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饥寒交迫的日子，一直伴随李仲云的童年结束。
“所以日后不要自作主张，朕希望有个听话的儿子。”李曜莫名觉得心里很躁，不再多问，轻描淡写地带过，“你不是也说过父慈子孝？”
“儿臣了然。”
李仲云实在佩服男人能把谎言说得如此真实，他恨不得把吃的饭菜抠出来，于是说出的几个字分外艰晦。
什么父慈子孝，倒是这男人不再打他的主意才是最好的。如果可以，他真想问皇帝到底看上了李明渊的哪里，仅仅是一副还没长开的青涩身体吗？那跟变态有什么区别？
转念一想，古代人的思想和现代人有很大差别。也许这么变态的事情在他看来是种绝无仅有的美妙享受，和恋童癖等怪病有相通之处。可李仲云不好这口，估计李明渊也不喜欢，那就是受害者。这要是搁到现代，关键时候一刀砍了他也只算个正当防卫。
明着李仲云当然不敢把话说出口，他想抻着，抻得越久他越能有足够的时间想个万全之策。
在他心底有个希冀，如果他能有机会逃走的话……
“想什么呢？”身边的人心不在焉，李曜有些不悦。
“没什么。”
“有时间想些没用的，不如来想想在朕的寿辰之日送给朕什么寿礼。”
李仲云惊道：“父皇过生日？”
“嗯？”
“…呃，是寿辰。”
“下个月初八。”
李仲云在心里算了一下道：“您是仲夏的生辰？”
李曜颔首。
“那您喜欢什么礼物？儿臣好提前准备。”
“你喜欢送什么就送什么。”李曜闻言神色有点阴郁。
“…那儿臣从前送过父皇什么礼物？”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李仲云连忙改口。
“你以前没送过。”
“……”
皇帝的一句话把刚开始升温的气氛重新降到冰点。李仲云思索了一阵，想到了个点子。
“儿臣想到要送父皇什么礼物了。您放心，到时候会给您一个惊喜。”李仲云信心满满。
如果能用那个礼物换得他们两人的关系缓和一些，就再好不过。
“是么，那朕便从此刻开始盼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李曜的笑容忽然很暧昧不清。他随意瞥了一眼，少年并没发现什么。
“儿臣想问一下，父皇要过多少岁的寿辰？”
“还有三年朕就到不惑之年了。”
“真的？…父皇真年轻……”李仲云咋舌。
李曜轻笑了一声：“你回去歇着吧，天晚了。”
“儿臣告退。”李仲云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父皇，儿臣还想求您一件事情。”
“说。”
“儿臣想让慕容恪教我武功。”
“他那些都是杀人的伎俩，你学来何用？”
“杀人也是功夫。父皇答应过儿臣，儿臣想要什么您都能给。”
“你可以问他，他同意便可。”
李仲云一阵胸闷，这话分明就是不愿意答应。慕容恪是暗卫，刚才那番话他定是能听到的，却无法出来表态。他们两个一个明一个暗，叫他怎么去问？
“儿臣知道了。”——知道再说无用，李仲云干脆的离开了。
李曜看着关上的殿门，笑道：“听见了么慕容，明渊想拜你为师。”
慕容恪无声无息地出现，跪在皇帝面前：“属下不敢。”
“你若想便教教他也无妨，朕不缺你这一个暗卫。”李曜稍顿一下又道，“朕倒更想看看他想做些什么。”
24.竹下宴
李明乾接到长宵的消息，说李明渊竟然去了御膳房。
“他去御膳房做什么？”
“听闻是要做点心。”长宵如实汇报。
李明乾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想吃点心的话吩咐一声不就行了，为何非要自己亲自动手？”
“属下不知。”
“罢了，谅他还没有在饭菜中做手脚的胆子。”李明乾一摆手，“暂且随他去。”
太子不再关心，可苦了御膳房中的大小厨子。自这位传说中的七皇子踏进门槛那一刻起便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了，齐齐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少年前后忙活。
李仲云费了大半天的劲才将食材准备得差不多，一抬头发现偌大的御膳房忽然变得如此安静。四处一看才看到那帮厨子，于是歉然一笑。
“不好意思，各位御厨大人。我暂借厨房一用，你们忙你们的，不用顾及我。”他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说，“等做好了我就走，绝不耽误你们。”
厨子们欲哭无泪，为首的一个憋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七殿下折煞奴才们了，自古君子远庖厨，您贵为皇子如何能进厨房这种下人待的地方？您想吃什么只消说一声，奴才们立刻给您做出来绝不怠慢！”
李仲云被他说得一愣，然后停下动作，笑得有商有量：“也行，各位大人要是能帮我把披萨做好了，仲云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一帮厨子傻了眼。
那个说话的直愣愣问道：“七殿下说什么？”
“披萨，我做的吃的名字。”李仲云字正腔圆的回答，“你们能帮我吗？”
结果李仲云温声细语的两句话让他们再无异议，并且有几个大着胆子的还上前观摩七殿下口中“披萨”的做法。
