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清闲吗？管那么多……」皱着俊眉，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慎重地将自己的想法写下。郭敬棠虽然老让一课的组长视作眼中钉，不过他本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面对这个灭门血案，他只希望能尽快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至于破案的功劳属于谁的，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怎么也是帮忙救下的一条性命，关心一下也很正常嘛！」
「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所以才特别『关心一下』吧？」
「大侠，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坦白啊！」
「别去惹她，老费说了，黎安安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不能受到刺激。」
严肃地蹬了林达伦一眼，郭敬棠相信他没有恶意，这家伙也只敢在嘴巴上占占便宜。不过费文立昨夜忙了整晚，在清晨的时候跟他通过电话，回报黎安安的状况，说是什么重性忧郁障碍叭啦叭啦一长串听不懂的专有名词。简单说，就是不能去刺激她，现在那名纤瘦得吓人的年轻女子需要时时刻刻看护的静养。
「好端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搞成这样？」摇了摇头，惋惜不已地啧啧有声。林达伦对于这些漂亮又有气质的年轻女孩一向非常有好感，所以见不得她们受到伤害，尤其还闹到要跳楼自杀。幸亏及时救下人，否则摔了下来，啪叽一下砸到地上，呃……他不敢想像。
「说那么多，你懂啊？治疗她的事情还是交给老费，人家那才叫专业。」没好气地横了林达伦一眼，郭敬棠将另一叠待处理的报告推给他，既然这么清闲，就帮忙消化掉这些东西。
「唉，我知道发生什么事！」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一听说要跳楼的女子叫『黎安安』，而且还是从雄威建设顶楼的招待所往下跳，赵玉桦二话不说就去查了查资料。毕竟，能够进出那里的人不多，而且看这种情势，可能还患有多年的重度忧郁症，各种资讯交叉比对一下，很快就让她调查清楚黎安安的背景。
「小妹，你不去中情局做事真是浪费人才了。说吧、说吧！有什么猛料？」虽然没有恶意，不过林达伦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令人厌恶到郭敬棠、赵玉桦忍不住给他一脚、一拳。
「不要闹了！你查到些什么？」嫌恶地将林达伦推得老远，郭敬棠虽然烦恼着那个灭门血案，不过黎安安毕竟曾是费文立的病患，适当的关心也是应该的。
「我不晓得你们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震惊社会的名媛被迷奸的案子……」同样身为女性，赵玉桦最看不惯用暴力、药物胁迫女性的事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报告着。
「名媛被迷奸？」异口同声地瞪着赵玉桦，郭敬棠及林达伦面面相觑。他们承认黎安安很漂亮、很有气质，但她真的不像印象中上流社会的名媛。
「嗯，当时很轰动呀！因为名媛又漂亮又有气质，本人虽然低调，可是八卦周刊没停止过跟拍。后来好像是在不晓得什么公益活动的募款酒会后被人……」
「禽兽！」
「那时闹得很大，是因为那个侵犯她的畜牲背景似乎也很硬，找人顶罪结果被周刊爆开。」
「之后呢？」
「好像不了了之吧？因为没办法证实找人顶罪这件事，所以真正的凶手应该还逍遥法外。倒是在那之后，该名媛就从各个社交场合消声匿迹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黎安安？」
得意地扬了扬眉，赵玉桦翻出一份泛黄的剪报。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经不对了，放着一堆工作不做，竟然跑去调查黎安安的身份背景，见鬼的是，还真让她追查出来。泛黄的剪报上，有着该名媛出席酒会时的照片，除了身形健康、丰满之外，还略显稚气的神态，真的与他们救下的黎安安毫无差异。
「她并没有改过名字，所以稍微一查就知道是她了。看来……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得了什么忧郁症之后才会认识费医师吧？」
「好了！这不关你们的事吧？又不是心理医师，打听那么多又能怎样？还是让老费处理吧！老费会照顾她的。」
嘘了两声驱赶着赵玉桦及林达伦，郭敬棠继续埋首研究那个灭门血案，只是思绪却飘至费文立那里。他该不该打个电话关心一下？看见自己曾经治疗过的个案状况变糟，那个温和又善良的男子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填写完会谈记录，认真整理着病历资料，费文立摘下细框眼镜，习惯性地掐了掐鼻梁，跟着疲惫不已地长叹口气，黎安安的事情闹了整个晚上，一直到凌晨时分才让她的情绪稍微缓和一些。唐晓柔十分贴心地替他推迟了上午的咨商，可是以费文立的个性，即使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还是黎安安。所以根本没什么休息，下午回医院时依旧疲累。
