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从君行 上——源培西
源培西  发于:201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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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允之被案几上的三样礼物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转而看向刀千里:“刀将军太客气了。”

刀千里乃西南贵族,自十岁随谢恒远参军攻占南北。节节高升,直升江南都司。尔朱赤荣是江南文官之首,而刀千里就是江南道武官中职位最高的了。

今日他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难道只是为了“孝敬”?

刀千里十分年轻。瘦削面庞,两眼却放出锐利的精光。即便身着便装,也隐隐透露出一股干练凶悍的气质。

向蓝允之一揖:“不敢,刀某是个粗人,这几年打仗闯荡南北也没什麽其他收获,就爱闲暇收集些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儿。希望蓝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蓝可嘉在他身後使了个鬼脸——这种东西如果是奇淫技巧,那麽这乱糟糟的驿站简直就是牛屎中的牛屎。

不料刀千里马上回过头向蓝可嘉一笑:“忠臣血和珍珠龙算是手工艺品,在下不懂,送给蓝大人这样的才子是见花献佛。而这匕首是末将当年出战西北从敌人那里缴获的,还望蓝少侠不要嫌弃。”

蓝可嘉激动地指指自己:“还有我的份?”

54.洋溢恩爱氛围的马厩

刀千里点点头:“在下自幼没有父亲,随侯爷征战南北。侯爷本是上级,又像严父。两年多未见,分外想念。今日得知蓝大人到访,激动之心无法言表,却如见到侯爷一般。别无他求,只求问一声侯爷可好?”

这个侯爷当然是指宁远侯的谢恒远。

他是否安好我不知道,倒是知道他兄弟差点没把谢枚打死。蓝允之这样想着,表面却应付自如。淡淡一笑:“刀将军一片忠心,在下定当向侯爷禀报。只是这礼实在太贵重。”

刀千里作揖:“蓝大人莫要客气。”

蓝允之也假笑道:“客气的是刀大人。”

却不再推辞了。

刀千里走了。给宁远侯只留下书信一封。内容不详,蓝允之也未打开。

“既向你示了好,又向谢恒远表了衷心。这把匕首倒是不错,我喜欢。”蓝可嘉舞着刚到手的宝刃。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连你的存在都知道;更更重要的是借这个机会让我放明白点,别无事生非。”蓝允之托着下颏无奈地说,“今天要是不收这些礼物就麻烦了。”

“於是你准备进京告他行贿?”

“怎麽可能。留着寄给你爹和我爹。”

“……”

允之又拧眉:“也不知他和尔朱赤荣是不是一路的。更加奇怪的是,他居然知道你的存在。”

蓝可嘉道:“是一路。”

“你怎麽知道?”

“羽卫队的朋友说的。谢家势力本在江南,而今满蔓延全国。为什麽尔朱赤荣和刀千里不回自己西北西南故乡,却在这里做了江南的文武官员?因为谢恒远以攻打异族发家,异族聚集之地实是他势力根深的所在。所以在要职中多了些异族官员,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并不是降兵,而是出生在谢恒远的管辖之下。对谢家的衷心比朝廷里那些人还要可靠得多。你接受他们示好的事情,不多久就会传到尔朱赤荣和王玮耳中。”说罢竟然冷笑了一下,“他知道有我,我还知道有他呢。”

“你朋友倒是多。”蓝允之溜下椅子,又戳戳他面颊,“肯讲话了?哼。”

“……”无语的换成蓝可嘉。

下午再去要账簿,果然客气了许多。立刻整理了一大摞档案资料出来。

从账簿到工程方案再到人事记录,只要蓝允之有所要求,王玮都尽数满足。

蓝允之客气地笑道:“有劳王大人,何必亲自来取。交代下面人帮允之带路即可。”

王玮摆摆手:“不敢提有劳二字。管理资料的人长期缺岗,一直都是下官亲自打理的。况且资料也不多,常常熟悉也有好处。”

研究了半夜又研究了一个白天,蓝允之扶着额头喊苦:“无聊死了……我最讨厌算算术,又不懂工程用料。该死的谢枚让我来工部这种非要做算术的地方,真真该打。”

“就是,该打!打死!”可嘉急忙落井下石,转而又问道:“在方悦斋你不是学过记账?”

“那种记账和这种大型工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大同小异。就好比我使匕首,使长刀,使修脚刀,稍微转换思路都一样。”

修脚刀……

允之铁着脸白他一眼,转而趴在桌上:“这账本我怎麽看都没问题。可又觉得有什麽不对劲。”

“那就出去走走再看。又没人要求明天就做出结果。”

“不想去。”

蓝可嘉已经跳起,抱着允之的腰换回一阵惊呼:“你不去我只好强抢良家小娘子!”

