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三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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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璃君笑了笑,一撩衣摆,竟朝冷玄跪拜下去,行起君臣大礼。

“小臣凤璃,奉苍皇陛下皇命游历四方多年,今番得以重归故土,觐见两代君主,凤璃死亦无憾。”说到最后几个字

,这凤璃君两眼微红,声音也有些发抖,浑不似昨天金殿上那般淡定从容。

苍皇的手下?雷海城也吃了一惊,见冷玄紧抓扶手的手背蓦地横过几条青筋,又渐渐消退。

男人逼视着凤璃君,似乎想从那张坦然无惧的脸上找出破绽,突然开口,嗓音低沈,叫的却是雷海城的名字。“我跟

凤璃先生有话要说,海城,你暂且回避下,可好?”

都这么说了,他能拒绝么?雷海城在心底苦笑一下,点头,叫上那两个少年一齐出了殿,顺手掩起殿门。

他倒不担心凤璃君会趁机捣鬼,适才观察下来,那凤璃君脚步虚浮,说话也中气不足,即使能耍两记拳脚,也决计不

是冷玄的对手。更何况天靖太上皇要是在接见秦姜使臣时出了什么意外,秦姜便得等着天靖大军压境。

想必秦姜,也不会莽撞到这田地。

雷海城顾忌的,反而是面前这两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纤美少年。

这两人,之前提着藏了方朝的藤箱,行走时步履轻松毫不费力,绝非等闲。

像这种别国进贡来的俊童美姬,其实就是公开的奸细。

他往院中石凳上一坐,冷眼瞧着两人,头脑里却在衡量凤璃君所言有几分可信。

如果凤璃君真是受命潜伏秦姜的天靖卧底,那么这两个少年应该也是凤璃君的心腹,否则,凤璃君不可能当着这两个

秦姜王送给冷玄的人妖的面,暴露自己身份。

除非,这只是个圈套……

被雷海城打量了半天,两个少年浑身发毛,对望一眼,个头较高那人强笑道:“王爷这么看我们两兄弟,是不是我们

有哪里不妥?”

这两人昨天宫宴上一字未发,此刻一说话,倒是清亮爽朗,丝毫没有扭捏之态,只是那人一笑时,脸上的香粉便簌簌

往下飘,雷海城想装作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不妥的地方多了。”雷海城猛地跃起,五指快如闪电,没等那高个少年回神,已经抓上他面孔──

“嘶”,一声轻响,一片薄薄的面具已被撕落。

面具下的脸庞同样年轻,眉眼却平凡,因伪装被揭破微露惊慌。

高个少年向后急跃两步,退到另一人身边。

雷海城捏着撕下的面具,冷笑。

少年适才满脸掉粉时,他就发现香粉下露出的肤色呈灰白,完全跟少年颈中皮肤判若两人。

果然,是戴了面具。

只是……他再次摸了摸面具,那种触感迥异于他曾经戴过的面具。细腻、冰凉,带着股阴冷的死亡气息……

瞳孔骤然收缩──倘若所料不错,这张面具,是从人脸上整个剥下来。

难怪这两个少年要涂脂抹粉,只为了掩盖住死人皮肤的灰白无生气……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将面具摔回高个少年怀里。

知道行藏已露,两人对望着,缓缓点了点头,另一个少年伸手,自行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眯着双略显

狭长的眼睛,笑道:“王爷好眼力,不瞒王爷说,小人都是凤璃先生的弟子,随先生来天靖,听候烈陛下差遣。”

他轻抖了抖手里的人皮面具,“这两张脸的主人,的确是秦姜国主献给烈陛下的侍人冰月和冥月。不过出了秦姜后,

侍人就变成我和师弟了。为防使团里其它随行人瞧出破绽,我和师弟每天也不知道往这两层皮上抹多少胭脂香粉,叫

王爷见笑了。”

说着,又嘻嘻笑了两声。

雷海城对杀人没什么违和感,但想到若是自己整天戴着张死人面皮在脸上,不禁一阵反胃,皱了皱眉头,道:“那你

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重新戴好面具,“我跟师弟还得继续乔装下去,王爷就只管叫我冰月。”

