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欧纪铭拍拍阿连的背：“先叫我妈。”

阿连局促地站着，闭着嘴。

欧纪铭又拍了一下他的背：“叫妈妈，反正我们会结婚。”

阿连觉得自己叫不出口，他从来都没有父母，也没有这个概念，他的脸慢慢红起来。

欧太太看他一眼：“算了，叫妈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旁边的女眷说：“铭铭啊，你应该娶给你生儿子的女人啊，找个男人算怎么回事，也是你妈宠你不反对，要换了我儿子，非打断他的腿。”

欧纪铭皱起眉头，又不好在宴会上对长辈发火，忍着怒气说：“这是我的私事。”

那位女眷接着说：“唉你这么说我们做大人的也不好说，但是你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人家女人给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儿子，你都不娶别人太不厚道了……”

欧太太摇摇头：“大喜日子不说这个。”

阿连站在他们旁边，他眼睛只望着欧太太抱着的孩子，孩子的样子已经变了太多，可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孩子，他很想去抱抱他亲亲他，可是他不敢。

旁边挤过来一个女人，她笑着望着欧纪铭：“铭铭啊，姐姐来给你道歉了，”她从身后拉出一个小男孩：“阳阳，给舅舅道歉。”

“原来是大表姐，”欧纪铭笑着摸摸小男孩的头：“算了，童言无忌。”

“道歉还是要的，”大表姐有些尴尬：“对不起。”

“大人管好嘴巴小孩自然就能，大表姐今天你能来，我一样欢迎。”欧纪铭指指宴会桌：“大家过去坐吧。”

一群人拥着欧太太往宴会桌走去，欧太太还不忘转身看儿子：“你过来一下。”

欧纪铭马上跟过去，阿连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欧纪铭和他的亲戚走在一起，他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对家族之外的人露出欧氏家族荣耀般的笑容，他们对彼此笑着，开着玩笑，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一家人。

他们都是人类，血缘联系在一起的人类，每个单独的人都由血缘关系和其他人密不可分，他们独立而整体，形成完整的生物种族。

将其他非人类的种族隔离在人类之外。

阿连低下头，他来自那个永远消失了的培养池，他唯一的仅存的同类，是44号。

整个大厅里的人，除了他，都是叫做人类的生物种族，是人类毁灭了他的其他同类，而此刻他还和他们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们不知道他是非人类的物种，所以还能对他微笑，如果他们知道，会怎样？

阿连觉得害怕，他望向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类的脸，只觉得绝望般的孤独。

44号。在哪里。

然后他看见对面的走廊上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分明看到44号的身影，他根本没有犹豫更多，立刻跟了过去。

欧太太坐下来，压低声音：“那个拿来。”

欧纪铭嗯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把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过去：“你要的。”

“别一脸不高兴嘛，”欧太太接在手里：“我是为你好。”

“你就是不信我，你自己也说长得和我一样还非要书面的检验报告，”欧纪铭低声说道：“相符的。”

欧太太小声骂他：“你懂什么，欧家血脉不能乱掉！”

“不会乱，”欧纪铭叹口气：“现在有了科学验证的结果，放心了吧？”

欧太太瞪他一眼：“你瞒着我在外面弄个孩子出来我不跟你计较够给你脸了！你怎么着也该让我见见我孙子的亲生母亲吧，要是乱七八糟的女人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行了行了不知道多干净的人呢！”欧纪铭心想你自己都夸长得清爽呢，明明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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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连紧紧地跟着44号跑过去：“你……”

44号走得飞快，他很快跨入停在圆形走廊外的观光电梯中。

阿连跑快几步赶过去：“等等。”

他刚迈入电梯，门就在他身后合上了。

44号沉默地望着他，阿连也望着他，电梯缓缓地往下行去，钢化玻璃外是城市的天空。

直到电梯在底层停下来，两个人都没有一句话。

门打开了，电梯外的人一拥而进。

阿连被他们撞得往前倒去，而44号扶住了他，然后他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出电梯。

电梯外就是富丽堂皇的大厅，再往外就是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

周围全是人，全是和他不同的人类，而阿连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因为他的手，握在他的同类手里，44号在他身边。

