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之奇迹 下——文礼
文礼  发于:2011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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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之石也只是你头项的装饰,

孕育奇迹的陆地,将成为世间最华贵的墓葬。

浪涛的声音,是大海为你在哭泣,

代替无法流下泪水的鸟儿,吟唱着只属于你的壮丽挽歌。

永别了,我亲爱的朋友,

我已将你葬在了心底。

观赏完最后的烟火,

金翅鸟也要回到它的故里。

却不是最后,

也并非唯一,

旅行仍将继续,

去到下一片古旧的土地。

那么,请用你的灵魂来祝福我吧,

从不曾明了我的心意的友人啊,

我将离去,

携着你对我的思念,

我将离去。

24无面的画像

当歌声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宁静却依然环绕着深藏在贝拉路德家硕大的后花园里的小别墅。年华逝去的贵妇人脸上

已满布泪水,却依然如此令人心动。她无疑是一位优秀甚至算得上杰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值得得到最好的关爱与回

报。事实上在波塞多尼亚,她也是名门淑媛中的佼佼者,追求她的男人并不少于倾慕于弗朗西斯的少女。她完全能有

比现在好上千百倍的结局,但她却选择了最令她心碎的人,并且义无反顾。

“我很抱歉,夫人。”

我掏出洁净的手绢递给她,她也并不矫情地接过拭干眼泪,让人丝毫不觉得她有所失态,反而是一道非常美丽的风景

“我以为你在哭,”她将手绢握在手中,似乎随意地看看,却并没有停止话题,“你的歌让我觉得你在哭,可真正哭

的却是自己……很好笑吧,明明对萨拉罗兰一无所知,明明只是丈夫的友人而已……然而在听到你的歌的时候,却悲

伤得流下了眼泪……”

“那是因为您爱着您的丈夫,您的眼泪是代替无法将自己的痛苦说出口的他而流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声“是吗”,然后便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你也一样吗?”

“我?”

“也和他们一样,无法为痛苦而流泪吗?”她灰暗的眼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茫,“若非如此,又为何会唱出令人流泪

的歌曲呢?”

我垂下眼,“我不知道,夫人。或许您说的对,只是我自己还没有明确的意识罢了。也有可能是我太会表情,才达到

这样的效果?可是夫人……”

我抬起眼与她直视,“选择已经发生,后悔是不能产生任何有用的事物的。更何况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后悔了,所以我

选择继续前进。”

顿了一顿,我伸出手握住她压制着不想被人觉察的颤抖着的手,“将自己关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所以夫人,请放过你

自己吧。”

也许你并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纯洁无垢,或者你也曾经参与到困住弗朗西斯的贝拉路德家的阴谋。但你一定是那些人中

唯一真正爱着他的人,并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和爱情都献给了那个痛苦地渡过了下半生的男人。所以你不必如此自责,

以至于在他离去后,还将自己封闭在对于将他推向痛苦的深渊的罪恶之中。

如果你想得到原谅,他或许从未责怪过你。如果你想被宽恕,那么我来代替已经无法告诉你的他将那些话说出口。够

久了,你惩罚自己的时日里所积累起来的痛苦总和已经远远超于他之上。所以,他会原谅你,我也原谅你,也请你原

谅你自己。

泪水再次从她眼中滚落而下,滴到我的手上。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像溺水之人抓着漂流的浮木。这些话是弗朗西斯

欠她的,却没有机会亲自说出口,在这么多年以后才由我来告诉她,是不是为时已晚呢?不过就算是在只剩一口气的

时候听到这些,也足以振救她的灵魂了吧?

不过她却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用来哭泣。门口的一阵喧哗传了过来,夹着老管家已不顾风度而变得明显的怒气冲冲的语

调和波奇亚斯聒噪的大嗓门。

“真是不敢相信,少爷居然有你们这样不懂礼数的朋友!才答应了我不会去后院却马就上……!!”

当老管家看到哭红了眼睛的贵妇人之后,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抖得厉害的手指着我结巴道:

“你、你竟然、竟然……!!”

“利普歇,不得对我的贵客无礼。”

老妇人的说法明显将忠心的管家吓了一跳:“可是夫人……这……他们……”

“这位诗人是我重要的客人,连同他的朋友一起,都要以上宾对待!”

“……是,夫人……”

虽然老管家心里必定仍然不服,却对主人的吩咐毫无办法,只得行了一礼之后,不甘心地退到一边,仍用警示的眼光

看着我和波奇亚斯。

“夫人,我们并不想过多打扰……”

“奶奶!”

