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在匀离床上躺了两个时辰,终于睁开了眼睛。匀离正坐在茶桌旁看书,见他醒了合上书道:“终于肯醒了?吃饱了就睡,你倒是清闲。”
疯子哪能听懂他的调侃,只是愣愣的望着他,眼里什么都没有。
匀离叹口气,一指旁边的大木桶道:“过去洗洗,你把我的床也弄的一团臭气。”
疯子不动,匀离撸胳膊挽袖子走过去将他拖下床,撕撕扯扯把他身上的破布条子脱下来,之后一脚踹进木桶。
疯子坐在木桶里也不知道洗,匀离站在桶边拿着根丝瓜络咬牙切齿的刷洗他。之后又把他那一头乱发洗顺当了,这一套下来直换了三桶水才进行完毕。
第三章
洗完澡的疯子光着屁股站在地中央,拿着布笨拙的给自己擦身。
匀离刚把他那一套招苍蝇的衣物扔了出去,并且买回了一套粗布衣。此时正气喘吁吁的坐在床边审视着他,就见这疯子生的身材高大骨骼匀称,尽管身上伤疤密布,但也能看出肤色健康,起码在没疯之前应该是个注意保养的人。
匀离的目光由上至下,最后停在他腰间。那里有一条细麻绳状的带子,拴着个圆形小盒子系在腰间,咋一看像是腰带。
匀离凑过去拽了拽,麻绳很紧,拽不开,小盒似乎能打开,盒盖上面有花纹,由于年月太久被磨得几乎看不清。
匀离费了半天劲既没能将绳子割开也没能把盒子撬开,他丧气的哼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对劲。
疯子胯下那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了头,正跟匀离近距离的打个照面。匀离惊讶的瞪大眼睛抬起头,疯子一脸茫然看着他,神情堪称无辜。
“怎么着?饱暖思淫欲了?你个混蛋。”匀离伸手在疯子大腿内侧狠掐了一把,疯子当即惨叫一声,腿间那话儿也委委顿顿的蔫了起来。
……
晚间匀离给自己铺了套新被褥,换下来那套就铺到地上,给疯子睡。
疯子穿着新衣服,头发也扎了起来,露出的小麦色脸孔竟出人意料的端正,一双细长眼,眼角微微向上吊,眉飞入鬓鼻直口方。匀离想,戏本里讲的多情公子邪郎君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了。
一抖被子,匀离躺下道了句:“睡觉。”
黑暗中,疯子坐在被窝里,见匀离卧倒后就没了动静,不安的一蹬腿想要站起来。
这时匀离的声音幽幽响起:“不老实就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房间中顿时安静了。
匀离屏气凝神的躺了许久,直到听见对方呼吸平稳悠长起来,才朦胧睡去。
……
第二天清晨,匀离睁开双眼,第一件事便是朝地上看。旧被褥散乱的铺在地上,疯子已不见人影。
匀离一掀被下了地,先是查看柜子里的包裹是否还在,确定安然无恙后才开始琢磨疯子的去向。
走了更好,匀离心中想道,走了我倒省事儿,我也不用他报答,就当做善事了。
思及自此匀离便把他抛到脑后,收拾好行李去下楼结账,去往下一个地点。
渡口边人来人往,匀离牵着马来到一艘小船前,仔细询问过船家后,他得知想去目的地只能乘船。
苦恼的一皱眉,但凡有其他路可走,他都不想走水路,因为他还有个毛病——晕水。
捏着鼻子租下一艘船,匀离先把马牵上去,之后摇摇晃晃上了船。船夫摇着桨,小船缓缓离开渡口。正在这时,岸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吓得匀离差点栽进水里。紧接着一道人影飞身跳上船头,匀离看清来者后不由大吃一惊——正是失踪的疯子。
“你……”匀离指点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走了吗?”
疯子还穿着匀离买给他的粗布衣,只是满身尘土,昨晚洗干净的脸也油渍麻花。疯子来到他近前,低低的说道:“比试。”
匀离心说原来他还记得这档子事呢,真是个执着的疯子。
“不行,我有事要做,你快走,否则我把你扔下水。”
疯子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在匀离准备再次开口撵他时骤然出手,一掌袭向匀离面门。匀离被他惊出一身冷汗,飞身上了船舱,疯子如影随形,两人就在船舱顶上交了手。
此时小船已经来到水中央,匀离抽眼看了下水波粼粼的江面,不由一阵头晕眼花。心中暗恨怎么惹上了这么个疯子。
十招之后匀离抽身跳至船尾,伸手将疯子和自己挡开道:“停,要比试可以,但要等下了船。”
疯子还想上前,匀离大喊道:“我晕水,你莫不是趁人之危吧。”
疯子果然犹豫起来,片刻后收了招,看着匀离的眼光又变得软糯起来。
匀离见他再无打斗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回到船中央坐下。疯子蹭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下。
匀离看着他运气,心里盘算着上岸之后如何甩掉这个麻烦。
疯子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单是望着他发呆,两人如此沉默许久,被一阵“咕噜”声打破。匀离瞟了眼疯子的肚子,疯子眼里出现了一些期待的波动。
可惜匀离又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又如此僵持片刻,匀离开口道:“我说,你有名字吗?”
