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先生把我推到后头，「布鲁斯，把耳朵捂起来。」

「欸？」被推倒在地上的我来不及反应，恶魔先生往巨无霸狐狸踏一步，扯开喉咙。

那是唱歌的姿势，但是没有声音。

来不及反应的我没有捂住耳朵，却也没听到声音，倒是巨型狐狸嘶吼着用两只前爪拉扯自己的耳朵，一会又趴到地上通苦打滚。

我听不到，但是狐狸听得到？

超音波？

狐狸最后口吐白沫，两眼上翻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恶魔先生摊开一只手掌，手上出现黑色气流凝结成锥形物（错怪他了，凶器是这样来的啊），费劲刺进狐狸的眉心，巨大的狐狸抽搐着缩小、缩小，变成正常狐狸的大小，一阵子后就静止不动了。

说是弱小的恶魔，但也把凶狠的狐狸恶魔解决掉了。

母狐米利安的墓在郊区，我们挖了一个坑埋起它（正确来说是我挖了一个坑，恶魔先生坐在引擎盖上监工），简单一块石头压在上头，提醒过客有个生命埋葬于此。

「我以为你会把它扔在路上。」我对恶魔先生说，他主动提议让我有点惊讶，明明就是这么自我的个性。

「我不说你也会把它埋起来吧。」

「是这样没错。」

「看不出来你是个好人，」恶魔先生仰起头，天空现在是傍晚的红色，晚霞旁飞过一群归巢的鸟儿。「赤狐是可怜的家伙，对它好一点是应该的。会变成恶魔的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东西。」他说着说着脸上挂起自嘲的笑。

「恶魔先生，你——」原本看时机正好要问他的来历时，恶魔先生快步过来狠狠地一脚又踢在我的要害上。「痛！你为什么又要踢那里！为什么选在这时候踢？太突然了吧？」我跪到地上越说越小声。

「提醒你管好自己的下半身，仆人。」恶魔先生恢复高傲的语调说，「看在你被红恶魔缠上的份上踢一脚就算了，以后又因为玩女人失职的话？」他说着说着脸上挂起十足恶魔的笑。

果真？是恶魔？

「不过我？要怎么跟同事解释米利安失踪的事？」

「放心吧，米利安是赤狐用异能力虚构出来的身分，它死后就没有人类会有关于这个虚构人物的记忆了，除了看过它原型的你之外。」听他解释是安心了许多，但想到曾经存在过的生命就这样被遗忘，稍微替它难过。

「让你记得算好事吧，以后看到女人就会想到不快的回忆。」恶魔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虐待狂情结被满足的愉快表情。

「我会把这不快的回忆用卫生纸包起来丢进垃圾桶的。」我不服气地顶回去。

「反正以后也没有女人会上门找你了，至少在职场上没有。」

「什么意思？」我紧张地问他，他又做了什么？

「下次去办公室时就知道了。」恶魔先生深意一笑不再多说。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非常非常不好。

8.

布鲁斯．戴维在公司里的形象变了，从同事茶馀的八卦里可以明显感知，女人们开始谣传「戴维先生有个帅气的小男友呢，他们还戴对戒呢，呵呵呵，有够可爱的」，男人们开始说「你不用担心戴维，他不会跟你抢珍妮佛的，他是玻璃嘛哈哈哈哈！还是一号呢，怪不得看不出来！」

这实在是非常痛苦。

两位女同事有点忸怩地问我：「戴维先生，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嗯？嗯？」你们不是来邀我去你们家吗？为什么不是？不过如果又碰女人的话，总觉得会发生惨无人道的事情，干脆就这样吧，「？是啊。」再见了，美好的放浪生活？（胸口好痛！）

那两名女同事竟然发出欢呼。

不对吧，为什么这么开心？为什么不露出失望打击的表情？

隔壁部门的比利顶着一脸认真神情问我：「布鲁斯戴维，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嗯？嗯？」我说，为什么男人也跑来关切？是这样吗？我被人误会的性向引来真正的gay了吗？我该怎么办？这什么情形？「？是啊。」