忙活了大半天，也失败了好几次，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李仲云最终做出了和真正披萨差不多的山寨货。装入提前备好的食盒内，李仲云直奔东宫而去。
前天一场大雨过后，温度悄悄升起来。皇宫里的丹墀石板被洗刷得光滑透亮，路边的奇花异草也神采奕奕争奇斗艳。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馥郁的香气，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李仲云没忘了自己当初答应皇后的话，趁着今天天气心情都不错，就想去活络一下他和太子的兄弟感情。
看人总要带点礼物，可奇珍异宝太子并不缺少，李仲云便想到自己做个吃的带过去。而且他多少希望能像上次一样，能喝到太子珍藏的佳酿。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李仲云这回也不玩神秘了，叫人通报得到允许后才走进去。
东宫院内不知何时植入几颗挺拔的翠竹，休憩的竹身翠密的竹叶在微风中摩挲出细细的声响，意境翩然。太子殿下就盘坐在竹下的凉席上，悠然地读着竹简。
今日李明乾一身淡雅的竹青常服，连发冠都没束，身上散发出来的超然物外之感似乎要和竹子融为一体。他手里捧着一卷竹简，脚边还堆着一些。李仲云看那些竹简颜色深暗，连着简片的线也都老旧欲断，便猜想太子看的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古简。
“太子殿下。”
李仲云走上前，顺便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字，果然都是他看不懂的蝌蚪文。
李明乾放下竹简，抬起头把他由头到脚看了一遍：“不知七弟今日来东宫所为何事。”
“仲云给太子殿下送来吃的，此时将近傍晚，人正有些饿，刚好吃点什么填填肚子。”李仲云把食盒亮出来，“殿下尝尝如何。”说完打开食盒。
李明乾看了一眼：“这是什么吃食，我从没见过，可是宫外头的？”
“宫外也绝无仅有，”李仲云神秘又自得的笑，“这是披萨。”
“何谓披萨？”
“此谓披萨。”李仲云蹲下来拿起食盒里的刀子，细致的将披萨切好，“太子殿下只需用手拿着吃便可。”
李明乾心存疑虑：“用手抓饭乃是蛮夷的粗鲁作为，身为受礼教的大周子民怎能学习蛮夷？”
“太子此言差矣，请看这披萨上的青椒肉丝，都是洒在饼上的。若是用筷子夹着吃，只怕会掉下来坏了味道。”李仲云耐心解释，并且自己拿起一块咬上一口。
嗯，不错，都把丝给拉出来了……
李明乾学着李仲云的样子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的确不错，味道独特。”
“多谢太子夸奖。”
“不过无功不受禄，七弟既然带了吃的，我也拿出酒来招待一下才好。”李明乾对身侧的宫侍吩咐一声，那宫侍从屋里拿出了一个酒壶。
天蓝色的酒壶上布满了精美的冰裂釉，经宫女葱白纤长的手指执起再缓缓倒出，酒液落入半透明的翡翠杯子中，泛出淡金色的稠亮光泽。
李仲云端起杯子放在鼻下轻闻，浓香扑鼻令人沉醉。
“闻香识美酒，好酒。”李仲云只闻了一下就满口生津，呷了一口之后赞叹，“太子殿下这里尽是好酒啊！”
“这是番邦进贡的，因其入杯即凝、色泽形态极似琥珀，故称金琥珀。”
“名副其实。”李仲云点点头。
少年全然一副沉醉在美酒中的知足表情，脸上的笑容在斑驳的阳光下沁出带着酒香的懒散。
大概阳光太过明媚，李明乾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少年的脸容，却发觉他竟像被镶上一圈轻柔地光晕。
“七弟若喜欢，我叫人送一坛到正阳宫。”
“真的？如此太谢谢太子殿下了！”李仲云眼睛一亮，继而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我送东西给太子，结果倒反过来了。”
“一坛酒而已，不足挂齿。”
“前些天我碰到母后了。”
“哦，”李明乾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他，“母后身体如何？”
“身体无恙，只是有些担心。”李仲云斟酌着，见太子不说话只看他就继续说道，“母后担心我和太子殿下。”
李明乾反应冷淡：“那是母后多心了。”
“我已答应母后，说定会和太子殿下和好如初。”太子不合作的态度很明显，李仲云唯有自说自话，“我此番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和好如初？”沉默地看了会儿手中杯盏内的酒，李明乾嗤笑一声，挑起来的眼角挂上了冷厉，“明渊，你可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如初可言。”
李仲云哑然。
李明乾又说：“你尚未记事就被送离母后身边，我们虽都被她抚养却从没有机会建立兄弟情义。等我再见到你时，就是你想借喝茶向我下毒那天。也怪长宵下手太重，你背上的伤到现在也没有消退，估计这辈子都掉不了了。”
“可母后说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李仲云开始怀疑皇后和太子究竟谁说的对。
