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玉泷白哀呜了一声眉毛飞快的皱起,眼眶又开始囤积起大团的水雾,身子一绷,想起之前躲在
被窝儿里偷偷看过的那些男男交欢图,那种痛苦又兼并着愉悦的飨宴,真的有,那么舒服么……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府。”融华微微一笑,体贴的为他捋了捋鬓角些微凌乱的发丝,这个微妙却熟稔的动作令泷白
微微有些怔愣,倏然涌入脑海里的那张脸:
轻佻恣肆,眼波狭长,那是一双能蛊惑人心的桃花眼,那是能够摧毁人心智的阴邪坏笑……
见鬼了!他怎么会想起他?天哪地呀,他玉泷白脑子里到底是装了一堆浆糊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他可是从小跟他
一起玩到大……不,是斗到大的才对!那品行恶劣道德败坏的一个人,他玉泷白是疯了才会想到他身上去!
“西子臻……”
遗落在风中的那个名字,被夜色吞噬入肺腑,化成一个人百尺婉转的衷肠,另一个人等同不悦的避讳,以及第三个人
明察秋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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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那艘画船袅袅远去的魅影,湖心亭后方才露出一叶轻舟的一隅。不比之前的奢华极致,相反是最简单不过的小
船。船上一人撑杆而立,一人慵然而卧。
“西凉风亭送晚霜,长空无垠嫁星朗。”撑杆人丢了船杆冷哼一声,拍拍袖子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女儿红,漫不经
心的喝了两盅,放下,皱着眉,“喂,棺材脸,你真打算拱手让人?”
“韬光养晦你懂不懂啊,真是,说谁棺材脸,你见过这么风流倜傥的棺材脸么?”醺然半卧的男子轻哼一声,拿眼斜
一下旁边人,嘴角勾起个讥讽的笑,“送人花还带手余香呢,他融华应该感谢我才是吧!”
“怎么听着这么一股子酸味儿……”面如冠玉的男子撇嘴冷笑,“你就悔吧!等你把肠子都毁青的时候,融大美人说
不定会正面感谢一下你客气的承让。”
“不需要。”他目光犀利,轻轻眯起眼,定定的望着远方,嘴角分明是噙了笑意,说出的话却万分凛冽,“我倒是该
谢谢他,替我暂时保管下这只小狐狸,待他日时机成熟,我便要他毫发无伤的还回来!”
“唷,沉不住气了?方才是谁说韬光养晦来着,棺材脸,你就那么有把握融华不会动了这小狐狸?”
“注意你的措辞!小狐狸是给你叫的吗?”棺材脸又板出来了,甚至恶狠狠的瞪着他。
楝扶苏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一手扶额:“西子臻,你这个禽兽,爷我大晚上的给你拉来当船夫已经很慈悲了,你
天杀的没良心啊……”
“做船夫委屈你了?那是谁上次喝醉酒,把我的死士当萝卜青菜的胡乱砍了一通!”西子臻笑意森然的望着他,目光
阴寒,“阿苏呀,你就算是当了将军,你也比我官小!”
“你不就是封了个王嘛!”楝扶苏翻了个白眼儿,手中酒杯瞬间无声龟裂,他姿势凝固了一下,幽幽的望着西子臻,
“你还敢运真气?就不怕早死早超生?”
“承蒙关心,本王好不容易才混出了宫,怎么着也得再多活个百八十年的吧!要不……可就辜负皇帝哥哥一番苦心了
么……”西子臻露齿一笑,眼底浮起一片深渊之色。
某个人抖一下,犹豫的问:“你,会不会后悔?”
“悔什么?”西子臻懒懒的靠回软椅上,半阖了眼目光悠远。
楝扶苏轻叹一声:“其实,你才是最喜欢他的吧。”
因为太爱,所以要把他推开推的越远越好,远离这事非的中心;因为太爱,所以只能自行隐忍一切,让他在别人的臂
膀里遮风避雨;因为太爱,才会显得一点都不爱……
“你错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他。”西子臻闭上眼,脑海中又映出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庞,二十多年来频繁的出现在他梦
境中的那张脸,玉泷白……
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爱你。
16.『 膳食计 』
“你,四天没有休息,是吗?”融华轻声问,凝重的眼眸里不乏担忧。他的手指温情的半捧着泷白的脸颊,那清凉的
触感之后,带来淡淡夹杂着暗香的温柔。
泷白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轻声问一句:“你用什么香熏的衣裳?”
融华一怔:“……芙蕖苓。”
“不可能。”泷白倏然睁眼,眸光犀利,冷然道,“芙蕖苓虽属淡香寒味,但不可能有这么浓郁的阴气,这不是芙蕖
苓。”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令融华有些疑惑,轻轻皱起眉:“可是,这香是年前圣上赐的,听说玉伯父亡没前只做了极少的一
部分,因而显得罕见许多……你,确定这不是芙蕖苓吗?”
