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找年纪小的孩子当自己的徒弟。那个女人便想将我丢给那个诗人,然而那个诗人却说:‘你的孩子声线虽比别
人略好一些,却并不是上等,这样的孩子没什么价值。’一心想要甩掉我这个包袱的女人不断地缠着他说好话,然后
那个诗人便告诉了她一个能够后天造就一副好嗓子的方法。”
“艾文……”
虽然少年的故事还没讲完,但玛雅却已经知道了后面所发生的事。他堵住少年的嘴,紧紧地将冷得发抖的孩子抱在怀
里,无声地哭泣着。
通过阉割手术来对声音进行后天改变,当体内的性激素产生变化,声道就会随之变窄,使音域得到扩张,提升到能唱
出女高音的程度,再加上他们的本音音域,声音能够变幻出多种音调,不但有男性浑厚的力度,还能唱出女性的甜美
清澈。这就是所谓的阉伶歌手,用残酷的方法人工造就的无与伦比的美妙歌喉。
阉伶歌手并不是亚特兰蒂斯的专利,在宇宙史发展的长河中,阉伶歌手早已存在,甚至在爱斯兰备的皇家剧院中占有
极高的地位。这样的事对于诗人那个火焰色头发的搭档来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来自学都之星巴比洛克的他博古通今
,在文明研究中,被赋予各种理由的阉割算是极为平常的一件事。
然而对于军校出身,且正直得过头了的玛雅尼斯来说,这是何其残忍的酷刑!母亲为了自己的富裕生活而将孩子抛弃
,却又不愿让自己的行为受到指责,所以将孩子阉割之后以“合理”的理由送走!到底人性要泯灭到什么程度才能做
出这样的事?!
“……不过即使如此,她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少年的眼中有着些许报复的快意,“我有床上躺了三个月,高烧不断
,那个吟游诗人看我大概活不久,所以便自己走了。而在他住在我家等着带我走的这段时间,村子里传出一些风言风
语,说那个女人与吟游诗人有染,所以村长便娶了另一个女人。得到这个消息以后,那个女人就疯了。邻居见我可怜
,便将我接到他们家,于是那个女人做的一切被所有人知道。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一天我听说她死了,不知为什
么,死在了雪地里。听说是冻死的,后来被村里的人埋到了什么地方。”
讲完之后的少年将抱着自己哭泣的玛雅推开,用毫无感情的眼睛直视着那对冰蓝的纵长瞳孔。
“那个诗人说,为了得到优美的声音而进行的阉割在吟游诗人之中是常事,难道被赋予了‘银羽之矢’的名字的玛雅
尼斯,却不知道吗?”
深褐的眼中透着嘲讽与怜悯,嘲讽着自己被捉弄的命运,怜悯着一个纯洁无知的诗人,被拉进了现实的污黑。
“玛雅尼斯,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好孩子,也不是被大雪夺去故土和亲友的可怜人。那片土地上只盛着我的憎恶,那
里的人所给我的东西除了嘲笑和侮辱也不再有其他。被雪埋住的时候,我只是想着不能就这样死掉,所以就踩着同样
的雪里挣扎的人往上爬。我的生存吸取了别人的生命,也许他们原本还有逃出的机会,却被我一个人夺去。而在我知
道整个村子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十分开心……”
“别说了艾文!”玛雅拼命地摇着头,“你明明都要哭了……所以别说了……”
“你在说什么啊,”艾文伸出手抹去玛雅脸上的泪水,“在哭的人明明是你啊。”
玛雅替少年拉起滑落在雪地上的裤子穿好,然后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小时候,每年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夜里,管家先生都会让我们在纸条上写上自己想要的东西挂在一棵树上。他告诉我
们,冬季的第一场雪,是圣灵诞生的日子。所以在那时许下的愿望,圣灵都会帮我们实现。”
艾文不明白抱着自己的男人为什么突然说起了毫不相干的话。明明已经是个大人,明明还说要照顾自己,要让自己成
为亚特兰蒂斯最棒的诗人,还要让拥有歌神之名的萨拉罗兰也败在自己手里。可是却又老是呆呆的看不清现实,做一
些连自己都认为十分幼稚的事。
现在,只不过是告诉了他吟游诗人中常见的事,他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哭个不停,明明连当事人,也已经再也流不出痛
苦的泪水。
“那时我们都高高兴兴地写下自己的愿望挂到树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床头就一定会放着想要的东西。我们真的
以为愿望实现了,所以整个冬天,即使再冷,只要一想到‘无所不能’的圣灵与我们在一起,春天很快就会到来。
“后来有一年,我突然想要看看每年都送礼物给我们的圣灵长什么样子,所以就努力不要睡着。于是我知道了,这个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圣灵,是管家先生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件件都附上祝福,送到我们的床头。
“一年又一年,大家慢慢长大,都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圣灵。但在学校里,却仍然保持着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