“母后身体一直不好，她也只是听别人告诉自己而已。”李明乾讥诮地看着他，“在北疆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难道你一直不相信？”
“我只是没想到……”
“依我之见，你即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于自己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总还是有感觉的吧？”李明乾身体前倾，“就像你是以后第一次见到我，你那个样子，分明是还才留着些记忆吧！”
“我确实不记得了，但心里有些惊悸。”李仲云对此事并不打算瞒他，“后来听你说的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明乾没说话。
“那除了我对你下毒未遂这事之外还有其他事吗？”
“我只知道你一直恨我，抓住一切机会想要除掉我。”李明干笑着摇头，“你觉得我们之间的‘误会’还能消除吗？”
“事在人为，关键看我和你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一心想要和太子殿下展颜消夙愿，一笑泯恩仇。剩下的就看太子的了。”李仲云镇定的回答。
其实太子的意思很明确了——想和好根本没可能。然而李仲云不是钻牛角尖的李明渊，他没有嫉恨太子的理由。虽然他的童年同样不幸，但和太子没关系。所以他要尽最大努力，消除和太子间的仇恨。
“哈哈哈……”李明乾想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出声。等笑得一张苍白的脸上都染上了激动地红色才停住，然后他抬起带上点水汽更显黝黑的眼睛，“好一个展颜消夙愿一笑泯恩仇，七弟胸襟何时如此豁达了，我李明乾自愧不如啊！”
“鬼门关前走一遭，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太子请看，仲云现在锦衣玉食万事随心，唯一不足就是咱们兄弟间这个结还没打开。而这个结何去何从，只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李仲云压着嗓子，声音沉稳，“太子殿下是父皇百年之后要继承大统的人，我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该了然自己怎么做才是明智的。”
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变得很近，李明乾眼中情绪几经变幻。他拉住少年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七弟，请慎言。”
“难道有错？”李仲云眼底一片坦荡，“这话纵使被父皇听去也无妨，我李仲云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鼠辈！”
李明乾意味深长地扯出笑容，嘴角的笑纹深如刀刻：“七弟你尚未封王，说出的话还能勉强算得童言无忌。若是日后封王入朝参政，一个字说出口就有系着个人性命的重量，可要三思而后言。”
“我说出的话，今天是这句，到了日后也不会变。”李仲云轻松一笑，“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无忧一生，朝政大事不是我所往。拥立太子合理法正朝纲，对得起自己的原则。”
“这么说你拥护的只是太子，”李明乾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是李明乾？”
“不错。”
“七弟，看来是我说错了，你拥护的唯有一人。”李明乾清瘦的手指在李仲云掌心划了几笔。
李仲云手掌一合：“太子殿下，我不认识字。”
“没关系，这两个字你一定认得。”
“那太子殿下现在意欲何为？”
李明乾放下酒杯，拿起没吃完的那块披萨，慢条斯理地吃完。
他一个古人，广袖长袍，吃着现代的披萨，一派淡定自然中到底有点那么不伦不类。
李仲云看着他吃完，心也跟着慢慢落下。
用丝绢擦了手，李明干笑容多了份亲近：“这披萨味道绝妙，希望以后能多吃几次。”
“太子喜欢就好。”李仲云端起酒杯，“仲云先干为敬。”
李明乾看着宫女为李仲云斟满酒，问：“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洗耳恭听。”
“宫里宫外都没有的食物，七弟是如何学会的？”
“在新洛时因赵校尉招兵停留几日，我碰到过一个从遥远国家来的商人，他教会的我披萨做法。而且他还会很多其他西式点心，改日我再给太子殿下带来尝尝。”
李仲云自然不能说是自己打工时学会的，便信口胡诌。
“此真可谓机缘巧合。”李明乾也不说自己信不信。
“正是。”太子一句话让李仲云冒出个想法，若以后离开皇宫隐姓埋名，这倒不失为一个谋生的好办法……
竹引清风，酒醉人心。
“不知七弟知不知道下个月初八的万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