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倾颜的心也不再那么沉重。但是他却不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便不会回到从前，他也不知道，三日后城墙上少年如落叶般急坠的身体成为了他心中的梦靥。少年绝望冰凉的笑容，男人撕心裂肺的疾呼，城外蓄势待发的叛军，护城河被染红的血水，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让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实……

倾颜还在那儿发愣，楚寒儿见他还没有要回神的意思，于是蹙眉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出神？怎么了？”

倾颜眼神一晃，“哦……没什么。对了，现在朝中的大臣已经怨声载道，连百姓都不大安分了。赵皇后娘家的人和楚逸君闹僵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帮楚逸君。王爷也回江陵带兵了，这几日应该就到了。楚逸君的情绪应该不太好，他狠的时候特别狠，你要小心……”

楚寒儿淡淡的嗯了一声，脸上也没有方才的笑意了。

倾颜说：“熬了这么久，一下子说马上就要结束了，还真有些不适应。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楚寒儿浅笑了一下，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不知道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江南……听说那里很漂亮……”

江南，草长莺飞的江南啊……他看向窗外，阳光明明昧昧，兜兜转转……江南，江南……

146.惊变（一）

楚寒儿有多日没见到楚逸君了，他知道楚逸君定是被现在的情况困得无法脱身。他听说楚逸辰带兵回到了京城，沿途的百姓也被他煽动，大喊着另立新君。不多时就应该逼宫了，等楚逸辰的军队杀进来的时候，他就可以趁乱离开，到那时，他就可以自由了……

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楚逸君。

看着面前脸色狠戾甚至称得上狰狞的男人，楚寒儿还是有些怕的，但他仍淡淡的说道：“皇上不去忙政事，大白天的来这儿做什么？”

楚逸君冷笑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攥住了楚寒儿的脖子，冷冷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楚寒儿没有说话，只是迎上的楚逸君的视线。

楚逸君见此，火气不禁更大了，狠狠的把楚寒儿甩到了地上，厉声问道：“为什么？朕待你不好吗？他楚逸辰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

楚寒儿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头也嗡嗡直响，待意识恢复后，他笑：“对我好？你什么时候对我好了？当初我并没想着要这么做，可你却往外散播如何如何疼爱我，为了囚禁我，不惜坏我的名声。如果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些了。你说待我好，为我大兴土木，还建了星月楼，你以为我傻吗，还是你以为我真的很笨？你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我在后宫里成为众矢之的，其实你就是想利用我激怒赵皇后，然后除去皇后一族的势力！外戚干政，你早就想废了她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然后有一天我出现在众人面前，你正好顺水推舟的解决一切。你说疼我，爱我娘，其实你爱的一直都只是你自己而已。不然，十七年前你不会把我娘送到楚逸辰面前，那么，我也不会成了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楚逸君，你还说待我不薄吗？”

楚寒儿的话和眼中的恨意让楚逸君一怔。他没想到楚寒儿能看出来他利用他对付赵皇后，也没想到楚寒儿能看出一切。眼前的少年一直都是那么的淡漠，清冽的眸子纯良无害，但他却忘了思考，原来这少年是只白色娇贵的小狐狸，一只聪明的小狐狸，带着利牙的小狐狸。

楚逸君被楚寒儿驳的无话，当初他在民间散播流言只是为了报复楚逸辰。他当然知道适可而止，当然知道不能引起民怨，却不想，这少年狠起心来的时候这么绝，自己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楚逸君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五王爷带兵到城门口了！”

楚逸君和楚寒儿都是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而后，楚逸君冷笑了一下，又猛地攥住了楚寒儿的脖子，“你不是喜欢楚逸辰吗？还为他做了这么多，那今天我们就看看在楚逸辰心中你到底算什么，能不能比得上江山。”

楚逸君说完甩手便把楚寒儿丢给了一边的侍卫，然后便大步像城门走去。楚逸辰，我们斗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就做个了断吧……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很痛快的……

147.惊变（二）

城门外站着蓄势待攻的将士，整齐划一的长刀在阳光下泛着凌厉的寒光，他们目光如炬，全都盯着城墙上看。

楚寒儿不知道怎么被人压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站在这儿的。他只知道，过了今天，他的命运就会有个归处。

双方的势力剑拔弩张，弓箭手已经待毕，楚逸辰带兵逼宫，现在只等城门大开，那么这楚国江山便可以易主了。

楚逸君摆驾来到了城墙上，明黄色的绣龙仪仗昭示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他似乎挺喜欢现在这种紧张的气氛，只是笑着盯着楚逸辰，连在楚逸辰身边看到倾颜也没有过大的反应。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终于楚逸君还是问了出来：“五弟，我说，如果用寒儿换龙椅，你愿意吗？”

