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玄虽不知怎回事,却也能感觉到不妙,小声问:“师父,怎么了?”
彭雨睁开眼,再看过来时,谷玄只感觉那视线中满是怜悯,沉默半晌后才开口:“你可知为何我明明学会了,却不教你学那救治之法?”
谷玄聪明伶俐,此时已知道必然是有大事不妙,正色道:“因为没有用?”
“不,那救治之法虽然针对罗玉的炼龙魄有奇效,但针对其他魂魄相冲的麻烦也很有用,如果学会了,倒也不妄一门高深医治道法。”彭雨声音低沉,满是郁气,“只是,这道法有个缺陷,不可一次而竟全功,必须得周期不断重复压制,这样一来,不仅对罗玉十分不利,对我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我修改了一下。”
知道师父就要说到重点,谷玄不禁有些急切地问道:“修改了什么?”
彭雨脸上浮现出苦笑:“真计较起来,这一切还真是怪我。你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为什么不教你的原因吗?”
谷玄笑起来:“因为师父说这是男男双修之术。”见彭雨收敛了笑意,他不禁惴惴不安起来,“师父,你是说笑的吧?”
彭雨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不是,这是真的。”
谷玄如同五雷轰顶,怔了半晌后才张口结舌地道:“那、那你和罗、罗前辈……”彭雨没有说话,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笑道,“那徒儿就祝师父与罗前辈永结同心。”
彭雨一怔,随即悲痛的神色更甚:“唉,我就该什么都不说,就不该开那种玩笑。”
谷玄以为师父是自责,便故作轻松地安慰:“这也没什么嘛。”
“如果我不开那玩笑,你就不会和祈然开那玩笑,提条件时,也自然不会想起那个条件,你们也不会有那一夜。如果没有那一夜,顶多祈然回来后禁制失效,到时罗玉自然会再寻他法,可是你们偏偏有了那一夜,那这道法就是真的成了!那个罗玉,教徒弟时怎的如此糊涂,心劫不说清楚,连真龙魂的压制法子也不说!”
彭雨说到后来眼中凶光直冒,大有直接冲出去灭了祈然的架势,吓得谷玄赶紧道:“师父,你别生气呀,就算这是男男双修,我和祈然间也是你情我愿,绝对没有强迫一说。成了便成了,有何不妥?”
“我知道。”彭雨叹道,“只是,你不知道,唉……”
等了半天还云里雾里,谷玄也奇怪起来,追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了,你到是给我说个清楚啊。”
彭雨沉默了半晌,似是下定决心般,才缓缓道:“那道法我修改过,须得以男子双修之法契合双方的灵气,当身体交缠之时,执夫礼的人将会以自身修为代替禁咒压制真龙魂魄。而真龙魂魄是与主人的魂魄结合在一起的,这样一来,只要执妻礼的人修仙炼道,只要两人处于同一个世界,就等于从修执夫礼之人这里直接剥夺灵气修为!无论你们相隔多远,你吸收的灵气、炼出的修为都会任那祈然取走!”
谷玄的脸色立时刷白,他瞪着眼睛望着彭雨,听见师父一字一句判了他死刑:“从此之后,只要执妻礼之人修炼不止,你就再也无法晋阶一步,将会永远停在转胎期!”
他的脑中纷乱不休,却还是在彭雨话中找出一根救命稻草:“那、那我去别的世界修炼就好了,是不是?”
彭雨满是怜悯的道:“两人双修,只要一方不死,便有天道轮回,哪怕分头逃走,最后你们会发现仍旧回至一处。这是世界天道的规则,凡人无法更改。除非有谁成仙之后,自成世界,修订规则,这才有可能修改你身上所受束缚。”
再也无法进晋一步!
永远停在转胎期!
一百多年的寿命!
这些字眼在谷玄脑中胡乱打转,令他冷汗满额,片刻后,他又颤抖地问:“可是师父,你、你为罗前辈修补过吧,可、可是你不是进阶了吗?”
