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辰爱的有多深，只怕连他自己都是才知道的。

楚寒儿那一跳，也把楚逸辰带到了万丈深渊！

想到这里，倾颜的心有点发寒。

他把楚寒儿骗进宫，他让楚寒儿招惹了楚逸君，他让楚寒儿动摇了楚逸君的江山，他做了这么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帮楚逸辰更顺利的夺回皇位。他以为楚逸辰会开心，他以为楚逸辰为了这十几年的夙愿会什么都不在乎，可现在呢……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难道是他一直没有明白过楚逸辰？难道在江山面前，楚寒儿对楚逸辰来说才是重要的那一个？

为什么会这样，现在该怎么办？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打捞出来，那个娇贵中带着点尖酸刻薄的少年真的就这么去了吗？

倾颜知道，如果楚寒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楚逸辰这辈子怕是都无法安宁了！

后悔了，倾颜现在后悔了……

三天过去了，楚逸辰还是没有出来。房间外站满了请愿的将士。若楚逸辰在这么颓废下去，一定会被楚逸君赶尽杀绝的。

倾颜一直站在房间门口没有离开，种种悔恨交加的心情让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知道倾颜的身份重要，所以管家他们也不敢怠慢了，一个劲的劝倾颜去休息一下。倾颜不听，还是在那儿站得比丰碑还要笔直。周围人看拦不住，只能争先恐后的陪着他。

楚亦轩中间也来过一次，脸上阴沉得不像样子，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走了，还带着点欲言又止的味道。

151.十二年间梦一场

后来，看实在不像样子了，倾颜往房门前一跪，声音中带着嘶哑，不成语调的恳请道：“王爷，求求您！寒儿走了，他已经死了，他是被护城河的大水给冲走的，连尸体都没有捞出来！再这么下去，您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那些心甘情愿为了您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求求您出来吧，倾颜给您跪下了，倾颜会跪到您打开门为止！”

“……”

“王爷！王爷求求您了！要是寒儿他在天上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您叫他情何以堪！您忘了寒儿怎么说的了吗，他说这江山是他为了报答您的再生之恩的，这是他拿命给您换回来的，是他留给您唯一的东西了，您为什么不肯珍惜？……”

倾颜已经哽咽出声，周围不少人也都红了眼眶，纷纷上前去拉劝。

……楚逸辰坐在书桌边的太师椅里，望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灰尘，面无表情。

那鼎沸的人声，那纷乱的步伐，那世俗中的一切，仿佛全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般。

他听不见，看不见，触碰不到，感觉不到，他仿若整个人还浸在那天护城河刺骨的河水中，冰冷难言。

寒儿走了。

那个从小就喜欢黏着他，对他微笑对他撒娇，叫他爹爹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十二年前他牵着这个孩子的手把他领进家门，那天还飘着大雪，他一双清冽干净的大眼睛蛊惑了他的心。当时那个黑漆漆脏兮兮的小东西蜷缩在他的怀中，他的指尖触摸着他的温度，鲜活如同昨天。他是那样的怜惜他疼爱他，他亲手抚养他长大，教他念书写字，教他吟诗画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这孩子就像一颗种子埋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十二年来日日夜夜汲取着他的血肉长大，长成了一株藤蔓，时时刻刻缠绕着他的心脏。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心跳，跟他合为一体，注定了不可分离。

然而有一天，当那株他亲手种在心脏里的种苗被活生生拔除了，连血带肉的撕裂了，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翻滚着撕扯着，有风吹过，生生的疼。

那痛苦是如此让人痉挛，让人疯狂到绝望，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明明还记得的，那个孩子身上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他笑起来的模样，他眼神里明媚的光芒。明明都还是记得的，只要闭上眼就能出现在他眼前，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他玩闹撒娇，听见他一声声，一声声叫着爹爹，爹爹……

楚逸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窗外的阳光明明昧昧，扑洒在墙上的角度一变再变。这一切仿若十二年间梦一场，醒来之后茫然四顾，那个人已经灰飞烟灭，这苍茫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冰凉，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恍惚间楚逸辰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楚寒儿跳下去的那一刹那，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

他疼爱了那么久的孩子一个人在黑暗冰凉的水底，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有人陪着，他会害怕吗，会孤独吗，会有一秒想到他吗……他从小就被他娇惯着，身边从没有离过人，冰凉的河水会不会把他冻坏了……

152.他已经死了！

房间外的哭喊声不断。

房门终于打开，楚逸辰走了出来。

乘风乘云刚想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却再也没有吸回去。因为他们看见楚逸辰没意识了，周围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只知道往外走。

