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和紫檀木浮云霁榻。
此刻泷白正是躺在这榻上歇息,半阖的眼帘宛若华丽的织锦,稀薄的日光穿过薄纱,温柔的打落在他面颊上,晶莹如
水的肌肤,可比海棠。
泷白睁开眼,看着那青白石墙上的琉璃瓦,闪烁迷离,像一排簇雪的芙蓉。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里那一株妖异的梅树上
,那是一株罕见的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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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煮酒,可比香海。问剑如心,贯穿弗论。”
泷白微微一笑,眼波若溪,上前去,探出两抹素净的手指。最上头那一株绿梅,看上去异常花团锦簇,只是比起那倨
傲的玫红来讲,那一束束璀璨如翡翠的绿梅儿,齐齐的压着弯曲的枝杈,倒是显得更加傲气了。
泷白爱死了这妖异横生的绿玛瑙,爱的一颗心“噗通”直跳到热烈。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压下不大不小的一枝,挑拣
那些半开而温婉的绿梅朵儿,用一方罗帕谨慎的包起来,放在鼻尖儿一闻,真是通体的舒畅啊。
廊子里就传来那么一个轻佻懒散的声音,笑眯眯道:“青梅煮酒诗未尝,一缕沉香染红妆,莫道春雪映桃李,芬芳目
里半遮郎。”
“红妆恐是讲女子的吧?”泷白轻一攒眉,转过身。不远的回廊里正有人半倚了梁柱,笑眯眯的看他。深红色的华袍
外还裹着一层严实的玉狐裘,手里揣着个暖炉。
“泷白少爷天生丽质,自然是担得起红妆之名的……”瑞王爷西子臻懒洋洋答,眼梢如柳,桃花纷飞,一张面上唯恐
少了那抹轻佻和嬉笑。
泷白不睬他,兀自转回身,拎着那绿梅就进了雕兰小筑。身后有人起了嗓门儿的喊:“红妆!红妆!怎么不请本王过
去一叙?”
泷白一记凌厉眼风嗔过去,冷然道:“怎么我不知道,我这玉府的大门是迎来客栈,任谁都可不行通报的进出自由?
”
“唉唉,这话不对,我是偷着进来的,你门口儿蹲着俩半人高的狗,本王实在是怕的很……”说着还抚胸,一脸的余
悸未平。
泷白挑眉:“我那一双魍魉石雕都镇不住,看来王爷果真是鬼见愁啊!”
“怎么说话呢,红妆。”西子臻笑嘻嘻的走过来。方一撩起那清华纱,面上飞来一只酒盅,差点砸上他脑门儿。手指
漫不经心的一捻,西子臻捏着那青瓷小盅,在泷白对面坐下来,头一歪,不说话了。
“王爷这么闲?”泷白睨他一眼,见那人正趴在案子上,脸枕着胳膊笑眯眯的看他,美目流澄,波光粼粼。
泷白见他不答话,也不肯走,分别就又是赖上了。在心底叹口气,摇摇头想:反正过年,就权当给傻子们放风吧!
泷白这么想着,心像一片澄明的湖面忽而起了温柔的涟漪,他嘴角漾开个隐约的笑。忽然的,西子臻的脸放大到眼前
,泷白没留心,一怔,就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然后冒出一句:
“呐,红妆,说真的,你是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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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臻再踏出玉府大门时,袖子已经遮了半张脸,瘪着嘴神情恍惚。
比筑见他出来,慌忙迎上前行了个礼道:“王爷慢走!”末了笑吟吟的望着他。
西子臻翻了个白眼,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近身的小厮,小厮立刻心领神会,摸出一锭银宝递给比筑,比筑历时笑逐颜
开,正要把银子揣进腰包里,忽听府园里传来一声冷喝------
“不准拿!”
比筑吓的一哆嗦,就见一道玉色人影冷飕飕的紧走上前,寒着脸训斥道:“玉府给你的压岁钱不够你花?还得伸手要
别人的?”
“红妆,你的脸好狰狞……”西子臻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的调头就走,任玉泷白在府门前气的面色铁青,横竖是
一甩袖角儿,冷冷的转身回去了。
比筑立在门口很郁闷:红妆?少爷什么时候起了个女儿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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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西子臻心情很愉快。哼着歌把袖子放了下来。只见那张俊脸赫然出现一只熊猫眼,殷红的拳痕昭示着某人下
手的时候,心情有多么的激动。
西子臻揣着手炉笑眯眯,片刻后,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自言自语道:
“比女人还软啊,啧啧……”
银铃叮当,一路载着瑞王爷西子臻,欢快的奔向府邸。路过大四元胡同的时候,对面一辆马车玉他对了冲,西子臻坐
在里面跟随车子晃悠了一下,嘴里“唉?”了一句,小厮已经掀开幔帘,说:
“王爷,前面堵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堵了?”西子臻蹙眉,嘴里嘟囔着,“过年而已,那么多人干嘛……”
小厮又朝前方看了一眼,再回头就为难的说:“爷,要不您下来转转?”