比利激动地按住我的肩膀，「这表示你不会对茱蒂出手了吗？」

「呃，茱蒂是谁？」我一头雾水。

「太好了，戴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比利拍拍我的肩膀雀跃地走了。

所以说，茱蒂是谁？

「这样不错啊。」恶魔先生对我的事下评语。一边吃洋芋片一边翻哈利波特时下的评语，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我不觉得。」无奈地回答，手上的黑咖啡太烫，搅动着让它快凉，伊丽吃完早餐窝回小窝里甜睡。

「布鲁斯，你认真想过这件事吗？」原本趴在沙发上的恶魔先生翻过身，正面向着我。

「什么事？」

「男朋友这件事。」

我用手捂住嘴，刚入口的咖啡淘气地冲了出来。

「不是叫你放凉了再喝吗？」

不，不是因为太烫才喷出来的。「别开玩笑了，我不喜欢男人的。」

他坏笑着看我把咖啡渍擦掉，如常地袖手旁观，「不是说喜欢我吗？」

「什么时候的事，别乱讲好吗？」我慌张地反驳，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语无伦次的感觉。这咖啡真讨人厌，为什么擦不干净？

「克里斯多夫说的呢。」

「上辈子是上辈子，克里斯多夫跟我不一样。」再说，克里斯多夫是不是真的表白过也无从证实，搞不好是唬人的。

「那可不一定，人前世来生的个性会改变，但灵魂的本质是一样的，因为是同一个嘛。」

「我都说过不会了。」我焦躁地想结束这话题，真是受够这家伙的大少爷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肯定只是想玩弄我而已，再怎么卢我也不会占上风的。

「那我就放心了。」恶魔先生说完拿起哈利波特继续看。

「欸？什么意思？」

「你都说不会了，这件事已经跟你无关了。」他的视线黏在书页上。

有点介意。「好奇嘛。」

「使徒被要求眼中只有主人，而恶魔为了诱惑人都有艳丽的外表，因此使徒很容易爱上主人。」恶魔先生翻了页继续说，「恶魔跟使徒是没有结果的，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啊，比喻得太浪漫了，算了，没差。」

「为什么？」我发现手上的咖啡杯还是满的，忘记它的存在了。

「这么好奇？」

「我这个人最不信邪，没有结果这种事不追根究底我是不相信的。」

恶魔先生的视线离开哈利波特看向我，「不信邪所以被恶魔缠上了。」

「为什么说没有结果？」我没理会他的调侃，把话题拉回来。

恶魔先生回头埋入小说中的世界，丢下一句：「恶魔永远不会对使徒敞开心胸，恶魔永远不会信任使徒。」

我有一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为什么？」我问，这次他懒得理我了。

呐，恶魔先生，你不相信我？

我看着旁边仰躺着头下书上地看着小说的少年，突然不爽了起来，混帐，卖了这么多的命结果连最基本的被信任都没有吗？无趣的黑咖啡越喝越烦躁，我赌气放下咖啡杯，这算什么东西，克里斯多夫？这什么烂契约，我恨你，克里斯多夫，我非常恨你，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大蠢蛋！

我瘫到沙发的椅背上，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天花板。「喂，」冷静了一些后我开口问，「克里斯多夫？我上辈子是什么样的人？」

「笨蛋一个。」恶魔先生一秒答覆，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就只有这样吗！」我坐起身来，「我的前世就这样被你用笨蛋两个字概括完毕了？」

「布鲁斯，我的答案非常中肯。」他啪一声阖起书本，「冰箱没有柠檬汁了，去买，顺便买奇异果回来，要黄色的那种。」

「好啦。」损完人就叫人跑腿吗，真是受不了，他这烂个性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我披上外衣出门，夏天的脚步逐渐交递给秋天，天气开始转凉了。

9.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反覆着思考着早上的对话，我不觉得自己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但是我却对「永远不会」这过分肯定的辞汇感到过敏，为什么说永远不会？我不断猜测它背后的原因又否定自己的假设，然后否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我在做毫无意义跟生产力的思考，平白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

