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绝处逢生

春。

今安南都郊外。

鲜少有人知道的一处辟静之所：求阁。

虽门匾并非红漆所制，但「求阁」二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行家一看便知是用内力贯透利器一气呵成所书。

说是门匾，其实也不过是悬于藤枝缠绕的篱笆之上的一块枯木所削的木板而已，但也就是这样随意的搭配，合着由篱笆略圈了前院的古色古香的精致阁楼，倒是显得此屋的主人品味非凡。

院后，是一片若大的桃林。

此时，正当春色满园之际，粉白相间的桃花如云般包围着一片淡兰的衣角。

葱葱十指正穿插在枝条间，轻抚着每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又不留痕迹。

『裘儿。』一个声音惊得花瓣一落，那葱白的手指迅速收回在花云之中。

『少俊。』花云中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这个声音之后，陆裘儿已挑起一枝阻住自己的桃枝，弓身钻出那一片粉色的云彩。如瀑的黑发被那些枝条仿佛挽留似的挑在那里，在满园的粉色中拉出一丝青色。『怎么了？』

戚少俊看着陆裘儿艳若桃李的脸，他身后当艳盛开的满树桃花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不禁促狭道：『我来看看裘儿是不是已经化成花精了。』

陆裘儿脸上一热，赶紧移开视线不去看戚少俊火热的眼睛。『怎么现在整个人都变了……』

『那是变好，还是变坏了？』戚少俊走过去，轻搂住陆裘儿，眼睛却不曾在他身上移开过半分。

『变得和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你并没有如此无赖。』陆裘儿微微挣扎了一下，以示抗议。

『我无赖？那好还是不好？』戚少俊一笑，脸已凑近陆裘儿。

『你……』陆裘儿脸上更是发热，被他追问得一窘，给了戚少俊一个肘子，迅速又钻到了花云之中，只留一片衣角在粉香中若隐若现。

『裘儿，居然敢把我打成内伤，要是抓到你了，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戚少俊一笑，追着陆裘儿的身影也钻了进去。

不会，在一声轻呼之后，粉色中就断断续续传来陆裘儿妩媚旖旎的吟声……

……

看着身边睡去的陆裘儿，戚少俊一脸笑意。

自从那日在北山之顶带着陆裘儿纵身跃下之后，借撞江终于有惊无险地逃到了岸上。虽说陆裘儿背后的刀伤使得他高烧不退，但所幸上天伶佑，未出三日终从昏睡中转醒，也算是死里逃生了。

事后，从今安城中过往的旅人口中得知，杀手「黑鹰」已经伏法，第一护卫桑又其将功补过，无赏无责。此事就算过一段落了。

戚少俊当然明白，欠了桑又其一个人情。这其中，裘儿的原因占过多数。

不过，先不管这些。最主要，现在他们生活得很好。

裘儿很乖巧。

自从在此处落居下来，就像一个贤慧的妻子般照料着戚少俊，又像个知已般陪着自己谈心、交流。

戚少俊以前从来不知道，陆裘儿居然会如此可人、善解人意又知书达理。

而且，在房事方面，也都配合着他的步伐，满足了一个成年男人初尝禁果的疯狂索取。

像那卖笑场里的妈妈说的一样，这事儿要是尝过鲜了，就像是上瘾了一样。

戚少俊也不例外，或者说，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曾以为，不再去碰触陆裘儿便是对他最大的保护。其实，在他复原后，自己根本无法办到。在那北山之顶，听过陆裘儿发自肺腑的真言之后，在戚少俊的心底已激起无数的浪花，那些波澜不断地扩大、冲击着戚少俊久未沾雨露的心。

陆裘儿一离开自己的视线，这双眼睛就不争气地在四周寻找他的身影；等看到他的时候，因为陆裘儿那种娇若女子、偶尔对自己流露出的那种左右为难的表情，使得戚少俊更想去拥抱他、呵护他；而等自己真的抱住他的时候，这个诅咒的身体已经不自然地与他的叠在了一起尽享鱼水之欢了。