雷海城又反复问了那两人一路详情,确定两人并无隐瞒,日头不知不觉间已微偏西。

殿门忽然大开,凤璃君慢吞吞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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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容平和,经过冰月和冥月身边,嘱咐了两人几句好生侍奉烈陛下之类的场面话,转头朝雷海城拱手作别,由侍女

在前引着路,安步当车地踏出开元宫。

雷海城皱眉看着凤璃君身影远去,这才收回视线,命侍女去收拾间仆役用的小屋,安顿了那两个少年后,跨进正殿。

宫灯尚未点燃。夕阳斜斜地照入,光影里纤尘轻飞。殿内深处余晖难及,显得阴暗幽深。

冷玄仍坐得笔挺,面目笼在一片阴影之中。他脚边,方朝跪伏着,大气不出。

见雷海城走近,冷玄终于抬手一挥,示意方朝退下。

“属下告退。”方朝勉力支起身,走到殿门边,已是摇摇欲坠。雷海城忙唤来个侍卫扶方朝去太医院就诊。

他掩上了殿门,想点起灯火,却被冷玄低声阻止。

男人目光里,是雷海城无法忽略的落寞寂寥……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雷海城快步走到冷玄身旁,双手按上男人肩膀,给了个无声安慰。

先前凤璃一提苍皇,他就知道事情不妙,肯定会勾起冷玄那些不堪回忆,果然被他料中。

实在不想再触动冷玄心底禁忌,但事关重大,雷海城沈吟过后,决定还是得问个清楚。“那凤璃君真的是苍皇生前就

埋下的眼线?”

冷玄点点头,默然片刻略牵了牵嘴角,“非但凤璃,方朝、夜鹰等几个暗影元老也都是父皇多年前就悉心栽培,安排

到我身边的。”

他轻笑,藏不住自嘲。

雷海城纵然还有满肚子的疑问,见到冷玄这等神情,也不忍再追问下去,心想冷玄绝非轻信之人,既认可凤璃身份,

定是有了确凿证据。

但他对凤璃君的戒心,并未因此减退。历史上多的是双重间谍,何况不久前就有过绿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就算凤璃曾是天靖派出的暗桩,在外多年,难保有变。”他提醒冷玄。

“这个我明白。”冷玄目光仍有些许飘忽。

有些话,点到即可。所以雷海城不再多言,只揽紧了冷玄双肩。

对于冷玄讳莫若深的过往,他不过略知一鳞半爪。此刻所能做的,也无非站在冷玄身侧,默默告诉男人,他并不孤单

……

暮色阑珊,逐渐将殿中一切都湮没黑暗中。高墙外响起数声呼啸,各色烟花开始争奇斗,斑斓绽放。

光焰,照亮了两人眼眸。

三日烟花大庆,今日是最后一晚。

冷玄隔窗凝望满天坠落的繁华,缓缓道:“秦姜王夺下风陵大半国土之后,便使人襄助越霄公主当上了金河储君,并

许诺助金河成为一方霸主,凌驾其余三国之上。条件就是要金河说服那三国,一同与秦姜结盟,从此九国尽奉秦姜号

令,与天靖相抗衡。”

雷海城心知这必是凤璃君密谈时告知。

他和冷玄父子早揣测过秦姜有意联合诸小国与天靖分庭抗礼,只是没想到秦姜的手脚还挺快。

比起诸小国各自为政,陆续被天靖分头吞并,联手自保确实是条出路。秦姜能在极短时日内促成五国结盟,也正是利

用了诸小国对天靖的畏惧和敌意。

不过秦姜显然还是小看了人性贪婪。“那金河储君应该不甘心日后受秦姜指使摆布,所以急着想与天靖结盟,甩掉秦

姜吧?但金河提出结亲,多半还是受了天靖和西岐联姻的启发。”

异国不通婚,仍是主流。明周迎娶原慈君算是开了先河。金河储君居然立刻现学现用,考虑欠周,勇气却可嘉。

冷玄淡然一笑:“金河此举,等于跟秦姜撕破脸,对天靖利大于弊。如今最棘手的,还是秦姜。天靖亟需修养不宜再

兴兵,而秦姜五国虽得了风陵,要想平定饥荒,长治久安,也非易事。如无意外,我看东疆这场休战,或许能休上几

年。”