一个声音打断我的话,阿尔法多步伐急切地紧跟着走进来,直奔老妇人的身边。

“奶奶,他们是我带来的重要的朋友,绝无恶意。我马上就带他们离开,不会再来打扰您的休息……”

老妇人摆了摆手,露出我见到她以来的第一个微笑,“不必这么紧张,我的小阿尔法。你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客人,

元老院还有工作在等着你,就让我这个老婆子代你招待他们吧。”

“奶奶?”

阿尔法多一下子愣住,之前是因为担心老妇人会因无礼的闯入者而发怒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赶过来的吧?现在听到这样

的说辞,反倒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不过我却对老妇人对他的称呼十分感兴趣,而波奇亚斯则已经很不给面子地低声抽笑起来。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已经

能独当一面的元老阁下,在家里却被称为“小阿尔法”。要是被外人听见,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嘲笑呢。

“奶奶……”显然,目前的情况还没有让阿尔法多想到这个问题。他只是困惑地问,“我以为奶奶不喜欢吟游诗人…

…以前奶奶一听到吟游诗人的歌唱就会露出悲伤的表情,所以……”

“傻孩子,我的小阿尔法,”老妇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我让出位置,阿尔法多半跪到了老妇人面前,随即被那

双干枯的手将头抱在了膝上,“这是我们这辈人的事了,没想到却因此而影响到了你们的生活。我很抱歉,我的小阿

尔法。你其实很喜欢那些自由自在,又能带来美丽乐曲的诗人的吧?你小的时候听你爷爷讲吟游诗人的故事的时候,

总是整晚整晚都不睡觉,偷偷起来看星星。”

阿尔法多惊讶地叫道:“奶奶?”

“虽然他只对你一个人说,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了吗?”老妇人叹了口气,“太过体贴的关怀,有时候反倒并不是一件

明智的事。可是那些都过去了啊,我的小阿尔法。”

“是的,奶奶。”

阿尔法多露出了温暖的笑意,毫不做作,不带任何心机。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与我一起流浪之时的弗朗西斯,能够有

这样的笑,真的很好。

在老妇人的示意下,阿尔法多和老管家一起将她扶到了放置在一边的轮椅上。她带着我们来到了她的卧房,并从柜子

的深处找出了一个首饰盒。

意外地是,首饰盒里并没有首饰,而是一把已经失去金属特有的亮泽的钥匙。

“我腿脚不方便了,所以再也没有去过,”她将钥匙交到我手里,“在主屋的阁楼上,有一个上锁的小房间,是他留

下的东西。去看看吧,孩子,如果有想要的就带走吧。那里放着他一生的回忆。”

我向她道了谢,然后便离开了这幢被保护在庭院深处的小别墅。十六年前到波塞多尼亚时便想来告诉她的话如今终于

出口,之所以晚了这么久,是因为当年的我仍然在怨着她吧?

只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这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了。

一切到此为止,亚特兰蒂斯将不再有未来。

“爷爷总是整天整天地呆在这里,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阿尔法多带我来到了阁楼上的小隔间,望着那扇静静地散发着木材香气的门这样说。

“谁也不被允许到这里来,有一次我想要偷偷跑进去,却被爷爷抓了个正着。一向温柔的爷爷居然对我大发脾气,那

是他唯一一次打我。”阿尔法多的语气中带着讽刺,“全家人都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禁区,所以谁也不会到这里来。

即使是他离开以后这么多年……可是奶奶为什么会把钥匙给你?”

他疑惑地转回头来望着我,“你到底和奶奶说了些什么?你到底……”

“我说小白脸,”波奇亚斯打断他的话,“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不用了,”我说,“一起吧。”

阿尔法多意外地看向我。

“你也想知道的吧?而且,”我迎上他的眼睛,“你有这个权力。”

“权力?”

“是的,这是他的禁区。”我笑笑,“他将那段记忆封存了起来,却并不对你。阿尔法多,既然他将那个诗人的故事

告诉了你,也许这些东西他也是想让你看看的吧?不是让你偷偷背着人窥探,而是想要正大光明地告诉你属于他自己

的故事。”

“……是吗……”

“那个……”波奇亚斯抓了抓头,“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吧。毕竟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点了点头,将钥匙插进陈旧的锁眼里。虽然有很大的阻力,锁却并没有生锈。来回拧了几下之后,随着一声沉重的

声音,封印着记忆的锁,就这样开启了。

阁间很小,却堆满了东西。阿尔法多先一步拉开了小窗上的窗帘,随着他的动作,尘埃在从透过窗玻璃射入的阳光中

飞舞,却因年代而显得十分沉重,一会儿便缓缓地向地面坠去。

有了光线之后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画室。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的大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颜料和画具。颜料