五弟，我说，如果用寒儿换龙椅，你愿意吗？

五弟，我说，如果用寒儿换龙椅，你愿意吗？

他说出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现在他手上有楚寒儿，只要楚逸辰今天带兵回封地去，他便饶了楚寒儿和他，既往不咎。

然，这句话的震慑力似乎太大了些，连楚寒儿都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含带着一丝希冀的望向楚逸辰。

其实，他也想知道，在这个男人心中，自己究竟占了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爹爹，这一次，你还会抛下寒儿吗？

楚逸辰一动不动，久久的看着楚寒儿，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眸光闪烁，晦暗不清。是的，他在挣扎，他在做最后的选择，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仿佛他就是最后的决策者，可以定夺所有人的命运。

说不清是过了多久，似乎一个世纪都只在刹那间流过了，楚逸辰最终闭了闭眼，低声道：“大哥说笑呢，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这么年，如今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了，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放弃吗？”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放弃吗？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放弃吗？

脑海中轰鸣一片，楚寒儿无力的闭了闭眼睛，却仍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眼前一阵阵发晃，胸口很痛，就算他用手紧紧去捂都捂不住。那个突突跳动的心脏像是被利箭射穿了般，滚烫的鲜血流了一片，风一吹就刺骨冰凉。他张了张口，声音勉强却非常平静：“……无关紧要的人？”

楚逸辰站在他面前十米远的地方，手掌紧紧攥起，克制着自己想把少年揽入怀中好好安抚的冲动，低声道：“是。”他的目光含有那么多的隐忍和克制，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可楚寒儿此时已经被泪水朦胧了眼睛，他看不到了，或许他永远都不知道男人此时的痛不会比他少一分……

楚寒儿闭上眼睛，神情惨淡的笑了一声：“爹爹……”

他转变的太快，前一秒还伤痛欲绝，此时却嘴角带笑，满是爱意。楚逸辰都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只是愣愣的说了句：“我在……”

148.惊变（三）

楚寒儿被一个士兵压着，这时，他忽然一把推开了那人，猛的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城墙边，他的后腰抵着城墙的上缘，勉强站在那里。被他推开的那个人想再抓住他，然，还没有有所动作，就被他喝止了：“站住！不准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的位置稍微再退半步，不，只要往后探一下腰便会掉下去！下面是护城河，水流急，掉下去跟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因为就算不会被冲走，也会被冷冽的河水给活活冻死。

那个人不敢拿楚寒儿的生命开玩笑，立刻站住了脚。

而楚逸辰的脑子也是嗡的一声，几乎手脚发凉，站都站不住。

他不敢相信面前的少年会如此决绝，连当初他送他进宫都没有这种感觉。空洞的眼神，惨淡的笑容，美得那么不真实，仿佛下一瞬少年就会一个转身跌进下面的万丈深渊，永远的离开他。

不，不应该这样的。寒儿，不是爹爹不要你，你误会了，你听爹爹解释好不好……

楚逸辰突然害怕了起来，从没有过的害怕，他几乎说不出话，张了好几次口，声音发抖难以成句：“寒儿回来，……听爹爹的话，乖，到爹爹这边来，爹爹不会丢下你了，爹爹带你回江陵好不还……”

楚寒儿站在呼啸的风中，明明相隔只有几步远，却仿佛咫尺之间，远隔天涯。

楚逸辰只能看见他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楚逸君仿佛也被吓到了，仿佛也不知道事情什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楚寒儿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而过，扫过倾颜，扫过乘风乘云，他笑得那般随和，好像想把他们刻在记忆中。最终，那目光落到了楚逸辰身上。

他那样平静，几乎有些超脱了的感觉，连声音也是非常平缓的，听起来仿佛在叹息一般：

“爹爹，多谢你十六年前的再生之恩，你的恩情寒儿始终铭记在心。爹爹第一次抛弃寒儿时，寒儿本该死了，只是既然爹爹这么喜欢楚国的江山，所以寒儿便听你的话当男妃，惑君王，把江山给你换了来，如今大恩以报，寒儿再也不欠你什么了。现在爹爹又一次放弃寒儿，只是这一次，寒儿再也找不到可以苟且下去的理由了，爹爹，寒儿喜欢你啊，很久很久之前寒儿就喜欢你啊——”

楚逸辰只觉得刷的一下，血从身上完全退去了，手脚都冰凉得可怕。

“寒儿，求求你过来……”楚逸辰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重复：“寒儿，赶紧过来，不要站在那里，那里很危险……寒儿，爹爹不要那劳什子皇位了，爹爹带你回江陵……”

楚寒儿却还对他笑了一下，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

“爹爹，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以，如若往生，永世不见——”

——如若往生，永世不见！

楚寒儿闭上眼，身体往后一倒，众目睽睽之下坠了下去。

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原来失去最心爱的东西是那么的简单，只是一瞬间便好了。

楚逸辰飞身向前，却仍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翩扇的衣角从他指尖滑过，冰凉切绝望……

