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离心中一动,面上不露声色道:“从未听说过。”
领头人目光忽然移到疯子身上,神色微变道:“这位兄台手中的东西好生眼熟,可否借我一瞧?”
匀离回头看疯子,见他手中还握着那个扁盒,心中立刻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疯子直直的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领头人一歪身下了马,快步走向疯子,低头问:“兄台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疯子依然没说话。
匀离咳嗽一声笑道:“我这位兄弟脑子不太好使,你问他是问不出结果的。”
话音刚落那领头人猛然转向匀离,神情肃杀道:“那阁下可知道?”
匀离微微皱眉:“我也不知道。”
领头人眯着眼睛打量他们二人一会儿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匀离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身后几人已陆续围了上来,似乎就等领头人一声令下。领头人看了疯子片刻,忽然探手去抓他手中扁盒。尽管他出手如电,但疯子比他更快,已一掌劈向他面门。领头人大惊,向后一躲,疯子双掌挂风如影随形立刻跟到。领头人一把抽出钢刀,搂头便朝疯子砍去。
这忽如其来的变化可把匀离吓了一跳,他无意惹上麻烦,但又担心疯子的安危,站在一边惴惴的观战。
领头人跟疯子过了十多招,已是满头大汗,一咬牙喊道:“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身后随从得令,纷纷操家伙奔向匀离。匀离在心里啐了一声,只好迎战。
两伙人八对二,一时竟打了个势均力敌。匀离抽空看向疯子,就见他已打伤三四名敌人,且愈战愈勇。而匀离看在眼里却觉得他越打越失控,双眼都泛着红光,招式也乱成一团。
匀离一脚踹飞一名敌人,飞身跳至疯子身边道:“别打了,我们撤吧。”
疯子仿佛没听见一般,怒吼着抓住一名敌人冲着其脖子就咬下去。匀离大吃一惊,眼看着那人顺脖子淌血,不多时竟断了气。其他人看到他这如野兽般的行径一时也都不敢再向前。
领头人拄着刀眉头紧锁,眼神惊疑不定,旁边随从上前道:“坛主,不如我们先撤吧。”
领头人犹豫片刻,恨了一声道:“撤。”
众人得令,但凡能从地上站起来的都连滚带爬上了马。疯子还想追,被匀离从身后封住两道大穴,当即动弹不得。
第五章
疯子被匀离定在原地,身体却不住的抽搐,呼呼喘着粗气。匀离见那队人马一瞬间逃的无影无踪,暗自松一口气。来到疯子面前,定睛打量着他。疯子若不是穴道被封,现在估计就要吃人了。
匀离搭了他的脉,心中发愁,为今之计只能先稳定他的情绪,等他自己恢复了。正在匀离摸出药瓶准备喂他一粒定神丹时,疯子忽然大吼一声,合身将匀离扑倒。
匀离愕然,还没等他想明白疯子是何时挣开穴道时,已觉颈上一疼——疯子把他咬了。
匀离抓住疯子后背衣物,边企图将他拉开边颤声道:“疯子!快放开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忘了,疯子发疯又怎么会认人?
疯子浑身乱抖,咬了一会儿又慢慢松开嘴。匀离气都喘岔了,被放开后也忘了挣扎,单是呆呆的跟疯子对视。疯子双眼猩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哽,口鼻同时迸出鲜血。之后身子一沉,扑倒在匀离身上。
匀离满脸血迹,目瞪口呆的抱着他望了会儿天,之后一个机灵,抱着他坐起来。
翻开疯子眼皮看了看,匀离微微松了口气,拿出小药瓶倒出两粒不同的丹药给他服下,之后抱着他的脑袋靠着大树发呆。他那颈上的伤口很浅,比起被咬死的那个随从,自己这简直就是个牙印。
疯子半天不醒,匀离担心刚才那伙人会再去搬救兵,只得将他托上后背,背着他继续前往小镇。
……
将近天黑时,匀离背着疯子来到镇上,镇里的夜市刚刚聚集起来人。匀离寻了家客栈,将疯子驼上楼,之后卸货似的扔到床上。
匀离气力不小,但也从未背过这么个大活人走两三里地。此时就累的气喘吁吁,一颗心在腔子里跳的又轻又快,运功调息半天,才总算缓过这口气。
疯子是在掌灯时醒的,照例眼神迷茫了半天,匀离靠在床头研究地图,见他醒了冷笑一声,有心骂他两句,但又想到他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就算骂了也是白搭,索性掐住他的脸蛋一扭道:“饿了吗?”