明月高悬,如若银盘。

第一站突发奇想要去看“少年强奸犯”的青。允之来到马厩立刻就乐了。

驿站的马倌真是体贴的好人。竟然将的青和小母驴放在一个栅栏里。此时这对小情侣正头颈厮磨地挨在一起睡觉。听见主人进来,的青先是开心地踢了踢地面,而後甩着尾巴让自家娘子迎接主人。

小母驴也看见了可嘉和允之,冲他们眨着大眼睛。

“你们两个小家夥。这是公然在主人面前私通啊?!”允之拍了拍的青的脑袋,又去拍小母驴的。

哪知的青心疼“新娘子”,用脑袋轻轻拱开主人的手,不让他继续拍下去。

“你!”允之指着的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

的青无辜地眨着睫毛长长的眼睛,用额头在允之手上一蹭一蹭。还转而向可嘉眨眼睛,一副求可怜求帮助的模样。

蓝可嘉哈哈大笑。溺爱地揉揉的青的头:“好了好了。允之不会怎样你们的,不然早不要你了。”

的青扭扭身体,竟然娇羞了……

“明年和黑妹生个宝宝出来!”蓝可嘉戳戳的青的脑袋。

的青撒娇地蹭蹭可嘉的手指。

“什麽?”允之差点闪了耳朵,“黑妹?谁?”

“她呀。”可嘉一指更加娇羞地躲在的青身後的小母驴。

“你给她起了个这麽难听的名字?!”

“黑色的,妹子。黑妹。这是既‘的青’之後,我的又一力作。难听吗?的青很喜欢啊。”可嘉的眼神比的青还无辜,“对不对啊的青?”

的青用眼神告诉允之它蛮喜欢。

“你要问小母驴的感受!”允之叉腰。

可嘉摊手:“那你喜不喜欢啊,黑妹?”

黑妹用脑袋蹭着的青高大的身躯,表示她夫唱妇随。

为防止自己晕倒在地,蓝大人及时离开了洋溢恩爱氛围的马厩。

劫後余生的小镇,街上有些安静。

贫穷和灾难更加激发了人们对幸福的憧憬和渴盼。

莲花灯,游园祭。金鱼,素斋和稀稀疏疏的人群。

街角有富贵人家发放免费福饼。乞丐一拥而上,其中却有成年男子照顾妇孺,到手的食物先给她们吃。

蓝允之顿时觉得温暖。握住蓝可嘉的手:“曦元三年,淮河大灾,灾民死二十万;曦元五年,淮河大灾,灾民死四十八万;今年淮河又大灾。灾民只死了十六万。但用掉的赈灾款项却是前几年的总和。朝中人人都传这个数抹去了最大一位上的八。死的其实是八十六万,真正用於工程款项却不足朝廷拨下的十分之一。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因为查不到原因。”

“或许有人查到了原因也不敢讲。”蓝允之甩袖,“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不是为了做个好官,只是想对得起这些散福饼的老百姓。”

说罢遥遥走开。一抹清瘦的身影却稳重挺拔。

蓝可嘉跨步追上,手里多了一盏莲花蜡烛。

“我们也许个愿吧。”说罢一指,身後是座残庙。

55.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身体上

“许什麽愿?”

“许你早日找到端倪。早日弄清那些账本。”

允之大大冷笑了一下:“不问苍生问鬼神。”

可嘉呲牙:“没问鬼神。不过向鬼神问苍生而已。”

庙门破败,庙内神像已经模糊。

蓝允之本想仔细看一看庙内所供是何方神圣,蓝可嘉已经以神一般的速度点蜡焚香完毕,拉着他咕咚一声跪下,并且恐吓之:“这种小镇上多的是阴庙。若不现行跪拜,会有东西跟着你哟。”

允之被他一唬,紧张地四下望了望。迷迷糊糊已经被拉着磕了三个响头。

蓝可嘉突然哈哈哈笑起来,喜滋滋地合十对神像说:“月老大人。今日弟子前来祭拜。请为我二人一片赤诚鉴证,保佑我们早日完结此项公差。”

蓝允之绿着脸认真瞧了瞧上方塑像,果然是个面糊不清的月老。

“破案求什麽月老!”

正要发作,却被牵住了手。蓝可嘉的眼神在夜空中亮亮的,清澈又坚定。

“允之。”他只是这样缓缓地叫了一下名字,“我们再拜三拜,好不好?”

不好!

狠心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说出来。就这样手牵着手,又在月老像前拜了三拜。

这算什麽呢?

没有答案。只是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一阵清风吹来,荷花灯火苗骤然亮起。心里却是异样的温暖。

第二日蓝允之受邀到王玮府上吃饭。

王夫人亲自下厨,却也只是些普通茶饭。用王玮的话来说:正在艰难之时,岂能大肆奢侈?当与百姓共患难。

唯有两尾鱼是当地产物。一条做了清蒸,另一条做了汤。鲜美可口。席上无视允之与王玮一通客套,蓝可嘉低头将鱼一扫耳光。

蓝允之借了工程与河道知识的书本来读。并相约到受灾最严重的三知村勘察民情。

当天晚上,蓝允之懒懒地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读书。穿了一条白色袍子,外面披着蓝可嘉的外衣。

而蓝可嘉就在旁边赤裸着上身练刀。

刀光反射,在月下似笼着一层亮亮的雾。远望去只见云雾移动。

不多时,蓝允之便将注意力从书本移到了可嘉的身体上。

只见他面容英俊神情冷峻。辗转腾挪,轻盈如猫。一身有弹性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认真的男人最耐看。

更何况是可嘉。

恍惚中,就发现眼前刀光一闪,已经没了可嘉。蓝允之好奇地合书去找,刚一回头却碰在他的鼻尖上。

“你看我看得出神了。”蓝可嘉从椅背俯身,得意地贴着他的脸笑着。

“……没看你!”

