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中——浮图
浮图  发于:201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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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样子像是并不是在闹腾的饭局,而是在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的晚宴,姿态绝对悠闲从容,连脸上的表情也未变,直到一杯酒见底,大家才在惊叹中拍手叫好。

谢暄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将酒杯放回桌上。

“好,爽快,谢暄,来,咱也凑个热闹——”体育部长显然是这群人中酒量最大的,拎着一瓶啤酒拿着自己的杯子就走到谢暄身边。

谢暄也没说话,任体育部长说完他那敬酒词,便端起酒杯一口喝完,自然又得来一阵欢呼——

看谢暄喝酒时那爽快劲儿,有人便憋不住了——

“啧啧,会长大人,看不出来,深藏不漏呐!”

扬关或许被这气氛感染,闻言,一拍桌子,一副深有同感的神情“那是当然的,你知道我怎么跟谢暄认识的吗?”他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更加兴奋,指着谢暄说:“这个人,你们别看他文文气气的,丫拿板砖拍人后脑勺的狠劲儿你们是没看见过?”

“真的假的?”大家明显不信,没法子,谢暄那个样子实在不像什么不良少年。

谢暄还是那副淡笑不语的模样。

扬关已经来劲了,“骗你们作甚,这还是高一那会儿,就在城隍庙那段儿,我当时看见几个不长眼的二流子堵住一个人,因为当时看他穿著名扬的校服,一时好奇便想看看那倒霉肥羊是谁,你们也知道城隍面那段儿的弄堂有多闹,等我找过去就见地上挺三尸,那血哗啦啦的,跟小河似的,谢暄就站那儿,手里拿一块板砖,上面还滴着血,忒凶残了。那小子就这么看我一眼,丫居然还淡定地拿出手机叫救护车,打完电话,没事儿人似的抬腿就走。我当时就想,哇,牛人啊,我得认识认识——”

显然大家从没听过这段儿,都惊诧得不得了,纷纷用打量另一个人的目光看谢暄,坐他左边的谢明玉捅捅他的腰,满眼都是孩子气的好奇,“是不是真的啊?”

谢暄却不说话,好像别人讲述的是别人的事,他只是拿起手边的啤酒,“时间也不早了,下午还有工作,大家一起干下这一杯,预祝我们今后能够开创更多的辉煌,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名扬无可替代的存在——扬关,你给大家倒酒——”

“好咧!”扬关笑嘻嘻地接过啤酒,一个接一个地给满上,最后才轮到谢暄,然后,十一个从自己位子上站起来,举起杯,酒杯清脆地相碰,琥珀色的酒液映照出十一张壮志雄雄青春靓丽的脸——

交流会的后续工作一直到周四才算初步宣告结束。当初拉赞助得的资金充足,这么大一个活动搞下来,所剩还不少,学生会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富足,有种干什么事都底气十足的感觉。谢暄也不吝啬,对于在此次交流会立下汗马功劳的社团拨下了大笔的经费,算作犒劳,至于他们要怎么安排,便由他们自己拿主意,学生会便不再出面。另,学校也承诺,在本次交流会上表现出色的学生能够获得课外实践活动的满分学分,而此次活动中的那些极具创意的横幅、海报也将挑选一部分作为珍贵的校史资料。

这段时间,谢暄并不比交流会之前轻松,转眼已快到圣诞。此次圣诞刚好在周末,周六是平安夜,学生们都很兴奋,学校里到处洋溢着圣诞的气氛,连早晨的晨间音乐也换成了与圣诞有关的歌曲。

周五下午的两节课,谢暄请假了,回小公寓收拾东西,没想到谢明玉也没有去上课——谢明玉似乎渐渐将谢暄的这个小公寓作为校外的据点,谢暄也没说什么。

“你要去哪里?”看谢暄收拾东西,谢明玉才恍惚想起,谢暄似乎说过圣诞可能不在。

“周塘。”谢暄也没瞒他。

“那是什么地方?”谢明玉趴在沙发靠背上,下巴枕着手,望着正在卧室整理东西的谢暄,显然蛮感兴趣。

谢暄想了一下,“算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十二岁以后直到回谢家,一直住在那里。”

“哦~”谢明玉点点头,又问,“那里好玩吗?”

