凭一口气冲向王座,砍下老国王的脑袋。他的头颅掉到地上,表情仍然是一派嘲讽。

复仇完成。

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般,我双膝跪下地板,老国王身首离异的尸体涌喷热血,溅在我的脸上身上。

穿黑斗篷的身影乌鸦般出现在议事厅里,而我却突然发疯似的站起身狂奔,从恶魔眼前逃离,奔出议事厅,跑向王宫的后方,彩色玻璃的教堂建在王宫的中心,富丽堂皇的雕刻和透过窗户撒下而成七彩的光线装饰了这神圣的殿堂。

我跪在祭坛的神像前,祷告般交握的双手不停颤抖,我有罪,全知的神,我带来一身血腥在这不该被亵渎的地方。

我有罪,万能的神,那些无辜的军人因我的自私战死沙场,染满血的手亲自夺走的性命、被卷入战争摧毁的家庭,我手刃多少应当幸福的人生无从得知。

我有罪,仁慈的神。

我爱上恶魔。

我有罪,残酷的神。

一厢情愿的痛苦是祢相对应的惩罚吗?

眼泪不争气落下,掉到手上带走血渍,血泪相混着的莹珠往下坠落,落下在寒冰一样冷冽的地上。

神像前的烛火摇曳,彷佛诉说着解脱之道。

背后遥远的地方有人叫我。回头,恶魔先生站在教堂门口。

我想起来了,恶魔先生,是你救了我。

我解下腰间的水袋,拔开袋口的栓子,高举过头,袋里的烈酒从头上倾泻,濡湿我的头发、我身上的衣物。

对不起。

我拾起神像前的烛火,神像静止的面容慈祥。

对不起,恶魔先生,欠了你这么多。我很自私,害怕永世的痛苦而逃了,请你恨我,鄙视我,但请不要忘记,这是自私的我自私的希望。

站在门口无法进入的你慌张地喊着什么,被烈火包围的耳朵听不到声音(听不到你美妙的声音了啊?),我从唇语看出你喊着我的名字。

对不起?

在致命的高温中,我竟然能感觉到冰凉的液滴滑过脸颊。

对不起。

我所亏欠的,下辈子还你好吗?

20.

我走到沙发前蹲下,看着他。

恶魔先生别过脸,侧脸上写着烦躁。

「你要哭还是生气,选一个吧?」我无奈地笑说,有点不知所措而胡乱搭腔。

他不爽理我,爬去另一边的沙发趴在上头,脸埋着看不见表情。

「喂,」我坐到他原本的位子上,「告诉我你哭什么。」如果不干脆地命令他,我大概一辈子也听不到原委。

「你喜欢我。」他说,头也没抬。

「你还记得嘛。」我不晓得该哭还是该感到欣慰。

恶魔先生转过头看向我这边,他两眉怒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像出太阳下雨的天气一样。「那你找她干嘛?」

这是无理取闹吧?「我错了吗?我是有需求而且身心健康的单身男性,虽然我有这个,」我平静地解释,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个即使契约逆转后还是拔不下来的婚戒,「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许过承诺,说要对彼此忠诚专一。」

在我解释的同时,恶魔先生的表情文风不动,完全没有要听进去的意思,他始终用孩子般固执的眼神瞪着我。「现在你是主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我知道——」

「你要有人一起吃晚餐、一起看电影,你明明想要我陪你做这些蠢事,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提过,一个字都没有!」他越说越理直气壮,的确事实如此,但明明是损己利人的事,恶魔先生居然有办法这么自然地说出口。「你只要下命令就好,要接吻或是上床都可以。」

「是喔,你现在在教我该怎么做,是吗?」我语带讽刺,「我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你喜欢我啊。」恶魔先生说,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才不会这样。」我语尾语调下落,作结论的意味。

恶魔先生疑惑看了我一阵,明显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你不会懂的,像你这种自恋的东西根本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我火气上来,口气开始不耐烦,「我不会强迫你做这种事,因为我会顾及你的感受。」

「你又知道我有没有了。」他翻过身用背面对我,不悦地咕哝。

我愣了一下。有吗?是谁?心脏似乎不小心漏拍了。是克里斯多夫吗?不,这家伙活了这么久,认识的人肯定像海边的沙一样多,除了我自己以外根本不知道还有谁。可是他真的有喜欢过谁吗?他这种个性?