的游戏。当大家离开学校,分散到各地之后,又将这个游戏像习俗一样带到了不同的地方。因为我们知道,这个世界
上,总有一个人在那里默默祝福着你。不管你知不知道,在不在乎,他的祝福都会准时送达。”
玛雅望进艾文的眼睛,然后对他说:“所以艾文,我想说的是,你的愿望,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所以,你
也来帮我实现愿望吧——请快乐地活着,快乐地活下去。只要你快乐,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
那个时候,就算艾文想要让身体不再残缺,玛雅也是打算帮他完成——即使打破探测员的规章守则,他也要为这个少
年完成愿望。
玛雅还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情,他以为只是因为工作而来的他是不会对这里的什么人抱有特别的感情的,特别是当他
还有一个与外表比起来,心却冷得可怕的搭档。所以玛雅以为他不过是被这些野蛮的刑罚所触怒,想要为受到残酷对
待的孩子做点什么。
他以为他只是做为一个来自一级C类文明的高等生命,站在高处对这片空有高度文明,而人类的意识却还停留于蛮荒水
平的星球的怜悯。所以他从未想过还会有其他的理由,而那个理由,却是不分文明程度,从智慧生命诞生之日便有的
理所当然的东西。
然后,少年笑了。这是玛雅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虽然那么勉强,虽然像在哭泣,虽然十分难看,但玛雅知道,这是
少年一生中最为珍贵的笑容,所以他十分完好地将之接收,并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
“我答应你……快乐地活下去……所以……”
“艾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么,请为我,去赢得下一朵金翅花吧。”
23献给友人的歌
奇迹之城,波塞多尼亚。
我们的旅途由这里开始,也将在这里结束。
亲眼去见证奇迹开到极盛,然后目睹它如何调落。
这是文明的悲剧,每个文明终究都无法幸免的,必然的悲剧。
所以,调落的时刻,将由冷漠的旁观者,来一一记录。
——摘自《蛮荒文明漫游手札》第10972号文明359卷“大西洲”篇,罗兰伽洛斯·绯 着,科依斯特拉·艾德 编。
大西洲人自称是海神的后裔,信仰着海神“波塞冬”的他们将这片大陆称为“亚特兰蒂斯”,意为“海神的故乡”。
而位于大陆东南海岸的首府之都,则被他们称为“波塞多尼亚”,在亚特兰蒂斯语里,它有着一个非常美妙的含意:
波塞冬的恩赐。
这座城市担得上“恩赐”之名。它是亚特兰蒂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适宜的气候与丰富的物资造就了波塞多尼亚
的富庶。做为权力之都,它非但不显丝毫死板硬刻,反而充满了艺术与人文的气息。
而被波塞多尼亚踩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却更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恩赐。因土层中富含天然水融铂,所有的泥土与岩石
都呈现出明亮的银白色,衬着蔚蓝色的天空与大海,就像是向外广阔延伸的白色沙滩,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得刺眼,却
又因强烈的色彩对比而形成冲击性的效果。只是大西洲人却并不知道,水融铂在星际联盟之中,却是价格高昂的一种
贵重金属。如果拿波塞多尼亚土壤之中能提取的所有水融铂与星际商人们交易,最差也能换回一支宇宙远航舰队。
整个波塞多尼亚的街道房屋的摆放看似十分随意,并不成规则的形态,然而却绝不是杂乱无章。这里的建筑风格并不
相似,只是在色调上,建筑师们都统一采用了以白色为主,加上金碧辉煌的装饰,如果从空中俯瞰波塞多尼亚,便会
发现它很像一只属于高贵女士的首饰盒,昂贵而华丽。
进入城门便可以看到从海边的卫城高高的环形城墙中支出的尖塔。塔尖的项端安置着放出刺目光彩的有婴儿头部大小
的未知矿石作为永明的灯塔。虽然基本可以确定那块矿石应该就是磁欧石,但在没有亲自鉴定过之前,也不能就此做
下定论。
云车在波塞多尼亚的摩尔多广场降落,将我们放到地面,菲利克斯便架着车往卫城里去了。身为使者神官的他被派往
索加玛娜湖处理龙的事件,现在回到波塞多尼亚,第一件事便是去中央神殿复命。同行的玛雅尼斯说他有事,下了车
后打了声招呼就不见了人影。阿尔法多本来准备带着我和波奇亚斯去逛逛波塞多尼亚的街道,然而还没走出五百米,
便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四只翠绿中带着桃红细纹的虹莺拉的云车拦住了去路。
“少爷!阿尔法多少爷!”
从车上跳下来的,是一个将一头银发剪得将近贴近到头皮的少女。棕黑色的皮肤在日光下闪出奇异的光彩,耳廓上复
数的彩色耳钉与夸张得似乎要将耳垂扯下的巨大耳饰标志着她来自亚特兰蒂斯南方海域之上的岛国。
“阿尔法多少爷!”少女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轻快地蹦到阿尔法多身边,“美娜在这里等您好久了,阿尔法多少
爷!您说出门找书,可是八个月前却突然断了联系,要不是斯坦布尼亚少爷的书信,我们还不知道您在哪里做什么呢
!老爷夫人可都急坏了,又不知道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所以美娜就只有天天在这里等您!”
