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楠摇头。梁笙接过枪,支着两根紫皮儿芋头似的大拇指,抖抖索索地给他示范了一遍,道:“咱俩现在战斗力不行,出去太被动,不如就在这门口守着,进来一个放倒一个。尽量不要开枪,省得听见动静,六个一窝蜂全来了。”
又问他:“杀过人吗?”
花楠白着脸:“我要是有那经验,也不能被你收了啊。”
梁笙揉揉他脑袋:“我也没亲手杀过,要是咱俩谁先破例了,要写进小本儿里么?”
花楠不乐意:“那哪儿成,咱本儿里不能写别人!”又看着梁笙,认真道,“你别着急,他们肯定能找着咱们,就算找不着,也不过是提前跟你垒一块儿去了,不算太赔。”
梁笙气笑着瞪他一眼:“小狗崽子少说丧气话!咱俩命长着呢,要垒一块儿也得是七十年后。”
花楠咧嘴一乐,又控制不住干呕几下儿:“那你都成个老妖精了。——不过就算到那时候,你也肯定是老妖精里的大帅哥。”
梁笙看他一眼,突然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这台词儿现在说出来有点儿不太吉利,于是只是笑笑,跟他一左一右地贴着门边儿,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十分钟,二十分钟。
梁笙每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巴望着它突然雄起一下。但不管他怎么用意念加持,代表信号的那摞小三角始终是空的。
再过了二十分钟,门外突然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开锁声。
梁笙冲花楠比了个手势,调转枪托举手戒备。
门板被向外拉开,外头的人却不进来,只站在门口叫人:“笙哥?花楠?别揍我啊,我可没阿鸿那么耐磨耐操。”
梁笙收起枪:“韩素?”阿鸿被撞傻了吧,他还真把韩素给招来了?
韩素扒在门上,探了个脑袋进来:“可不就是我奉旨救驾来了么!这儿装了个信号屏蔽器,咱们从程序记录的最终位置附近一点点儿找过来的,还好没耽误事儿。”又瞥见墙角垒的两块儿肉,绷不住扑哧一乐,挥手叫小弟进来拖走,“我就知道你俩得自个儿解决点儿。救护车马上就到,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梁笙说一声好,便伸手拉过花楠紧紧抱住,在他耳边道:“我想到一样可以记到小本儿里的事,这三个字儿由我先说。——我爱你。”
33
没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两人被送去医院处理伤口。因为花楠有急性脑震荡的症状,需要留院观察两到三天,梁笙便索性把住院部当成快捷酒店,给俩人整了套豪华大床房。
他俩劫后余生,现在身上都有点儿发飘,所以只撑着简单清洗一下儿就倒在床上,手拉着手并肩躺着。
梁笙不满地碰碰他:“哥哥虽然拔了头筹了,但是你怎么也得回应一下儿吧?”
花楠闭着眼,随口道:“嗯,我爱你。”
梁笙气得:“狗崽子仗着我现在不舍得打你是不是?给老子认真说一遍!”
花楠扭头看他:“笙哥,我觉得咱俩既然已经不论死活都拴在一块儿了,再说爱不爱的就有点儿浅了。其实我特喜欢你说的那句,要把我拴裤腰带上,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里特踏实。说实话,我一直的打算都是你在天上飞着,我就使劲儿跑着跟上你,你在水里火里,我也绝不在岸上待着。”
梁笙沉默一会儿,伸手把他脑袋顺到怀里搂着。心说差点儿忘了小狗崽子从来都不走寻常路,普通的情话哪能对他胃口,必须得整那种特接地气儿特实在的话,他才会满足。
他想,确实,老子也觉得,狗崽子说的这些,比老子那句我爱你好听多了。
梁笙揉揉花楠脑袋:“老子被你说嗨了,你得负责。看在你头晕的份儿上,这顿先欠着,等你好了,老子按着三分利补回来。”
干将敲敲门:“我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了?”