「你?有吗?」不自觉就问了,但他不肯理我。我颓丧地撑着额头。「不想说就算了。」

「真容易放弃。」才一弃权他居然马上就责备我了。

「我不想知道,反正一定不是我。」我赌气说,往后靠到沙发背上,陷进柔软的填充椅背里,伊丽突然起身钻进我怀中。

「你就是还抱着一丝希望所以才不想知道。」恶魔先生就是不想停止泼我冷水。

「那你说,是我吗?」这么容易就被说穿心事超不甘心的,我不服输地反问。

「我不说,因为你不想知道。」

到底想怎样?无端挑起人的好奇心跟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以后若无其事拂袖而去,这是最新型的放置play吗?啊,说不定已经有人用过了。

我叹气。「我受够这东西了,反契约可以被解除吗?」

他一秒转过正面向我,「就等你说这句。」

有一种想收回前言的冲动,该不会连眼泪都是装出来的吧?就是要拐我说这句?不过算了,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维持这种半吊子的胜利局面。

「要怎么做?」我很认真地问。

「设定一个条件,要是你很重视的一件事。这个条件达成了,反契约就会解除。」他很认真地解释。

我思考了一下他刚刚在说什么。「?听不懂?」

恶魔先生烦躁地啧了一声,「我没有例子可以举,从来就没有人解除过这种东西。」

我仔细想了一遍。「比如说,我设定老板挂了是条件,只要他挂了就可以解除?」

「大概吧。」他含糊地肯定。

「听起来很简单,怎么没人做过?」

「没有人想做。」

我笑了,「那怎么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路西法说的。」

?还真的有路西法?

「是吗。」我把手放到伊丽头上捏了几下,脑子里整顿思绪,「必须是很重视的事,是吧?」

「嗯。」

我把伊丽抱起来放到地上,它似乎被冷落了一整天觉得不高兴,发出像大小姐地喵声后尾巴翘得高高地走了。抱歉,伊丽,爸爸在谈重要的事,之后补偿你。

「我的条件是,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抓起他的手说,「你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今天就说清楚,不要装傻,不要打哈哈。」

恶魔先生用某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了我,低下头去。我有种感觉,他在说『你果然是克里斯多夫。』时也是这个神情。

「布鲁斯,」他思考了很久,开口,「十个世纪是几年?」

21.

前世篇(五)

一直传来琴声。神父半夜秉着烛火巡视,想找到琴乐的源头,绕了教堂里边都没看到人影,心想也许是外头传进来的,神父走到尚未巡视的礼拜堂时声音变得清晰了,突然一下子琴声停了,礼拜堂里陷入沉寂。

蜡烛在他费时搜寻间烧完了,神父走到门口,就着熹微星光看见台阶上坐着一人,被斗篷盖着的全身看不清长相,那人手上拿着弦琴,看来就是声音的来源。

神父走向琴的主人,坐下,他看向那把琴,琴弦断了,琴身上沾着些许未干的血迹。琴的主人,神父直觉他是行旅的诗人,手仍摆在弹奏时的位置,维持拨弦姿势,但指尖上满是血痕。

「为什么哭呢,孩子?」神父看见斗篷帽下清秀的脸庞挂着泪珠,又跟受伤的手指联想在一起,不觉有些心疼,「因为琴弦断了?」

对方摇了摇头。

「很痛吧,你的手受伤了。」

诗人转过手背,把手上的伤口靠近眼前,五只手指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颤抖。他看着自己的手却用一种迷惑的眼神,彷佛那沾满血迹、照理来说应该感到痛楚的手不是自己的。

神父递出手帕,诗人恍神没有反应,神父索性把他的手抓来,小心地擦去血迹。

「为什么哭泣?」神父想到他坐在这里弹了一夜的琴,甚至弦都奏断了,忍不住又问。

诗人沉默,也许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结果他说:「你不应该跟我说话的。」

「我正在跟你说话,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神父耸耸肩,话语中带平抚人心的力量。

诗人又沉默了一阵,说:「有个家伙,被我拒绝了。」他停顿许久,继续接下:「后来他死了,」他稍微偏头向神父那边,「我想是我害的。」

神父伸手搭了他的肩,「你感到愧疚而哭吗?」

「不是。」

神父想了想,「他被拒绝了什么?」

诗人带哭音地笑了一声,「他说他喜欢我。」

神父听懂了,缓慢把手移到他头上,轻轻拍着。

「你也喜欢他。」神父说。

诗人转头正眼看他,于是神父看见一双泪洗过的晶亮眼眸,他居然想到天使(恐怕只有他们有如此美貌)。

的确是一双让人愿意赴死的眼睛。

十个世纪是几年?

我的数学不好,不过简单算了一下就知道。「一千。」

「一千年吗?」恶魔先生凑过来抓住我衣角,他的头低着看不见表情,「喂,布鲁斯,你在冥界晃了一千年才又回到地上。」

我很安静地听,我感觉到他要说很心底的话,所以故意不正面向我,恶魔先生有壳的,像寄居蟹一样。

「我不管你是克里斯多夫,布鲁斯或是安洁莉娜裘利,反正我认得你,」他停停讲讲地说,停下的时候我等,我知道他在思考怎么把情绪诉诸话语。我想除了贬低和带刺的话以外,恶魔先生说什么都必须想很久,他缺乏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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