他轻叹着站起身,抖落一衣寥落,语气里终是隐约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疲倦。

“累了?”雷海城清楚自己昨晚没节制,伸手摸上冷玄腰骨,替他按摩。

冷玄怕痒,低笑两声捏住雷海城的手,“不用。”

雷海城见他终于一扫适才阴郁,也自宽心,反抱住冷玄笑道:“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就知道我这按摩功夫多有用了

。”

冷玄笑了笑,听着雷海城吹到他脖子后的呼吸,慢慢阖上了眼帘。

夜空中,烟花还在次第开。

雷海城静静拥着冷玄,半晌,发现冷玄闭着双眼,竟已入睡。

他轻叫了两声,冷玄只是似醒非醒地半睁眸,倦意毕露。

昨夜他确实过了头,大概真把男人累着了……雷海城有点懊悔地将冷玄扶回偏殿。

见男人一脸渴睡,估计根本没精神进食。他也就没传膳,替冷玄换了睡衣,坐在床沿,看着冷玄沉沉入梦。

男人眼角,有丝缕白天难以察觉的浅淡纹线……

从西岐归来后,冷玄就似乎在快速衰老,生了白发、有了皱纹……

雷海城抚上冷玄散落枕面的长发,忍不住涩然。

只有与冷玄朝夕相处的他,才真正了解冷玄这些日子来如何为天靖殚精竭虑。

他知道男人是想在五年之约到来前把能为天靖所做的一切都实现,可依照目前情形,恐怕五年未到,冷玄就已先心血

枯竭。

要冷玄跟他走,本是为了让冷玄抛开身上重如山岳的责任,活得尽兴逍遥,绝不是逼男人未老先衰。

“玄……”他突然冲动地想告诉冷玄别再去理会那五年之约,但唤了一声,冷玄没醒。

雷海城没再叫,反正来日方长,不必急着现在硬把男人从睡梦里拖出来。

替冷玄掖好被子,他换过夜行衣,推门而出。

184

殿外青石台阶上,夜鹰盘膝端坐。一柄鞘身毫无装饰花哨的长剑横隔膝头。

雷海城早习惯了暗影的存在,然而先前听冷玄说夜鹰和方朝这两个暗影头子竟也是苍皇留下的人,多少有些别扭,皱

了下眉,从夜鹰身边走过。

“你若是想去打探凤璃君底细,便不用去。我已加派人手前往监视他动静。”夜鹰陡然开口,语气平平,听不出感情

起伏。

“你们不都是苍皇手下同僚么?”雷海城倏地停步,转身打量夜鹰,试图从那张平凡到近乎木讷的脸上探出几分端倪

“凤璃已离开天靖多年,即使起异心也不出奇。我刚从太医院回来,方朝也有此意,要暗影多加留心凤璃。”

夜鹰嘴角动了动,算是扯出个笑容。“他若忠于烈陛下,自然还是我等同僚。若不然──”

骨节粗突的手掌摸上剑鞘,杀机不言而喻。

雷海城紧盯夜鹰双目,确信后者所言非虚,微微一笑。

不论这两人来历,对冷玄确实忠心不二,做不得假。有暗影守护着冷玄,谅那两个假男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我出去一下,天亮就回来。”

