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猎人担心吓到受伤的雀鸟，把处理猎物的场所改到屋外去了。

裴伊也吃果子，有时候就和它吃同一颗，他咬一口，拨下一块喂鸟儿。不知为何没有厌恶的感觉，可能第一次出现不对自己感到敬畏的家伙，兴趣被勾起了，再者，从来没人胆敢和自己共食，说实在，一起吃饭是件很不错的事，会有种温暖的感觉。

所谓家人般的温馨，第一次感受到。

伤口稍微愈合后，霍华开始在屋里做短暂的飞行练习，裴伊会在一边喝着去山下市集换来的酒笑着看它动作。一开始它觉得被人盯着有点古怪，总想要躲开对方视线，不过这么小又空荡荡一个空间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后来它放开了，伤势也好多，就在屋子里到处乱飞。

「真羡慕你啊，」裴伊总是笑着说（印象中他总是一脸开心的样子，果然笨蛋就是笨蛋），「过一阵子就能离开了呢。」

霍华听到他说这句，突然降落在工作台上，灵动的黑色眼睛盯着他。对了，它只是来疗伤的，好了以后就飞走，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

「又要回到一个人的日子了，」说着，开朗的家伙难得微笑里多了一分惆怅，「不过，你能自由的飞来飞去，一定很开心吧。」他讲着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似乎正为鸟儿感到幸福。

霍华有种矛盾的心情，不过，自由比起一切是最重要的吧。

伤势完全好了后，在裴伊的目送下它飞远了。

久违的广阔天空，它在半空中打转了几下，享受许久未有的快感，却无法感到彻底的痛快。心里有芥蒂。

它停在树上小憩，思考。它往前看了看辽阔的前方，回头往后，那小屋已经在快要看不见的地方。

它蹲距枝头许久，心一横，振翅向前继续飞行，然后又停了下来。

真是可耻！它斥责自己，返身往回去小屋的方向。

58.

那个男人啊，是在我最消沉的时候出现的，突然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我家里，一声「圣诞快乐！」吓得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谁啊你！」我对他大吼，那是一名气质斯文的黑发男性，长得非常清丽俊逸。「你是怎么进来的？」

「哦，这么大呼小叫的真是有元气呢，你就是霍华的小情人吗，嗯，原来如此，果真长得跟名闻一时的克里斯多夫殿下一模一样呢，我说啊？」他没理会我的话迳自劈哩啪啦说起自己的话。

「你是谁？」虽然还有戒心，但听他提起熟悉的名字，比起把他撵走，我更想知道他是否明白什么。

「对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对方温文有礼的鞠了个躬，「我是路西法，很荣幸和你见面，戴维先生。」

「路——」真的有路西法！还有形体啊！我正震惊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

「霍华的情人？我要把他宰了、让我把他宰了，老头！」一个有运动员般健美体态的家伙凭空出现在路西法身边。

搞、搞什么啊啊！终于出现幻觉了吗？我！

「我说过不能叫我老头了，御仔，还有，你来干嘛？」温和地说，但是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霍华的情人该死该死啦！」那家伙大叫着要冲过来被路西法只手挡住。

「麻烦死了，乖乖回去待着别再跑出来了。」没看清他们两个之间的动作，大个子的家伙就这样消失了，跟他出现时一样突然（那瞬间好像听到有渐远的声音大叫：「死老变态！——」）。

「好了，刚刚说到哪里？」自称路西法的男子再度堆满笑容向我。

这位不明人士感觉比一般level的恶魔危险许多，畏于威权，我把心底的事情都告诉他了，另外的原因也是想听听他的看法，虽然可怕不过毕竟是位于高位的人，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对陌生人掏心比对相熟的人容易许多，但仍然困难，常常讲着声音就没了，再怎么讲毕竟都不是开心的事，断断续续的，我说完我认为我想讲的。

「这样啊这样啊，嗯、嗯，」路西法一边听一边点头（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简单来说就是你被抛弃了嘛，」听完后他弹了一下食指，说：「我说，不如趁机会另结新欢，呐，我很会替人疗伤的，要不要考虑？」