“我在寻着这一道法时同时得到一个弥补灵宝,只是这灵宝已被我用掉,世上再无第二个。”彭雨逐渐冷静下来,“你倒是也可以试图寻找一下,看有没有弥补之法,可是,你的寿命……太短了。再者,即使如此,我也永远比罗玉晋阶要慢上一线,不然的话,以我的资质早就超过他了!”
谷玄眼中恍然看见彭雨修成金丹时,罗玉第一个出现,虽然笑意盈盈地说着嘲讽话儿,可是那双眼睛却像是要钉在彭雨身上般,眼中更是神色复杂。
当日的他看不懂,可是此时却全然明白——那是愧疚、爱意与欣喜。
因为罗玉明白,彭雨是为他牺牲的,修者要晋阶一级,不知要经过多少苦修,更要有奇遇、契机,想想彭雨如此年轻便成就金丹,如若没有罗玉,那将是如何的天骄之材!再想起平日里师祖骂彭雨的话,“那个痴儿,脑中不知在想什么,早就该晋金丹的”!
谷玄的冷汗早就湿透背部,如同盐雕一般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祈然会停止修炼吗?
不会!
那他会停止修炼吗?
不会!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
什么也不能……
一百五十年,对修者而言是多么短暂!
一百五十年后,他便将化为一捧白骨,然而,修仙大道之门已经轰然关闭,他,再也没有前路!
“你现在如此懒惰,未来寿元将近时,还不知如何后悔!”
祈然责备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却化作铁铮铮的事实。
第十四节
谷玄呆呆地站着,直到彭雨爱怜地把他拥入怀中,轻声安慰:“不怕不怕,还有时间。我的宝贝徒儿定会有奇遇,如果你没有,师父替你去寻,把罗玉那个王八蛋也拖上!怎么教的徒儿,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和祈然说清楚,白白害了无辜之人!”
话未说完,彭雨感觉谷玄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头一看,徒弟那张伶俐的脸上虽隐有泪痕,却仍旧强撑笑颜:“不怪祈然,如果不是徒儿开那玩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彭雨皱起眉头:“玄儿,这可不是强撑的时候。”
“徒儿没有。”谷玄缓缓摇了摇头,昨晚祈然靠在他肩膀上喘息的模样浮现心头,他不禁笑了出来,“这一切,大概只能说徒儿的命。”他吸了口气,挥去哭意,大声道,“只是,徒儿不会服这命!和他共处一世界不得修炼,我就去别界,如果遇上了,被抽了修为,我就再炼回来!师父可以修得,我也可以!”
说完,又突然笑起来:“师父,等他练得大成了,我再和他一夜风流,我为妻他为夫,那不是可以反把他的修为得来了?”
彭雨一怔,随即道:“第一次便已决定了双方的关系,此后即使颠倒过来也无济于事了。”
谷玄又笑:“我说笑呢,师父。”
这话彭雨听得心酸不已。
谷玄的资质他如何不清楚,这个徒儿虽然不如祈然是万中无一,也是天资卓越,如若正常情况,进阶移神绝对可能,元婴也不是不可,力压群修,尽享无边权威,如此风光,却只因那一夜春宵全部断送!
别人看不出来,他更明白,谷玄看起来浪荡无状,心性却极坚韧,一旦下定决心,再无改变可能!甚至明知此路不通,他也会遇水架桥、遇山凿洞,硬是开一条路出来!
只是,眼下这状况,实在不是坚韧性子能解决的。
不过,他又能说什么,当下抱住谷玄好言劝哄了歇息去,亲眼见着徒弟安息睡下才回洞府,一看,已多了个妩媚风流的身影,当下就阴着脸,毫不客气地道:“我现在没心思和你说话!”
