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下——浮图
浮图  发于:201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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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猫?”谢暄问。

“附近的野猫吧,经常跑来这边,我看饭菜倒掉也是浪费,就喂他吃,这小畜生难伺候得很,有些东西不吃——”虽然嘴上这样说,郑阿姨望着虎斑纹的猫的神情还是喜爱的。

谢暄走过去,蹲在一旁看猫吃食,是有些凶相的猫,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一副高傲的不容侵犯的样子,谢暄忽然就想到谢明玉,谢明玉最喜欢猫。

谢暄伸出手想摸摸他,郑阿姨赶紧阻止他,“你可别轻易碰他,这小畜生野得很,小芬(保姆)上次看我们喂了他这么久,总该有点感情了吧,就想摸摸他,谁知这小畜生无情无义得很,很不客气地给了她一爪子,现在手上的疤还没退。”

虎斑纹猫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谢暄他们在谈论他,狭长的眼眸抬了抬,瞟了他们一眼,满是轻蔑的样子,谢暄的心里忽然柔软了一下,试探着摸了下他的脑袋——不知是不是吃饱了心情好的缘故,猫懒洋洋地动了动脑袋,没理谢暄,郑阿姨也笑了,“这小畜生——”

到傍晚的时候,何林找来了,谢暄知道自己该离开了,这让他的心头盛满了惆怅,老太太又开始有点糊涂了,浅褐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要走了呀?”

“是的,外婆,我下礼拜再来看你。”

“哦……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啊?”

“外婆,我是三儿,你的外孙,我现在要走了,你要听郑阿姨的话,每天在院子走一走,这样对你的身体好。”

“你要去哪里呀,你是不是要上学去了呀?”

谢暄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那只虎斑纹的猫又出现了,无声无息地站在围墙上,黄玉般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谢暄。谢暄站了片刻,走到围墙下,猫并没有被惊走,还是以一种高傲的神情看着谢暄,谢暄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那只猫扭过头似乎望了望什么地方,然后居然敏捷地落到谢暄的手里。

郑阿姨惊叫起来,“哎呀,这真是神奇,这小畜生还认人了。”

何林迟疑道,“三少,这是——”他不知道谢暄是不是想养这只猫,谢暄低头抚了下猫光滑的皮毛,若有所思。

郑阿姨大概也觉得谢暄挺喜欢这只猫,就说:“不然我去拿个篮子装着,我看谢先生你跟这小畜生倒是挺投缘,不过野猫不大好养,养不熟。”

谢暄拒绝了,嘱咐道,“郑阿姨,老太太那里您多费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郑阿姨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你放心吧。”

何林想接谢暄手里的猫,但谢暄拒绝了,自己抱着猫上了车。

那只猫倒一点都不怕,一进到车里,就跳出了谢暄的手,跳到了后窗台,先是巡视领地似的转了一圈,然后望着后窗外渐渐远去的景物,谢暄觉得在他眼里看到类似忧伤留恋的情感,然而一忽儿,他已经跳下来,用爪子挠挠脸,惬意地卧在后座假寐了。

谢暄无声地笑了笑,靠在椅座上也闭上眼睛,想谢明玉——

107、看客

分开的时候跟谢明玉闹得有点难看,但谢暄不想因此陷入两败俱伤的冷战中,回芜和的路上,他给谢明玉打了个电话,电话没有人接,于是谢暄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晚上回公寓,他有东西给他。

然后谢暄先去了公司,处理了一些要紧的文件,一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才回公寓。

打开门,房间里一片黑暗,猫从他手里跳下去,一忽儿就敏捷地窜进了房间里。谢暄开了灯,驱走了令人不安的黑暗,猫威风凛凛地站在窗台,被灯光惊到,又瞬间跳到地面,窜进了厨房。谢暄并不去管它,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遍,才放下钥匙,关上门。他在楼下站了片刻,走上楼去,打开主卧的房间,里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开了灯,谢明玉并不在那里。

他回到楼下,打电话给谢明玉,电话依旧没人接,他留了言,然后扯掉了领带,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到沙发上,看着阳台上的夜色——

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他又打了个电话,依旧没有人接,猫对陌生环境似乎适应良好,已经跳到他身边的沙发上,舒服地蜷着身子睡觉,谢暄的手无意识地梳理着它光滑的皮毛,它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泻出琥珀一样的流光,懒懒地睨了谢暄一眼,又闭上了眼。

谢暄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月亮已经淡得看不清影子了,天际还是混沌的——他居然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茶几上的手机躺了一夜,没有任何动静,猫还在睡着,侧着身子,伸着四肢,露出柔软的肚皮。

谢暄走到阳台,迎面而来的清鲜凛冽的空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噤,晓风掠过楼前的小树林,鲜嫩的树叶朔朔抖动,谢暄就这么看着,看着混沌的天际一点一点地澄明起来,看着熹微的晨光慢慢破开云层四射开来,看着这个城市慢慢苏醒,才感觉到身子的疲累。

他走回室内,猫已经醒了,撑着四肢在打哈欠,露出细细尖尖的牙齿。

谢暄给它倒了猫食和牛奶——这些都是何林准备的——自己上楼进行简单的梳洗后,就去了公司。

他是第一个到公司的,楼下的保安看见他吃了一惊,“谢先生,这么早啊!”