「门都没有。」我厌恶地说。

「哈哈，果然这么说了。」他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勉强算你合格。」

「什——」

「恶魔之王亲自来替你解决这小小的问题，」路西法向我鞠躬，「代价是？」

他说到代价时我紧张的咽了口水，不过一想到或许他真有办法让恶魔先生回来，那么只要和彼此感情不相冲突的条件，我想我都能接受。双手或是眼睛，或者无形的什么，要就拿去吧。

「哈哈，开玩笑的啊，你那什么紧张的表情，」路西法突然一反严肃态度开心大笑，「先声明了，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所以，勉强要说代价的话，」他直视我，然后微笑眯起眼，「你给我好好爱他。」

我愣了一下，然后觉得内心充满感激，不管眼前这名男子来头为何，看来他是出于善意而来的（虽然不是对我）。

在我还沉浸感动之际路西法开始自言自语地碎碎念起来：「不过立马回绝让我很伤心呢，被漂亮的小弟打枪总是有失落感啊，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你？路西法先生——」我正要开口，又被其他声音打断。

「没错！你这混帐东西给我好好对他，不然我把你吃到连骨头都不剩！」明明已经消失的高头大马的家伙又凭空出现对我呛声。

「我很感谢你的支援啦，御仔，不过你还是滚回去吧。」这次路西法完全懒得伪装情绪，只见他一弹指，被叫作御仔的家伙就又不见了（还是隐约听到有声音大骂：「变态死老头！——」）。

我不争气地笑了，「谢谢你们。」

「喔不，要谢的人只有我一个。」路西法说着，一只手指比向电视，「一千年前我就听小霍华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了，所以，我想你没试过这个吧？」

我看着打开的电视萤幕，不解。「你要我试什么？」萤幕转在动物星球频道，山洞里一只只胖嘟嘟的蝙蝠钻来钻去找床位安眠一夜，我完全看不出跟我目前的状况有何关连。

路西法叹气，「老实说小霍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刻意隐藏气息啊，连叔叔都要躲吗，真让人沮丧？不过，」他说着看向萤幕上一只只胖蝙蝠，「蝙蝠知道。」

「诶？」我瞬间落入涂来的思绪流里，蝙蝠，对了，只要把名字写上，蝙蝠就一定能把信送到对方手中。当下简直哭笑不得，我怎么会完全记不起来这件事？

「你明白了吧？」他看见我的表情说，一个翻手，萤幕里一只蝙蝠飞了出来，安分停在他手上。「去桌子那边，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我走向工作桌，发现上头多了纸笔。不用他多说，我拉了椅子坐下，开始执笔。

路西法和站到他肩上的蝙蝠凑过来探头探脑，我无视他们写自己想传达的，下了第一笔，情感就停不下的流泻。

『你好，

啊，似乎第一次用笔跟你跟你沟通？好久没写字了，很不习惯呢。

对了，写信是路西法的主意，居然真的有路西法呢，我一直不是很相信，他很关心你的样子，说到这个，不，也没什么关系，之前影城遇到的大婶把照片寄给我了，你一定要看看，她把你拍的很帅呢，害我每天都会看，因为啊，真的，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问查克，问华伦牧师，他们都不知道，我去我所知道你去过的每个地方，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样感觉起来，我蛮蠢的吧，哈，竟然完全忘记蝙蝠这方法了。前几天爸问我回不回去过节，我拒绝了，我想如果他们知道你离开会把我骂惨的吧。

你知道吗，伊丽它很想你，一直蹲在你房间门口等你出来，还有那些玉米片、对了，很抱歉我把鸟儿们的屋子都弄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做出这种事？』

「写、重、点。」路西法不耐烦的催促。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只知道我？』写到这里笔尖停下来了，我无法遏制眼泪滴到纸上，于是往后坐，眼泪更加放肆的流出，身后那位尊重的离开让我独自一人，毫不知情的蝙蝠天真地啃着我的台灯，我一边擦拭一边再提笔，颤抖的笔尖写完了结尾。

泪腺一阵脱缰狂奔后静静地流淌，我反覆阅读自己的手书，揣测一个人收到这样的信时会有怎样的情绪。

不过，恶魔先生的反应一定跟正常人不一样吧。

我把信纸折起。

愿蝙蝠把思念传达给你，亲爱的恶魔先生。

59.