梁笙看着他笑骂:“老子光明正大,你要是觉得不该听就自己去洗耳朵!”骂完也知道他是找自己有事儿,于是又大大方方在花楠脑门儿上啾了一口,下床出了病房,和干将一起踱到休息区,一人点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聊。
干将舔干净嘴边儿的奶泡:“内处长死了。——不是咱们的人弄死的,书记听说你被绑了,就打电话过来要求我回避一下,我再被叫回去的时候,内处长就死了,看着挺像心脏病发作。”
梁笙愣一下,大声骂了句操。心说你丫下手够快的了,老子还在想着帮你拦事儿呢,你就提前判定老子投敌了!
他心里不痛快,随手就把自己用的马克杯砸到墙角,半杯咖啡泼了一地。
刚要再砸点儿东西,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刚刚被远程交流过的书记大人。
梁笙黑着脸接起电话。
书记的声音十分疲惫,他简单慰问了一下梁笙的伤势便切入正题:“小梁,老张跑了。是我弄错了方向,老李其实是老张抛出来的烟雾弹,劫你的人也是老张的死忠。今天动静儿闹得挺大,他就趁着这个乱子出省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和纪委接上了头,那么老李就没必要留着了。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输不起的人暂时送到你二哥那去,咱爷俩轻装上阵,最后拼上五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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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笙沉默着听书记说完,缓缓道:“书记,咱俩坐在同一条船上也有八年多了。承蒙您看得起,一路提拔着我过来,我在这条船上得了不少好处。如今这船遇上冰山了,我也有跟着一块儿沉的准备。您放心,甭管我把不把人送走,我都只会帮着您补船,绝不会在船上再踹一脚。”
说完就挂了电话,在休息室绕了几趟圈子,回去病房把花楠摇醒,伸俩手指头在他眼前晃:“这是几?”
花楠眨巴会儿眼睛:“笙哥你这是二。”
梁笙乐:“还知道讨便宜,看来是没撞傻。起来,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说着把刚刚和书记的通话详细汇报了一遍,又追加了点儿前情提要,再顺便把自己家底儿坦白了一下,说明白了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人家看在他家老爷子和几个兄弟的份上,也不会对他下死手。最后问,“你是跟哥哥一起待着,还是先去我二哥那儿避一避,让哥哥一心一意地收拾烂摊子?俩选项各有利弊,哥哥也决定不了,所以就看你怎么想。”
花楠理所当然地:“咱刚刚不都说了么,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被你干不代表我就是个需要人护着的娘们儿,以前我一直冲在别人前头,以后我也不想躲你后头。我也是混过的,知道事情轻重,我留在你身边儿,就算不能帮你出主意,下次你被人威胁削耳朵剁指头的时候,我还能像今天这样儿抽个风。”
梁笙笑着揉揉他脑袋,鼻子突然有点儿发堵:“成啊,咱俩就这么买一赠一吧。——不过老子虽说要讲义气,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咱俩的命给折进去。明天咱们去走个程序,弄俩签证,最后要是实在兜不住了,咱就投奔自由女神去。”
花楠乐:“咱人民内部的事儿,老麻烦内大姐多不好,人总举着冰激凌也怪累的。听说书记人脉也挺广,这趟事儿,说不定最后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完了呢?咱不能在气势上先认输了。”