罗玉寻回宝贝徒弟也是发现了异状,追问之下当即大惊失色,顾不上对徒儿解释直接来了彭雨处。见他这样付脸色,却也不敢说话,只得低头望着地面。
俩人沉默的僵持了片刻,还是彭雨先叹了一声:“你怎么不与祈然说清楚!”
“我已经严令任何弟子不得与你的徒儿见面。”
这话立时令彭雨剑眉倒竖:“那玄儿怎么会碰到祈然的!”
“无界铃,你这儿的人用那铃和谷玄决斗,随意传送下,正好然儿要用无界铃逃命,两者机缘巧合,便令他们碰面了。”罗玉语气冷静,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这是命。”
彭雨哪里不知道,只是借机发泄怒火,只不过碰上罗玉这个认真的,却也无话可说,只得长叹一声:“是啊,命。我遇上你,是命,玄儿遇上祈然,也是命。我们枉为修仙之人,却仍受命运支配,真个无趣得紧。”
罗玉脸色数变,最后闭了闭眼,咬牙道:“我会令然儿自尽,当可消除对谷玄的压制。”
彭雨笑:“你舍得?”
罗玉望着他,强作镇定地摇了摇头:“不舍,但为了你,舍得。”
这话如同针般扎在彭雨心头,他沉吟半晌,再抬起头来已经有了决定:“三十年,我只给你三十年,如果三十年后再也找不出弥补之法,你必令祈然自尽,如若你不舍,我亲自出手。”
“好。”罗玉直接答应了下来,脸色白色得可怕,身形却再无一丝动摇,“我和然儿情同父子,无论我命他自尽还是你杀了他,等若剜我血肉。”停了停,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拦你,只是,若真如此,我已经还了你的牺牲,你我之间,再无情份。”
彭雨直直地望进罗玉眼中,一如以前千百次的云雨交缠,抵足缠绵,只是这一次,那眼中不仅有眷恋,更有痛苦与决绝。
“若真如此,我仍会守诺,永生为你镇守黑龙。”彭雨闭上眼,缓缓道。
他明白,这话说出口,他与罗玉之间便有了道裂痕,即使最后谷玄成功获得奇遇,逃过此劫,他们也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因为,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谷玄。
一屋寂静,等彭雨再睁开眼,罗玉已经渺无踪迹。
命……
他嗤笑一声,只觉得心中一阵灰暗,四周寒气骤起。
那一夜,彭雨一个人坐在洞府的黑暗中,一语不发,直至天明。
天刚蒙蒙亮,一个急慌慌的声音在洞府外响起:“彭师叔,谷玄不见了!”
这记通告似乎早在意料之内,彭雨挥了挥衣袖,洞府大门禁制解除,林天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彭师叔……”
“玄儿可有留下音信?”
林天一愣,闭上嘴递了信笺便退了出去。
他听闻谷玄回来了便想去探望,却被告知谷玄与彭雨秘谈去了,便寻思着第二天再去拜会。谷玄独屋在彭雨附近的山头,只建了个小屋,一大早他去了后,喊了半晌却无回答,也无禁制,他奇怪地进了屋,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桌上摆着封书信。
不用玉简,却用书信,恐怕是立刻要给人看的东西。
他一边寻思一边拿起,却发现上面只有一行字:勿找,见信者拜为转交师父。
彭雨昨晚已想到有此可能,真个临头了,却还是惆怅不已,打开书信,里面的字体方方正正,一如那孩子的坚韧性情。
恩师垂鉴,敬禀者:
徒儿此次遇险,实是自身问题所困,现如今不欲再令恩师为难,请辞云游。如未来偶得奇遇,渡过此劫,当复归恩师膝下,拜谢栽培之恩。
彭雨定定地把那信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最终微一挥手,白色信纸已如蝴蝶纷飞破碎消失。
想了想,他在洞府中一阵搜索,拿了些谷玄可能用上的法宝、玉简和灵石,再化作清风去了断灵狱口,把那些东西放下,远远地隐了身形。不一会儿,便看见谷玄的身影冒了出来,捡起东西,再遥遥向着他的方向拜了三拜,这才消失不见。
隐隐听见有铃声传来,恐怕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无界铃,彭雨不禁一脸黯然。
与情人断爱,又没能保了徒儿,他这个人,做得还真是失败哪。只是,此时哪怕强行把谷玄留了下来又有何意义,那个徒弟只会为他考虑,留下来也不得安心。
思索间,一个身影从地平线上疾驰而来,不一会儿,祈然的面容已经出现在刚才谷玄所在的地方。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皱眉看了半晌,最后才露出失望的神色。
彭雨走了出去,祈然一怔,随即问道:“他可是走了?”