疯子唔了一声,匀离下地捧了一笼包子给他。疯子吭哧吭哧吃掉几个,忽然抬头望向匀离。
匀离头回见他有了吃的还能想起别的,不禁疑惑。疯子盯住他的脖子,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匀离顿悟,拉开衣领露出一个浅红的牙印道:“喏,你的杰作……我说,你还能记得发疯时的事?”
疯子似乎很难过,双眼湿漉漉的看着匀离,包子憋在嘴里也不往下咽。匀离反倒被他这疑似愧疚的眼神弄不好意思了,心道这疯子也不是完全疯,治愈的机会很大。
紧接着匀离又想起一件事,翻出疯子腰间的扁盒问他:“这个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疯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扁盒说了两个字:“重要。”
“它对你很重要?可是为什么那些人也要找呢?而且他们也要去临云镇……真是稀奇,出门时师傅可没跟我说过找个东西要这么难。”匀离翻来覆去的研究这个盒,嘴里嘟嘟囔囔道,“唉,你要不疯不傻该多好啊……不过,你若是个精明人,大概就不会这么听我的话了。”
他这话的语气说不上来是惋惜还是得意……
晚间,匀离洗漱完毕,指挥着疯子也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两人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疯子躺下后很自然的伸出手抱住匀离,他的胸膛结实宽阔,匀离背靠着他感觉像靠了一堵墙,还是堵会散热的墙。匀离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反复琢磨着白天发生的事。
临云镇,他师傅仙手先生说三十年前,他师兄一家就住在那里。那时仙手还只是药王的一个小徒弟,由于聪明伶俐,格外受到宠爱。当时江湖上某邪术教会觊觎药王一本记载解毒制毒的家传秘典,派人暗杀抢夺,誓要得到这本秘典。药王几个徒弟死的死伤的伤,他自己为了逃避追杀颠沛流离,最后将秘典分为两部分,分别交给仙手和他师兄。不久后药王仙逝,邪教众人也慢慢放松了追捕。仙手的师兄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之间;仙手有次受伤误打误撞逃进卧龙谷,被谷中一高人所救,从此便在卧龙谷一住二十余年。
几个月前仙手先生偶然回首往事,想起师兄有次进谷探望自己,曾跟他讲过将半本秘典藏在自家地窖中。便嘱咐徒弟出门替他寻这半本回来。
他想的十分容易,只可惜,这徒弟看着精明,实际是个路痴。出门参加个武林大会还行,找东西嘛……暂且不说匀离自己心里没底,仙手先生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徒弟,怎么看怎么好,对他寄予了相当高的期望,认为由他出马自然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匀离满脑子胡思乱想,渐渐也禁不住睡意,他挪动身子,在疯子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感觉到对方将头埋进自己颈间,匀离抬手拍拍他的胳膊,吐气似的的说道:“睡吧。”
……
第二日天明,天气晴朗,是个适合外出的日子。
匀离心中有事,无意在镇上停留游玩,买足了干粮便带着疯子继续赶路。按路线图来看,临云镇应该就在前方不远,由于地势偏僻荒凉,很难被人寻到。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日头当空一天最热时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匀离擦擦额头上的汗,自语道:“这哪里是个镇的模样,小的连村都不如,也没个人影。”
他们沿着土道继续走,这时前方慢悠悠走来一个扛着柴火棍的樵夫。匀离见了忙迎上去笑呵呵开口道:“老人家,跟您打听点事儿。”
樵夫是个干瘦的老头,大秃脑瓜子,胡子又干又翘,见有人跟他说话,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点头道:“什么事啊,你说。”
“此地是不是曾有户姓罗的人家?”