罗丹的屋子在杳无人烟的偏僻地点，他一看见座落于森林边缘的小屋便扯开嗓门喊道：「菲米！」

「罗丹，回来了？」小屋的门打开，一个圆脸腼腆的青年探出头来，一只黑毛狗跟着探出头吐着红舌头。

「唷！我带朋友回来了！」罗丹对着架高小屋的门口喊着，比比身后的少年。

「朋、朋友？！男朋友吗？」青年紧张的追问，黑毛狗半跳半跑的下了楼梯在罗丹脚边转圈。

「不是啦，是说你也太敏感了吧，再说我又不是gay。」罗丹拍拍狗儿对老友念道，转头看向新朋友，「这是我大学同学菲米，我们一起研究林相的。」

「老相好嘛。」有漂亮发色的少年理所当然的附注，菲米往屋里缩了一下瞪他。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说什么啊，喔，这家伙是霍华，在机场被他狠狠招待了一下呢。」罗丹没听出奇怪的点拍拍少年的肩膀，带头爬上楼梯，黑毛狗紧紧黏在后面狂摇尾巴。

「被、被狠狠招待了？是指那个吗？不、不会吧？不，就算是那个、」青年又紧张了起来。

「研究什么啊？」霍华无视菲米怕生中隐含敌意的眼神，走进屋子挑了最舒服的位置坐下，全然当自家的翘起脚。

「就一些植物昆虫什么的，大洋洲跟其他大陆的生态都不一样，外国的学者都很有兴趣的。要喝咖啡吗？」罗丹说着走进简陋小屋里简单隔开的厨房，被教训不能进去的狗跑过来骚扰客人。

「要，糖加多一点。」外来的少年说着摊开手任身子陷进沙发背里，一只脚把狗踹远了。

「罗丹？」菲米小声要跟同伴表示意见，被客人打断了。

「你有什么不满吗？」藐视的口气。

「我什么都还没说、」

「我对你单恋对象没有兴趣啦，呿。」少年说着阖上眼，黑毛狗又跑过来，吃了同样一招，它改维持距离偷偷观察客人。

「什？」

方才专心弄咖啡的罗丹拿了杯子走回小客厅，「你们真合拍啊，聊些什么？」

「汪～！」狗立马忘记委屈黏上去吐着舌头，开心地摇尾巴，不过发现不是给它食物又失望地垂下尾巴。

「菲米说这里有奇异鸟。」

「我们根本就没提到那种东西吧！」菲米激动的反驳。

「你怎么可以说成那种东西！奇异鸟会伤心的！给我道歉！」少年加倍激动的斥责。

「我、我？」

「我什么？」霍华站起身，气势汹汹临下看着语塞的青年。

罗丹赶紧打破紧张气氛，「啊，对了！这边有时入夜会有奇异鸟跑出来呢，今天晚上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霍华仍是一脸凶样的回答。

「罗丹！」菲米正想抗议。

「你有什么不满吗？你就说出来嘛，让你朋友困扰。」漂亮的金发少年满意的坐下，这回很干脆地把脚放上桌子说。

「怎、怎么可能嘛。」菲米听到这句只好硬生生压下异议。

「那晚上就去吧。」罗丹倒了一大盆饲料给狗儿，它埋头狂吃发出吵杂噪音。

菲米发现客人一直盯着罗丹倒饲料的样子。

罗丹带来的朋友让两人都惊艳了。

「真的是圆圆胖胖的啊，不管看过几次都好惊奇呢。」少年抱紧了野生的奇异鸟乱揉乱蹭，被抓住的生物意外的一点畏惧之样都没有，还温驯的闭上眼睛任人搓揉。

一边藏身树丛的生物学家不可置信。「这、这个人？」

「不可思议啊，这么生性怕羞的鸟类竟然如此轻易的被驯服了，这个男人是什么来历？」罗丹一面用红外线摄影机拍摄一面作出惊叹的发言，总觉得一开始小心翼翼的举动像蠢蛋似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菲米侧头见朋友专注在镜头画面的模样，「罗丹你？」

