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小云语气生硬,看样子是是跟我撵上了。
我抬眼,打开那张宝蓝色绢面的帖子,一目十行,“这是天地帮给你爹的帖子,邀我去喝茶的。”
“……真、的、只、是、喝、茶、吗……”小云一字一顿,眼里透着怒火。
“小云,奉之可回来了?”我生硬的岔开话题,小云完全不理会,还在瞪我。
我叹口气,“奉之外出超出了预料回来的时间,这搁在以前,是绝不会有的事。若不是他要出堡处理七星镇分部之事,这些战帖早就被他处理好了,也不会落在你手上。”
“爹爹这么说,可是这些战帖早就有了?”小云眉宇间流露出哀伤之色,“爹爹为什么要瞒着我?”
“瞒着你,是为你好。”我一想,反正早晚他也要发现,还不如索性说开了,免得他胡思乱想,于是说道,“你可知这些战帖是怎么来的?”
小云摇了摇头。
“我素来与这些人毫无过节,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散播谣言。”我顿了下,毕竟对方也是小云的亲人,至少待小云也是一片真心,只是表达关心的方法有些极端。跟贺梓洛也不是头一天不对盘,正要斟酌着如何把事情原本还原给小云时,只见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是我舅舅?”虽是一个问句,小云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我略点了下头,“所以战帖之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恨你?”小云不解道。
我苦笑,“青湖死在我这里,不管她受到了何人的伤害,最终都与我脱离不开关系,哪怕我对青湖没有半分伤害之意。他当时不过是个七岁稚子,哪里记得那么多,都是听教内的长老以讹传讹的,魔教本身与正道道不同,难免被长老们夸大其词。既然他要恨,就让他恨去吧。”
“可是……”小云咬着下唇,想了想,才道,“这都是误会啊!娘亲也不是爹爹害死的,就算舅舅要报仇,也不该找爹爹!”
“那又如何?”我随手将那战帖扔到一边,起身走到他面前,揉了揉那孩子的脑袋,“他认定的,再多的解释也没用。”
“不行,我要去找他!我是娘亲的儿子,我跟他解释,他定能明白的!”小云说着就要转身去找贺梓洛,我忙拉住他,有些头疼。
“你去了又能如何,误会能解开?他能放手?”我摇摇头,“我连他会不会伤害你都不能保证,你以为我会让你去?贺梓洛是什么人,除了是你舅舅以外,还是魔教教主,已经不是当年的七岁稚童了,他的手段,你也不是没见过。”
小云煞白了小脸,绞着手指,捏住衣摆,不说话了。
我叹口气,这事是不能急的,就算要解除贺梓洛跟我的心结,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以前我是觉得没必要,如今有了小云,又不同了。对方好歹也是跟他血脉相连的人,纵然我们之间误会甚深,也不该连累小云。
“可是……爹,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你不理会那些战帖,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小云不甘道,楚楚可怜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呛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还能怎么办,流言止于智者,就让它先传着吧。”
“这不公平。”
“江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
小云又闷闷地低着头,良久才憋出一句,“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愿见到爹爹蒙受流言蜚语,还有那些战帖……”
“你有心,我就很高兴了,但此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你就别再管了。”
我拍拍小云的头,见他忧心忡忡的眼神稍减,为分散他注意力,将张奉之留给我的细目分了一半给他,让他帮着查看,顺便检查一下他学得如何。
中午吃过饭后,我回到书房,不见小云。待到下午,小云的贴身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哪里都找不到少主。过不久,看守马棚的弟子也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少了一匹马。我大致联想了一下,镇住了略显慌乱的场面,一面吩咐马棚弟子为我备好马,一面让那小厮去小云的房里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等那小厮回来详细禀告,说少了张地图和几件衣衫细软,我便猜到他大约是去找贺梓洛去了。
当下便用马棚弟子为我准备的好马,策马去追他了。
虽然一干调查浪费了些许时间,但小云纵然晓得马术,也决计比不上我,加上我胯下这匹是好马,不多时就看到了湿漉漉的土地上一串新的马蹄印。我刻不容缓,继续追赶,终于在前往殇鹰教必须经过的关卡那儿见到了在茶水小摊休息的小云。
我沉着脸,一步步走过去,气还没来得及喘。
“臭小子,学会逃家了?”
小云猛然听见我的声音,吓得杯子都掉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然后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乖巧地走到我身边。
身后差点被我骑垮的棕马也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我怒极反笑,“不错啊,还学会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不打算解释一二?”
小云嗫喏道,“……没,没什么好解释的……”
“真的?”我微微眯起了眼。
“爹,你不让我去,我也想要去!”他突然抬起头,认真地对我说,“我不愿见别人如此误会你,就算没人理会我,我也要这么做!”