“罗啊。”老头眯着眼回忆着,“是有啊,老罗家,当时在这里还算是大户呢。”
“哦,那请问去罗家要怎么走?”
“你要去?”老头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罗家十多年前就没啦……唉你不知道吧小伙子,这里发生过洪灾,幸存下来就那么几户人家。想当年这是个镇子,很大的喏,现在不行啦……”
“我知道的,我不找他们家的人,我就是想找……呃,他们当年房子的旧址。”
老头更加疑惑了:“房子……房子也被水冲塌了,你要找它作甚啊?”
匀离一笑,满脸诚恳:“他家是我的远房亲戚,这次出来办事途径与此想拜祭一下。”
老头似乎明白了,给他指了一条路,匀离道过谢,继续朝前走。此地道路坎坷曲折,两人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残垣断壁的大宅门前。
匀离环顾四周打量一番,就觉得这宅子阴气森森,传说中的地窖更是不知道在何处。
疯子百无聊赖的跟在匀离身边,见他皱着眉就伸手去摸他汗湿的鬓角。匀离偏头一躲,道:“别闹。”四处转了一圈又说:“要说地窖也应该有机关什么的。”
两人来到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匀离蹲下身敲了敲地面有悾悾回音,果然下面是空的,可附近并没有看见什么消息机关之类,想要下去就只能扛着镐头铁锹掘地三尺了……
夕阳西下时,匀离带着疯子又回到了之前的镇上。疯子这两天情绪比较稳定,似乎也明白点人事了,匀离坐下后还知道端着茶壶给他倒水。
匀离捧着茶杯做若有所思状,实际心思在云端般飘忽不定。假如就这么无功而返,定要受师傅的责骂,可他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他放下茶杯看向旁边的疯子道:“你说,该怎么办呢?”
疯子正揪着匀离金丝发带垂下的小珠子玩,听了这话就抬起头冲他笑。匀离见他笑的既纯粹又傻气,便摇着头说:“你呀,除了长得好就没别的用处啦。”
第六章
聚来也客栈,清晨。
匀离揉着眼睛下楼时,正看见一伙人围在那里吵嚷。他无心看热闹,找了张空桌坐下对伙计说:“一笼包子,小菜照旧。”
伙计答应一声下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上吃喝。匀离掰开半个包子刚要往嘴里送,就觉肩膀上一沉。他偏过头,只见一胡子拉碴的大汉站在他身后,一双厚爪子又油又黑,此时正按在自己肩头。
匀离眼神一闪,未等他开口,大汉将一皱巴巴的纸递到他眼前,并高声呼道:“你见过这人没有?”
