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刚刚的那一幕,心中突起的那份悸动,和手掌抚触到的苏澜夜的柔软发丝……
言书航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到空中,昏黄的灯光下,只显出一片浓重的五指阴影。
为何……会如此?五年前初相遇的时候,他还只是觉得苏澜夜这个人,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心无城府,任性直率
,叛逆不羁。50强名单刚出来没多久,他就因为那口无遮拦的毒舌得罪了两个一同入围的对手。
本没想管这档子闲事,只想独善其身好好完成这场比赛的言书航,却因为偶然间听见了那两人在暗地里商量着如何挤
兑苏澜夜,并为这种行为感到不齿,而突然兴起了想要帮他一把的念头。于是自那以后,言书航总是有意无意地与苏
澜夜站在同一战线,在平时为人处事方面,也多帮他担待了一些,避免了他与其他人产生更多的矛盾。
正义感作祟么?现在看来,或许真的是如此吧?只是没想到,合宿之后,两人刚巧又分到了同一个房间,随着对苏澜
夜了解得越来越多,言书航知道他家其实相当反对他走演艺这条路,而他更是用与家人决裂的方式,报名参加了这场
比赛。
苏澜夜很单纯,亦很勇敢,单纯到为了音乐不管不顾,丝毫不考虑后果的地步,勇敢到宁可孤注一掷,也不要自己的
梦想就此被困死在原地的地步。
正是这样义无反顾的精神,刺激到了言书航。令他在潜移默化中,将更多的目光投注到了这个拥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
才华的少年身上。
喜怒哀乐,任何情绪都会非常明显地表现在他的脸上,坦率得过分。
照理说,这样的人,在这个圈子里是相当不适合的,总有一天会捅大漏子,但是,他却偏偏有这样的本事,次次都化
险为夷,不知不觉中反而赢得了相当高的人气。
或许这就叫天生好命吧?现在,他在娱乐圈也混了五个年头,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已是十分清楚,虽然那火爆脾气
和任性态度依旧存在着,但至少收敛了许多,甚至成为了他的个性标签。
其实在隐退的这几年,言书航从未间断过对苏澜夜的关注,看着他越来越出色,名声越来越响,他在心底由衷地为他
感到高兴,但也渐渐瞧出了他的疲累。
因为足够了解他的个性,所以,言书航很清楚,他与自己一样,视音乐为生命。本来以为进入到这个圈子,能够接触
到更广阔的音乐世界,却不曾想,会被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牵绊着,及至最后,竟然有了停滞不前的迹象。
因此,当苏澜夜来找自己时,他心中其实早已作了决定,既然他需要,那么自己并不介意,再一次成为他的助力,帮
他实现他的梦想。
之前,言书航并未察觉到,自己为何会为了一个在五年前可以说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付出这么多。直到刚才的那场
意外,他才幡然醒悟到了某些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情。
苏澜夜这个人,早已深深扎根于他的心中,片刻都未曾忽略过,遗忘过,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挑起他最敏感的那根神
经。
放下手臂,遮住自己的眼,言书航无声地笑了起来。
“现在这种情况,我已经没了跟你并肩而立的资格了吧?早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就……”喃喃说着,温柔的笑容显出
了一线苦涩。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站立在你身后,尽我所能,达成你想要的一切吧……苏澜夜……
Chapter.7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开始了正式的“同居”生活。苏澜夜在最开始的几天,因为那晚的一摔,致使脚上的痛楚又开
始复发,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皱着眉,无比哀怨地哼哼唧唧,言书航则是跟着忙前忙后,苏澜夜所有需要下地的活动都
由他代劳。
享受了几天帝王般的舒适生活后,苏澜夜总算可以拄着根拐杖下床行走,不必再困在那张床上困到发霉。
这天,两人正在餐桌边吃着午餐,门铃忽然被人按响,言书航放下碗筷,起身前去察看。
当从猫眼里看到站在门外,仰着张可爱脸庞,黑玉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某人时,言书航眉头轻皱了一下,低头思索
了一阵,终究还是无奈地打开了门。
门才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人用力顶开,接着,一团人影二话不说扑进了言书航的怀里。
“言老师!”间于童音与成人低沉音调之间的清脆嗓音从那少年的口中传出,包含着无尽的喜悦与热切。
“……卫宁,你怎么找到这来的?”言书航不着痕迹地拨开扒在自己身上的小爪子,保持着一贯的温和语调问道。
“言老师你突然就辞职说不教我钢琴了,我当然要找你当面问个清楚啊,是不是我太笨,所以你没耐心再教下去了,
还是觉得薪水太低,所以不想做了?”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抬起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委屈而又无辜地望向言书航
。
言书航有些无措,但还是耐心说道:“不是这些原因,是因为我最近比较忙,而你家又住得比较远,所以我才会辞职
。卫宁你很有天赋,应该找一个更好的老师,才不至于埋没了你的才华。”
红润的小嘴嘟了嘟,卫宁抓住言书航的衣袖,任性地反驳:“我不要,他们那些人教起来都太死板了,我根本学不进
去,还是言老师你最好!我特地去家教中介问了你的地址,就是想让你再回去给我上课的。如果你觉得我家太远,我
可以让司机来接你,这样,就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了。”
“这……”正当言书航感觉难以招架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书航,是谁啊?”苏澜夜杵着拐杖,一摇一摆地从餐厅走了出来。
抬起头,与手仍旧抓着言书航衣袖的少年对视,下一秒,两把同样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在偌大的客厅之中。
“怎么是你这小兔崽子?!”