我怔了下,却佯作生气,“蚍蜉撼树,你懂不懂?!”
“先云明白,可是……”
“孝敬尊长,你懂不懂!?”
“爹……”
小云咬了咬唇,显得有些委屈。
我假装没见看,继续道,“我是你的尊长,难道贺梓洛就不是了?你巴巴地上赶着被贺梓洛教训呢是吧!”
“不,不是……”
“跟我回去,就算要解开误会,也需从长计议。你这样莽撞,好事都能被你搞砸了。”我叹口气。
“爹……”小云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看我并不生他的气,大着胆子扑进我怀里,语带哭腔,“我不会再如此莽撞了……先云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跟爹爹说……爹爹别生我气……”
我揉着他的脑袋,有些心疼,“傻孩子,你爹怎会生你的气?”
第十四章
总算是把小云劝回家了,可战帖之事还是没有解决,追云堡一时成了江湖各家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还影响了各个分部的生意,上门滋扰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所幸都是些看热闹之人,并未对分部造成实质上的损失。真正的白道大侠,是不屑做出砸别人场子的事情的。
但张奉之回来以后,脸色一直十分不好看。
他砰地一声将一摞摞的册子砸在我面前,面容略显扭曲,平日里温文尔雅沉静淡漠的形象崩溃殆尽,带着些歇斯底里地瞪着我,“你看看这是什么!今年开春以来,追云堡所有分部的进项都比往年少了,最多的地方甚至少了整整四成!四成!你吃喝拉撒睡不花钱啊,你就不能管好点别人的嘴巴啊,白花花的银子你不心疼啊!”
他连珠炮似的把我说得一愣一愣,末了我才咂咂嘴,眼角不住地抽搐道,“……奉之,你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啊!”张奉之气得不由自主的将气力灌在手掌上,一锤桌子,那张堆满了账目的桌子便化成碎片了,“你不是堡主吗,你连这点流言都控制不住?!”
“他要传,就让他传呗……”
“大哥,你行行好,你不吃饭,底下的人也要吃饭啊。你不顾着自己的名声,底下的人也是要面子的,闹出这么一件事,影响甚远,难道就一直由着追云堡被别的江湖世家孤立么?”张奉之苦口婆心,平日里最不喜欢说话的人此刻化身老妈子,连声叨叨,闹得我有些头大。
“那你说,怎么办吧?”
“你去跟‘春眠不觉晓’春意剑法的徐家家主打一场,赢了就基本能堵住那些小杂鱼的口了。”张奉之激动道。
我面露为难之色,“春意剑法哪里是那么好打的,打了一个徐家,还有无数个冤家呢。”
“至少徐家的实力比较强,你赢了他们,就能少掉很多噪杂之声了。”张奉之想想,又说,“而且你也实在该出去看看了,分部里人心也不都在一条线上的。”
我终于点点头,目光沉重,“好,那回帖就交给你了。”
“小事一桩。”
“不过奉之……”我盯着他,良久才奇怪地笑了笑,“这趟回来,怎么感觉你有些变了?”
张奉之面无表情的脸上悄然爬了抹淡红色,杏眼浅眯,“你看错了。”
我指了指他袖子藏不住的一截手腕上戴着的红绳,咳嗽两声,他敏锐地发现了,装作若无其事地朝我看了一眼,“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有劳你了。”我忍不住笑着目送他离开。
说起来,奉之跟我是从小一起长大了,今年也过了而立之年,一直没有娶亲。我和他的性子都被堡里的老人教养成如今这样,觉得适合自己的才会要,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一个不爱的人凑合着过日子,我们下面的吴昭、方永甚至唐翎骆燕也是如此。奉之是孤儿,自小就比旁人缺了那么几分情,性子有些冷,他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豁达自在。只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被他看上眼的。
啧啧,不知道是那家的姑娘,竟得了奉之的青眼。
我招来一名弟子,让他把小云带过来,等小云匆忙从库房赶过来时,张奉之也拟好了回帖,让我过目。
“写得不错,就是字有点草,小云你回头帮着再誊写一份。”我合上回帖递给小云,简单把我们的计划跟他说了一下,又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去梨城会会春意剑法的家主。
小云自然是只有点头的,他一向喜欢跟着我,哪怕他拜了张奉之为师。况且这对师徒自拜师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论感情,当然及不上父子亲情。我略感欣慰地笑了下,就听见张奉之冷冷道,“你带一个孩子去干嘛?”