疯子没动静。
匀离又问:“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吗?”
疯子皱了皱眉,似乎陷入回忆中,最终依然一脸迷茫。
“那你为何总要找人比武呢?”
这回疯子说话了:“比武。”
“对,为什么?”
“比武。”
“别重复我的话。”
“重复。”
“你是不是只会说两个字啊?”
“两个字。”
“……”
小船在江里缓缓前行,不知何时天上忽然乌云密布,转眼间又刮起大风。匀离站起身询问船家。船家也觉得奇怪,不过让他不要担心,这江上天气变化无常,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不一会儿,果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到船上,匀离进了船舱,看疯子还在外面望天,便没好气的招呼一声,疯子立刻听话的跟进去。
雨水如幕般在江面上溅起一层雾,小船摇摇欲坠的前行着。匀离心中恐慌,出来询问道:“船家,这船莫不是要翻吧?”
船家穿着蓑衣,费力的摇着桨道:“没关系,这种天气俺出过好多次船了,放心吧客官。”
匀离实在无法放下心,又摇晃了许久,船家终于把船摇进水里去了。
一船三人一马齐齐跌入江中,可谓人仰马翻。
匀离不会游泳,惊恐万分的在水中扑腾着,一连喝了好几口泥江水,眼看体力不支要沉底,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胳膊将他捞起。匀离挣扎着露出头脸,发现抱着自己的竟是疯子。
疯子正一手扶着块船底板,一手抱着匀离,脸上被雨水砸的看不清表情——实际也不可能有什么表情。
匀离手脚并用扒在疯子身上,他们被浪花推着向前飘荡,如此飘了不知多久,匀离终于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岸上。匀离一睁眼便奋力的咳嗽,直咳的头昏脑胀,待到他平定之后朝旁边望去,看见疯子正盘腿坐在他身边。
匀离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荒凉的很——他们已随着水流不知飘到了何处。
匀离呆呆的想到,自己这是被疯子救了?
疯子并无已经成了别人救命恩人的概念,见匀离醒了就凑过来说:“上岸了,比试。”
匀离感谢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兄台,你没看见我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吗,你若执意要比不如一掌打死我吧,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
说把眼一闭,等着疯子下手。疯子有点慌,拽住他的袖子说:“我、我不打你。”
匀离慢慢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刚才有些神经发作,怎么就肯定疯子不会对自己下手?万一对方真把自己打死了,那他死的可太冤了。
两人开始在山林里寻找出路,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一片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知哪天能走出去。
匀离选了块干燥避风的空地,指挥疯子去捡树枝。出乎他的意料,疯子对于野外求生很是在行,不用匀离教就将火生了起来。
夜幕降临,两人挨着篝火取暖,匀离将衣服搭在石头上晾着,下身只穿了条亵裤。他把百宝囊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晾干。包裹被水冲走了,好在重要的东西都在他身上揣着。纸包的药粉摊开放在火堆旁烤着,药瓶里的也受了潮。地图和本子更是一塌糊涂,上面的字已经被水侵湿得看不清。
匀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此行当真劫难重重。
疯子捧着条烤熟的鱼吃的相当专注,他也是个全裸的状态,铜黄的火光给他镶了一层金边,那一身伤疤就显得格外狰狞。
匀离一直觉得他是个麻烦,可他毕竟救了自己,假如让他设计甩开疯子跑路,又让他觉得于心不忍。
等疯子吃完,匀离把他叫过来,给他涂抹了一些刀伤药。疯子任他摆布,低头傻傻的看他。
匀离知道他是个讲原则的疯子,只挑自己认为是高手的人打,对于不在他眼里的人,大概捅他几刀也不会在意。
第四章
匀离用草和柳条编了双草鞋给疯子穿。疯子之前一直赤着脚,穿上鞋之后反倒扭捏起来,跟在匀离身边直打转。
匀离被他绕的心烦,没法认真思考路线,隔三差五便训斥他一顿,可看他丧眉搭眼的跟在身后又有点心软。不过疯子不甚在意,隔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缠上来。
两人在林中走了大半天,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也不知何时能走出去。
匀离在一条小溪边蹲下,捧了两口水喝,之后对着水面反射的影子捋了捋头发。匀离是个斯文儒雅的风度青年,平日尤其注重外表,如今落了个衣着不洁发丝凌乱的地步,心中既苦又烦,恨不能立刻飞出这片该死的林子。
正在他照水理衣衫时,疯子颠颠儿的跑过来,递给他一个东西。
匀离疑惑的一看,发现竟是块烤红薯,还冒着热气。匀离有些傻眼:“你从哪儿弄来的?”
疯子歪着头,一指不远处。匀离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拨开树丛后,那里竟有一座小木屋,烟囱还徐徐冒着青烟,估计这户人家正值午饭时间。
匀离大喜,拍拍疯子道:“你还是挺有用的。”
疯子迷茫的咧嘴笑。
匀离来到木屋前,高声道:“请问,有人吗?”
