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茶醉花阴 上——追逐阳光
追逐阳光  发于:2012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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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蘧书记,今天来我们这是有什么事要解决么,是不是在村头没找着蒲早金啊。”蒲山问道。蒲早金是蒲家岙的村长。

“不不不,今天是特意来看望你们三位老茶人的,”蘧德衍深深感慨了一声,“哎,可能不久我就要调回县里了,来了调令就没得空跟你们这些前辈告别了,所以趁早来看看大家。”

“啊,调回县城?!”蒲山他们惊道。

“嗯,县里已找我谈了话,可能就快了吧。”蘧德衍点点头道。

“好事好事,虽然舍不得你走,但对你这么能干的人来说,能回县城那是最好不过了,大鹏展翅,越高越有利于施展手脚。”蒲山握了握蘧德衍的手道。

“太公说得客气。我这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想办几件实事,不求名不求利的,只求没人戳着背梁骨骂就行。谁知道回了县城又会是个什么样,为公家办事也难做啊。”蘧德衍深有感触地说。

“别太担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好人会有好报,”蒲山缓缓说道,“拿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吧,什么事没经历过,这不也几十年风里雨里走了过来。别怕事,别躲事,也别把小事不当一回事,每件事都认认真真去对待,用了心自然就有好结果。”

“太公说得有理,做什么事都要上心。来清溪这几年,扪心自问,于心无愧,”蘧德衍感慨地道,“但有些事吧,虽然很想做出点成绩,但在这样的体制下,有时感到很无力,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起来真是耗神费力,还经常吃力不讨好。”

“人要想开点,眼睛望远点。我虚活几十年,见过咱们国家受洋鬼子欺侮,也见过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经历了千重磨难,国家现在不是又好起来了么。在民国时期,咱这种平民老百姓受过欺侮,有些职位不高的下三滥凭着手中那一丁点权力强买强要,辛辛苦苦白给人炒过不少茶,但话又说回来,也受过他们的抬举,被一些国民党高官尊为座上宾。新中国成立不久,本以为晴了天,好日子来了,却没想到爷儿俩倒受了不少苦头,那个时代都跟患了失心疯似的,乱咬乱撩,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先我而去。看看现在,这又碰到了你这样的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干部,在你的帮助下,咱们清溪乡不少人走上了致富路,日子是见天的好起来。人活在世上啊,国家大环境虽然很重要,但自己的人生心态更重要,无论是到了什么境地,自己得始终要保持一颗朴素的心,什么事都要看得开,好日子能过,苦日子也要能过,哭也是过,笑也是过,既然都得过下去,何不笑着过。无论你到了哪,只要像在我们这清溪乡一样,坚持自己的想法,朝一个方向走去,不迷了东南西北,相信也就没什么难迈的坎。”

“太公说得倒是,人活一世,也就这个理儿,”蘧德衍点点头道,“来清溪也有三年多了,天天跟大家走在一起,蛮有感情的,现在一说到离开,一时还真舍不得这里的山山水水。”

“蘧书记是个重感情的人啊,将来有空还希望你能时常下来走走。”蒲爱东动容地说。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大家说着说着时间也过得快,转眼就快到晚饭时分了,蒲山他们要留客吃晚饭,蘧德衍推托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要赶回去。几个人正客气着,却见蘧临翰一头是汗的冲了进来。

“咦,这么晚你小子跑来干什么,又想来蹭人家的饭呢?白吃白喝惯了,抬脚就来,脸皮倒是挺厚。”蘧德衍笑道。

“阿华病了,我从妈那拿了点药来呢。”蘧临翰没想到能在蒲家见着自个老爸,甚是意外。

“还是他们兄弟情深,瞧他火急火燎的,就为送个药来。”蒲来福也笑了。

“说来都不好意思,我们夫妻俩平时工作忙,对这小子管得也少,倒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蘧德衍搂了搂儿子的肩道,“三年不到一下子窜得这么高了,这小子不知白白糟蹋了你们多少好东西。”