谢暄朝他点点头,进了电梯。

处理完昨天剩下的文件,谢氏员工才陆陆续续来上班。谢暄揉了揉眉心,点了支烟,站在落地窗前看远处已经退去火红颜色变得炽烈的阳光,照在金碧辉煌的大厦顶端,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从对面移开,落到放在写字桌角的黑色的手机——

王芸进来给他送文件,顺便送进来一杯咖啡。

“谢谢。”谢暄微点了下头,并没有离开窗户。

王芸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小心地看了看谢暄,“会长,你还好吧?”

谢暄不解的目光扫过来,王芸嘻嘻一笑,指指自己的脸,“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要注意休息啊——”

“我知道了,谢谢。”

王芸也就关心一句,并不多话,“那我出去了。”

王芸出去后,谢暄又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拿过手机拨了谢明玉的电话,这一回电话直接关机了,他蹙起眉,对着语音信箱说道:“你在哪里?听到留言给我电话,我们谈一谈……”他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电话挂了——

但谢暄一直等到下班,也没有收到谢明玉的任何回音,他决定回谢公馆看看——

谢公馆如今有点冷清,前几日欧阳老太太还跟谢暄商量陪老爷子去卡斯里养病,那是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气候宜人,又清静,没那么多杂事——老爷子的身子比刚开始好一点儿,但只能勉强坐起,说话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无法说完整的句子——如果两老离开,谢公馆就真的空寂下来了。

谢暄停好车,往屋里走,谢亚难得也在,还有叶跳跳小朋友,老远看见谢暄就叫“舅舅”,谢暄摸摸他的头,走进屋内,就听见谢亚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吧。”

欧阳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忧心,“我现在是管不住他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暄走过去与欧阳老太太和谢亚说了几句家常,便装作不在意地问起,“明玉呢?”

谢亚惊讶地看着他,“他陪三婶去法国了,今天早上的飞机啊——”

谢暄仿佛被人当面抽了一鞭子,他没说话,但大概脸色不大好,谢亚仔细地看了看他,说:“明玉说已经告诉过你了,怎么你不知道?”

被谢亚那样的目光看着,谢暄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然而这种难堪狼狈比不上心里面的愤怒和失望,但他的面上决不泄露半分,他镇定地与欧阳老太太、谢亚交谈,与她们一同吃了晚饭,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谢明玉离开之后就没有任何音讯捎回来,谢暄一开始还只当他是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也以为他是赌气不想见谢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暄开始怀疑——

五月份的时候他亲自送老爷子和欧阳老太太去了卡利斯养病,回来之后就找了陆眠,问他谢明玉有没有跟他联系。

陆眠有些奇怪,“他不是陪他妈去法国了吗?”

谢暄的脸色有些不好,“他不在法国,三婶说他在巴黎陪她住了半个月就离开了,她还以为他回国了——”

陆眠一下子不知如何说是好,“怎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他在法国,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你也知道明玉一向随心所欲,接个电话也看心情——”

两人一直有些无语,谢暄揉了揉眉心,陆眠斟酌了一会儿,小心地问:“你们怎么了?”

谢暄忍不住要笑,有点冷,也有点苦,他也想问他们怎么了,但他马上意识到眼前的陆眠并不是他的朋友,何况,谢暄也不需要安慰同情——

“你知道他买的公寓在哪里吗?”

陆眠不知道,但孟古知道——谢明玉实在精,他平日里虽跟陆眠比较投契,但他更知道陆眠的心思细,心眼多,跟谢暄的关系虽然不冷不热,但难保不会向他透露。

孟古一看到谢暄就没有好脸色,更何况告诉他谢明玉的公寓地址,还是陆眠好说歹说才,把谢明玉无故失踪的事跟他说了,他才臭着脸不情不愿地报了一个地址。

谢暄原以为他能在公寓发现什么,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

公寓没有经过任何装修,整套房子唯一奢侈的就是那张摆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大床,上面的床单都揉成了一团,乱七八糟地堆在床脚,靠近窗边的画架倒在地上,画布上的颜料和地上的灰尘黏在一起,另外颜料、画笔、调色盘都凌乱地扔在地上,一个水晶烟灰缸缺了一角,烟灰和烟头撒了一地,房间里有一股空气凝滞的陈腐的味道——

谢暄走过去将画架扶起来,端详那画了一半的画,谢暄对绘画并不太懂,何况画面上只是大片的颜色渲染,房间里还有一些画,看起来像是一些随手涂鸦,带着一种拙朴的天真,像浓烈的色彩下,有一种谦和诗意像微风在流动,又有一种根本的抑郁。