梁笙揉着他脑袋说一声好,心说老子帮着泰坦尼克补船是应当应份,最后补不了沉了,总得给自己留俩救生衣吧?我家狗崽子可没肉丝儿那样自带游泳圈。
34
如果说李处是支优盘,老张就是块儿移动硬盘,携带的信息量大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书记虽说要拼一把,但他其实心里未必不知道,这事儿算是压不下来了。最好的结果是挨个处分,闹大了双龟开吉,说不定还要追究刑事责任。
于是梁笙一边儿帮着补船,一边儿积极地疏散乘客。他考虑得很实在:你不给人安排好后路,人家就要拆你的后路来走。都已经这么多事儿了,再因为窝里斗翻了船不合适。
他跟书记打好招呼,让干将按照资历功劳制定了遣散费标准,在海外开了户头,又让一帮知道内情的兄弟赶紧办了签证,新马泰还是欧米加都随便,只要一出事儿就能赶紧跑路不留活口就成。梁笙和花楠也趁机办了套签证,俩人一个是地方企业家一个有一技之长,签证官倒也没怎么卡人。
张罗好自己的事儿之后又开始忙活书记那边的事儿,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书记联络拉拢梁笙威逼要挟,实在谈不拢就客客气气地把人软禁起来。杀鸡儆猴杀一只就够了,再多,猴儿就要被挤兑成悟空了。
忙这些事儿的时候,花楠一直陪在梁笙身边,俩人间的距离始终没超出过一条裤腰带的长度,可见笙哥言出必行。
然而计划得再好也总会有变数发生,这天俩人正往家走,梁笙突然接到了他二哥的电话。
梁老二一向走神秘简约风,接通后只说了八个字儿:“车队右行,打开车窗。”
梁笙叫阿鸿照做,过了一会儿,一溜车队从左侧超车赶上,中间主车向他缓慢靠拢直至并排。片刻后,车窗缓缓降下,梁老二戴着墨镜的半张俊脸露出来,冲梁笙一抬下巴:“过来聊聊。”
两列车队靠着路边儿停成一串儿黑龙江,梁笙换到他哥车上,问:“什么事儿值得你老人家长途跋涉的亲自跑来找我?——在车里还戴墨镜,你丫看得见我啊?”
梁老二摘下墨镜,打开小冰柜,给两人倒酒加冰块儿:“我不来,你不放心。”
梁笙疑问地一挑眉,刚要问他,手机又响了。这回是书记打来电话,说是下周有个商务交流活动,要梁笙后天跟他一起去趟深圳。既为做戏,也为和之前的老战友套套交情。
梁笙一口答应,挂断电话后,又问梁老二:“我放什么心?”
梁老二笑笑,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播放。
那是一段儿通话录音。微弱的杂音下,书记正和一个人讨论着“抓捕”的地点。书记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深圳正好有个展会,全市都布置了密集的警力,不容易引起小梁的怀疑。
录音只有短短两分钟,梁老二播放完毕,又点开一个十几秒的视频:“他和纪委接头。”
梁笙咬着牙骂一句操,仰头喝干威士忌,把杯子狠狠掼在冰柜上。
越是危急时刻越怕窝里反,梁笙这一个半月简直与政委同在,平时除了安抚手下弟兄,就是几次三番向书记表示他绝不会违背道义卖了大伙儿。谁知道人家面儿上做出十二分信任,转过身儿就把他给卖了!
他当初是怎么觉得这人讲义气重情分、是个好靠山的?
梁老二拍拍他肩膀:“要走得名正言顺,不能让道上人笑话。你去深圳,老爷子在香港接应,等他有动作你再走。”
顿了顿又道:“老爷子说,杨贵妃先跑。护照我拿了,韩素陪他去美国,已经在机场等。你的车跟我半程,后半程我亲自护送,你放心。”
梁笙的脸臭得要死:“我身边儿也有你的人?”
梁老二面无表情地摇头:“老爷子给的资料拷贝。”老爷子当然是从干将那儿黑的。
梁笙默默吐血。
梁老二扔给他一个小袋子,一指腕表:“九十分钟,从速。”
梁笙打开小袋子一看,里头装的是润滑剂和一打套子,不由再吐血一回。
梁老二又戴上墨镜,道:“也别太过,毕竟是白日宣淫。”
梁笙吩咐阿鸿跟住前车,沉着脸回到自己车里坐好。花楠看他一眼,握住他手:“笙哥,怎么了?”