已经全部失去了水份,按色系放在一起,其中以红色系居多。一排排的画笔按型号的大小放置整齐,笔尖被染上了清

洗不去的色斑,也以红色系为主。还有水杯和水壶,也被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红。画板被堆在底层,厚实的重量使得架

子能够稳定地站在那里。迎窗的地方放着椅子和一块巨大的被发黄的布蒙着的画板,画板后面是许许多多堆在一起的

箱子。靠近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夹板,板子夹着一叠又一叠的被时光沾成其它颜色的砂草

纸,书架的展台上有十来个笔筒,其中全是碳粉笔,看来应该也是按色号来区分放置。

能够看出这间阁间的主人将东西收得很好,并不完全是出于洁癖,恐怕更多的是珍惜的成分在其中吧?然而时隔多年

,这里的一切都已被蒙上了一层灰,原本的洁白更是有着不同程度的发黄。比如说小书架上的夹板里的纸页,最高的

地方放置的砂草纸已经变成了接近木头的颜色,而下层的砂草纸发黄的程度并没有这么重。由此可以看出它们存在的

时间长短,于是我伸手拿下了一册看起来最新的夹板。

板子里是一页画着碳粉素描的画纸,虽然只是简单几笔的勾勒,却已将整体构图完全地描述了出来。那是一个抱着七

弦琴的人,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扬,似乎正将身子转向画面之外。

“这是……画的那个诗人吗?爷爷的故事里的……”

阿尔法多也拿下一册夹板,小心地翻看着每一张砂草纸素描。素描的主角全是同一个人,那个长发的抱着七弦琴的诗

人。不同的构图,不同的动作,不同的姿态,然而这些场景却又是那么熟悉。

阿尔法多又拿下一册,“为什么都没有脸呢?”

素描画出了构架与衣服,而面部却是一片空白。翻遍了所有素描,也找不到一张脸部的特写,突然,阿尔法多刚头转

向了立在窗前的画架上。

蒙着画架的布已经发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安静得似乎已入沉眠。我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

主地向它走去,想要打破那安静得令人绝望的沉眠。伸出手触到了厚实的布料,似乎只要将它拉下,一切就都能回到

五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事实上我的确这样做了。抓紧,挥臂。布匹随着我的动作而被揭下,将被隐藏的东西暴露在从窗户射进的阳光之中。

“怎么会——”

阿尔法多的惊呼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却呆立在了画架旁,死死地盯着那张画。不同于素描的线稿,画布上满是鲜艳的

色彩。碧绿的草地如同名贵的宝石一般发出幽幽的光泽,杂生的野花在其中为它增色不少。线稿上的诗人变成了彩色

,正抱着七弦琴坐在一棵看得出已有许多年头的老树下。诗人有着一头火一般炽烈的长发,随着轻风扬起些许,像正

燃烧着着火焰。

这是一幅很美的画,能够看出绘画之人的每一笔都十分小心翼翼。这也是一幅十分奇怪的画,因为画上的诗人,没有

脸。

——不,并不是没有。

伸手触上脸的部分,那里是令手指感到粗糙的颜料硬块,比起周围的画布,这里的颜料要浅得多——那是被刀子刮去

的颜料层,在画好之后,又生生地被作画之人毁去的,诗人的脸。

“怎么会这样……”

这样的结果令阿尔法多十分失望,下一刻,他又打开堆在画架后面的箱子。箱子里放着一副副画好的画作,画中的主

角显然一定是同一位。虽然衣着不同,姿态不同,背景不同,但都有同一个特点——在画好之后用同样的手法毁去的

脸。

并不是不画脸。爱丽丝在刚见到我的时候说“和他画的,一模一样”。看来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看过他的画

作吧?所以才会知道画中诗人的模样。可是现在,画里的脸却无一例外地被毁去,造成这样的结果的原因,我只想到

一个。

“一定有完整的……既然他画了这么多,一定会留下一张完整的画……”

阿尔法多不甘心地继续翻找着堆里那里的箱子,将箱子里的画全部搬出来,渐渐地弄乱了原本整洁的阁间。到处都是

他的画,到处都是抱着七弦琴的红发诗人,到处都是辛苦画上,又被毁去的脸……

视线被温热的液体扭曲,映着光线似乎让我产生了幻觉。我仿佛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一笔笔仔细描绘着印象中的诗人

,将每一个细节都映在画布上。他凝视着画布的目光一定和当初看我时一样,因为他对我的情意从未改变,还随着时

光的流逝而不断地加深着。一天又一天,他将所有的空闲都花在描绘诗人的相貌上。当画作完成之后,他站起来,后

退数步,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画中的诗人,比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时,温柔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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