谢暄说不上来,他坐在床上,看着那些画,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看着——

知道谢明玉真的走了。

这个认知,抽空了他的力气,他倒在床上,木然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醒来天已经黑了,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只是他像这个世界的看客。

108、伤逝

这是最好的时代,功成名就、物欲横流,最美的艺术,最靓丽的美人,最奢侈的一掷千金都在林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间,人的欲望膨胀到近乎荒蛮,空气中都浸淫着六朝金粉般的缠绵奢华。这又是最坏的年代,道德败坏,人伦失常,一夜暴富,倾家荡产,每天都有罪恶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孳生。

李家的覆灭也只是这每日上演的戏剧的一出,一段时间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久了,便也被人忘记了,但人们还是记住了谢暄,记住了那个面容苍白,眼眸漆黑,眼神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青年。比起一干啤酒肚的“青年企业家”,谢暄太年轻,长得又太“好”——说来也蛮奇怪,谢暄小时长得漂亮,越长面容却趋向平凡,然而随着岁月的叠加,那曾经平淡无奇的面貌像被时光打磨的玉石,渐渐显出沉潜的韵致,脸上线条越发清晰,举手投足间恰到好处的克制与从冷淡,从容与优雅,再加上机智犀利的谈锋,他身上有一种光影回顾的魅力,像法国古典小说里的贵族。

那是一本商业杂志的专访,采访将近尾声,有经验的记者问:“谢先生,你看你家世优渥,仪表堂堂,这样年轻就取得这样大的成就,一般人追求的都已达到极致,人生趋向完满,是否还有什么可令你觉得遗憾?”

谢暄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悠远,然而还来不及等人探究里面的秘密,他已恢复冷静自若,“完满的人生是不存在的,生活的魅力就在于缺憾,他驱逐人不断地去自我完善,去把握当下。”

“那么谢先生现在的缺憾是不是还没有一位理想伴侣?”记者狡黠地问道。

谢暄扯了下嘴角,一个算不得笑的笑转瞬即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采访结束后,谢暄没有马上离开咖啡厅,直到何林下来找他,看见他皱着眉,右手拇指和中指捏着两边太阳穴,脸上是隐忍的痛苦,知道他的头疼病又犯了,最近这一段时间来,他头疼的频率越来越高——

“三少,要不要我去拿药?”何林小心地开口询问。

谢暄点点头,没有抬头。

何林马上转身上了楼,拿了谢暄一直在吃的止疼药下来,看谢暄服下,慢慢缓解病状,才忧心忡忡地开口,“三少,是不是去医院检查下?”

谢暄摇摇头,“没事。‘益丰’那里怎么说?”

说起公事,何林也立刻端正了脸上的表情,将情况一一向谢暄道明。

谢暄有了一个新的习惯,他喜欢去谢明玉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公寓,一般是在离开公司以后,他有时候站在落地窗前看落日熔金,有时候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抽烟,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打开那些他已查看过无数遍的抽屉,翻看那些油画,有时候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听自己的脚步声撞击在墙面上,又反射回来,想象谢明玉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待在那里的时间有长有短,有时候,他只待半个小时就回去了,有时候是两三个小时,有几次,他就在床上睡着了,醒来已经是半夜,他就坐在床头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看着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澄明替代混沌。

他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是不正常的,类似偷窥狂、跟踪狂之类的心里偏执者,是必须掩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行为,每次离开那个公寓,谢暄会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到正常的轨道去,一个没有谢明玉的正常生活——

但是下一次,他依旧会打开这个公寓的门——或许这里是谢明玉最后那段时间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他潜意识里想找出谢明玉离开的理由,给他找一个迫不得已——

就是在那里,他躺在床上陷在一种半睡半醒之间接到了周塘的电话,老太太不行了——

老太太最近精神一直不大好,吃得也不多,一天到晚就坐在椅子上,也不愿动,眼神呆呆的好像在想什么。一天起来,忽然清醒过来,好像前些日子睡了漫长的一觉,如今睡醒了依旧是从前那个干练优雅的老太太,她慢慢地收拾房间,叠放衣服,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褂子,发髻盘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耳朵上戴着一副金耳环,手上套了一只翡翠镯子,手指上戴着一只玉戒指,一只金戒指,然后坐在廊下好像等着什么,一直到黄昏时分,她跟郑阿姨说要上去睡一会儿,然后一直没有醒来——

医生来了,只摇头让他们准备后事。谢暄的父母来了,谢亚一家来了,谢暄的姨夫一家来了,冯开落也来了,所有人都到齐了,沉寂了很久的老宅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围在窗前,轮流同老太太说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日子已经到了——农村有种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能过七十三,难过八十四——老太太今年刚好八十四,她一生大起大落,荣华富贵享过,穷困劳苦挨过,夫妻和睦,虽没有儿子,但两个女儿对她还算孝顺,外孙、外孙女都有了,如今还有了曾外孙,家族人丁兴旺,老了也没给女儿添什么麻烦,自己也没受什么病苦,活到这个年头,已经足够——因此,亲人虽哀伤,却也觉得老人清清白白地来,如今安安心心地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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