“蘧书记这话说的,我们穷家苦世,哪有什么拿得出面的好东西,倒是我家那臭小子,占了不少阿翰的便宜,吃了不少新鲜东西。”芦仙萍乐呵呵地道,转头又对蘧临翰说,“三丫头到现在都没到,你是放学就冲过来的吧,肯定饿了,我们开饭罢。”

蘧德衍见这样,也就不管蘧临翰了,让他留在这吃饭留宿了,自己赶回乡里。临走时,蒲山拿出一包茶给蘧德衍,非要他带上。蘧德衍知道这“老头眉”是蒲家不外卖的,再三推辞,蒲来福便说又不是求你办事送的礼,说不上贿赂,朋友间来往还不送点水果罐头的,再说这茶可是老爷子最费神的成果,非卖品,也是我们一点心意。见蒲来福说得这么恳切,蘧德衍也不好再推,只有再三感谢地收了。

晚上睡觉时,芦仙萍叫蒲志兰和蒲志菊一起睡,让蘧临翰睡蒲志兰的房间,怕蒲志华把感冒传染给他。蘧临翰却说蒲志华吃过药就没事的,仍和蒲志华睡在一起。

“你爸要调回县里了么?”上床睡觉时,蒲志华问蘧临翰。

“啊?不知道呢,他今天跟你们说的么。”蘧临翰惊讶地问。

“和我爷爷他们说了一下午的话呢,听说是快要调回县城的。”

“真的啊,我都不知道呢。”蘧临翰心情突然低落起来,有点难受。

“那你岂不是也要回县里?”蒲志华也有点失落,闷闷地说。

“我爸妈回去了,那肯定也是要回去的。”

“哦。”蒲志华懒懒地应道。

“阿华,你考县中吧,”蘧临翰突然兴奋地说,“反正马上就快中考了,只要你能考到县中,我们就还会在一起的。”

“县中?重点高中呃,”蒲志华不自信地说,“我就是拚了老命没日没夜地学也是没办法啊,那分数线可不是一般的高。”

“你成绩现在不是很好么,再加把劲呗。”

“哦,……知道了。”蒲志华若有所思地道。

转眼到了端午节,薛伟东又挑了满满一担东西来送节。一箩筐是全家老少每人一双鞋两双袜子再加一人一床蚊帐,另一箩筐是一大堆的粽子和扇子。送来的扇子各式各样,折扇、绢扇、蒲扇大大小小各色都有。

蒲志华放学回到家,见到这么一大堆扇子很新奇,便在里面挑了两把好看的折扇,一把是仕女图,一把是山水画,仕女图的自己留着,那山水画的想在第二天送给蘧临翰。

“阿翰回县城你怎么没叫他来家玩一趟?”蒲来福问道,“没他在一起不好玩吧。”

“回县城?没有啊。”蒲志华心下奇怪,他走还不会告诉我呀。

“他爸蘧书记不是上个月就调回县城了么,今天我上街的时候在芦春喜那里坐了会,他女儿不是乡医院的护士么,刚好也在那,听她说蓝医生也要调回去了,明天就走呢。”

“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蒲志华突然提高嗓门一声大叫,比那乡政府楼顶上高音喇叭的分贝还要高,把他爷爷吓了一大跳,这小子中邪呢,冷不丁的来这一下,不知道老人心灵脆弱啊,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蒲志华也不理会一家子人的惊讶神态,拿了一把折扇,回房再翻出那本1500米比赛搏来的笔记本,从院子内骑了自行车就往乡政府赶。怪不得下午蘧临翰还没下课就被他妈给叫走了,肯定是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因为他妈跟学校老早就讲好了的。蒲志华边骑边流泪,越想越难过。

骑过董家滩,骑过母子溪,骑过芳家岸,骑过玉带溪,骑过五姓街,这条路他和蘧临翰不知来回过多少趟,河边的每一个棵树,路上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见证了他俩形影不离的友情。当快骑到蛤蟆山时,蒲志华心里道,转过这个弯就快到清溪街了,脚下便不由得又加大了力度,踏板踩得飞快,好在虽然天暗下来了,但还能看得见路。就快到蛤蟆山脚下时,蒲志华远远的见有一人影从对面骑车拐弯飞奔而来,越近越像是蘧临翰,便大声喊了起来:“阿翰?”

