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动作柔中带刚，轻松畅快，连一斑花瓣都没有掉落。
李琛愣愣地看着绯玉笑嘻嘻地重新搂过簸箩，将它递给了身后的丫头们。
“啊呀，奴家笨手笨脚的，让千户大人见笑了。”
“绯玉姑娘……真是好功夫啊。”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刚才那一甩一勾，没有几年的功力是绝对练不出来。
“嘻嘻，千户大人说道了，您可是在刺客面前救下咱们王爷的人，奴家的功夫怎么入得了大人的眼。再说了，跟在咱们王爷身边的人，哪个没有一些功夫傍身呢？这种雕虫小技，连咱们小鱼儿都使得出，是不是小鱼儿？”
站在绯玉身后，一个一身青色宫装，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捂着嘴，一边笑一边点了点头。
“行了，俾子们还要去做点心呢，先告退了。”
就像是来时一样，少女们呼啦啦地走了，只留下李琛一个人犹自呆在树下。
抬起盛满花瓣的手，李琛学着绯玉刚才的动作，结下腰间挂着的猩红汗巾，一甩，一勾，一拉……
大把大把的花瓣顺着指尖飘然落下。
李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就有如此的身手，而且找他们说来，整个王府简直个个都藏龙卧虎……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们，以他一个小小的李琛，真的可以在报仇之后安然退去么？
他抱着一腔热血和满脑子的报复念头，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刺杀王爷，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一个乡下来的汉子和高高在上的王爷之间的实力差距。
像围场里那样王爷单独出现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一旦王爷回到了王府，回到了皇宫，以他这样在江湖上只能算作二流的身手，根本多大的把握能够刺杀王爷。
难道说，姐姐的仇就这么算了么？
摇了摇头，李琛决定先联系到姐夫陈念，再想下一步的计划。
读书人，总比他这个粗人的脑子好使。
第10章
朱邝珏在参加完秋猎后，直接进宫和皇上商议秋季祭祀大典的事情，几日没有回王府，因此李琛轻松地就出了王府的大门。
拒绝了管家让他带上两个小厮的提议，李琛心中默念着姐夫给他的联络地址，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城中闹市所在的一家酒肆。
这酒肆位于太平坊的巷尾，虽比不上街头那里车水马龙的人流，也算是一块闹中取静的所在。
因和姐夫约得是二楼包厢，因此李琛进门也未多问，直接提腿就往楼梯上走去。
还没待他走上几步，就看到楼梯上正下来退下来一个人。此人一脸猥琐相貌，不断地对着楼上某个敞开门的包间点头哈腰着，一边打躬作揖一边朝后退着，也看不到楼下正上来的人。
李琛有心避让，奈何楼梯狭窄，依然被那人撞了一个满怀。那猥琐之徒大约是平日横行惯了，居然立刻板过脸来想要呵斥，但是在看到李琛高大壮硕的身躯，和一身富贵的打扮后，便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走了，嘴里还不忘嘟囔几句。
李琛在京里日子久了，也见惯了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本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在他上楼后发现二楼唯一门打开的包厢，就是姐夫陈念约他的地方后，心中闪过一丝不快。
姐夫居然和刚才那种狗腿子的人物打交道……
李琛是个胳膊肘向内拐的人，自然认为自家的人是千般好，怎会和那种肮脏东西有所交集。
不过他转念一想，姐夫原本是个生意人，本就要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有所交集。而且听人说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也有不少能人，现今他要报仇，指不定也要靠这些人有所助益。又想着姐夫的见识总比他这个田舍翁多些，绝不会被人占了便宜。
心中释怀，李琛吸了口气，便推开那本来半掩的房门进去。
里面只坐了姐夫一人，只不过比起月前被揍后的凄惨摸样，现在的陈念已经恢复了泰半，夹板也撤了，脸上也没有那些青青红红的印记，多少恢复了些公子哥的摸样。
“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姐夫曾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小舅子这般摸样，姐夫今日才知道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
李琛一进门，陈念上下打量了一下，便调侃了起来。
“姐夫说笑了。”
李琛被他看得脸上一红，随便行了一个礼便找了一个下手的位子坐下。
“看来小舅子在云翔王府的日子过的不错，看你今日这身行头就知道王爷对你有所器重了。”
原来李琛自打进了府，那王府中的下人便为他准备好了各式衣衫。从府兵训练时候的武士装，到平日里的礼服、常服一应俱全，连带还有各色饰品、腰带、玉佩，让从没见过这些玩意的李琛差点闪花了眼。
他几次提出自己不过只是个侍卫无须这般奢侈，却被那些伶牙俐齿的丫头们反驳，说他是云翔王府的人，走出去便是代表着王府的脸面，主子的脸面，决不能被人笑了去。李琛没法子反驳，只能随着他们去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挂在身上。
本来这几天他也渐渐地习惯了，如今被姐夫这么一提，倒好像他李琛被云翔王府收买了似地，浑身不自在起来。
