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观的话是那样。”

“乐观？”

“他本来就是人工制造出来的人，人工激活的思维，他可能重新成为没有生命的木偶，或者，尸体。”

DR.程说的很冷静，阿连却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他会……死？像15号那样？”

“不是没可能。但是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话题，你最重要的是你腹腔内的人类胚胎。”DR.程按住阿连的肩：“他的存在意义比你本身更重要，我不想隐瞒这一点。”

阿连抬起眼睛：“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DR.程立刻说道：“没有。”

“你因为44号的事情讨厌我，是这样的，我感觉得出来，44号那件事是我的错，对不起，请你……”

“人类找借口的对不起三个字你怎么也学会了。”DR.程冷冷地看着他：“44号自己做错事，理应受到惩罚，你只要做好你的本份。”

阿连低声说：“我的本份，之前是治愈系试验，现在是孩子，是吗？”

DR.程不愿多说：“别的事既不关你事，你也无能无力，现在跟我去做检查。”

他径直往前走去，阿连却没有走：“那，68号，会怎样？T.A.会把他怎么样？”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DR.程并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

阿连睁开眼睛，房间墙上的电子显示器显示时间是01：03AM。他不敢睡的太熟，就是在等这个时间。

他扶着腰坐起身，费力地站起来，他低下头望着已经很不方便的肚子：“你要乖，今天晚上不许再疼，好不好？”

当然没有回应，阿连嗯了一声，接着说：“没反应就是答应了，因为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呢。”

他披上外套走出房门。

目的地是白天去过的检测室，他要去找29号。

凌晨的走廊安安静静，长明的顶灯照在他的身上，前后的灯光叠加在一起，让他身体前后分别有两个淡淡的影子，阿连走得不快，他身体不是很好，他一直都知道。

但他现在要去做的事，是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完成的。

他走到检测室前，轻轻敲了一下门，半晌没有听到回应，他想了一下，伸手扭开了门把。

检测室里没有开大灯，但是地上的地灯并不昏暗，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简不在。

阿连可以清楚地看见29号仍然睡在检测台上，和白天看见时没有区别。

“嗯，你还在睡觉啊。”阿连走过去，慢慢坐在他床边：“别人都急死了。”

29号闭着眼睛，他有一张和阿连同样的精致秀美的脸，只是现在这张脸，毫无生气的像一个真正的玩偶。但是他的胸口仍然微微起伏着，他的呼吸并没有停止，他仍然活着，仅仅是活着。

“68号，为了你，被T.A.关起来了……简，也很着急，他今天的样子和以前都不同了……”阿连望着29号的脸：“还有我，好怕你醒不过来。”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程说，你醒不过来，你会一直睡下去，或者……死掉。”阿连握着29号放在床边的手，柔声说：“你不会的吧？”

29号仍然睡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最喜欢说话了，怎么会这样一直安静呢？而且，你还说要成为真正的智慧系，你还没做到……还有，你还没看到我的孩子，你最有学问，我等你给他取名字……所以你不会的，我也不会的……”阿连停下话语，他收回自己的手，然后他将右手手腕放在嘴边，用力咬开手腕最薄弱的内侧。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能干，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用，没有灵活的头脑，没有快速的应变，没有强壮的体魄，没有敏捷的身手，他只是一个治愈系的人造人，但是幸好，他是治愈系的，其实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到29号，但他很想试一下。

殷红的鲜血从手腕处流出来，阿连将29号的嘴唇轻轻拨开，将自己的血灌进去。

29号，是他的朋友。

这两个字，足以让他放弃生命。

第44章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29号还在等我。”DR.简站起身，转身要走。

T.A.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那家伙根本醒不过来，程刚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除非发生奇迹，不然29号就这样了。”

DR.简回过头：“科学之所以科学，在于永远有奇迹。”

Prof.王清清嗓子：“小简别那么固执，不过一个试验品而已，Col.张回来之后我会打申请，下一批打算做智慧系，真正的智慧系……”

“我只要他一个。”DR.简打断他的话。

众人都沉默了，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DR.程突然叹了口气：“别这样。”

“我也不想，可是，都是因为我……”DR.简停了一下，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哽咽：“我给他做的麻醉术，我当时情绪很不好……是我的过错……”

DR.程打断他的话：“试验中有意外发生是正常的，没人怪你。”