“那在看什麽?”

“反正,反正没有在看你就是了!”允之愠怒地用书本挡住脸,却被可嘉一把抽走。

“别拦着呀。拦着就看不见你脸红了。哟,这本发黄得快要成灰的烂书,刚才就是停在这一页吧?半天来蓝大人都没翻一页?!”

蓝允之恼羞成怒,冲可嘉脸上就是一拳。可如今已不是十多年前。蓝可嘉一边大惊小怪地呼喊,却早已经跃到一丈开外。

“啦啦啦,打不到,打不到。打不到!”

允之气得甩开衣服就追:“有本事给我站住!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夜里洗过澡,蓝允之又趴在床上翻账簿。蓝可嘉在一旁盘膝练内功,不时偷偷看一眼他的背影。

清瘦的背在腰间逐渐收成纤细的一把。想到那夜缠绵,蓝大侠流出了浓浓的鼻血……

可嘉捂着鼻子下床拿了纸,看着允之认真的侧脸就一阵心疼:“要不要添盏灯?书页本就烂得发黄,灯也不亮。都把眼睛看坏了。”

“账本不黄。”允之应着,并未抬头,自然也没看见鼻血横流的蓝大侠。

忽然,他奇怪地咦了一声。急急翻了几页账本,又跳下床去把其他账簿翻出来。

蓝可嘉一只鼻孔塞着草纸,在旁边看了一阵,马上帮他一起翻。

“可嘉。如果查出什麽事情来,今年的赈灾物资还要继续发麽?”

可嘉哈哈一笑:“发什麽发?让他们自己发去。我们扛着粮饷回京城。”

“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蓝允之从一堆账簿中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看这一页,再看这一页,再看这个。”纤长的手指点着两本账簿上的几处地方,指尖都有些颤抖。

蓝可嘉意识到什麽,握住他的手,冰凉。

认真看去。然後缓缓抬起头,和蓝允之对望着。

已经发黄的旧账簿,却出现了几页稍微不同的纸张,不经指点,并不太容易看出。而上面的墨迹也和其他页码上的墨迹不一样。

较新的墨迹。似旧却并不旧的几页纸张。

换而言之,赈灾工程的账簿是被改过的。

突然,蓝允之发现什麽:“你鼻子怎麽了?”

蓝可嘉严肃:“忧国忧民,故热血喷涌。”

“……”

蓝允之身体不适。前去三知村的行程被推迟了三天。

第四天一大早,蓝允之和蓝可嘉坐着马车在普水城门与王玮汇合。与初次相见一样,只是多了个抽打的青的马车夫,少了黑妹。

三知村位於普水东南部,正在淮河三个湾的最急处。因河道淤泥堆积,土地最为肥美,地势却也最为危险。

每次河患都从此处决堤。年年都是受灾最严重的村落。

而今一场浩劫过後,只剩片片淤泥。

“唉,可惜了村子里的大片良田。”王玮望着化为淤泥的一片,颇为感慨,“每次水患严重时,三知村都首当其冲。但乡亲父老却思念故土,不忍搬走。今年幸好提前对汛期有所预知,苦劝乡亲们离开。才免得河道决堤时毁了田又毁了人。”

“提前预知?”蓝允之问。

王玮回答:“是。下官接手普水以来,头一次遇到如此大的涝灾。幸好早前查看县志时对涝灾规律稍有了解,想来今年水患严重,苦苦劝乡亲父老们离开。”

“於是乡亲父老们就真离开了?”蓝允之又问。

“是啊,真离开了。”王玮好奇地向蓝允之看去,却看到这名少年钦差一向温和的眸子里竟然射出两道犀利的光。不由心里一慌,别开眼睛。

蓝允之却接着问道:“向东一百里是什麽地方?”

“是公共坟场。”

“坟场?公共?”

“普水水患严重,每年水患过後总有些无人认领的屍首,官府便集体拉到东边掩埋,逢节来做道场。时间一久便成公共坟场。”

“公共坟场有多大?”

“大概……方圆三百里。”

“三百里够一个村子大小。江南鱼米富庶,居然开垦三百里良田用地做坟场?”

56.青色人影在树梢间若隐若现

“是。”

蓝允之接着问:“三知村民真是自行离开?”

“是。”

“每户失去田地村民可有赔偿?”

“有。按人头每人赔十石米。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老人五石。”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前阵子由县衙集中提供食宿,而今已经分散在各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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