「什么？」

「不，算了。」

「你怎啦、噢！」罗丹被东西砸到头发出哀号。

「欸欸？」那东西一个碰撞弹到菲米头上，他赶忙抱住头护着。

「什么东西？」罗丹抓住那个噗兹噗兹乱动的东西，一只蝙蝠在他手中向他龇牙咧嘴。「蝙蝠？啊咧？有信。」他拿起蝙蝠身上掉下的信件看了看，蝙蝠咬了他一口然后飞走，「噢！该死的家伙？『霍华．戴维』？嘿，霍华，你的信！」

少年跟奇异鸟闻声同时转头。

「呜啊，你不要突然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是说，你是怎么跑这么快的，你会瞬间移动啊，噢，不知道为什么是蝙蝠？」

霍华抢过他手上的信，拆开，只看了两秒，他一脸慌张地茫然四望，突然人就消失了，不见踪影。

「欸？欸欸？霍华？」罗丹转头四处搜索，「去哪了？」

「我不知道，这是哪国的字？」菲米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纸，上面方块般排列的繁复字体一个也读不懂。

「中文吧。」

「中文？」

没有翅膀的林地鸟听见一旁树丛里的两人，一溜烟就跑远了

60.

银雀篇（四）

裴伊出门打猎时霍华就在他身周飞绕，时而在枝头上跳跃，阳光穿越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它经过那些光束时灿烂的羽毛闪耀光辉，在杳无人烟的山林里，独居的猎人没有同伴，以往总是窝在满屋的毛皮里发呆，反正对其他东西说话也没有回应。倒是这只鸟儿伤好了后也不怕他，气焰高昂的讨食物吃、乱翻他家里的东西，早上肚子饿了不啄到他醒来弄食物吃绝不罢休。听起来挺令人困扰的，不过这样一搅和，也没时间发古忧思心怀寂寞了，算是交上了朋友吧，出门也一块，在家里鸟儿安分起来就任他抚摸，不安份时就，嗯，日子顶不好过的。

「如果你是人就更好了。」裴伊任它在手上乱爬的时候说，「这样你会说话，我可以听懂你想说些什么，都是我说，挺不公平的不是？」说完咯咯地笑，「如果是女人就更好了。」

霍华在他手上一愣，然后狠命咬他的虎口。（“去你X的老子是堂堂男子汉。”）

「呜！哈哈、我开玩笑的，犯不着生气嘛、唉，人家说会唱歌的小鸟都带把，没办法啊。不过你这样子，就是男人也挺可爱的吧，嗯？」说着他手指碰碰鸟喙，霍华又一愣，然后毫不留情啃咬他的食指，让对方发出哀号。

裴伊就是少根筋，说话前句不着后句，牛头不对马嘴，不过霍华也不怪他，反正笨不是他的错，只能可怜他被造物主弄的这么低等。

「诶，今天天气挺好的，去不去玩水？」裴伊揉揉被咬疼的指头，望向小窗，阳光照进小屋，非常温暖，霍华鼓动翅膀到他头上雀跃（真的是雀跃），山上那条小溪每到炎炎夏日就显得特别清凉，鸟儿喜欢冰凉水珠顺着羽毛滑落带走燥气的感觉，而且打水花很有趣。它不知道裴伊也喜欢看它那样子，全身湿漉漉地篷起羽毛像个小毛怪，在水中乱啄乱搅的样子。裴伊见它开心样爽朗地笑了，也没带什么就直接出了门。

然后他就没有再回来了。

「欢迎到我的私人游艇。」赵铭彦一见到那人走上甲板就掩不住笑意，他实在很想他，他张开双臂，作势要迎接对方，给他拥抱，但是对方停下脚步，和他一个距离。

赵铭彦走上前，也不顾一边船员的注目，搂过刚上船的少年抱紧了，后者抗拒，他加深力道不让对方挣脱。

「我想你。」他到少年耳边吐气说。

「你不要碰我。」

赵铭彦笑了一声，也没有困扰的神色，眼神彷佛看着在任性地闹脾气的小情人，戏谑地说，「你的觉悟就这么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