明明就跟自己无关的事，多想无益。

翻过身换了个姿势，脑海跳出另一个声音：你认真想过这件事吗？

没有。

其他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很少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会多想，因为我觉得那不重要。但是连恶魔先生都问我了，你认真想过吗？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认真想的话？

恶魔的外表都很艳丽，虽然只看过两只，不过我承认这一点，米利安很美，恶魔先生也，不错啦，算可爱吧，不，我刚刚想到可爱这个词吗？好吧，他是很漂亮没错，可能比好莱坞的男星都帅多了（啊，不过还差我一截），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什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分明是男的吧！

好烦，脑袋停不下来的一直一直想。

个性糟透了，不过仔细想想，从别的角度来看，一定会有人觉得这种不坦率的任性很可爱吧，不，我又想到可爱这个词了吗？

够了，不要再想那家伙的事情了，快点睡觉快点睡着啊？

翻了一整晚，一直到窗帘下透进一丝曙光时睡虫才慢悠悠地带我进入梦乡。

从隔壁的太太口中得知社区教堂的牧师病了，邻居跟我买了些鲜花跟水果要带去探病，一打开家门水果的香味就惹来一只馋鬼在我身边探头探脑的。

「苹果跟柳丁？」恶魔先生吐了舌头，看来他不喜欢柳丁，「真是健康。」他评论，语带不屑。

「又不是要给你吃的，这些要给华伦牧师，看他吃了病会不会好一点。」

「你要去教堂？」恶魔先生眯起眼睛警惕，教堂他进不去，所以我一直被禁止踏入这块他管不着的场所。

「只是去牧师公馆，不会去教堂的。」伊丽爬到脚边蹭着裤管，我放下手上的东西蹲下去摸它的头。「你要跟去我也没意见。」

「没兴趣。」恶魔先生一看到伊丽过来就闪远了。

隔壁的布莱克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探望华伦牧师，牧师太太备了茶点，两个小家伙在客厅里乱窜，杰克跑向华伦太太扯着她的围裙角大喊：「不给糖就捣蛋！」小安妮站到我脚边一直睁着大眼睛看我。

「杰克，万圣节还没到，回来坐好！」布莱克太太斥责两个孩子，「安妮，你也是，回来坐好。」

「没关系。」我说。

「我是认真的，安妮。」老妈的口气变了，小安妮依依不舍地离开我身边（这小女生长大后肯定了不得）。

「抱歉，他们还不懂事。」布莱克先生拍拍儿子的头说。

一边房门推开，牧师有点吃力地走进客厅。

「噢，亲爱的！」华伦太太随手放下烤盘，走去搀扶，「我告诉你不用出来的，我会会好好招待你的客人的。」

「我怕你会把他们都吃掉。」华伦牧师说着冷笑话坐下，「杰克跟珍妮，小家伙，最近有没有成功惹恼爸妈？」

「才刚惹恼过。」布莱克先生应和。

「戴维！」牧师拍了我的膝盖，「好久不见，最近礼拜时间都去约会了？」

「呃，工作有点忙。」我随口说说。

「病情还好吗？」布莱克太太抱起小安妮问。

「怪病，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华伦牧师伸手要拿饼干，被华伦太太狠狠拍掉手表示警告，「他们说我的社区有恶魔作怪！现在的医生很幽默吧，嗯？」

「是啊。」我僵硬地陪笑，牧师先生，你的社区是真的有恶魔在作怪。

「查尔森呢？」牧师四处张望，「老伴，叫查理下来，有客人来了。」

查尔森？我以为牧师夫妇没有小孩。

「喵。」往二楼的楼梯上站了一只成年的大虎斑猫，它用看起来非常世故的两只眼睛瞪着我看。啊，这就是查理吗？牧师也养猫了？

正疑惑着，楼上就传来充满朝气的男孩声音：「我来了，牧师先生！」一个约莫十一岁左右的男孩快速地跑下楼梯，「将军，有恶魔混进公馆里了，牧师先生有危险！」

虎斑猫不耐地喵了一声走下一楼，男孩一跃两级阶梯而下，他手上拿着类似巨大十字架的器物直直向我冲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抓起领子用巨大十字架的尖端指着。