“凭什么?!”西子臻眼珠子瞪的快要飞出来。
小厮抖了一下,喃喃道:“对面马车里的人,好像是驸马爷……”
“融华?”
“……有人认出了那辆马车是驸马府邸里的,现在全城的姑娘们都挤过来了,莫说是这条街,恐怕待会儿这城中心一
片儿,全都得围堵的水泄不通了!”
“哟,还真是过年哪,成了,扶爷我下车,咱也去会会融大美人……”西子臻嘴角一弯,勾出个慵然的笑。小厮赶紧
搭把手扶他下来,西子臻穿的厚实,整个人像颗华丽丽的球一样从里面“滚”了下来。
对面,融华坐在马车里蹙着眉,轻叹一声:“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啊……”公主还在府邸里等着他,今天初
二,理当是回宫的日子。
融华坐着车里正想对策,忽听车外有人轻飘飘的吆喝了一句:“对面的,是咱们燕次的美人驸马爷吧?”
融华一僵,听这声音闭上眼不用想了,肯定是瑞王爷。融华在心底叹口气:看来今天是非出去不可了啊!
西子臻这是成心的,明知融华出现的地方绝对是轰动,偏偏还大张旗鼓的吆喝,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融华轻吸了口气,展颜,颀长手指撩开幔帘,流光水泻的瞳孔里,映着无数人倒吸气激动的脸,施然一笑道:
“啊,原来是瑞王爷啊。”
7.『 辞旧争 』
西子臻靠着马车笑而不答,双手揣在暖炉里,一脸惬意的看着融华被一众女子围攻。
“多热情啊……”西子臻啧啧直叹,眼角却勾着几星邪气。眼睁睁的看着无数鲜花像下雨一般,几乎要把融华整个人
都埋下。大老远的,融华摆出温文儒雅的笑靥,眉峰和缓中带着几分忧虑,绝色的脸看的一干人等连痴带叹。
“瑞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戏?”融华轻笑道,一株青莲砸向他怀侧,他微一俯身恰好接住,回头冲某名女子粲然一
笑,霎那间眼底水光琳琅,那女子先是一痴,后一声尖叫,昏过去了。
底下沉寂了一秒,瞬间涌现出比之前更为疯狂的四肢……
“驸马爷说呢?”西子臻笑眯眯的歪了歪脑袋,丝毫不介意那张俊脸上一只硕大的熊猫眼。
融华隔了千山万水的望过来,慢条斯理道:“游园惊梦。”
西子臻扶着车门框笑的花枝乱颤,冲前方竖起一根拇指,连声道:“绝!驸马爷真是太绝了!若是给玉三少听见您这
番形容,铁定又要气的口歪眼斜啊……”
融华脸上的笑意一僵,轻声道:“瑞王爷,打从哪里来?”
西子臻靠着车驾弱柳扶风状:“驸马爷,这是到哪里去?”
融华远远望着他,沉默了一下,原本扶手而立的姿态倏然一改,竟然弯腰下了马车。人群里顿时又爆发出一片歇斯底
里的尖叫声,不少人晕过去被拖走,又有更多人前赴后继,只为一睹燕次国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西子臻笑的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眯起眼角懒懒道:“驸马爷的魅力,不减当年啊!”
融华朝他一躬身,不卑不亢,彬彬有礼道:“王爷过奖。”继续朝这边走来,无数人围绕在他旁边,却很规矩的保持
着一步的距离,给了他行动的空档。
融华一路笑过来,走到西子臻面前,欠了欠身道:“王爷,年好。”
“驸马爷是见着我眼上的红晕了,怎么还能说年好?”西子臻轻佻一笑,眼风潺潺。融华当前,他终于不用再考虑祸
水红颜的代价。反正他再怎么出挑,也比不过这位状元爷吧?
融华慢慢敛笑,眉峰间藏着份不动声色的倨傲,淡淡道:“王爷这是游的哪家园子,可还游出肌肤之亲了……”
西子臻听出他话里那份生冷,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剔着手指尖儿道:“可不,玉儿这下手还真不轻,改明儿我就不用
见人了,只见他就成。”
“玉儿?”融华眼波一凝,浑圆的瞳孔不找痕迹的收缩了一下,“王爷和三少的关系,何时已经这般亲近了?”
玉儿,他竟然叫他玉儿……
“哟,驸马爷一个成过亲的人了,还对这段旧事感兴趣?”西子臻摆明了要挑刺,话音轻飘飘,总夹带着一两分戏侃
。末了,还神秘的凑上前,冲着融华的耳际幽幽道:“驸马爷,你出局了,知道么?”
语毕,还发出一声低笑。
融华剔透的双瞳宛若明晃晃的湖面,倒映出西子臻风流倜傥的模样,他的视线下移,定格在腰际那块晶莹剔透的白玉
鸾佩上,片刻后,抬眸,温声道:
“王爷可否赏脸,别处一叙?”
“哦?驸马爷有这等雅兴,不错不错……”西子臻莞然一笑,微侧身,“驸马爷带路?”