“辛苦你了美娜,”阿尔法多温和地向激动的少女微笑着,“我现在正要回去,不过想走一走,你先回去替我向父亲
和母亲报平安吧。”
“那可不行,阿尔法多少爷!”美娜可爱地嘟起嘴巴,“美娜答应了夫人一见到少爷就立即送少爷回去的,夫人因为
思念阿尔法多少爷,人都瘦了好几圈呢!而且老爷也交待要第一时间将少爷接回去的,阿尔法多少爷,您要逛街的话
还是改日吧!”
阿尔法多皱了皱眉,我发现近来他皱眉的频率还真是越来越高了。这么急着把人接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吧?正如我刚
见他时便对他的忠告一样,不早点回到波塞多尼亚,或许他会后悔一辈子。
“小白脸,还是先回家去吧,”波奇亚斯在一边说,“既然父母还健在,就好好尽下孝道,我和萨拉又不是没来过波
塞多尼亚,要你来招呼。”
阿尔法多点了点头,我们便一起乘着云车去了贝拉路德家的宅邸。显赫而高贵的贝拉路德家的宅院在波塞多尼亚众多
闪亮的光点之中并不起眼,然而自进入冠上“贝拉路德”这个姓氏的土地以后,一股与波塞多尼亚不相符合的气息便
迎面袭来。
少女美娜将我们送到宅院之中,便架着云车离去了,取而代之出来迎接的是身为管家的老者利普歇。
“欢迎回来,少爷,”老者的语气中却并没有面对将近一年不见,现在方才归来的阿尔法多的欣喜,更多的却是神情
中的凝重与声音里透着的暗自焦躁。
“利普叔叔,这俩位是我的朋友……”
“少爷请放心,我会安排好客人们的住宿,请少爷先去书房一趟吧,老爷正在那里等您。”
急迫的语气使得阿尔法多脸上的阴云更重,不知出了什么事的他只来得及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便被老者劝走了。
波奇亚斯的气场温度开始下降,显然他对这所宅子和老管家的态度十分不满。
“所以我才讨厌这些所谓的‘贵族’!”
正和我咬耳根,送走阿尔法多的管家这才回过头来招待我们。虽然论起礼仪来,并没有丝毫不妥的地方,然而从头至
尾,老管家对我和波奇亚斯这两个附带品的态度可说是十分冷淡,却又能在这冷淡中自然地将一切细节都安排好,使
我们在生理上得到礼遇,一点也挑不出刺来。不过正因为如此,波奇亚斯才更是郁闷,就像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一
团棉花上,那团棉花还会给你擦擦手,问你手痛不痛。
“请问客人,您手中的那个……是乐器吧,您是吟游诗人吗?”
临走之前,老管家盯着我手中包好的七弦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然后用充满警示的语气对我说:“吟游诗人们追求
着自由与浪漫,所以一般都喜欢随意而为的吧?不过请您记住,这是在贝拉路德家里。就算您是少爷重要的客人,也
请谨言慎行。老夫人讨厌吟游诗人,所以请绝对不要靠近后面的院子。而且在贝拉路德家里,是绝对禁止弹奏乐器和
唱歌的。如果因为您没有记住这两点而惹是生非,就算是少爷,也帮不了您了。”
波奇亚斯气得脸涨成了茄子色,见他把拳头捏得咯咯响,我一把拉住他结实的手臂,向激怒了勇士的老管家说:“多
谢忠告。”
目送着老管有消失在门的那一面,波奇亚斯终于暴发。
“怕他干嘛?我最讨厌这种人了!他以为他是谁啊,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又不是他家!哼,以为本大爷喜欢住这破房
子啊,要不是看在小白脸的面子上,我早修理他了!萨拉我们走!就算他求我住我还不稀罕呢!”
看着怒气冲冲的波奇亚斯拎上行理就往外走,我好整以暇地坐下笑道:“波奇亚斯,现在走了就算输了哦~”
“哈?”
“被激几句就逃走算什么?正好中了他的计,不是吗?”
波奇亚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哼,这个老狐狸,想对我用激将法,门都没有!”
呵呵,刚刚完全中了激将法而吵着要走的人是谁啊?
“所以啊波奇亚斯,”慢悠悠地喝着侍从端来的玫瑰茶,配好精致的点心,看起来华丽无比,“我们得留下来,才不
会如他的意哦。”
“没错!萨拉你真是太聪明了!”
坐下来和我一起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波奇亚斯才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萨拉……你不对哦。”
“哦?”
他一本正经地坐下,然而正经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却显得十分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