戚少俊也懊恼了几日。

但陆裘儿带着有些悲伤的一句话让戚少俊抛开了所有的不安。「是不是和裘儿一起，少俊就不快乐呢？」戚少俊当然明白，不是不快乐，而是太快乐、太自然了。

自然得戚少俊有些难以接受。

自然地与裘儿在一起…

自然地贪恋他的体温…

自然地与他同享鱼水之欢…

看着陆裘儿那种受伤的表情，戚少俊的心都痛了。从小自大，没有哪一次有过这种感觉，心痛得胜过最重的内伤、刀伤、烧伤，或者说，这辈子，戚少俊没有感觉什么比这更痛了的。

既然与他一起，是最快乐、自然的，那又何必多想它事？

所以，戚少俊已不再自寻烦恼。

他的春天，已经像这满园的桃花般无尽地绽开在陆裘儿的怀里了。

『现在的你倒是逍。遥得很哪。』海赢的声音听出来有些羡慕之意。

戚少俊眉一皱，刚刚之前的笑容迅速褪去，已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替裘儿轻盖上了身体。这才自己将衣裳披上，沿着刚刚声音的方向走出了桃园。

『你来做什么？』看得出来，戚少俊满脸不悦。

『主子想见你。』海赢看了看戚少俊，言出简短。

『你哪个主子？』戚少俊冷哼了一声，报复了一下刚刚海赢的故意打扰。

『当然是我家的主子。』海赢心中一震。

『如果是颜奕铭，那就免了！我不想见他。』戚少俊一脸不屑。

『那如果是我呢？也不见？』李繁花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在屋内响起，同时朝着后院的通门也打开了。

第二章：繁花到来

『繁花？你怎么来了？』戚少俊看到李繁花，面露喜状。

『我就不能来了？』看到戚少俊难得的微微笑容，使得李繁花都心存惊叹。没想到区区半年不见，戚少俊的表情倒增加不少。『感情少俊已经将我繁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吧？』

『怎么会！』戚少俊将李繁花拖到屋内，押着他坐下，『要是我真将好朋友忘记了，那我还为何总托人代信与你？』拿起倒置在桌上的茶杯，已满满斟上一杯，递予李繁花，『繁花什么时候都变得如此女人气了？』

看着递到眼前的茶还荡着涟漪，李繁花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戚少俊。连杵在门口的海赢都震在那里。

『怎么？我脸上长什么了？』看到李繁花有些奇怪的表情，戚少俊有些木然。

『噗！』终于忍不住了，李繁花噗哧一声笑了。转而大笑。

听到李繁花由心底里笑出的声音，海赢也面露满足之感，这让仍在鼓里的戚少俊有些不满，瞟着海赢问道：『你笑什么？』

『我没笑。』海赢矢口否认。他的确没笑。

『没想到，没想到啊！』李繁花收住笑，可那抹笑意却尽显脸上丝毫不曾褪去。『仅半年时间，裘儿就将你改造得如此之好了。』

『改造……？』繁花，你用得着这个词么？

『试想一下，少俊，半年前，你会替别人斟茶么？』李繁花将手扶住下颚，斜着头撑在桌上看着戚少俊。

『呃，这个……』的确。绝不可能。戚少俊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看了看忍禁不俊的李繁花一眼。『繁花不会是为了取笑我才来的吧？』

『当然不是。』看到戚少俊很明显地在叉开话题，李繁花也不再为难他了。

作为一个好友。李繁花这点是绝对值得赞赏的。

任何事情，点到为止。

度，他向来把握得很好。

所以，李繁花对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特别是对于戚少俊。

或者说，戚少俊也是特别的。

自从十六年前的那个牵手开始，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六个年头。

相互理解、支持，还有惺惺相惜。

对于李繁花来说，戚少俊就是他的第一个开始：第一个开始接受他，不因为他的瞳孔颜色，也不因为他狐妖般银黑的长发；第一个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哪怕当时的他也只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同时，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生死之交的朋友。