“不可能的。”泷白眼底滑过一分寒意,心弦倏然一沉,低下声音,“我爹的配方我都知道,这香味道虽与芙蕖苓一
模一样,可是凭我的嗅觉敏锐程度,自然可以分辨的出是否是真品……”
“你的意思是,这香有假?”融华声音一沉。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严重的多了。面圣而呈的香竟然掺了假!这消
息若是传扬出去,芙蕖苓的招牌保不住不说,唯恐玉府上下数十条人命也难辞其咎!
融华越想心思越沉重,不由的望了泷白一眼,却怔住:他竟然……竟然睡着了?!
融华怔住,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蜷缩在墙根里,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肩膀,耷拉着脑袋混混沉沉的睡着。
他是真的很辛苦吧?融华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雪袖悠悠的掠过他的脸颊,想帮他舒展下那睡梦中还紧蹙的云眉
,浅浅的凝成个川字,看的融华一阵心疼。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忍不住凑近些,看他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脸,苍白如纸,一排纤细的睫毛仿佛蜻蜓薄晰的翅
膀,在清晨的余寒中微微颤栗。
他的唇近乎泛紫,眼眶深陷,已全然没有平日的素洁雅致,而完全是一副憔悴不堪的狼狈模样。可是为什么,却更让
他心疼了呢?
“何时开始,你变得如此淡定冷漠,玉郎,饶是我负你在先,可是,我的心根本已由不得我自己控制……”他像梦呓
一般喃喃的看着他,手指小心翼翼的描摹他的鼻梁,唇珞,尖尖的下巴。
“玉郎,我放不下你,我竟然放不下你。”
饶是他可以无数次的催眠麻醉自己,告诉他江山为重,肩上的重担是己任,一个玉泷白而已,爱就爱了,散就散了…
…到今天,他是真的散了,可是,却还在爱着。
“他么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再爱我了……”他轻轻的俯首,将头埋进他的颈脖里,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他。往
日流光溢彩的美目,此刻遍是灰烬和哀伤。他慢慢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玉郎……”一声轻叹,跌入尘埃。
东风扶芳,撷满园流香席卷而过。他与他浅浅依偎着,成为一道瑰丽的景色。廊子里倏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
片晦涩中,那人影僵僵得立在假山后面,唇起合,吐出两个字:
“当心。”
拥抱的人影中有一人身形凝固,融华流转的眼波霎时掀起一阵阴寒,眸底寻度聚集而起的,是往日从不曾见的暗涌。
抬手,漫不经心的挥了一挥,那藏匿的人影闪身不见。
“我抱你进去。”融华微微一笑,眼波又似倾城的温柔,怜惜的抱着他轻一推门,望见那一地狼藉时,足足惊呆了数
秒,半晌,禁不住溢出个轻笑,无奈的摇摇头,侧身退出,抱着他抱进那放相对避风的吊心亭里。
重重叠叠的清华纱,一层层雪白弥漫天地。他抽出一条松软的高羊皮毯子垫在他身下,又取了裘锦轻轻被盖在他身上
。一切完毕,凝视了他片刻,唇角来不及溢出的叹息被回廊里渐次清晰的脚步声阻隔,双眸一凛,倾身消失于那片温
暖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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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白再睁开眼,天已临近午后。他蹙着眉疲倦的揉一揉睡麻了的后颈,浅浅伸了个懒腰,感觉后背灼灼即将冒出火焰
来,不解的扭头,这一看,不禁呆住,叫一声:
“下纳!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是你怎么了才对。”下纳寒着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面无表情的说。泷白忽略掉了他眼底的愠怒,却
无法忽略他那一双硕大无比的黑眼圈。
“你多久没睡了?”问完就恨不能咬碎舌尖:笨!明显是陪着他熬夜了吧?
“那你有多久没睡了?”下纳口气不善的说,双手抱臂,腋窝下叉着一柄剑,脸上写满了疲倦,眼中怒意的光却闪烁
不停:他不过就是被他爹逼着喝了碗小米粥,怎么就能睡死过去了!恨!
睡就罢了……偏偏等他慌里慌张的醒过来,这个人……这个完全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竟然就凑合着睡在了院子里!
他还嫌自己身子骨不够弱是不是?