“又不是火拼,不过是切磋切磋,有什么带不得的?”我反问道。
“他现在是我徒弟,师父算半个爹,我有权让他考虑不跟着你。”
“你问问小云,是愿意跟着你呢,还是愿意跟着我?”我挑了挑眉,笑看张奉之。
小云在我二人之间来回看,捏着手指轻声道,“师父……这次我想跟爹爹去看看,但师父交代之事,先云也不会忘的,必定每日都复习师父所教。”
张奉之见父子连心,劝也劝不得,只能作罢。
“也罢,你们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他挥挥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去。
“爹,师父不会怪我吧?”
“奉之怪你做什么?”我奇怪道。
“你们……刚才还吵成那样……”他嗫喏道。
我安慰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和道,“没什么,以前也一直这样掐,掐完以后大家都忘了。”想着要打点去梨城之事,便吩咐小云几句,不要带些不必要的东西,尽快收拾好包袱,因为可能回帖送出的时候我们就该动身了。
小云很快收拾好了包裹,也帮我一并收了,我让人套了辆马车,除了小云,方永也随行。张奉之本来想去,但他离开追云堡的时日太久了,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忙,便揪过方永低声说了几句,方永这才唯唯诺诺地跟了上来。
“你张哥跟你说了什么了?”我好奇地问。
方永一脸苦相,“不可说,不可说。”
小云捂着嘴偷笑,扯了扯我的衣袖,“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梨城?”
“最快也要两天吧。”我看了看天色,往后几日应该也是晴天,不用担心忽然下雨。小云除了翰城,从未到过离追云堡较远的地方,这次有了机会,他一路上少年心性,好奇地拉着我问这问那,方永也时不时帮我回答他几个棘手的问题。
到了梨城,先接到回帖的徐家有礼地接待了我们,然后商定比武切磋的时日,晚上我们随便找了间客栈投宿。
比武的时间是第二日的午时,在城外三里坡,白天方永去踩过点,那处地势平坦,也够开阔,不用担心什么。倒是小云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逗弄他一番,“又不是你去打架,你紧张什么?”
“我……我担心爹爹……”
“你爹看起来是那么容易输的?”
“不,不是……”小云担心地看着我,眼波流转。
我拍拍他的肩膀,一把揽过来舒服地抱在怀里,两人窝在床上一时无声,最后,我用力地点着这孩子的脑袋嘲道,“磨磨唧唧的。”
第十五章
春意剑法,以前见是见过,就是没机会领教一番,这次打着切磋武艺的幌子,在梨城郊外三里坡,聚了不少人。如今“春眠不觉晓”的当家叫徐枢,四十好几了,论资排辈的话,我恐怕还要叫他一声叔,幸好两个世家没什么交情,也就徐当家、杨堡主地称呼也就罢。
春天里领教春意剑法,还真是应景。
徐枢抽出一柄长剑,剑身宽似刀刃,看起来很薄,应该是以进攻为主的兵刃,我小心应对,毕竟双拳难敌神兵,尽量采取近身战。徐枢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自己的兵刃在开阔的地方更能发挥优势,尤其是对于没有任何武器的我而言。
互道指教之后,徐枢也不犹豫,身法快速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而我也且战且进,不盲目进攻。很快,就形成了我的攻击力道不够,而为了躲开他的剑刃就要耗费一番心神的情况。
更何况,兵刃还不是最重要的,徐家能成为武林世家,靠的是那套生生不息的春意剑法,配合大刀阔斧般的路数,那柄阔刃的剑也更能发挥其特色,好几次破风声就恰恰在我耳边。
心下赞叹,我仍不慌不忙地运气追云七式,将力道汇聚在双拳,一击不中,再缓缓蓄力,务必保证每一记攻击都能尽全力。
这么打很累,却是最省事的打法,要彻底打败徐枢,就必须以刚破柔。没想到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还真不愧是徐家的家主,内力深厚不说,对于剑法的运用也是极为熟悉,他不骄不躁,耐心极好,跟他比耐性,我始终稍逊一筹。幸而我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要拿捏好角度和力道,就肯定有机会扭转局势。
底下不少人嚷嚷,我心思全集中到对手身上,没空理会。隐约能听见附近小云在说话的声音,但也顾不得他了。
“喝!”徐枢再在剑上追加三分力道,逼得我退开的距离稍远了点,他眉目沉稳,毫无波澜,看来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物,不好对付。
我暗自观察了一下他御剑的套路,春意剑法讲求以柔克刚,生生不息,绵绵不绝,仿佛是无尽的水流。而不管什么武功,用在人身上,纵然是再天赋异禀,人还是会累的,人也是有缺陷。我发现,每当徐枢运气新的一招时,手腕会不自觉地往下压。
看准他运招的时机,我抢身而上,他的剑刃因这习惯正好高了一寸,我自上而下冲拳,剑刃正好切中我的小臂,而拳风已至,九成的力道都积压在他的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