乘风乘云一看就知道不对，楚逸辰这时候眼神是涣散的，目光没有聚焦，他并不清醒。

倾颜也看到了，他吓得不轻，忙扯着衫子站了起来。只是，他跪了一天多，已经很虚弱了，一下子没站起来就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身后的人慌忙的扶住了他。

看到倾颜，楚逸辰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再往外走。他的目光直视着远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都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听见楚逸辰嘶哑的声音说道：“把京城里的兵撤掉，打发了，让他们都回家吧。魑魅门，也散了吧。”

灰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说完，他慢慢的转过身，又往房间里走。

人们听到，惊得目瞪口呆。

倾颜最先反应过来，他推开了扶着他的人，慌乱的冲上前拦住了楚逸辰。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自生自灭？你是不是想陪寒儿一起死？楚逸辰，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都走到这一地步了，你不能放弃！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拿到江山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接骨眼上放弃？！你知不知道为了这江山我放弃了多少，你现在说不要它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到过我的感受，哪怕是一点点，你有没有？！”

“……”楚逸辰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得到答案的倾颜笑了出来，牵强的笑容和脸上不断划过的泪痕格外凄凉，“楚逸辰，你怎么可以这么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我本是好人家的孩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现在早该进士及第，入朝为官。可你偏要出现在我面前，你问我愿不愿意加入魑魅门，你问我愿不愿意去做细作靠近楚逸君。我怎么会不愿意，我怎么会拒绝你，因为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那时的你满腔抱负，发誓要为你的母妃报仇，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所以我记住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不顾一切的帮你拿到，哪怕是让我抛弃男儿的自尊雌伏于不同的男人身下。帮你拿下江山已经成了我活下去唯一的执着，唯一的希望了，我想让你记住我，纵使你心中没有我，我也不想让你忘了我。为了这一切，我把我这辈子都赔上了，我把我这辈子都给毁了，可现在呢，明明就要到最后了，可以却要放弃？！我知道你是为了楚寒儿，可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他给你说如若往生，永世不见。所有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为什么只有你不肯面对，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给活活逼死？！”

153.不要再见了

楚逸辰终于开了口，慢慢的道：“倾颜，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对寒儿的那些……”

倾颜猛地一抬头，刚想说话就被楚逸辰打断了。

“当初你打着我的名义骗他进宫，让他误会我。后来，你明明答应我会照顾好他的，可你却设计他，让他侍寝，让他动摇楚逸君的江山。他那么相信你，你却挖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让他往里跳，你知不知道，他被你弄得遗臭万年了。楚国的子民没有一个不骂他的，他们说的那么不堪，他们骂他以男色侍君主，他们骂他是比妓女还浪荡的狐媚，他们骂他是祸害楚国的天煞孤星。你有没有听说，寒儿跳河的时候，在城墙下起义的百姓都鼓掌大声称快，他们没有一个不希望他死的，他们在庆幸他终于死了。他们说的骂的唾弃的是我的寒儿啊，是我的寒儿啊……现在护城河上堆满了垃圾，那是京城的百姓边骂边丢进去的，每个人都唾骂他，他们连他死了都不放过他……寒儿一个人躺在护城河底已经很孤单了，他们为什么还去打扰他，他们为什么还不肯让他安息？为什么……呵……我现在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寒儿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但是，倾颜，害他的人当中，你也有份。”

倾颜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逸辰冷低下头，冷冷着注视着他面前无话可说的男子。

“……我的心意已定，我该去赎罪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倾颜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硬硬的，酸涩难言。泪一滴滴滑落，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勉强说了一声是。

楚逸辰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听到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倾颜，你走吧，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吧……”

一切像是轰然坍塌的堡垒，倾颜终于哭了出来，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记得那是在一条小溪边，正在念书的他救下了一个深受重伤浑身是血的男子。那是成音第一次见到如此坚毅的人，一双冷冽的眸子比夜幕中的朗星还要璀璨。

他决定跟着男子，不管男子是谁，不管男子要去哪，他都要跟着他。

男子劝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不耐烦了，随口说了句：“要跟着我可以，但必须得入魑魅门，长大后是一名细作，说难听点的就是男宠。如果不愿意，马上滚。”

男子只是想把他吓跑，但男子却不知道，他是真的铁了心了。所以当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时，那男子倒是愣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从那天开始，他便成了魑魅门中培养的细作，他有了新的名字，倾颜。他是如此的义无反顾，却只是为了走进他的生命。

他的要求很简单。

后来，他知道了他的一切，楚国刚被废除的太子，楚逸辰。

当初的选择，他从没有后悔过。

他永远记得最初相见时自己看到的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他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善良，他为了不连累他而故意冷脸相向，他为了救他受过重伤，他为了他一次次打破门规说送他回家。

可是，他不想离开他身边一步，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还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年他十一岁，他十五岁……