“当时徐问我可不可以继续，我一直说可以，可以，可以，其实我心里乱得要命，一定是我哪里出了差错，计算错了计量或者是……或者是……”DR.简一只盖住眼睛：“怎么办，他现在被我害成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凌晨了还在研究不就是在想办法吗，”Prof.王摇摇头：“小简，你急也没用，29号跟了你这么久，人非草木你舍不得他这样我们也能理解，但是人总要往前看，会有别的代替29号，长得和29号一模一样，你别难过。”

T.A.有些焦躁：“现在讨论这个太早了，我们继续讨论怎么处理68号吧，他公然对研究人员进行攻击，按Col.张从前的说法，他已经突破了底线，我认为不能再留他。”

Prof.王看向他：“你意思是销毁？”

Mec徐撑着头，他脖子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他第一个举手：“我赞成。”

Prof.王犹豫了一下：“还是等Col.张回来之后决定吧。”

“是等他回来之后，现在我们先表个态，”T.A.举起手：“我提议的我当然赞成，68号是战斗系，他的破坏力大家都看到了，如果当时我没有及时到，徐的脑袋现在不知道在哪，68号连最基本的服从都做不到，他已经不是合格的试验品，而是会随时爆炸的危险品。”

Prof.王想了想，也举起手：“我没有意见。”

T.A.点点头：“程，你呢？”

DR.程沉默了，他的手仍然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没有动。

T.A.接着说道：“你最爱惜人命，徐是我们多年的同事，68号对他出手，看当时的情形是要置他于死地，我作为研究所的防卫系统负责人，认为他的行为已经触犯到基本安全，你怎么看？”

DR.程略微皱着眉头：“我觉得，68号是一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话断在一半的地方。

T.A.突然笑了一下：“没人要这样对付44号，你不用考虑太多。”

“没有！”DR.程立刻反驳：“考虑太多的是你吧？”

T.A.没有继续追问他，转而看向DR.简：“你呢？”

“我现在没有心情考虑别的事。”DR.简转过身：“随你高兴吧，我要回去了。”

T.A.拍一下桌子：“就这么定了，都没有意见，等Col.张回来我会向他请示立刻处决掉68号。”

会议室的门敲响了，36号出现在门口，他表情平静地望着室内的众人：“监控摄像上显示71号去了检测室。”

T.A.看一眼墙上电子显示器的时间：“这么晚？还是说，这么早？”

36号点点头：“他在给29号输血。”

众人都愣了一下，DR.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脸色猛地变了，随即向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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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连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温热的血液随着手腕上的伤口逐渐离开身体，但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

能帮到29号，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44号的声音：“我不再需要。也不会再有人需要。”

不对，你看，我也有用处呢。

“我不会再受伤。也不会让你再用血去救人。”

我愿意的，我也想自己和你一样，一样能干。

阿连闭上眼睛，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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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程猛地推开检测室的门，他清楚地看见，平躺在检测台上的少年身上，刺眼的大滩血迹，而那些血液的来源，是他身旁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

DR.简也赶到了，他愣了一瞬之后扑过去抱住29号：“发生什么事了！”

“那些血不是他的。”DR.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他看向身后赶来的人们：“准备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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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压多少？”DR.程低声问道。

“很不乐观，失血严重。”Prof.王已是满头的汗：“71号这样的身体素质，还这样糟蹋，恐怕很难熬过去了。”

“胡说！”DR.程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一旁监控的护工提醒道：“氧饱和度已经低于80……”

Prof.王摇摇头：“本来71号的身体还能撑到孩子出生，现在看来够呛，我建议放弃他，胎儿可以直接取出来，我们人工培育。”

DR.程望着呼吸器下71号异常苍白的脸，沉默了。

Prof.王接着说：“7个月大的胎儿人工培育不一定会失败，我们技术很先进，71号本来也活不了太久，省了他分娩的痛苦对他是好事，他作为治愈系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DR.程仍然沉默着，他旁边的监控器画面上，一条绿色的折线上下波动着，并随着每一次的波动发出轻微单调的声音。

71号，只是个试验品而已，和已经死去的15号，沉睡不醒的29号，即将处决的68号一样，都是试验品，并非人类，只是人形生命体，他没有人类高贵的血统，他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治愈系的试验，作为科技发展进步的一块微不足道的踏脚石。