“走了。”彭雨很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个比自己修为低上三阶的蚂蚁,可是他知道,如果他真动手了,谷玄不会顶撞他,但却在心里恨他,那个孩子还并未察觉到那道法的作用……
“无界铃?”
“无界铃。”
祈然思索片刻,突然对着彭雨拜了一拜:“祈然会把一切还给谷前辈。”
“还?”彭雨冷笑,“怎么还?”
“只要他出现,我可自灭真龙魂!”
“真龙魂魄与你的魂魄交缠,剥离了真龙,你的性命也保不住。”彭雨一怔之后缓缓地道,“你还不如自尽。”
“我不会自尽。”祈然坚决地摇了摇头,“剥离了真龙魂魄,我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自尽了就再无可能!”
彭雨不屑地道:“狡辩!你若是真有此心,玄儿在不在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祈然一窒,却驳不回去。
修为不易,他怎愿意轻易舍去。他想要见到谷玄的理由,不过是想亲口听谷玄说“还我”二字,如若谷玄真这样说了,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剥离真龙魂魄!
只是,谷玄不在,他不甘心!
更加之,他不要谷玄误会,他唯一想辩解的,唯有那一句“我不是故意设计你的”,他只希望谷玄不要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陷阱。
那一夜,绝不是他设下的陷阱……
面对彭雨的不屑,他只有咬牙应道:“我只求见谷前辈一面!”
彭雨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我只希望你此生再也与他不见,去吧,乘我还能忍得住杀意。”
此生再也不见!
祈然抿着嘴唇,默施一礼后消失在原地。
自此之后,谷玄与祈然之间便开始一个逃,一个追。
这一蹉跎,便是整整二十九年。
一开始,谷玄以为只要出了仙界,三千世界之大,何处不能逍遥?他便靠着无界铃随便选了个方向去了,幸运的找着了一个灵气充足的世界,修炼一段时间,他便隐隐有了突破转胎期的感觉。正欣喜之间,一股莫名的感应在身体深处窜起,接着那突破的迹象与攒积的灵气便如同流水般消散无踪了。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应到那灵气流去的方向,更能感觉到祈然迅猛扑来的速度。
谷玄连伤心都来不及,便摇起无界铃,狼狈地逃走了。
他从一个世界流浪至另个世界,四处飘泊,潜心修炼,只是,每次他感觉有所小成时,祈然总会追踪而至,把他的努力化为无形。
有时候,他也会怨恨:为什么要追着我!?难道你就如此渴求占有我的修炼之果吗?
但是,怨恨过后,他又想通了:如果他真个进阶,再由于祈然的到来而退回至原先的水平,恐怕会更让他受不了。
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谷玄的脚步也悠闲了起来,虽然不曾拉下修炼,但不再一感应到祈然的到来就逃去另一界。
偶尔,他也会在某个世界的某处,感应着祈然迅速追来,再躲到别的地方前留下眼线,暗中嘻笑祈然在原处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偶尔,他也会在某个地方留下笔迹,诸如“然儿你有没有长得更生美貌”之类的话,再暗中看着追来的祈然暴跳如雷的把那笔迹毁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