因为李繁花的关系，戚少俊第一次替颜奕铭杀人的时候，李繁花甚至记得当时戚少俊带血的脸上虽仍旧与平日一般冰冷，可握剑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那柄兵器，颤抖地握在那里。

那时，李繁花就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让戚少俊受到任何伤害，并祈祷着戚少俊能找到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很明显，李繁花他不是。

他只是戚少俊的朋友，或者兄弟、知已。

当李繁花看到陆裘儿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戚少俊的生涯将会因此人而改变。

果然不假。

所以李繁花很开心。

现在的戚少俊更通人气，更显成熟男人的性感。

如果说之前的戚少俊是一只猎豹的话，那么，现在的他，绝对是一只成年猎豹，是最成熟最有魄力的时候。

一想到如此，李繁花脸上的笑意更浓。『我是替裘儿送些衣裳来的。』他指着放在桌上的一个包裹道。

『哦？』戚少俊瞟了一眼，『要是不合裘儿的身的话，那还是免了吧。』

『合不合，你看一下不就清楚了？呵呵。』李繁花窃笑着打趣道。

『李公子……』不知何时，陆裘儿已移至门口，朝李繁花行了一礼。海赢侧身让过。

『呵，来。说曹操，曹操就到。裘儿，你来看看，我给你挑的衣裳倒底合不合身？』李繁花站起身来，拉起陆裘儿的手就往屋内走，在他面前打开了包裹。

他这一动作，马上引起另外两人的不满。

谁？

当然是戚少俊与海赢。

两双眼睛都盯着李繁花与陆裘儿牵着的手。直至它们分开。

戚少俊直瞟海赢；

海赢也皱眉回敬。

『这个……』很明显，包裹内的衣物不管是做工还是布料，无一不是上品。『太让李公子破费了。』

『破费什么！他拿来了，你接着就是。』戚少俊哼了声，表示了刚刚两人亲密无间的不满。

『是的。』李繁花当然明白戚少俊的意思，笑着赞同。『反正我府上的衣料很多，闲置也是闲置着，所以想着给裘儿也制上几套，好留住某些人的「芳心」。』

陆裘儿一听，李繁花话中有话，一时窘在当地。刚刚半个时辰前的欢爱还历历在目……

『我用得着裘儿靠着一两件衣裳来留住我的心么？』戚少俊的接话倒是快。快得连陆裘儿脸热的速度都跟不上。只知道戚少俊已一把将他搂过，紧紧扣在了怀里。挣都无法挣开。

『呵呵。』李繁花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不想再打扰他们的清静，已将视线转到园内，叹道：『没想到，这里倒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处，我到园中也去走走。』说罢，已迈步出屋，吩咐海赢道，『不要打扰他们两人，你也陪我走走吧。』

『是。主子。』海赢领命。

当夜，李繁花、海赢留宿「求阁」。

第三章：黑剑客觉梓泰

『究竟何事？』待陆裘儿睡去之后，戚少俊看着立于院中的李繁花问道。

『两件事。第一，颜贵人担心你，说要见你；第二，』看到戚少俊欲言，李繁花用手势制止住他，继续道，『第二，黑剑客觉梓泰似乎已经盯上了桑又其与你，正在江湖中扬言要再与你一决高下。』

『黑鹰不是已经死了么？』看来后面的话题，更能引起戚少俊的兴趣。

『他找的是半年前与自己交手过的戚剑客。』李繁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据我所知，觉梓泰不仅剑术一流，而且用毒之术也甚是高明。连江湖上以毒着称的逍。遥楼也对其礼让三分，称其与之齐名。』

戚少俊知道李繁花所言不假。

半年前，在山北之顶与桑又其决斗时的那种中毒感，依桑又其的个性，绝不可能下毒，多半就是拜觉梓泰所赐。

此时，海赢已为戚少俊递上一剑。

那是戚少俊遗落的剑。

可他却没有接。『我已经不再是黑鹰了。』

『我知道。我不勉强你，少俊。』李繁花转过身，盯着戚少俊的脸。满园的桃花，在月光的衬映下反射着微光，将他的五官明显地落在李繁花夜里看似绿萤的眼中。『但是，如果不去解决此事，我相信觉梓泰一定会找到此处，到时候恐怕你们想清静都无法清静下来了。』李繁花一顿，继续道，『你，我倒不担心。我就担心裘儿……毕竟他不会武功，万一被想参和进来的人利用或者挟持……』