「费医师，接下来没有咨商会谈，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轻敲了敲门，唐晓柔探头进来关心，她时不时留意着费文立的状况，猜想他一定为了黎安安的事情没什么睡，十分担心他的体力负荷不了。
「这样啊……那我过去看一下安安的情况……」
「不用了！她已经离开了。」
「离开？」
十分吃惊地瞪着唐晓柔，费文立相信她的办事能力，不应该如此粗心大意，以黎安安目前的状况，她怎么能够离开？相反的，应该办理入院疗养的手续才对。
「她执意要离开啊！拦都拦不住。我已经跟她说了，有什么事情，等你回来之后好好谈一谈，结果黎小姐还是不肯留下。范医师也说了，黎小姐有自己的主治医师，我们不能强迫她留在这里接受治疗……」了解黎安安的过去，唐晓柔无限同情地说着。
有时她不禁猜想，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们的同情、特别照顾，才让黎安安选择离开这里。在这里会勾起太多不愉快，甚至是痛苦的回忆，黎安安必须要别处疗养，才有办法放下这一切，然后挺起胸膛走下去。只不过，这都是唐晓柔自己的猜想，她不是精神科医师，不懂得心理咨询，唯一能做的只有从旁协助费文立。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一边说、一边冲向范仲杰的办公室。费文立是最早接触黎安安的人，他十分清楚她的状况有多糟。那个女孩很好强又倔强，她一定是强颜欢笑，让旁人以为她没事，实际上，她的精神状态早已支离破碎了。
像旋风似的扫进范仲杰办公室，那名男子正巧挂断电话，一点也不介意费文立的无礼，相反的，像是算准了他一定会闯进来般比了比手势，要那个仍在喘息的男子稍做休息。
「你是在兴师问罪的？怪我为什么让安安离开？」十分明白费文立及黎安安之间的感情，范仲杰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不明白，你应该知道安安的精神状况有多差。在我不确定她是不是重度忧郁症复发前，我认为应该让她留下休养，至少……有人能随时留意她的状况……」对范仲杰一向信服、敬佩，费文立很少质疑他做出的决定。只不过这一回他是真的不明白，以范仲杰的专业素养，他没理由看不出黎安安真的很不对劲。
「老费，你先别激动。」
「我很冷静啊……」
「呃……是啦！你听我说，我早上去看过黎安安了，跟你谈完话，她的情绪稳定很多。安安很坚强，她一直很配合疗程，很努力地想重新站起来，这都归功于你前几年的治疗……」
轻松地搭着费文立的肩膀，范仲杰很了解那个斯文秀气的男子为什么那么在意黎安安，他们两人是彼此的『雏鸟心结』。费文立接手的第一个个案正是黎安安，而重症时期的黎安安第一个愿意沟通的对象正是费文立，这两人像是携手闯过一个又一个风浪，让黎安安逐渐走出伤痛、重新振作。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安安转到私人疗养院？她在这里不是恢复得很好？」
「老费，你不觉得，你介入太多，投入了太多感情？我相信安安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不想也不能依赖你……」半安慰、半开导地拍了拍费文立的背脊。事实上，范仲杰已经先跟黎安安的主治医师通过电话，了解她这几年的进展，确定了她真的控制得很好，才同意黎安安离院。
「可是，她昨天那种情形……我真的很担心。」不由自主地皱起俊眉，费文立相信黎安安很努力地让自己振作，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造成严重刺激，才让她的情绪瞬间崩溃。
「别想太多了，你回去休息吧！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你才是病患哩！」
几乎是被赶出启光医院，费文立斜背着包包，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最后疲累地瘫坐在公园长椅上。
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黎安安的事情，费文立觉得自己就算回家，脑子也没办法获得休息。想找人聊聊，范仲杰、唐晓柔等人都觉得她不会有问题，黎安安的状况比他刚接手这个个案时好了许多，可是费文立却感到很不安。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什么样的刺激？能让黎安安几乎崩溃得要轻生。
下意识地拨打电话，等对方接通后，费文立才惊觉自己竟然打给郭敬棠。十分担心打扰到那名认真、负责的警察，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后就想挂断。
『喂喂！老费！……别急着挂断电话，我还有事要问……』感觉得出来郭敬棠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吼了几声，费文立又将手机摆回耳边。
「有什么事？」想找人聊聊，又怕打扰郭敬棠，费文立温柔的嗓音带点心虚。
『没有，应该是你有事吧？听你说话的嗓音就知道你有心事。』
「神经……」
『哇——又来，老费！你是精神科医师啊！让你这样多喊几次，我真的会被逮进医院的。』
「好啦，我是真的有事想找你聊，你什么时候有空？」
『你在哪？我立刻过来！』
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费文立原本打算等郭敬棠下班后，才去找他谈谈关于黎安安的事情，也许还能顺道请他吃个饭。没想到那名行动力十足的男子，果真说风就是雨，问清楚费文立在哪之后立刻赶过来。
伸长了腿，费文立愣愣地看着车水马龙的繁忙街道，记忆缓慢地、一点一滴地回到过去。还是高中生的他，时常这样傻愣愣地等在路旁、公园旁，然后郭敬棠会骑着机车，或者小跑到他身前说着对不起，他又迟到了；然后，下一回他还是故态复萌。