“姐，姐夫……不是这样的，我李琛可不是这种贪图富贵的人。”
他憋红了一张脸，双手互相搓弄着，恨不得立刻换下着身丝绸的衣服，重新找一个粗布衣服换上，好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
“哈哈，小舅子多虑了！其实你被王爷看重的话，反而更加方便我们行事。”
“这个……”
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李琛有些踌躇。
“姐夫……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摸了摸脑袋，李琛拧着眉毛说道，“我进府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看到了王府确实极度繁华，吃穿用度都是顶尖儿的，连下人的用度都抵得上我们乡下的富户……但是，和姐夫您之前给我的情报不同。这王爷府里并没有被关着许多他抢来的良家妇女，这王府里的下人们也不是您说的那样横行霸道，仗着主子的名头在外面欺男霸女啊……”
本以为进了王府之后，就会看到一派酒池肉林，夜夜都能听到被抢来女子啼哭的景象，没想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这府里的丫鬟家丁们也是有礼有节，进退得当的，不禁让李琛产生了疑问。
咳……
陈念闻言干咳了一声，急忙拿起一杯水酒，装腔作势地用袖子挡住自己的嘴。
没想到这个乡巴佬也不傻，这么快就发现自己给他的情报有误——事实上，那份所谓的情报里，除了朱邝珏的画像有三分相似，其馀根本就是自己胡编乱造的。
“你不知道……这王爷非常狡猾。”
眼珠一转，陈念计上心来。
第11章
“他做下那种脏事，怎么会放在府中？自然是把那些贪赃枉法得来的钱财和抢来的民女关在一个不知名的所在——你刚入府，尚未成为他的心腹，他怎会让你知道！”
“这……也对……”
“至于你说的王府下人们，那他们个个都是人精，说不定一个个的人带着一副看似和善的面具，暗地里帮着主子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现在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他们自然也不会同你交心——你是不是？”
“啊……”
听到陈念这么一说，又想到刚才在花园见到的那些个武艺非凡的侍女们，两厢联系起来，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在他府中数日。发现王府内藏龙卧虎，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就连毫不起眼的家丁丫鬟，都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陈念听了之后，眉头紧锁，沉吟许久。
“姐夫，我看那个卑鄙的王爷想必也是知道自己遭人怨恨，所以才在身边安插诸多高手，只是这样我们的行刺计划必然改变，要从别处入手了。”
李琛为难地说道。
“看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了……”
陈念点头附和道，“你且安心在王府住下，等那狗贼王爷回府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待他对你卸下了防备之心，你再努力探查他可否有什么弱点把柄，然后你我再做计较。”
“是啊！”
李琛闻言一喜，“如果我能抓到了那个王爷犯罪的证据，到时候罪证凿凿在手，我就去告御状。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包庇他的弟弟吧！姐夫不愧是有见识的，果然比我想的长远。”
一时间李琛又兴奋了起来，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番。
“说到证据……”
陈念低吟一声。
不出他所料，果然引得李琛抬头。
“姐夫，难道你有线索？”
“我听说那个王爷他和朝廷中的诸多佞臣都有往来，平日里结党营私，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说不定，他还准备谋朝篡位呢！”
眯着眼睛，陈念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李琛大惊。
本以为不过是个刁蛮骄纵的王爷，没想到居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意图不轨的事情。
“我听人说……那个王爷，把这些年所有和那些官员的往来帐目都藏在王府中一个神秘的地方，被封印在一个匣子中。”
陈念用手比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模样，“只要你找到这个匣子，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这个王爷！到时候，我们把他犯罪的证据呈献给皇上，就算他是皇上最宠爱的兄弟，但是谋朝篡位——一样可以让他死无全尸！这样的话，根本无需我们动手，自然有皇上，有天下人处决这个王爷！”
“匣子？既然如此，为何姐夫之前没有……”
“你也说了，王府内高手如云。之前我也曾几度派人潜入王府想要将那个匣子盗出……奈何一来王府太大，要找个小小匣子犹如大海捞针。二来这王府里的人着实厉害，我几度派出的人马都是有去无回……哎！反而被他派人刺杀！要不是遇到小舅子你，我可就要含冤而死了！”
陈念凄惨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一想到那天在山神庙里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姐夫，李琛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又一想到只要找到那个匣子就可以为姐姐和姐夫报仇雪恨，为天下人除害，李琛又有些兴奋了起来。