“怎么是你这只死狐狸?!”
言书航一愣,视线慢慢在两个瞬间气势剑拔弩张的人脸上来回游移了一圈,反应迟钝地问道:“你们是……朋友?亲
戚?”
“谁会有这么伪善的表弟!”
“谁会有这么虚伪的表哥!”
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两个人就像炸了毛的猫咪一样,愤恨地瞪视着对方。
一模一样的神情,连骂人的话都相差无几,若说这两人不是兄弟,还真没人信了。
“哦,挺巧的,真是有缘。”言书航仿若世外高人一般,事不关己地总结道。
“有缘个P啊!”这次,两人一同将话头对准了言书航。
言书航无语,错开一步,然后走往客厅的沙发。
“你们准备就那样站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进来坐下慢慢说吧。”
卫宁闻言,瞪了苏澜夜一眼,正想往里走,却被苏澜夜伸出拐杖挡住。
“你干什么?”
“谁让你进去了?这是我家,一切都由我说了算!”苏澜夜得意洋洋地说着,拦在玄关处,就是不让卫宁再往前一步
。
“你家?”卫宁狐疑地上下扫了眼苏澜夜,嗤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弄成个瘸子了?”
苏澜夜听到这话,火气再一次被点燃:“老子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很快就会好,小兔崽子你少在这里乌鸦嘴!”
卫宁不接他的茬,转而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向言书航求救:“言老师,你看他……”
言书航看着这一幕有些头痛,但仍旧劝道:“阿夜,他怎么说也是你弟弟,而我是他的老师,你先让他进门,把话说
清楚好吗?”
苏澜夜听到言书航开口求情,鼻子里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了道。
卫宁则冲他示威般地做了个鬼脸,接着两三下跳到了言书航身边的沙发上,毫不客气地落座。
苏澜夜口中碎碎念着,也跟着挪到了沙发边。言书航见他过来,赶紧起身,扶着他慢慢坐了下来。
卫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咬了咬嘴唇,面有不甘。随即,他眼珠转了转,又一手抱住言书航的胳膊,撒起娇来。
“言老师~我拜托你啦,就回来教我吧,你看你都教了我快一年了,突然换人,我不适应啊……”
话还未说完,苏澜夜就插嘴道:“书航才没有时间教你这小屁孩儿,他过来是为了帮我制作新专辑的!这是大人之间
的正事,哪有你插手的份?!”
卫宁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接着便转头向言书航求证,得到的是对方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答应阿夜帮他做这张新专辑,所以到发行日为止,我都不会有太多时间……小宁,不好意思。”
听到言书航委婉的拒绝,苏澜夜笑得更是开怀,眼神时不时往卫宁脸上瞟去,那意思明摆着就是:跟我争,也不看看
自己的分量!
卫宁接收到他的视线,心里更是火大,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既然你没时间去我那边,那我就到这里来上课!每
周三次,一次两个小时,这总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了吧?”
言书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苏澜夜抢了先:“书航说了没时间就是没时间,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还是这么没教养,
死缠烂打很好玩么?!”
“苏澜夜你没资格说我!你敢说你不是缠着言老师让他来帮你的?!你那些手段,我以为我从小到大看得还少吗?!
我这是有样学样!”卫宁吼得理直气壮。
言书航听了这话,不由抚额,其实他第一天去卫宁家给他上课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这孩子身上的那股子任性劲儿
,确实跟某人很像。
“呵,有样学样?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以前还不知道是哪个,跟只哈巴狗一样成天跟在我身后转,赶都赶不走。怎
么,如今这跟屁虫的习性还没改,又换到围着书航转悠了?果真是长不大的小屁孩儿!”苏澜夜极尽讽刺挖苦地说道
。
“你……!”卫宁气急,一手指着苏澜夜的鼻子,口无遮拦地嚷道,“苏澜夜!如果我是条哈巴狗,那你就是一条让
舅舅扫地出门的丧家犬!你凭什么在这里乱吠?!”