149.惊变（四）

那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被死死钉在原地，直到那入水时的扑通一声打破一切。

“不！”楚逸辰的咆哮从来没有这么尖厉过，几乎都称得上是撕心裂肺了：“——寒儿！！你听我解释……”

他想跟着跳下去，乘风乘云却死死的拽着他。楚逸辰怒，伸掌去推他们，但他们却仍拽着不放，直到被打的吐血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给我追！”楚逸君回过神后，大声的急吼着。

这一变故简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听到命令的皇家暗卫立刻跳了下去。

楚逸辰挣脱开乘风乘云后，竟然一个字都没说，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下子把楚逸辰的手下骇呆了，纷纷不要命的扑上去拦。但是楚逸辰这时候已经几乎发狂了，那些人哪拦得住他？！

楚逸辰都跳了，还有谁敢不跳？！他魑魅门里的杀手也都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跳了下去，一边拼命拉楚逸辰上岸，一边飞快的在水中搜救楚寒儿。

还剩一些将官在上面干为难，到这一地步了，好像两边的人都下去救人了，这宫到底是逼还是不逼啊？

隆冬的河水刺骨的凉，像刀子一样割在身上生生的疼，到最后疼的没有了知觉。

楚逸辰意识有些昏沉，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弱了下来，他被几个人强行拖上岸。然后就一直傻愣愣的半跪在岸上。

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没知觉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眼前不断闪过楚寒儿临下水之前的那个微笑，那一刻的情景一遍遍重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还有人在河里，他们一拨接着一拨交替着，继续寻找已经沉下去好几分钟了的楚寒儿。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是在找尸体了。这水很急，几分钟时间足够把人冲出去很远。再说就算水流很平静，掉水里去几分钟不冻死也会溺水而亡，完全没有继续搜救的必要。

楚逸辰想再跳下水，但被人紧紧的拉住了。

重复好几次之后他终于不再往前冲，那么多人挡在他前边，但是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半晌才听他嘶哑着声音，低声问：“……找到了吗？”

乘云颤声道：“王爷，还没有。”

楚逸辰“嗯”了一声，听上去平静得让人心悸。

他站立不稳，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着他，防止他突然又发起狂来往河里跳。但是过了很久很久，楚逸辰都没有半点动静，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面对大海，目光空茫。

“河水这么冷，寒儿的身子娇贵惯了，会把他冻坏的。”

乘云站在楚逸辰身边，听到他这句精神有些恍惚的话，颤抖着叫了一声：“王爷？”

楚逸辰突然转过身，仿佛听而未闻一般，看都不看任何人一眼，直接往回走去。

那些人立刻搀扶着他，却被挥开了。

乘风乘云刚想追上去，倾颜拦了下来，对他们摇了摇头。

乘风乘云愣在那里：“怎么了？”

倾颜苦笑了一下，道：“王爷哭了。”

楚逸君一直站在岸上，他冷笑着看楚逸辰离开，干净整洁的龙袍和身边一群湿哒哒的水鸭子格格不入。而后他转身对身后候着的将领说道：“传朕旨意，恢复赵皇后的封号，招赵峥将军进京。”

150.无法安宁

那天回去以后，楚逸辰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不吃不喝，任谁敲门都不开。

因为失了打击楚逸君的最好时机，现在楚逸君又把赵峥从边关弄了回来，所以如今的情况有些紧张。

楚逸君也不再顾忌众人，开始大张旗鼓的拔去楚逸辰在朝中的党羽。凡是和楚逸辰有丁点关系的都不免于难，不是被罢官，就是被贬，有的甚至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流放或者砍了头。

朝廷上一时间动乱不堪，人人恐惧不已，怕龙卷风一不小心再扫到了自己身上。

楚逸辰的心腹亲信都急疯了，乘风和乘云他们也着急上火，楚逸君现在把他们的势力打压的不像样子，他们王爷还在那儿感情用事，难道王爷是要让十几万无辜的士兵惨死吗？连六王爷都知道情况的严重从御剑山庄赶回来了，要不是怕楚逸辰，他们现在几乎都想一脚踹开门！

倾颜更多的则是担心，他没有想到楚寒儿会跳下去，如果知道会这样的话，他就应该早一步带着楚寒儿跟他一起离宫的。

他在楚逸辰的门前徘徊了一遍又一遍，可房间沉重的木门还是没有打开过。

这儿是楚逸辰和楚寒儿以前住在一起的房间。

外界只传闻，楚逸辰死了一个十分宠溺的养子，五王府中也只知道少主子是当着他爹爹的面跳河自尽的，但是只有倾颜知道，楚寒儿不仅仅是楚逸辰疼爱的儿子，他还是楚逸辰这辈子唯一当真爱上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