可他却没有想到，比起在守卫重重的王府里刺杀王爷，要在偌大的王府里找一个小小的匣子，那难度可是一点都没有下降啊！
只是李琛此刻哪里又想到这一重，只是一个劲地为多了一条扳倒王爷的路子而开心不已。
哼哼……
去找吧，帮我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看他如此单纯憨直，陈念别过脸去，打开摺扇遮住自己忍不住讪笑的嘴。
——
两人确定门外无人尾随之后，便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一前一后离开了酒肆。
本来厌恶王府的李琛，也在接到了新任务的后，加快脚步地往回赶，心里更是恨不得那个狗贼王爷可以快点回府，让他的计划顺利进行。
刚走进偏门，李琛忽而觉得府里的气氛更他刚才出门时变了不少，那些家丁小厮和使唤丫头们的脚步一个个都好像要飞了起来似地忙碌着，显得整个王府生机勃勃的。
“啊哟！李侍卫，您可以总算回来了，让俾子好找！”
一个一身青衣的纤细少女在看到李琛之后急急忙忙地飞奔了过来，见到他边身后要抓，吓得李琛倒退了两步，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跟在绯玉身后的那个小侍女小鱼儿。
“小鱼儿姑娘，找我何事？”
李琛心中顾念着男女大防，想要避开小鱼儿抓过来的手。却忘记了这娇滴滴的姑娘也是个练家子，只见她伸出玉手轻轻一搭，便勾住了李琛的大掌，叫他挣脱不得。
“大人快速俾子走，王爷和王侍郎等您好久了，快跟俾子去见他们。”
说着，就拉起李琛往后花园方向走去。
“王爷？你可是说王爷回来了？”
一听朱邝珏回来了，李琛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东西了，急忙跟上小鱼儿的脚步问道。
“可不是么，今儿王爷下朝就回来了。宫里的人也真是，之前也不知会一声，害的我们手忙脚乱”
小鱼儿边走边抱怨道，“王爷带着王侍郎来赏桂花的，可巧就提到您了。传唤了半天不见人，问过门房老吴头才知道原来您一早就出去了。这不等您等到现在么。”
走到花园前的月亮门，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让守门的小厮通报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位于葡萄架下的石桌边，只见桌上摆了四色点心加时令水果，另有小酒一壶。桌边坐着两人，一位是已经换上居家常服的朱邝珏，另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小鱼儿口中的王侍郎了。
李琛还是第一回在府内见到王爷，许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故而放松闲散了些。今天他不似围场中那副庄重威武的打扮，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绣着金蛟龙纹的丝绒鹤氅，白绫袄子，头上系着青色的浩然巾，虽是一身文士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却处处显出皇族的倜傥风流。
他身边的年轻人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也是个白面如玉的英俊郎君。一身文官打扮，头戴乌纱，胸背上补子绣着孔雀纹样，显示出其正三品大元的身份。这样的人放在人堆里也是个人中龙凤的人物，可惜坐在朱邝珏身边，顿时被灭了八分的风采。
可惜，这样两个绝顶的人物在李琛的眼里看来，也不过只是放浪可恶的管家公子和他的走狗而已。
“见过王爷，见过王大人。”
按下心中的不屑，李琛上前行礼。
“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围场里救你的人么？快让我来看看。”
王侍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琛，一双眼儿将他上上下下掐了个遍。
非但如此，他仿佛还嫌不够似地，居然还离座站了起来，直接走到李琛眼面前，动作极其夸张地围着他绕了两圈。
李琛被他这番无礼的举动弄的寒毛直竖，不知道对方心里打着什么注意。
他是带着目的进府的，这些天王爷不在也没有人来盘查，本来带了几分侥幸。谁知现在这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侍郎却端着一副要细细探察的模样，顿时让李琛内心狂跳，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不断地后退，一脸尴尬地低头看地。
“哈哈哈，你看他的脸，真是有意思！”
眼看已经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了，谁知那王侍郎突然跳回桌边，朝着朱邝珏挤眉弄眼起来，“他就是那个谁？！”
“唔……”
见到自家的侍卫统领被客人如此调戏，这个云翔王爷居然一点发怒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像个没事人似地兀自喝酒吃点心。
“长的倒是蛮有男儿气概的，有点燕赵之地壮士的味道……舍于我如何？”
王侍郎轻佻地勾起李琛的下巴，吓得后者连连倒退了三四步。
在听到王侍郎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后，也只是挑了挑眉毛，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怎么？于宁不是一向喜欢那些十二三岁，兔子摸样的雏儿么？什么时候转了口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