被失去理智的卫宁一下子戳到痛处,苏澜夜平素含笑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丝阴霾,接着,他便飞快扬起了手。
卫宁话出口后才知失言,却已无力挽回,眼见着那巴掌就要落到自己脸上,他立刻认命地闭紧了双眼。
“阿夜!”一声低喝,言书航迅速站起身,扣住了苏澜夜即将挥下的手。
一股力道极强的掌风擦过卫宁的脸颊,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的是已经气得脸色煞白的苏澜夜和眉头紧皱着的言
书航。
将他的手强制性压到身侧,言书航转头看向卫宁,严肃了声音:“小宁,你今天先回去吧,当你老师这件事,我们以
后再说。”
卫宁显然被吓得不轻,胡乱地点了几下头,扫了眼垂下头,看不清表情的苏澜夜,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言
书航无声地制止住。
双手紧了紧,卫宁低下头,像是放弃了般朝言书航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阿夜,他只是个孩子,你又何必跟他这样较真?”等到卫宁走后,言书航才温言劝道。
猛地抬起头,苏澜夜眼底里的伤痛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你到现在还护着他?你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了,他明知道那些话在我这里是禁忌,却还是说个不停,他根本……就只是以戳痛我的伤疤为乐而已!自我
离开家,他就不放过任何一次对冷嘲热讽的机会,我已经忍了又忍,可是他,这次居然找上门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还能怎样?!”
“你……”言书航看着这样的他,摇了摇头,“你现在的样子,跟卫宁又有什么区别?”
“你拿他跟我比?”苏澜夜闻言惊怔住,继而哀凉地笑开来,“言书航,是不是我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只是孩子气的任
性妄为?你……一直就是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我的吗?把我当个孩子一样哄着,宠着……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才
会留在我身边,亏我还以为……”话到嘴边又止住,他淡淡扫了言书航一眼,叹息出声,“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
说完,他再也没看言书航一眼,转开身,独自一人撑着拐杖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言书航站在原地,看着他默默离去的孤单背影,心中忽而泛起了一阵苦涩,想要辩解,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终究,只是沉默。
Chapter.8
晚餐时分,苏澜夜仍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下来。言书航望着面前的一桌子菜,随便吃了几口,也失了食欲。
依稀记得苏澜夜原来是有胃病的,只要一餐饿了肚子,胃就会抽筋般疼得他冷汗直冒,不知道现在……
这样想着,言书航终究还是坐不住,舀了碗煲了几个小时的鸡汤,缓缓走上楼去。
伸手敲了敲苏澜夜的房门,没有人应。
言书航轻咳了一声,扭开门锁。
屋内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之中,言书航隐约看见似乎有个人影缩在床铺的一角,一动不动。
摸索着按下了门边的电灯开关,霎时,莹白的光充满了整个空间,躲在床角的人身子微微动了动,枕在双臂上的脑袋
却没有抬起的迹象。
叹了口气,言书航走到床边,将那碗鸡汤放到床头柜上,在苏澜夜身边坐了下来。
“你要这样闹脾气到什么时候?”轻声问着,他伸手抚了抚苏澜夜头顶细软的发丝。
谁知,刚一碰触到,苏澜夜立刻像只发怒的猫咪一样一爪子拍开了他的手。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言书航看了看自己被打红的手背,有些无奈。
“你都静了一下午了,还不够?没吃晚餐,你的胃又疼了吧?”
看着他如同一只虾米般蜷缩起身子的姿势,言书航便猜到他此时肯定胃疼得紧了。
苏澜夜没有做声,显然是还在跟他斗气。
任性、小心眼儿、飞扬跋扈,却又心地纯净,直率,勇敢,就是缺少了一些些坚强,只要伤及他的痛处,苏澜夜便会
如同一只鸵鸟般躲起来,自己舔伤口,直到它麻木了,不痛了,才会继续扬着肆意的笑,祸害人间。
言书航在跟他同吃同住的那半年里,对他的这点脾性可以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阿夜,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对。你可不可以先把这碗汤喝了?我煲了一下午,味道正好,你的胃,总要有东西垫垫
,才不会那么难受。”将声音放到最轻最软,言书航小心翼翼地劝道。
浓郁的鸡汤香味随着言书航的话飘荡进苏澜夜的鼻子里,他咽了下口水,努力抑制住胃部不断翻搅的疼痛,缓缓抬头
。
“言书航,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完,我就听你的话,不再自虐。”果真是任性的人会说出的话,别人的好
言相劝,到他那里却变成了可以讲条件的砝码。
言书航见他终于有了回应,也不计较他这种可以算作是霸道无理的说话方式,只是微微笑了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