「该死的恶魔！就是你让牧师先生生病的吧？看我现在就把你驱除！」男孩气愤地对着我说。

「查尔森！」牧师吼住男孩，男孩转过头看他。「他不是恶魔，你太鲁莽了，跟人家道歉。」

查尔森仔细盯着我看了一遍，突然收起武器（那一定是武器吧），郑重地对我说：「对不起！因为你身上有恶魔的气息，我实在是误会你了，这是我的错，非常抱歉！」

「抱歉，戴维，查尔森是神学院的学生，」华伦牧师解释，「兼职驱魔师，神知道这职业是在做什么的。」说着他耸耸肩。

驱魔师？

「我是查尔森凯奇，请多指教。」查尔森礼貌地向在座的客人自我介绍。

饶了我吧。

10.

步出牧师公馆要走回程的时候，公馆前院的篱笆上坐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怎么来了？」忍不住想笑，明明说不来又默默地跑来了，很不像恶魔先生会做的事。

「来确保我的资产，也许你又会跑去教堂做些对不起主人的事情。」恶魔先生冷静说了一串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我做过什么吗？」我有点哭笑不得，他说不信任我果然是真的。

「而且我受不了跟你的猫独处。」他从篱笆上跃下轻盈落地，有点好奇为什么他能坐到篱笆上又不弄坏它。「走吧。」

查尔森从公馆里冲出来喊住我：「戴维先生！戴维先生！」

我回过头，查尔森跑到我面前，撑着膝盖喘了气后说：「如果你身边有奇怪的事发生，请一定要告诉我。」他抬起头，跟恶魔先生对上视线。

啊，糟了，驱魔师跟恶魔撞在一起会出现什么情况？

「看什么看，死小鬼？」恶魔先生首先发难。喂，不要激怒他，他是驱魔师啊！

「你讲话真没礼貌，」查理不开心地回嘴，「看你的衣服就知道是从东部来的不良少年。」

「闭嘴，你没有跟我说话的资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还在吃奶的小鬼乖乖听人数落就好，我践踏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薯条跟可乐加起来还要多多了。」恶魔先生用抬高了的下颌对着查理，至于视线是连多看对方一眼都嫌麻烦似地移开了。

「你、你？」查理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了，完全败下阵来，也不能怪他遇上了最锋利的刀子口，前后矛盾又强势无理的言论让他丝毫没有反击的空隙。（秒杀！）

这样不行，查尔森迟早会发现他眼前站着的是恶魔，他没有像在公馆里那样立刻反应大概是因为被责备过了，不敢冲动行事。

「查尔森，我跟朋友有事要先走了。」我说完急着要把恶魔先生拖离现场。

查理露出很惊恐的样子，「这个骄傲又讨人厌的哥哥是戴维先生的朋友？！」

「你说谁骄傲了奶嘴娃！」

我赶忙抓住要给查尔森教训的恶魔先生，结果他的攻击都落到我身上。原来他对骄傲这个词比对讨人厌这个词还敏感，这点我有惊讶到。

「他是我朋友没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当下随便扯了个谎，「算是青梅竹马呢，对吧，霍华？」

「放开我，布鲁斯，还有你那什么恶心的故事，谁跟低等生物是青梅竹马了？」

我瞄到公馆门口那只大虎斑猫静静地站着看向这边。「查尔森，你的猫跑出来了。」

「啊！将军，你怎么跑出来了？」查理跑回公馆门口，我松了口气放开手，没想到恶魔先生追了上去，我赶紧冲上去又把他抓回来。

回程的路上，我跟恶魔先生解释查尔森是驱魔师的事，不过他没有很惊讶。

「那个小鬼没有威胁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恶魔先生走在低矮的围墙上，我见识了他惊人的平衡感。

「可是他毕竟还是驱魔师吧？」我想到被查尔森的十字架指着的情景，心有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