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还真清楚,那如果她等到你两年后呢?”西瑞尔问。
“那就是她的事了。”缪其深说。
“你果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
“也许她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你们交往多久了?”
缪其深想了想,举起两个手指。
“两年?”
“两个星期。”
西瑞尔忍不住望天。
“但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认识你们。”至少不会去下载Ring的歌来听。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毕竟是伤害了一颗纯洁少女心。”西瑞尔用词夸张地说。
“荣谌你也这么觉得吗?”缪其深问一旁一直没有再开口的荣谌。
荣谌摇摇头,他一抬眉说,“结婚这种事从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内,所以为了避免有人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通常都会一口回绝。”
西瑞尔非常用力地点头,“算起来估计早已超过二十个女生跟他表白过了。”
“真干脆!”缪其深没辙地道。
荣谌像是一个天生走直线的人,面前所有的障碍物统统看不见,眼前只有唯一的一个目的。
在经过海因里希·海涅曾经诞生的老房子的时候,他轻轻说了一句,“希望有一天我的歌能够像他的诗一样,被人们永远记住。”
缪其深转过头看他,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团梦想一样,照耀着所有的成员,如此坚定不移,无所畏惧。
他再度想起他的歌,也是一样充满光亮,照进人心。
第二章
再一次约见荣谌,已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江城子的配乐为还原历史,大多用琴、古筝、埙、笙、磬、鼓等乐器,陈诚集合了好几位古风编曲和琴师,几个人一起讨论再回去各自创作,然后再进行讨论、修改,整整花了一个月才算初步成型,当听说陈诚请的是荣谌做顾问时,众人简直如临大敌,紧张心动有压力,就差没有争着把Demo抢回去重修,艺术家们永远都喜欢精雕细琢,希望自己的作品更加完美,陈诚早已料到,一拍案将与荣谌约定见面的时间公诸于众,这才让他们打消可耻的念头。
作为掌控大局的监制,陈诚把握的内容本就比单纯的音乐要多得多,这种时候他尤其不能让艺术家们耍性子。
提前在邮件里告知荣谌当天会参与的人员,地点定在陈诚自己的录音室。
荣谌非常守时,就像掐着时间的表,说几点到就几点到,缪其深跟随其后出现,荣谌进门见到陈诚第一句话就问,“可以开始了吗?”
有过前一次的接触,陈诚并不觉意外,但跟在他身后的俞婕不由一愣,也没注意到陈诚的暗示就抢着说,“荣先生,先坐下喝一杯茶吧?”
俞婕是这次古琴演奏人之一,她以近代诸城派绮丽缠绵的风格为主,负责江城子中爱情戏的部分,对荣谌的景仰并非毫无缘由,只因她的古琴老师正是荣谌的学生之一,原本她以为荣谌是一位长者,何曾料到来人竟如此年轻。
“抱歉,他不喝茶,温水就可以。”缪其深几步上前,客气地道。
“呃好的,请问您是……”俞婕的心思都在荣谌身上,一直以为荣谌身后跟的应该只是助手一类,但现在抬起头才发现出声的男人气度不凡,他的语调虽温和,却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味道。
“我是送他过来的朋友,一样温水就可以,谢谢。”缪其深道。
俞婕看了陈诚一眼,陈诚示意她先去倒水,自己则赶紧递上这一个月下来众人努力的成果,顺便将人带至工作间。
“你们忙你们的,我带了电脑。”缪其深说着抬起手腕看表,“中午十二点结束可以吗,下午我们一点半可以到。”
“当然可以。”陈诚连忙说,他其实准备了午餐,但此时也已不便提出来。
荣谌表示自己可以开始了,工作间的几个人甚至没能为自己介绍,陈诚就先照荣谌的意思将初步成型的曲子播放出来。
主调以琴为主,荣谌听了一遍之后,让众人各就各位,逐节逐节将自己的意见表述出来。
他的音乐功力相当深厚,就如同厉害的美食家能品尝出酒的各种年份、吃出料理中每一味配料一样,他听出每一个音,谱子在他脑中成形,他随意将它们调出来,甚至都不用拨琴弦去感受,就能告诉弹琴者哪个音调到什么位置最恰当。
当然他也有亲自拨弦的时候,这是最容易沟通的方式,但次数相当少,通常他只会让弹琴的人用他说的调试一遍找感觉,除非遇到好几种意境并存的情况,他才会碰那几根弦。
一个上午效率非常高,荣谌不说多余的话,其他人在他的带动下全副精力投注在谱子上,当缪其深走过来提醒已经到十二点的时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时间竟然一晃过去了三个小时。
荣谌起身,对众人点点头,便与缪其深离开了工作间。
“不留他们吃饭吗?”编曲之一的方巍疑惑。
“不了,他们还有事,我们先去吃饭吧,下午一点半开始。走,我请客。”陈诚回答说。