城市的繁华街头，高楼林立，人潮如织，车流如梭，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灰色的高楼，变幻的红绿灯，黑白的斑马线，形色匆匆的男人女人。

44号一直拉着阿连的手，他稍微前他半步，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

阿连突然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44号像有感觉一样：“笑什么？”

阿连看着他的后背：“你呀。”

44号停下脚步，他仍然没有回头：“我有什么好笑的？”

阿连一直笑着：“高兴呀。”

“有那么高兴吗？”44号说着，转过身，他的脸上，同样带着淡淡的笑容。

“有。”阿连使劲地点头。

44号伸出双手，把阿连抱进怀里：“我也很高兴。”

阿连靠在44号的胸口：“知道，你都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第78章

酒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欧纪铭却没看到阿连的人影，他在宴会厅里找了一圈，又在走廊上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他走到颜家姐弟身边：“看到阿连了吗？”

颜小颜摇头：“不和你在一起吗？”

“要和我在一起问你个屁呀！”欧纪铭骂道，又放心不下：“不知道跑哪去了。”

颜医生站起身：“会不会是去洗手间了？或者出去了找不到路？”

“不会吧？”欧纪铭有点着急：“到底跑哪去了，马上开席了。”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吧。”颜小颜也站起身：“我替你去楼下看看。”

欧纪铭点点头：“你快点去，我这边招呼客人走不开。”

颜小颜抓起外套往外跑，欧纪铭转身准备走，颜医生叫住他：“纪铭，不是我说你，你应该和阿连在一起啊，这里全是你的亲戚朋友，阿连一个人多孤单，那孩子看样子就内向怕生……”

欧纪铭打断她的话：“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颜医生安慰他：“是没用，你也别急，你现在这招呼客人吧，我替你去酒店经理那里问问，这种酒店都有摄像头，应该能很快找到他。”说着也离座而去。

欧纪铭烦躁地走回主席，过两席之间的通道时正听见两个人的交谈：“刚才那对兄弟长得真好啊。”

“是啊，长得真像，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哥哥看起来硬气得多……”

欧纪铭突然觉得眼皮跳了一下，他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什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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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远处天空的晚霞也慢慢黯淡下去，道路两边的路边已经点亮。

“夕阳好美。”阿连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我很喜欢。”

“我也没怎么看过，从前……”44号停下话语：“出来之后看过几次，觉得很漂亮，当时就想和你一起看。”

“我这么认真地看，也是第一次呢。”阿连笑着说。

远处的湖水荡起层层涟漪，反射着尚未完全落尽的黄昏余晖，傍晚的风从水面吹来，44号握着坐在他身边的阿连的手：“不冷吧？”

“不冷。”阿连仍然笑着。

44号摸摸阿连的头发：“为什么一直笑，不累吗？”

“不，一点也不，看到你，觉得太高兴了，”阿连望着他：“太高兴了，就怕是假的，是做梦……”

44号侧过脸，轻轻吻在阿连的唇上。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从背光的角度看过去，他们像一幅黑色的亲密靠近的剪影。

44号移开了一点：“还觉得是梦吗？”

阿连点点头：“是真的。”

44号又退后了一些：“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阿连垂下眼睛：“你呢？”

“我很好啊，看了一些书，和人类打过一些交道，”44号慢慢地说：“人类社会可能可以适应了吧，还有，我找到工作了……”

阿连抬起眼睛望着他，44号接着说：“嗯……薪水很高，我想我可以养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阿连突然抱住了他的脖子。

44号抱着阿连，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阿连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这段时间，就是在适应人类社会吗……”

“是呀，我想，嗯……”44号停了一下：“带你走。”

阿连紧紧地抱住他：“好……”

“我知道你喜欢欧纪铭，”44号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需要你……我能给你更多的，幸福，我保证。”

“我相信……”

44号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阿连断断续续地说：“这段时间……我脑子里……都是你……全都是你……看到你就好高兴……一直在等你……”

44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明白阿连在哭什么：“高兴就笑啊。”

阿连就笑了：“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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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已经开始，司仪站在台上说着祝福词，颜医生快步走近欧纪铭，她低下头：“这边经理刚陪我看了监控录像，阿连从电梯下去之后就出去了，可能是有什么事，是他哥哥带他一起出去的，你别担心。”