「对不起，我迟到了。」帅气的脸庞挂着歉意，郭敬棠笑容满面的小跑到费文立身前。有那么一瞬间，后者真的觉得时光倒流回那段纯真、美好的时光。
「我们也没约时间啊！怎么能算迟到……你不必执勤吗？这样跑出来算开小差吧？」略挪了挪身体让出个位置，费文立自然而然地做着这个动作，而郭敬棠则是理所当然地挨着他坐下，学着他的姿势，伸长了腿悠闲地呼出口气。
「早就下班了，你呆坐在这里多久啊？最近很平静，局里有人值班，只要手机保持开机，随传随到即可。」抬头看着灰灰蒙蒙的天空，郭敬棠惋惜似的叹了口气，他有多久没看见美丽的星空了？住在都市里，光害严重、空气污染糟糕，许多美好的事物都被破坏了。
「那个灭门血案有进展了？」知道对方应该不方便谈论这些事情，费文立仍是忍不住关心。为了替警队进行心理评估，他这阵子经常出入第二分局，时不时都会听见那些警员们在聊着那个案子，十分棘手似的陷入僵局。
「没有，其实我了解的不会比你多多少，整个案件由一课主导。庄维汉一向不喜欢我，不会跟我分享太多情报的。」
「怎么能这样？不是破案优先，为什么还要分彼此？」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单纯、善良的，这个社会是很险恶啊……」
「说的好像我不食人间烟火，我也是社会人，也在这个险恶的社会中打滚的。」
没好气也没威胁性地瞪了郭敬棠一眼，费文立想证实自己的能力般挺了挺胸；那名帅气的警察忍不住放声大笑，开朗的笑声有感染力似的让费文立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在电话里有气无力的。」笑够了，舒畅了，郭敬棠心情愉快地询问。他片刻不停地赶过来，只因为他不喜欢费文立那种没精神、空洞乏力的嗓音。他总觉得，那个温和的斯文人就该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为了黎安安？」
「你怎么知道？」
「我通灵。」
「神经……」
意识到自己又脱口而出，费文立窘得耳根泛红，郭敬棠觉得很有趣地盯着他看。也许是因为肤色偏白的关系，费文立害羞、困窘时，脸上会泛起薄薄的红霞，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青涩、粉嫩。
「我有些担心安安，只是……我不是她的医师了，不能强迫她接受治疗。」
「需要我帮什么忙？」
「你能查查，是什么原因让她昨天大受刺激吗？」
并不是冷血无情地不想帮忙，只是这当中的分寸很难拿捏。黎安安没有报警、没有寻求协助，郭敬棠过份干预她的生活，很容易被视作『扰民』。他已经够黑了，其实也不在乎多添这一笔，只是他不希望会影响到费文立。
「太……太勉强了吗？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
「傻瓜，我们之间还说什么麻不麻烦。回头我让小妹去查查，在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前，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替自己惹来麻烦。」
「嗯，我知道了。」
费文立愣愣地望着手机，一整个晚上，不知道多少通电话，他始终无法联络上黎安安。她那位同是上流社会中风云人物的妈妈，忙于事业、忙于自己的恋爱史，对于黎安安的了解不会比费文立多多少。
还有在他之后接手个案的心理医师，费文立觉得他像个空壳多过像个真人；询问黎安安的状况，他只会笑着回答『她很好』，『她重新振作了』。那些所谓『黎安安的重新振作』，在费文立眼中看来像回光返照般恐怖，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重新勾起她可怕的回忆，只是这一回她不再忧郁、不再自暴自弃，而是选择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来了断它。
看了一眼商务饭店狭小的房间摆设，费文立嫌恶地皱了皱俊眉。他原来就不喜欢待在陌生的环境里，尤其这种十分公式化又不自然的陈设，完全阻碍了他的思考能力。
在第四次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底下繁华街道发呆时，费文立毅然决然地披上外套离开。
与其留在饭店里依旧是一夜难眠，倒不如行动起来，重新了解关于黎安安的所有事情，并且找出近期内让她倍受刺激的导火线，唯有这样才能帮到那个女孩。费文立才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病患，总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黎安安自暴自弃。
抓了抓抓弄得很有型的短发，郭敬棠莫名的烦躁，一路低头自言自语地走进二课办公室，完全忽略了那些友善的招呼声。这对郭敬棠、对第二分局而言，实在很反常。
「大侠，怎么啦？谁欠钱不还啊？你一脸想杀人埋尸的样子。」习惯性地滑动椅子蹭到郭敬棠身旁，林达伦刚想道早安，就让那名俊脸写满杀气的正直警察吓退好几步。最近应该没发生什么大案子去挑动他神经吧？就算是那个灭门血案，也轮不到郭敬棠发火啊？
「没什么……」皱了皱俊眉，郭敬棠明明脸上写满了烦闷，偏偏硬撑做没事人般地滑进座位，开启电脑有一封、没一封地看着邮件，心思全飞到费文立身上去。
和那个医人却不能自医的家伙聊过之后，郭敬棠不由得担心起来。对于对方在意黎安安的程度，他总觉得有些介意，大方邀请费文立搬道自己家来暂住，那个家伙却意外冷淡地拒绝。郭敬棠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何会如此，那种失而复得、得后复失的感觉，让他不只气闷甚至还有点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