“呼,好紧张的一个上午,有一种抽筋拔骨的感觉,比当时考级的时候还要紧张。”于烟凉长长吁出一口气说。
“你们要尽量习惯荣谌的工作方式,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陈诚说。
“他身边的朋友是谁啊?我一开始以为是助手。”俞婕从开始就很想问陈诚,那个男人在他们讨论的期间一直对着电脑,也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做别的,他偶尔才会抬起头来看一眼荣谌,中途接过几个电话,又帮着荣谌看时间,时间一到就过来叫人,一刻也不多留。
“看上去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对荣谌的好奇,觉得他不太好交往又相当寡言,除了音乐之外什么也不说,但实力又非常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等等。
陈诚自己知道的也不多,缪其深的出现他并不感到意外,但就连喝茶还是喝水这样的小细节都要在意,都是他开口替荣谌说,未免有点太过。
很快午饭时间过去了,荣谌和缪其深准时出现,他们一到,众人即刻进入下半阶段的工作,一秒钟都没耽搁。
像上午一样的程序,但有一个很小的插曲:故事进展到高潮部分,当男主被一箭射中,女主在远处望见心知爱人难逃一死的时候,音乐的感觉应该是壮烈而惆怅的,但俞婕谱的那一段也非常合适,听来侠骨柔情,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这使得二选一变得非常艰难。大家把难题丢给荣谌时他低头沉吟好久,分别弹了两段细细琢磨,忽地说了一句外语,谁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有一直专注于电脑的缪其深抬起头很自然地接了下去,两人似乎针对这一段聊了几句,相当简短,很快荣谌微笑起来——这是陈诚第一次见到他笑——当下又谱出一段,却是将这两种感情都赋予了进去,将这段曲子稍稍加长了一小节,减去后面的过场,直接跳到最后爆发,使得整体情绪更激烈,更能引起共鸣。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当荣谌和缪其深离开之后于烟凉忽地道,“荣谌曾在德国留学吗?为什么他的德语说的那么好?”
“德语?你听得懂?”陈诚问他。
于烟凉摇头,“学过一点,但早就忘光了。”
事有凑巧,于烟凉因表弟在德国留学的缘故曾学过一点德语的皮毛,虽说去玩的时候基本没有用武之地,但总归对德国有相当深刻的印象,原本他见到荣谌只认为他在音乐方面相当杰出,可当他忽然说出德语时于烟凉却觉得眼熟。
在德国时表弟曾将他珍藏的一张CD拿出来放给他听,歌手的名字叫Ring,CD的封面设计的很别致,以一枚戒指作为形象,里面没有歌手的照片,只有歌词和制作人的名字,据说整张CD都是Ring自己录制完成的,当时为宣传这张CD,Ring曾打算在欧洲巡演,可不知出了什么事,演唱会只举办过一场,之后所有演唱会都被取消,那场唯一的演唱会成了绝响,Ring也从此在乐坛中销声匿迹。
这虽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但这张CD的销量一直居高不下,被誉为流行乐坛的传奇,很多人对Ring的声音和曲子迷恋不已,于烟凉从不碰流行音乐,对他而言流行音乐就像是路边的涂鸦,从来都看不进眼里,只是当时经不起表弟一味推崇没办法只好听了,可没想到Ring的歌声让他惊叹,一张CD他忍不住从头听到了尾。
表弟一见连他都说好,献宝似的找来好几段演唱会秘录的片段,说Ring的现场感觉更好,可惜原本打算要跟着CD发售的DVD随着演唱会的取消无限延后,最终也被取消,Ring所有的视频只有歌迷录制的零星片段,少得可怜。
从视频上看Ring的样子年轻俊美,最多只有十八、九岁,但嗓音的爆发力极好,高音转折把握的相当精准,表弟说得没错,听现场应该更加有震撼力。
于烟凉一直以为只有古典音乐才能称之为艺术,可这是头一次,他认同了流行音乐。
在没听到荣谌说德语前他一直都没将两者联系起来,但后来荣谌一开口说出德语,他忽然觉得荣谌的脸容隐约有Ring的神貌,虽说荣谌嗓音低,但说话的声音本就不能与唱歌的声音相提并论,有人声音亮,唱起歌来反而像公鸭子叫一样难听。
于烟凉当时没说什么,回去之后又问表弟要来那些视频,还是越看越像,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没有能够证明两者是同一人的相关联系,这只是于烟凉自己一个人的猜测。
后来几个人吃饭聊天,当话题说到某个谁长得像哪个明星时于烟凉无意说了一句,说荣谌年轻几岁的话跟Ring也很像,不料俞婕多长了一个心眼,回去也搜了一遍,隔天MP3里就多了Ring整张CD的歌曲。
“真的很像,可荣谌那个年纪应该还在学校吧?怎么可能跑去当歌手,而且还是在德国?”俞婕趁午休的时候找于烟凉八卦。
于烟凉坐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翻乐谱,听她来问便摇头说,“我也只是觉得像,但应该没什么可能。”他本身不是个好八卦的人,对荣谌虽然欣赏,但还不至于要对别人的事刨根问底。