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打量他们片刻道:“你们是?”
匀离将遇难的经历一说,老头就明白了:“此地经常有翻船的船客途径与此,你们若是不嫌弃就进来休息下吧。”
匀离千恩万谢,拉着疯子跟老头进了屋。
原来老头是前面小镇的猎户,每个月都要进山打猎,这木屋是为了方便狩猎搭建的,虽然小了些,但足够结实。
疯子手里还拿着刚才偷偷进来摸走的烤红薯,匀离路过厨房时又悄悄放了回去。毕竟偷拿人家的东西总是不好的。
老者将午饭分给他们一些,匀离吃个半饱后仔细跟他询问了去小镇的路线,并在纸上记好。老者说前去小镇要走上一天,不如他们今晚就留下来住一宿,明日在赶路。匀离很感激,并要留下些银子作为住宿费,老者坚持不要,两人推搡之时,疯子已将余下的烤红薯吃的一干二净。
晚上睡觉时,匀离和疯子在同一间屋,老者抱来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说房屋太小,没有多余空屋,让两位凑合挤挤。
匀离把被褥铺好,脱了衣服坐到床上。疯子刚刚洗完头脸,规规矩矩站在地上,瞧着也蛮顺眼。
匀离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准闹不准吵不准挤我,否则就踢你下去,听见了吗。”
疯子点头,匀离叹了口气一招手,疯子爬上床,挨着他躺下。
熄了灯,黑暗中疯子安静一会儿,挤挤蹭蹭的面向了匀离。
匀离轻声道:“老实睡觉。”
午夜时分,林子里的晚风飒飒刮过,小屋里温度越来越低,那薄棉被已不足以御寒。匀离半梦半醒间醒来,隐约觉得旁边有个大型热源,便朝他靠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匀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跟疯子搂抱在一起,疯子身体温暖,温热的鼻息呼呼喷在他脸上。说实话他的气息并不糟糕,只是匀离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犹豫片刻,匀离按住疯子的头,将他向下按去,变成疯子埋头在他怀里,双手搂抱住他的腰。
这回匀离满意了,打算继续睡去。可没过多久,他忽然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之后一把掀开棉被。
疯子正贴在匀离胸前,已经隔着衣服咬住他一侧乳尖。
匀离劈头就是一巴掌,打得疯子一哆嗦,连忙松了口。
“你能不能老实点?”匀离哭笑不得道,“多大了,还找奶吃,回家找你娘去。”
疯子有点懵,看看匀离的胸口,又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在乱动到地上睡去。”
疯子吭唧一声,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匀离教训完他赶紧重新盖好被,两人抱作一团继续睡觉。这次疯子很老实,匀离一觉睡到了天亮。
清晨,老头招呼他们吃了顿野菜汤泡窝头,之后匀离跟他道谢告别,并趁老头不注意在碗下放了几块碎银子,然后带着疯子继续赶路。
这回有了明确的目的,路就好走了许多。匀离捡了根木棒当做手杖,两人一鼓作气走了大半天,眼看离小镇还有两三里地,匀离决定休息一会儿再走。
疯子一路都很老实,也没再提要比武的事,匀离闲着无聊就研究他的相貌,猜测他没疯之前会是怎么样的身份。按理说有着如此武功相貌的人,应该不会是山野村民。也许是谁家的少爷公子,或者哪位练功走火入魔的大侠……若是自己帮他寻到了家人,人家说不定会感谢自己。但他也可能是逃跑的朝廷侵犯,杀人狂魔什么的……
匀离满脑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笑出声。疯子盘膝坐在他脚下,见他笑就抬起头也跟着笑。匀离在他直挺的鼻尖上点了一下道:“万一你身上背着几条人命,我岂不成了窝藏杀人犯的同党?”
疯子还是笑,迷茫在瞳孔中涣散至整个脸膛。
“不过,”匀离又说,“你倒是挺好看的。哎,你成家了吗?有老婆没有?”
疯子喃喃开口:“老婆?”
“对啊,就是娘子。”
疯子又不说话了。匀离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在疯子裤腰处一通掏,拽出那个麻绳拴着的扁盒。细细看了上面的花纹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吗?”
疯子低头看去,然后用手抓住盒子。
匀离见他有反应就继续问:“这是什么东西?传家之宝?能打开吗,里面说不定有线索呢。”
疯子光是握着那盒子,又不说话了。
正在匀离想继续问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队人马已了近前。
匀离坐在路边石头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这一队大概七八个人穿着十分统一,清一色红底白花的袍子,高束发髻,腰里别着刀。领头的一累缰绳,大概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人,一挥手后面的人也都停下朝这边张望。
匀离眨巴眨巴眼睛,跟领头人对望片刻,那人高坐在马上冲他遥遥一抱拳问道:“两位从哪里来?”
匀离含含糊糊一拱手道:“迷路山林的过客,正打算去前面的小镇。”
后面一匹马上前几步,马上人低声跟领头人说了几句什么,领头人又问匀离:“跟你们打听个道儿,两位可知临云镇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