对面人影一听,赶紧刹住自行车,一急差点滚下清溪河:“阿华,你来了。”声音听上去都是带颤音儿。

蒲志华骑车冲了过去,却一下子没有话说了,低着个头默不作声。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蘧临翰轻轻地问。

“明天真的就要回去么。”好一会儿,蒲志华才轻声说道。

“嗯,”蘧临翰帮蒲志华把车子从靠河的那边移到了靠稻田的那边,“我妈把东西都打包好了,明天一大早的车走。”

听他这么一说,蒲志华又没话说了,把夹在后座的扇子和笔记本递给了蘧临翰。

“什么东西?”蘧临翰问道。

“没什么,你不是走得急么,到时班上的毕业册上你肯定留不了名字,这个就当留个纪念吧。”

“哦。”蘧临翰宝贝似的摸了摸,夹在了自己的车子后座。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天也黑了,快回去吧。”蒲志华道。

“一定要考到县中哦。”蘧临翰慢慢地抬起手,撸了撸蒲志华的头。

“尽力吧。”

蘧临翰听了,转过头来正视着蒲志华,双手放在蒲志华肩上,一字一句地道:“你学习成绩在班上已是很好的了,只要再努力一把,绝对能考得上县中,到那时我就是地主了,保管陪你玩遍整个县城。”

蒲志华被蘧临翰郑重其事的样子给逗得想发笑,脑袋无意识地点了点。见蒲志华那笨笨呆呆的神态,蘧临翰一时倒也失了神,双手捧起蒲志华的脸,俯首把嘴贴上了蒲志华软乎乎的唇。

“你又亲我干嘛?”蘧临翰的唇刚一离开蒲志华的嘴,蒲志华便轻声问道。

蘧临翰一听,瞬间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心道,上次在医院吻他原来他是知道的,竟然装糊涂装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臭小子够阴的。

被蒲志华一问,蘧临翰转身就骑上了自行车,风一般的回去了,快转过蛤蟆山时,突然回头大声喊道:“阿华,我等你。”

一脸困惑的蒲志华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什么嘛,怎么回头就不见个人了,“我等你”又是什么意思?要我考县中?那又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再者说,就是万一考不上,县城又不是北京上海,要见面也不是难事。

可是,谁又料想,这一别,再次相逢时可就不是一年二年了。

清溪河边的风,清溪河里的水,在这个端午时节的夜晚,见证了两个十五六岁少年依依惜别的场景,有如一幅画,一幅飘着缕缕愁绪泛着淡淡哀怨的画。

第十六章

初中快毕业的那段时间,蒲志华跟菜园里的丝瓜似的,个子好似一夜间拉长了不少,长到了一米七五,一下子打破了蒲家身高的历史纪录。蒲来福看着这根电线杆似的宝贝孙子,那眼睛就乐眯了一条缝,在家里指使蒲志华往高地儿放东西拿东西那是一个老脸灿烂。

蒲志华每次被家人说到个子时,就会想,蘧临翰那小子,现在总不敢和我比身高了吧,再想撸我头发可没那么便当了。他哪知道,每当蘧临翰收到他的信,在信中看到他夸自己身高时就暗笑不已,你长我也长啊,你一米七五我可一米七八呢,想撸你还不是顺手就上。

蒲志华初三最后那段时间学习很是用功,每天跟着三姐一起挑灯夜战,就差悬梁刺股了,但毕竟离中考时间短,再怎么临阵磨枪也没用,中考成绩出来很让全家人遗憾,离县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就差那么一丁点。蒲志兰却是清溪中学的骄傲,分数远远超出了县重点高中录取线。

“跟弟弟一起,都去读盘秀高中吧。”蒲志兰虽然给蒲来福长了脸,但孙子的分数就差那么一丁点,委实憋屈了好几天,到快报名时,在家庭会议上,蒲家当家人蒲来福又发话了。清溪乡只设有初中,高中要到邻乡盘秀乡去读。