154.获救（一）

这一年的冬天十分不太平，但也算过去了。

现在人们都知，五王爷不管事了，只顾着寻找府上的小少爷，终年不变的追寻，护城河沿岸的草丛都被踏出了一条路。

楚逸君还是不断地在打压着楚逸辰，想尽一切办法逼楚逸辰交出兵权和封地。楚逸辰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任楚逸君动作。

找了三天，楚逸辰终于肯面对了，他养大的那个少年，真的已经走了……

楚逸轩和楚逸扬怕楚逸君把他们逼到绝境，于是便先暂代楚逸辰处理事务。楚逸扬昔日的恋人被楚逸君害死，新仇旧恨，所以他回击楚逸君的手段十分狠戾。

朝局动荡不堪，边国也看准了楚国现在的情况，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意欲挥兵南下。楚逸君这边还没有收拾好烂摊子，那边又出来个狼，内忧外患。

边国的皇帝年事已高，现在都是太子在掌权。其人阴险狡诈，野心勃勃，早就梦想着把他们国家的马牵到中原来吃草，但他又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癖好，好男色。

为了安抚边国，楚逸君便把自己最漂亮的小儿子送给了边国的太子，美其名曰送去做质子。边国太子见此，也不再有太大的动作了，而且一高兴，居然亲自带兵来到楚国帮楚逸君平定内乱。

对此，楚逸轩他们大骂边国太子卑鄙，说他唯恐楚国不乱，也跟着插一脚。

京城，如花楼。

初春略带潮湿的暖风吹过的时候，如雪公子终于不再往如花楼里偷偷摸摸络绎不绝的请大夫了，但每天还是有些中药的残渣从后面的庭院中送出来。

这一切都没有造成太大动静，如花楼前面还是往日里的繁华喧嚣，但相反的是，与之相连的后院却是十分的肃穆和安静。

“大夫，他的病情真的没治了吗？”

挎着药箱的老者叹了口气，从小厮手中接过锦帕擦了擦手说：“冷公子，不是老夫不尽力。只是，这隆冬的河水有多凉你应该知道，里面这位公子的身子本来就弱，加之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如今他落下的肺疾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根治了。尤其是到冬天，他定是要咳嗽到出血的地步，你们还是让他多注意点身体，这样或许还会好些。对了，心态也是很重要的，他有点消极，你们多劝劝他。”

老者说完就摇摇头走了，在他身后，冷景枫闭上眼睛，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但是那天晚上的种种激变都还历历在目，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天事发的时候，冷景枫不小心听楚逸轩和别人密谈此事，怕楚寒儿会有什么危险，他就从六王府中溜了出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要不然今天楚寒儿坟头的草肯定都已经长出很大一截了。

冷景枫至今还记得，当他刚刚到城门的时候，十几万义军将城脚围得严严实实，城墙上是正在对持的楚逸辰和楚逸君。当时的情况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楚逸君手上正挟持着楚寒儿，而京城中的百姓在大声疾呼着“杀了他，杀了他……”一遍又一遍。

155.获救（二）

当时，还没等到冷景枫回过神来，接下来的情况就立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楚寒儿竟然从上面跳了下来！

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夹杂着声声呼喊，冷景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茫然无措。而后趁着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赶忙从上游的地方跳了下去。

护城河的水冰凉刺骨，只是一眼，冷景枫便看见了不断下沉的楚寒儿。楚寒儿双眼紧闭，胳膊张开来，没有意识的下沉着。

不多时，冷景枫又听见几声“扑通扑通”的声音，接二连三，跟下饺子似的。他知道，是上面的人来寻了。

来不及多想，他拽住了楚寒儿的胳膊，使出内力，在河底快速的向上游去。

楚逸辰的人只想到了河水往下冲，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往上游找，这让冷景枫很轻松的带着楚寒儿游到了安全的地带。

但上岸后，冷景枫又呆了，因为楚寒儿在水中的时间太长，已经闭气了。

或许楚寒儿命不该绝，因为如雪时刻观察着冷景枫的动向，所以连带着楚寒儿他都一块看了。在冷景枫手足无措之际，如雪已经施展轻功不知从哪拎来了一个医者。

大夫看过之后说道：“还活着，不过已经往最坏方向发展了。没时间找一处干净的地方了，必须立刻就地抢救！”

当时楚寒儿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他已经休了克，溺水导致的深度昏迷，看上去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大夫临时抢救花了半个多时辰，楚逸辰的人马也没有往这个方向追，冷景枫他们得以从从容容的把楚寒儿弄醒，再打包带走。

因为楚寒儿的身体虚弱极了，所以冷景枫只能带着他住到了如花楼里。楚逸轩那里他是回不去了，若让楚逸轩知道他的行踪，楚逸辰那里就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