融华优雅的欠了欠身:“王爷这边请。”回头使了个眼色,登时便有人上前,拦下那一群喧闹的人流。西子臻斜了那
小厮一眼,嘴角弯起个轻蔑的弧度。
二人疾行几步,身子一转,进了一方狭窄的弄堂。一边是高高的宫墙,一边是一株硕大繁茂的杨柳,盘虬卧龙般的枝
干,几根萧条的叶子耷拉脑袋,在寒风中颤抖。
融华在前停下脚步,慢慢转身。一张脸已经没了往日里的温润儒雅,淡淡的面无表情,只一双生冷的眸子泛着隐约的
光。西子臻懒洋洋的靠在那树腰上,手里揣着个暖炉,不语,只笑眯眯的看他。
融华说:“敢问王爷,腰间玉佩从何而来?”
西子臻低头,作深情款款状,呢喃道:“美人送的。”
“是么。”融华眼波一凝,慢慢走到那槐柳旁,惬意的折了根枯枝下来,捏在指端幽幽道,“王爷,可否借在下一观
?”
“不可不可……”西子臻板起脸来异常认真的说,“我家玉儿说了,不可随意给旁人看呢。”
“玉儿?旁人?”融华风眉一敛,面色倏然沉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柳枝一拂,倏然就冲着西子臻的面门而来
。
枯枝在他手中宛若锐利的箭羽,西子臻稍不提防,那枝尖儿已经贴着他的脸庞擦过,万籁俱静后,唯一缕青丝袅然而
下,降至尘埃叠底。
融大美人漫不经心的收手,瞥一眼,表情淡定:“啊,失误。”
西子臻一双眼顿时如寒风腊月里的霜花,狠狠地瞪过去,下一秒不待融华反映,那袖子里滑出一柄折扇,玉骨如剑,
在半空中干脆利落的划开一道优弧。融华飞快躲闪仍旧迟了一步,低头看时,袖角被削去一半的孔雀菱。
西子臻莞然一笑,柔声道:“吖,不小心。”融华一双眸倏然万分凛冽。
接下来,二人便十分不客气的上演了一出又不一出的不小心:首先有融华使柳枝戳中西子臻的腰带,某人穿着较厚无
伤大碍,既而反手还击,毫不客气的削掉融大美人另外一只袖角,对称了。紧接着,融华一个后扬身,华服随风作响
,敏捷的躲开西子臻的快攻,反手一掌直击中王爷的左肩膀。
西子臻的面色顿时无比难看,于是,他也很“不小心”的一掌拍散了驸马爷的发髻,驸马爷又很“不小心”的戳烂了
他的华袍下摆,王爷更加“不小心”的撕裂了他的外衣……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集市人马散尽,恢复正常的路况,可是方才引发堵塞的源头却没了人影。瑞王的侍卫和驸马
的小厮伸长了脖子,也瞅不着两位主子身在何处,殊不知这边偏僻巷弄里,那两个人影一身狼狈,舞的正欢-----
“……想不到王爷不光口碑就不好,连有些行为都已经令人发指!”融华讥笑道,侧身避开西子臻的利斩,他指风极
快的呼啸而来,逼到融华跟前儿时低笑一声:“禽兽,也不知是谁把人吃干抹净后,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驸马爷,
你可是比我龌龊多了!”
“是吗?不见得吧……”融华反手捏上那方肩膀,用力一拽,使得西子臻被迫翻了身,喉咙被那双看似纤薄的手臂卡
了个严实,“王爷若是忘记了,需不需要在下提醒你一番,究竟是谁要与我打赌,说玉郎愿意委身与我?”
“提醒?”西子臻眸光一寒,冷笑道,“需要提醒的恐怕是你吧,我那日不过随口一说,谁料你竟然当真,招惹了泷
白不说还弃之如敝屐,呸!……”说着手肘一弯,狠狠的击中融华小腹,听得耳边一声低吸,西子臻趁势一个过肩摔
,融华就地一滚后利落的起身,两人再次站成对峙的局面。
先前的温婉如玉没有了,先前的彬彬有礼也消失了,剩下的是激烈到近乎要爆出火花的对视,西子臻嘴角一抹轻蔑的
笑,嘲讽的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角,道:“融华,若是比卑鄙,那我就甘拜下风了。只可惜人人都见你美貌
当前,忽视了你那一颗禽兽的心……”
“那么你呢!你就清白了么?”融华面色一沉,索性也抛开往日里那些温良的面具,寒着脸凛然道,“我有愧于玉郎
不假,可是这不代表我戏弄了他的感情,当年若非你在圣上耳边吹了那一阵子冷风,圣上怎么会想到要把公主下嫁于
我!所以莫说卑鄙,因为我还比不及你的十万分之一……”
“是吗?”西子臻眯起眼睛,轻佻的笑,“你敢说你对驸马爷的位置完全不动心?你敢说么,你不敢!所以不要再装
出那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爷我看了恶心,敢做就要敢当,爷今天就告诉你,玉泷白这个人,我要定了!”
“看来你对自己过于自信了!玉郎毕竟曾经深爱我,即使今天与我有些嫌隙,可是待到他日,也难保不会旧爱复燃。
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插手我与玉郎之间的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融华说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西子臻靠在那树腰上,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望着那背影,淡淡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