后来连陈诚也听说了这件事,问起于烟凉,于烟凉懒得多做说明,干脆把视频找出来让他自己看,陈诚显然吃了一惊。
而于烟凉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像,团队中每个人都觉得荣谌跟Ring很像,在这么多人都认同的基础上,已经可以基本认定这两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同一个人。
“这还不简单,找个借口约他去唱K,听一听声音就知道了。”方巍说。
“荣谌不像是会去卡拉OK厅的人吧?”于烟凉凉凉地说。
“这毕竟是人家的事,不过Ring的歌倒是真的不一般,连流行乐都能做成这样,而且还这么年轻。”又有人说。
但从这一点看起来又不是很像,Ring的歌一听就是受过西方音乐的训练,而不是东方古典乐,两者之间差异很大,就算在古典的世界里,东西方的差异也相当明显。
“你们说如果我们不小心放出Ring的歌来,荣谌会不会有什么反应?”俞婕忍不住想象。
“真的想知道我会选择亲自去问,而不是以这种试探的方式。”陈诚打断说。
“我只是说说,我也知道这种事很不礼貌。”俞婕辩解道。
“那就不要再做无关的猜测,不管是不是,荣谌现在仍是江城子配乐的顾问,我们对待他的态度必须要端正。”陈诚这样说着,结束了当天的谈话。
每年的二月底,老城中人头攒动,一年一度的狂欢节使得整条街上都充斥着啤酒和音乐,奇装异服的人们随处可见,他们微笑寒暄喝酒笑闹,跟着音乐手舞足蹈,齐声欢唱,啤酒馆里的酒保一杯接着一杯为客人们打啤酒,连停歇的功夫都没有。
“你很少来这种地方吗?”几个斯图加特人专程来参加狂欢节,满足地喝着略带甜味的黑啤酒,问身边一个戴着眼镜看似文绉绉的东方青年。
“不,经常来。”黑发青年微笑,对那几个自愿请他喝啤酒的人说。
“这首歌你听过吗?是Ring最新的单曲,叫‘愿望’。”他说的是此时街上正在播放的曲子,狂欢节最特别的地方是一整条街播放同一首曲子,遇到熟悉的旋律人们便跟着节奏歌唱,“每个人都有一个愿望,它们都长着透明的翅膀,在距离你最近的时候张开手掌,似乎要拉着你一同展翅飞翔……多好的歌词,多美的旋律,我们都很喜欢他的歌!”其中一个人轻轻哼唱着说。
“我也喜欢,你们有他的专辑吗?”
“当然,他就要开演唱会了,我们连票都预定好了。”
“嗯,还有一个月,快了呢。”青年捧着杯子,淡淡微笑着。
“到时候我们还会来这里喝上一杯,你来的话我们再请你。”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青年说着站起来,将啤酒一口喝完说,“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那几个人笑着送他离开,青年走出拥挤的老街,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缪,感觉真的很棒哎!”一名金发卷发美女迎上前来,笑容满面地道,“我愈发相信我们的演唱会能圆满成功了。”
“这还用说,荣谌从不让人失望。”青年的脸廓比少年时深了一些,只能依稀从笑容中找到往日那个懒洋洋少年的影子,戴着眼镜的他看起来斯文慎重,非常值得人信赖。
“一条街播放起来感觉就像是一个大酒吧,刚才好多人都跟着唱,我已经能想象得到一个月之后的演唱会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自然是比这里更大,人更多,更有震撼力。”缪其深极有自信地说。
“一定会。”
“荣谌还没回学校吗?”缪其深与女子一同往停车场走,一面问她。
“他来电说明天就回来,最近这个月要让他好好休息了,前段时间赶新歌的进度熬了好几个通宵,刚好回去放松一下,演唱会到之前得让他养精蓄锐。”
“嗯,我同意,这个月他只需在排练的时间露面就OK。”
“说起来,Ring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歌手,该怎么说呢,娱乐圈的人见得多了,有些歌手没成名之前就闹得不可开交,一成名又有一屁股烂帐,Ring是第一个清清爽爽专注唱歌的人,仿佛他只为了唱歌而生一样,闲杂事等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又肯配合宣传,不会动不动就闹别扭,这一点很值的夸赞。”
“所以我才找来你做他的经纪人。”缪其深看着女子道,“他不是想成名,只希望他的音乐被人熟知,每个歌手的路都不尽相同,若只需要纯粹的包装我可能会找亚瑟和奥斯丁,绝不会来找你,只有你认定他才会尽力去帮他。”
“你对他还真是重视,其实有你在,抵得过好几个我了。”
“一个人做不了所有的事,会手忙脚乱的。”缪其深低头冲她微笑说。
“你会吗?”女子斜睨他一眼道。
“我也是人,当然会啊。”
“这只是你谦虚的话罢了,不过老实说,仅Ring的经纪人而言,你绝对不合适。”
“哦,怎么说?”
“因为任何事你只会从Ring的角度出发考虑,不会以歌迷的角度去考虑啊。”女子摊手,摇摇头没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