梁笙苦笑一声,把他哥刚刚告诉他的情况全都倒给了他,抬手摸摸他脑袋:“先出去等我吧,我最多再待一个礼拜,就飞去跟你会合。”
花楠看他一会儿:“会不会有事?”
梁笙摇摇头:“你也是混过的,该知道咱们风里雨里地走,就从没有万无一失的过场。但是不管他怎么办,我既然当了这个老大,也受了他这么多年的好处,该做到的就得做到。他不仁,我不能不义。”
花楠沉默一会儿:“行,我先走。但我就等你一个礼拜,要是你不去,我就回来找你,报仇还是一块儿走都无所谓,咱俩是拴着的,你甭想撇下我。”
梁笙笑着点头:“好,就一个礼拜。”说着升上隔离板,把小袋子里的东西给他看,“咱还没在车上来过吧?马上要素好多天呢,要不,咱先换个休?”
花楠看他一会儿,突然扑上来啃住他,粗暴地扯他的衣服。
梁笙含着他嘴唇儿低低地笑:“慢点慢点儿!小狗崽子这是饿疯了啊?”
“哎,扣子!待会儿咱俩还得下车给人看呢!”
……
“盘紧我,咱们横着来,别让车也跟着蹦。”
……
“上衣也脱了吧,咱俩再来一回。”
……
“还有二十分钟,再抓紧时间来个快的。”
……
“……嘶,怎么不跟我学点儿好,光学我咬人呢?”
花楠揉揉梁笙胸口狰狞的牙印儿,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咬你个印儿是让你记住了,就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还是你走哪儿我跟哪儿,上天入地我都跟着。”
梁笙把人搂在怀里,低低道:“嗯,我记住了。”
梁笙轻车简从,跟着书记一行去了深圳。
到达当晚,就有人顺着门缝儿塞给他一张纸条,里面详细说明了跑路的路线和几处准备地点,负责接头儿的是他认识的一个铜人。
梁笙记下线路之后就烧了字条,第二天依旧跟着书记四处“考察”,当天晚上回到酒店,门缝下边儿又是一张纸条,路线和准备换了一套新的,第三天又刷新。
第四天上午,书记突然叫住他,和颜悦色地笑:“听说这儿的一间旋转餐厅不错,咱们少带点儿人,去凑个热闹?”
梁笙心说一句来了。他仗着旋转餐厅里早有准备,不动声色地点头答应。
书记和梁笙一起上车。走到半路,书记突然道:“旋转餐厅没事儿,是酒店。”
梁笙转头看他。
书记疲惫地笑了一下儿:“走到这份儿上,我也知道是回天乏术了。沉船时,船长有义务殉难,大副却不必待到最后一刻。你已经尽力了,走吧,别跟我这儿耗着了。”
梁笙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你故意和纪委接头儿,给我借口离开?”
书记摇头:“我手底下也有不少人,把涉黑的场子交代出去,能换点儿优惠条件,你也能脱身,算是做个顺水人情吧。”他顿了顿,“小梁,能最后求你件事儿吗?”
梁笙点头:“请说。”
他轻声道:“我儿子的资料你都有。麻烦你以后每到一个城市,就买一块儿带有当地特色的冰箱贴,攒到他生日那天,一并寄给他,算是替我送的礼物。”
梁笙点头:“好。”
书记郑重地冲他欠了欠身儿:“多谢。”
车子拐进旋转餐厅地下室,梁笙从摄像头的死角下车,搭电梯直登顶楼,在男厕左手边最后一个单间儿的水箱里找到密封的衣服和证件。他直接套上宽大的帽衫和牛仔,戴上鸭舌帽和彩色墨镜,换好厚板鞋,学着嘻哈小王子的腔调勾着脖子,鸭子似的一抻一抻着晃出餐厅,一路步行到海关关口,出示港澳通行证过关。
老爷子上上下下地看他几眼,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抽了一巴掌:“你到底是没看错人,省了老子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