DR.程觉得自己没有犹豫的必要，一个试验品，那个池子里有更多，71号并非一个顺从的试验品，逃出去过两次，是整个试验室系统的历史上完全没有过的，71号也并非一个省心的试验品，身体不好太过虚弱，隔三岔五总是生病，并且，71号使得44号违背了服从的基本法则。44号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居然因为71号而破坏，DR.程从来都不能忍受这一点。

其实71号没有说错，他的确因为这一点厌恶他，只是他自己不想承认。

“你看，他的心跳越来越不稳定，”Prof.王指着跳动的折线图：“他的生命已经到尽头了，孕育胎儿对于男性肌体本来就是不适合的事，71号怀孕以来受到的折磨不少，让他解脱吧。”

DR.程没有动。

“说到底不过是个试验品，将来还会有很多，”Prof.王已经拿起手术刀，边笑着说：“其实剖腹产手术我还真没做过，程你来帮我。”

“不要。”DR.程突然抓住了Prof.王的手腕。

Prof.王疑惑地看着他，DR.程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我想救他。”

“可是他已经很难活下来了。”Prof.王摇摇头：“他身体快崩溃了，失血太多。”

“那不是问题。”DR.程艰难地说：“36号，53号都很健康，他们的血型完全一样，可以用，还有……44号。”

Prof.王停了一下：“救他？他也不过多活两三个月，他的身体状况这个样子，加上你一直给他吃的药，到时候他根本熬不过阵痛，与其让他痛苦地死去，不如现在就这样安静地睡过去，我认为这样比较人道。”

“胎儿需要更长时间的母体孕育，你也明白的，”DR.程的声音逐渐流畅起来：“71号是试验品没错，他的任务是保证人类胎儿的健康降生，其他的，不在考虑之内。”

“对于科学，大概没人比你更坚持了，”Prof.王苦笑一下：“还有人类这种物种，大概没人比你更热爱了。”

“还有，他不一定会死，”DR.程幽幽地说：“我直觉。”

“唉，这一关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呢。”Prof.王看着阿连紧闭的双眸。

“简说，科学之所以为科学，在于永远有奇迹。71号的话，我觉得他可以……”DR.程俯下身，靠近少年的耳朵：“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欧纪铭的，要带着他一起去死吗？”

第45章

Col.张回到研究所时DR.程正在门口等他，Col.张边脱下还沾有雪花的外套边问：“现在情况如何？”

DR.程跟在他身后：“71号基本稳定下来了，试验还可以继续。”

Col.张将外套搭在胳膊上，研究所里的常温使外面落到的雪很快地融化，黑色外套上显得水迹斑斑，Col.张走得很快：“去会议室，其他人呢。”

“王已经通知过了，都在会议室等您。”DR.程边走边说：“这次您不在所里，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

“不是你的错，我也是搞技术出身，失败不是可耻的事。”

两人说着已走到会议室旁，Col.张推开门走进去，在首座上的黑色皮椅上直接坐下来：“短会，王你大概说一下。”

Prof.王清清嗓子，站起身：“29号脑部再激活试验失败，他陷入不可预期的深度睡眠，最坏的情况是尸体逐渐腐烂。”

DR.简打断他的话：“他不是尸体。”

Prof.王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最好的情况是苏醒过来，但是失去所有记忆和词库，重新成为他最初激活成功的样子。”

Col.张点一下头：“比例多少？”

“很难说。”DR.程补充道：“目前29号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我不能确定。”

Col.张嗯一声：“不惜一切代价取得最好的结果，不要因为他是能替代的试验品就不尽全力，29号十分宝贵，不，每一个试验品都十分宝贵，是所里的私有财产。”他停了一下，继续问：“那么68号，是怎么回事？”

Mec徐脖子上的绷带还没拆下来，他指着自己的脖子：“他攻击我，他想杀我。”

T.A.接着说：“没错，68号不止一次失控，他完全背离了我们制造他们的初衷，您回来之前我已经询问过各位的意见，他们都和我一样，认为68号不应该再存在。”

Col.张略沉吟了一下：“可以。”

T.A.点点头：“我明白了。”

Col.张接着说：“不过，只要消除记忆就好了，战斗系的躯体不要浪费了。”

“这个程度很难控制，毕竟人造人的思维不像人类是经过几十年累积起来的，一次性形成的思维恐怕会因为脑电波干扰仪而彻底摧毁，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杀人机器，”Prof.王提醒道：“他会失去所有的感情和知觉，包括痛感、恐惧、悲伤甚至饥饿、疲惫等任何情绪感觉，不再是人形生命体，而是人形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