他声音高亢粗哑,一旦开口就像吵架。匀离压下心中不满,仔细一看那纸,险些喷出口水。
只见那纸上画着一人脸,眉毛鼻子眼睛一应俱全,只是那脸盘估计是比着罗盘画的,圆的不能再圆。眼睛是个小一些的圆,嘴巴也圆,上面还镶着俩圆圆的鼻孔……
匀离眼角抽搐片刻,忍住胸中喷薄欲出的笑意道:“从未见过。”
大汉有些焦急,一抖纸:“真没见过?你再仔细瞅瞅。”
匀离移开目光:“不必再看,我真的没见过。”
大汉失望的垂下手,这时周围看热闹的食客嘻嘻哈哈打趣道:“大兄弟,你不如去衙门问问看,你这画像上的人长得太稀罕,普通人绝对是见不着的。”
大汉愣了愣:“不、不能去衙门……寨主,啊不,大哥他不会在衙门里的。”
匀离看了一会儿他们说笑,又捏着包子三两口吃光,拍拍手上了楼。
疯子正坐在床边抱着包裹发呆。他昨晚吃得太多,撑的肚子疼了半宿,匀离生气罚他早上不准吃饭,疯子很委屈,却又不敢不听话。此时匀离见他连地方都没动一下的坐着,怪可怜的,心就一软。上去摸了摸他的脸道:“中午带你去吃点好的。”
疯子抬起头眼里闪着光芒,匀离马上接道:“不准吃太多,不然还罚你饿着。”
疯子唔了一声,偏过头在匀离手里蹭了蹭。匀离看他像个大狗一般,温顺又听话,脸上就忍不住荡出笑意。
“起来,咱们该走了。”
按匀离的计划,今天打算再去一次罗家大宅,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师傅久在谷中生活,把一切事都想得太简单,可着实为难了自己这当徒弟的。
匀离带着疯子出了客栈,在路边买了个糖葫芦给他,疯子拿在手里很开心,匀离觉得自己像养了个儿子。
两人沿着路边走,之后匀离又见到了早上那个大汉,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无处不圆的画像四处找人询问。
匀离跟他走了个照面,大汉看了看他,似乎觉得眼熟,目光微动他忽然大叫一声,同时扑向匀离。
匀离愕然,忙往旁边一闪。然而大汉的目标却不是匀离,他扑过去一把抓住疯子的手,神情激动脸蛋上的肉都在颤,竟是个要哭的光景。
“大哥!我总算找到你了。”大汉边说边哽咽,“你不知道兄弟们有多想你!”
将疯子嗵的按进怀中死劲拍两下:“老天有眼啊啊啊!”
疯子本是个高大的身材,可稀里糊涂被这汉子又抱又搓,看着竟比平时小了一号。
匀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半晌终于找回声音道:“你是疯子的家人?”
大汉转过头一瞪眼:“什么疯子,我大哥才不是疯子。”
这时疯子用力推开他,立着眉毛看向脚下。原来他那糖葫芦掉在地上被大汉踩了个稀扁。疯子不高兴了,大吼一声双手并用猛推了大汉一把。大汉蹬蹬后退两步,倒是安然无恙,只是莫名其妙的说:“大哥别闹了,快跟我回去吧,寨里的弟兄们都等着你呢。”
说罢拉住疯子的胳膊就要走。匀离眼看着疯子要被带走,心中竟有了一丝恐慌,反射性抓住疯子另一个胳膊道:“等等。”
大汉莫名其妙:“你干嘛?”
匀离道:“你说他是你大哥,你有什么证据啊?”
大汉吼吼一乐,把那破画像又拿出来,摆在疯子脸边道:“我要找的不就是他吗,你这小哥忒不厚道,先前我问你你还说没见过,现在又拦着我们,你究竟有何居心?”
匀离差点气乐了:“你凭良心说,这画像上画的是他吗?”
大汉一瞪眼:“怎么不是!我找寨里画画儿最好的兄弟画的,你敢说不像?!”
匀离深吸一口气道:“看来你也是个瞎了眼的……虽然他是个疯子,但我也不能让你随便带走。”
大汉怒吼:“我大哥他不是疯子!”
“你说他不是疯子,那你叫他一声他应吗?”
大汉迟疑着面向疯子开口道:“大哥,我是桂三儿啊,你离开一个月了,兄弟们都很着急的,跟我回去吧。”
疯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的垂向地面。
这时匀离道:“疯子,过来。”
疯子猛然抬头,意意思思的要往匀离那边走。
大汉一看可着急了,薅住疯子手腕不撒手道:“大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大哥你看我一眼,大哥哎!”
他们三人横在道边连吵吵带嚷,惹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匀离额角也冒了汗,心道自己莫不是脑子坏了,居然跟个傻莽汉在路边抢一疯子,这要传到卧龙谷还不得被众人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