下纳铁青着脸瞪着泷白,泷白突然觉得自己在不断缩小中,终于忍不住泄了气,低声妥协:“我太……专注了……”
才三个通宵而已,从前熬国大的生物系论文,他简直就是奋不顾身玩命儿的熬,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将铁杵磨成了
绣花儿针,顺利拿到了生物学硕士学位。当然,现在讲这些,他会被人认为是疯子。
可是,融华是来去自如的么?为何下纳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泷白心里盘根错节,不着边际的想,抬眸却是异常
无辜的眨了眨眼,说:“下纳,我饿了。”
果真是睡饱了的容颜,之前憔悴的脸现在多少恢复了些神采,水汪汪的瞳孔里还有氤氲的雾气,迷蒙的望着下纳时,
下纳的面色僵硬了一下,蓦地就如云开雨霁,虽说还是有些不悦,可是已经伸了手过来,递到泷白眼前:
“回房去。”
泷白顿时觉得他才是爷。欠身一笑,温顺的将受递给他,原本是想借他力起身,却不料被他拦腰一抱,整个人挂在他
怀里,泷白怔住,目光濯濯的望过来,下纳面色极不自然,别来脸闷声说:
“你身子弱,不能见风。”
可是我都吹了一早上了吧……泷白苦笑一声,心底已懒于寻究,阖上眼由着他去了。下纳抱起他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不是力道问题,是,激动。
到底是熬过了多少个春秋,才换来这一刻的亲切和近距离,到底是,多久?
泷白闭着眼,听到那胸膛里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动如鼓,震得他心湖涟漪万千,脑子里浮现出的一张脸:五官邪
魅,笑容恣肆,仿佛是天生的霸气和慵然,像一只优雅的花豹……
熟悉,还是陌生,已经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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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碟金丝蒸饺,两笼什锦糯米糕,一盘翡翠蜜汁灵参荟,一只手熏化鸡,以及一大盅稀珍荷叶莲子羹……
泷白放下筷子,有条不紊的擦一擦唇角星点的油腻,肺腑里被美食填充的实在舒适,他一回头,正准备叫上下纳来撤
了盘碟,结果撞见某个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是在……做梦吧?眼花了?不是真的吧……丁下纳僵硬的站在圆桌前,看到泷白对他迷惑的挥手:“下纳,你愣着
做什么?哎呀,忘记了忘记了,你也是没用过膳的吧?真是的……我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都忘记你也陪我熬了那几
夜……”
“少爷!”丁下纳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幽幽的望着他,“你,吃饱了?”
“饱了。”泷白狐疑的点点头,看到他眼底寻究的光,突觉不妙,果然,下纳望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少年果
真是变了啊,从前……从前是最讨厌这油腻的,甚至还有些厌食……”
话没说完,泷白的心跳已经失速:坏了!果真饿着肚子便没了思考能力,他方才只顾着大快朵颐,一没留意,竟然中
了人设下的圈套?!可是……不对啊……
泷白拧眉,转念又想:既然玉泷白的脾性人人皆知,那么厨房的下人必定是不会忘记的吧?他们怎么可能会端来玉泷
白最讨厌的食物,难道是……难道是刻意趁他放松,来试探他的虚实?!如果是这样,那他岂不是早已被人怀疑许久
,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泷白越想越是心悸,手心里凝了汗,面上却依然淡定,笑着用微微嗔怪的语气说下纳:“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为何还
送了来?”
“其实……”下纳面色微微窘迫,垂眼低声说,“其实这饭是送往二少爷房里的,途径少爷这边时被大少爷拦了一下
,说是少爷连日来操劳过渡,便叫比筑先送到涪陵雪阙了……”
“大哥是为我着想,唯恐我饿了肚子,所以才未经查验便匆忙的送过来吧!不过无妨,且不说我饿了这许多天,就是
在大宛寺那样香火鼎盛却油盐不进之地,再呆上个把月,唯恐我是什么都爱吃了!”
泷白淡淡的移开目光,唇角挂着调侃的笑,眼底淌着一丝微妙的锐光:大哥?是大哥吗?还是二哥……是他多心了么
,为何觉得这家里,总似被人布了眼线一般,活的不畅快……
下纳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仍有些寻究,泷白大方的笑起来:“看什么?没见过牛嚼牡丹么?”
下纳嘴角一抽,脸又蒙起一层霜,扭头似无意般轻声道:“我只是好奇,少爷是如何将风卷残云和细嚼慢咽合二为一
,融会贯通的……”
泷白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下纳,你赞扬人的方式真独到!”
下纳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眼底却浮起星点笑意。泷白笑的明媚,眼中一层水雾笼罩下的阴霾,愈发的深沉。
原以为家是最避风的港湾,虽然之前他未抱多大的期望,可是连偌大的玉府都不安全的话,他实在是觉得茫然:这个
世界上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谁在怀疑他,还是人人都瞧出了蛛丝马迹。假的就是假的,即使装的再像也真不了……泷白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苍凉
:他当初背负着命运的选择来到这里,究竟是对了,还是错的?
“下纳,帮我叫丁管家过来一趟,说我有关于新香配方的事要与他商酌……”
这已是一招险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就由不得他不接招。有人瞧出了端倪甚至恐怕已经试探过不止一次,
他却愚钝到浑然不觉。
没有办法,既然是假的,干脆就假到底。不知道玉泷白从前还有哪些个禁忌,他就是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会出纰漏,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