“亲家公啊,这多可惜,好不容易才考到的,全乡也就她一个呢。”芦银寿叹气道。芦银寿在年初就被蒲家半强迫地挟过来住了,蒲志兰跟她二姐住一起了,腾出了她的房间给外公。

“县中的教学条件好,考重点大学的概率也高,还是让三丫头去吧。”蒲爱东摸了摸身边的拐杖道,“也就两个人的花销,多花不了几个钱。”

“你晓得个屁,”蒲来福不好驳亲家公的面子,对着蒲爱东骂道,“一个女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吃啊住啊都得自己照顾自己,谁放心啊。她读书哪次不是考第一,就是放在家里自学也能考个好大学。”

芦仙萍原本也想说两句,但见蒲来福骂起蒲爱东来也不好再说了,心道,这丫头就是丢到国外去都放心,只有她欺侮别人谁还敢在母老虎身上拔毛,还不是想让她继续当宝贝孙子的保姆,说放在家里自学就能考个好大学,你以为她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呐。

“兰啊,你自己的意思呢,是想去县中,还是跟弟弟一起去盘秀?”蒲山拿起茶壶,汲了一口茶问蒲志兰。

“无所谓,盘秀就盘秀吧。”蒲志兰抿了抿嘴道。知道爷爷是万不让她去县中的,干脆遂了他的意,省得外公他们费口舌,只要有机会读书就行。

芦银寿一旁看了看小外孙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可惜啊,错过了一次好机会。看着蒲志兰那暗暗不服气的神态,芦银寿眼前不由得浮现起七八年前的事来。女婿蒲卫国刚过世不久,大女儿芦云萍就一病不起,一次寒冬腊月的,芦云萍突然说想吃鱼,蒲山蒲来福都去了茶园埋肥,范保珍眼睛看不见蒲爱东腿脚不便,蒲志蓉又洗衣服去了,身边只有蒲志菊和蒲志兰可使唤,一听重病中的妈妈想吃鱼,大两岁的蒲志菊手足无措的,八岁的蒲志兰却拿了个鱼捞子一人去了银沙滩,抓了几条大头鲹回来,小手冻得通红,衣服也湿透了,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让刚进门来看女儿的芦银寿心疼得老泪纵横。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不是采茶时节蒲志兰放假便会去帮外公浇浇菜水拔拔杂草,有时帮着他上街去叫卖竹器。外孙蒲志华从小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人家骂他有父母生没父母教时,他一语不发就上前扭打,一到这时蒲志兰总会把弟弟拉开,自己跟人家干仗,撕挠抓捶,也不管自己头发揪乱了衣服撕破了,不打得人家哭爹叫娘就不罢手,长期以往,蒲志兰身手练得比蒲志华还要敏捷,一般的男孩子都不敢轻易挑衅她。对这个小外孙女,芦银寿一向是厚看一分,现见亲家公这般意思,芦银寿也没办法说服了,只有心里慨叹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

盘秀乡虽然与清溪乡相邻,但从蒲家岙到盘秀高中有二十多里地,蒲志华和他三姐只有在学校寄宿了,每周回一次家拿米拿菜。

初三刚分开那段时间,虽然学习紧张,蒲志华和蘧临翰还时常会通通信,一到快中考那阵子,由于都一心孵在学习上,信就断了,等毕了业想联系时,都换了学校,蒲志华却不知地址是哪了,这才后悔以前没在信中交待写好家庭地址。等啊等,发现蘧临翰也没给他家里写过信,心想,他虽然来玩的次数很多,但自己家的具体地址怎么写可能也不知道吧。就这样,两人断了音讯。刚进高中那会儿,蒲志华倒时时会念想起蘧临翰,但跟同学们厮混熟了,慢慢的那念想也就好似经冬的枯草被开春的新芽给盖住了。

1993年,高二那年放寒假,一场大雪突然不期而至,虽然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都非常兴奋,但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家却不是件惬意的事,一些路段,根本就是车骑人,非得扛着车子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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