不用李繁花继续言明戚少俊也明白了此话为何意。

『我会考虑。』戚少俊自海赢手中接过剑，然后跨进屋内。

『主子…』

『好了，我累了。扶我回屋休息。』李繁花没让海赢将话说完，已靠在海赢的肩上，示意疲惫。

『是。』海赢揽着李繁花的腰，扶着已近整个身体都靠向自己的李繁花，送进了侧阁的客房。

替李繁花脱去靴子，服侍他上榻安躺之后。海赢又和往常一样持剑靠坐在榻边为他护卫。

李繁花看了他一眼，道：『海赢，你也早点休息。』说罢，往榻内移了移，空出海赢的位置。

『是。』海赢背着李繁花，应了声。略迟疑了一下，就合衣躺在李繁花身边。

自林道那事受伤之后半年过去了，海赢每晚都侍候李繁花就寝，并在他的要求下同榻而眠。鬼才知道海赢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把持住自己不想拥抱住李繁花的冲动。所以，每个晚上，对于他来说都是在甜蜜中享受炼狱般的煎熬。

有哪一个人会在自己心仪的人前保持得住冷静？

就算外表可以保持，那心呢？

海赢的心，跳得很有力。

让他自己都感觉它随时都可能从自己的胸腔中蹦出来。

而且，它跳动的声音很响。

夜晚的屋外，静得可怕。这郊外比今安城中的晚上要显得更是安静。而海赢即使闭上了眼睛也静不下来。因为他胸腔内的率动一下比一下跳动得更响，连耳膜都在随着它震动。

也就是因为它，海赢都想控制呼吸，逼迫它安静下来。

可他没能做到。

他尝试过不止不次，花掉了每个与李繁花共枕的晚上，可他还是没能做到。

除了他海赢，似乎没人被这吵闹的声音影响。榻内的人很快就熟睡入梦，均匀的呼吸轻扯着身体在海赢身侧起伏。

海赢知道，李繁花睡着了。

或者他让他知道他是睡着了。

海赢搁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李繁花没有反应；然后他就轻轻侧过原本正规正矩平躺的身体面朝着李繁花的背躺着，微微睁开了眼。

不敢睁大眼仔细盯着李繁花，因为如果万一李繁花醒来，只会让他更措手不及。所以海赢是半睁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感觉李繁花真的没有醒之后，海赢这才轻轻地伸出了手，靠近了他的身体，从李繁花的腰上环了过去。

淡淡的香，连同轻微起伏着的意中人的身体，引起海赢忍不住再往李繁花身体上靠了靠，让自己更贴近一些。

银黑相间的发，落在枕间，衬映着李繁花一段白晰的后颈，让海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一倍。咬了咬下唇，然后凭住呼吸偷偷地凑了上去。

「轻微地吻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海赢的吻已经落在了李繁花颈项。

而似乎感觉到轻痒的李繁花扭了扭脖子，在海赢怀中略扭了一下，惊得海赢全身僵直。

还好李繁花并未转醒，只不过，他的轻动，似乎更贴近海赢，两人的体温迅速借着微薄的衣裳相互传递过来。

感觉到海赢胸膛内快人一拍的率动，李繁花缓缓睁开了眼，可他没动，依旧背向海赢。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未曾睡去过。

白天的海赢行事利落，深得人心；而入夜的海赢就像一座蠢蠢欲动、饱含融岩的火山，让人无法忽视。

李繁花都不清楚自己倒底在想什么，为何那时会突发奇想地要求海赢与自己同榻而眠。

其实用不着海赢日夜保护，终日不离身边的左右护卫也会暗护自己。就算自己不幸碰上刺客，想必海赢也定会及时赶来相救。可是……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立场冲动地对海赢下了这样的命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