欧纪铭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颜医生看他那个样子又叮嘱道：“肯定有什么急事，等会他回来了你别冲他发脾气。”

欧纪铭看她一眼：“我的家务事。”

颜医生略皱一下眉还想劝他，欧纪铭却又笑了：“我开玩笑的，颜姐你回酒桌那边坐吧，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他发脾气。”

“你要珍惜。”颜医生点点头，走开。

欧太太在儿子身边逗着孙子，随口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欧纪铭回过头捏捏儿子的小手。

欧太太看着欧纪铭身边的空位：“是找你的宝贝吧，阿连这孩子真是不懂轻重缓急，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都怪我，没一定要他把手机带上。”欧纪铭好言好语地劝着母亲，边用手指捏了捏儿子的脸。

小孩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欧太太狠狠把儿子的手拍掉：“你手怎么那么重，给我滚！”

“滚就滚。”欧纪铭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席。

“这孩子，还一句重话不能说。”欧太太摇摇头，继续逗小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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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出过那么多的事……”阿连低着头：“原来你杀了他们……”

“当时你情况不好，我就没说，之后欧纪铭来带你走，我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夜风拂面，风中带着湖水的潮气，44号望着远方的镭射灯光：“我杀了很多人，简，程，T.A.，还有沾过我同类血的人。”

阿连轻声说：“我没想到简后来会变成那样，他从前不是的，还有程……”

“我们很难了解人类的心里怎么想，就算是人类也很难懂另一个人心里怎么想，”44号叹口气：“我的手已经很脏了，你还愿意被我牵着吗？”

阿连侧过脸望着他：“不要放开我。”

“怎么会，”44号微笑了一下：“到死都不会。”

“我也不会。”阿连也对他笑了一下。

“我找到工作了，就想带你走，可是看到你站在那样漂亮的房间里穿漂亮的衣服，就开始怀疑自己，”44号手指轻轻揉着阿连手上：“你要想清楚，和我在一起，没有那么漂亮的房子住……”

阿连打断他的话：“但是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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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气氛十分热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年轻的司仪在台上清清嗓子：“下面进行酒宴的第二项重要活动，我们有请小宝贝的亲生父亲——欧纪铭先生上台。”

掌声一片中穿白色燕尾服的欧纪铭从后台迈上台前，他相貌英俊不凡，身材修长匀称，一向是众人眼中的焦点，而现在，同样有许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着。

司仪笑着说：“欧先生真是一表人才，才貌双全，可以想象我们的寿星小宝贝将来是怎样的大受欢迎啊。”

下面人都笑起来，司仪又说：“在宴会之前欧先生对我说他有一个好消息要对各位宣布，现在，我们来请欧先生和我一起分享吧！”

他把话筒递给欧纪铭，欧纪铭伸手去接，却接了一空。

台子和下面有些距离，只有司仪和他很近，他清楚地看见欧纪铭的脸，同时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低声说：“欧先生，您喝酒了？”

“大喜的日子为什么不喝酒？”欧纪铭大声说着，他把话筒一把抢过来：“各位长辈朋友们，我今天谢谢你们的大驾光临，你们来，就是给我面子，给我儿子面子……”

台下，欧太太皱起眉：“他昏头了吗！叫他准备发言就准备成这样？”

欧纪铭握着话筒，眼睛望着台下满座宾朋，满座的人，满满的人，没有他想要的那一个。他接着说：“我真的很高兴，我欧纪铭二十七岁终于要成家了，我家的业不是我立的，也不是我老头子立的，是我欧家祖上传下来的，可是我这个家，是我自己成的……”

司仪满头大汗，压低嗓子说：“欧少爷，您喝多了就少说两句吧。”

颜小颜靠近姐姐：“小欧不对劲啊！”

欧太太看向身边的女眷：“叫他下来。”

“我自己成的家，找到老婆，有了儿子，我儿子今天九十九天，他是我和我老婆的儿子，我非常高兴，真的，一点也不骗你们，”欧纪铭笑起来：“所以你们一定要尽兴而归，不醉不归！”

他拿着司仪台上的准备砌香槟塔的酒瓶，仰头灌下去。

已经有两个人从后台走上来，他们靠近欧纪铭：“欧先生，太太叫你去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