宫城外仍热闹非常,头顶烟花绚烂无方。雷海城尽量避开了喧闹人群,藏身沿街屋檐墙壁的阴影里,朝各国使臣下榻

的舍馆区疾行。

他其实并不想瞒着冷玄私自行动,可如果照实相告,冷玄肯定不会答应任他涉险。

自从他在那场爆炸中劫后余生,冷玄简直对他有点紧张过了头。雷海城能够理解,却不代表甘心全盘接受男人的安排

,乖乖地呆在暗影和侍卫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受人保护。

再这样下去,他大概真要变成众人眼里的“男宠”了……

苦笑一声抬起头,眼前粉墙高耸,飞檐几重。高出墙头的树枝投落一片绰约浓影。

他的目的地──金河国使臣落脚舍馆,已经到了。

悄无声息地跃落地面,雷海城隐身树丛,屏息留意着舍馆里巡夜侍从的路线,一边游目四顾。

右侧几间屋宇透出暗红烛光,隔着花窗仍见屋内绯纱飘拂,装饰得极为柔媚,应当便是公主越霄的香闺。

他取出方黑色布巾,蒙起了脸孔。

前晚在夜市跟萧云起打过照面,那张大麻皮面具已露了馅,他只好改用这最原始快捷的乔装。

房内无人,唯有脂粉和花香暗自缭绕。

跟大多数女人一样,越霄闺房里除了钗环首饰和几大箱的绫罗华服,再无特别之处。

雷海城正想检查下越霄的卧榻,霍然警觉,一搭房内廊柱,翻上木梁──

有脚步声朝这里走来。

一顶宝光耀眼的帽子进入视线。

越霄在几个侍女簇拥下踏入,挥退了侍女,摘下帽子。虽是夜间,她面上依旧用胭脂金粉画着藤蔓。

她静立一阵,走到紫檀木妆台前卸妆容。钗簪环佩一样样放落妆台,头发也披将下来,拿丝绢蘸上玫瑰水开始擦脸。

这次,恐怕没什么收获了。雷海城耐心地等着,见女人丢开丝绢,起身换衣服。

越霄刚脱剩贴身银红抹胸和亵衣,房门突地响起几声有规律的剥啄。

看到映在门格云纹纱纸上的人影轮廓,雷海城精神为之一振。

“进来。”越霄头都不回,似乎光听敲门声就知道来的是谁,顺手披起件半透明的蓝色纱衣,转身盈盈望向来人。

白嫩酥胸半坦暴露烛焰里,曲线曼妙玲珑。

雷海城藏身这角度居高临下,正好瞧见这尤物胸脯靠近乳沟处刺了个暗黑菱形标记。

这刺青,也实在不太美观。

念头只转了一下,便被走进房内的男人吸引过去。

萧云起缓步走近越霄,眼神一直盯在越霄丰润的胸膛上。

越霄也发现了,却丝毫没有露出羞怯,反而落落大方地仰头笑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她这一抬头,雷海城吃惊不小──

在昨天的婚宴上,他就知道越霄很美。此刻卸了妆容,女人仍不减妩媚,然而左颊,有条深红扭曲的疤痕,像条红色

蜈蚣,顽固地爬在越霄脸上,破坏了女人几乎完美无疵的容颜。

那株精心绘上的妖娆藤蔓,不过是为遮掩伤疤。

看这道疤痕的愈合程度,少说也是好几年前受的伤,但色泽之深,宛如新伤,可想当时受伤极重。

萧云起紧皱着两道浓眉,沉默半刻,终于低声道:“别再听他的命令。回金河后,也不要再替他卖命了。”

越霄一怔,随即掩唇娇笑。“怎么突然说这些?”明眸在萧云起脸上转了转,了然道:“我跟天靖太上皇提出结亲,

你喝醋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结亲只是个幌子?”

“我当然知道这是计划里的一步棋。”萧云起抬手,似乎想去摸越霄的脸,伸到半途便踌躇着顿在空中,叹着气,“

你可知道,今天我在城中,听到多少人都在笑话你?”

“意料之中。”越霄轻描淡写地笑,带点不屑,又透着几分高傲。

她抓住萧云起的手掌贴上自己面颊轻轻摩挲,目光里柔情无限。“别人爱说什么闲言碎语,你我也管不了。只要你明

白我,就够了。”

萧云起又重重叹了口气,摸上越霄左颊伤疤,不再抱怨。

雷海城聚精会神,想从两人言谈里谈出那个“他”或“她”是谁,竟能指使得动金河储君。谁知萧云起和越霄之后只

顾着郎情妾意,情话绵绵,居然对那人闭口不提。

他大失所望,耐着性子听两人温存过后,开始商议起启程回国的诸般安排。

等飘身离开舍馆,天空青蒙蒙的,已微露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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