谢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谢明玉转过身,仍然躺回沙发看他的电影。

谢暄临出门,又回过身看了看谢明玉,说:“我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了,你自己回去吧,不要玩得太疯。”

谢明玉没做声,然后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等到坐上去玉林的车,谢暄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看着外面的风景一点一点地退后,他的嘴角慢慢地往上扬,有一种罕见的温柔与喜悦。

48、逆耳忠言

“三儿!”

谢暄一出客运中心的出口,就看见了周南生大大的笑脸,他穿着一件羊绒的短夹克,随随便便围了条千鸟格的大方巾围巾,宽肩窄臀,衬得包裹在牛仔裤下的两腿笔直修长,格外的桀骜英挺,就这么看着谢暄。

谢暄一下子感觉到内心的熨帖,不由自主地扬起微笑,走过去,“怎么到这边来了,不是说好在南站碰面吗?”

“没事,反正也没事干!”

“来了很久?”

“没,刚来,冷吗?”

“还好。”

两个人打车到南站,再由南站做中巴车到周塘,下车,扑面而来的寒冷而凛冽的空气掺杂着熟悉的味道,冬日浑圆如上品咸鸭蛋的太阳挂在树梢,在凋零简素的冬景中,极是惊艳——

“怎么样,有什么变化没有?”周南生问他。

谢暄笑笑,不回答,其实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有来周塘小住几天,但这一次因为身边有周南生,感觉尤为不同,“你晚上住哪里?”

谢暄知道周南生跟他奶奶一向不亲,是绝不会冒冒然跑去那里住的,因此才有一问。

“旅馆呗,不然去蒋哥那里窝一晚也行,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周南生大咧咧地说,丝毫没将这件事放心上。

“蒋哥?”

“嗯,我跟你提过的,帮了我很多的那个人,就在镇上,开了家游戏厅,不过现在已经改成了网吧,你想不想去看看,我有跟蒋哥提起过你,他对你挺好奇的——”

“不会太麻烦吗?”

周南生笑,“怎么会呢,哪儿那么多事呢,你是我兄弟呢,又不是外人,走吧——”周南生兴致很高昂,在他看来,一个是他最为看重的兄弟,一个是他如兄如父的大哥,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地方不远,就在庆春路的街面上,叫“绿洲网吧”,门口还搭了棚屋,放了一张台球桌,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围在那边,进门,扑鼻而来的是一种混烟味、体味、泡面混合沉淀的味道,浑浊浓郁,让谢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一眼望过去,十几台电脑,每台电脑后面都有人,甚至还有人等着,站在后面看人家打游戏,门口收银的地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涂着夸张的眼影,劣质的粉底遮不住几颗突起的青春痘,低着头正在剥指甲上翘起的蓝色指甲油,眼角瞄到有人进来,不耐烦地甩出一句,“没机子了——”

周南生压根就不理她,嘴里喊着蒋哥,径直走进去。

从里屋转出一个健硕的高个子男人,看见周南生,便笑起来,“我一听就是你这小子,怎么,不用训练?”

周南生笑,“是啊,蒋哥,我跟你介绍个人——”说着拉过谢暄,用一种很自豪的语气说,“这就是三儿,我最好的兄弟——三儿,这是蒋哥。”

他的语气很郑重,对蒋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

从蒋哥出现的那一刻,谢暄就在暗暗打量评估这个人——长相普通,看着不是个话多的,眼睛很沉,闲闲淡淡,气势都隐在意兴阑珊下,听到周南生的介绍,蒋哥看了谢暄一眼,“噢,南子经常提起你,三儿是吧,你就跟着南子叫我蒋哥就行,随便玩,别拘束,我这儿挺乱的——”

谢暄微笑,语气和悦,从善如流地叫了声蒋哥,“我常听南生提起你,说要不是你,他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蒋哥毫不在意地一笑,“没事儿,这小子有时候就是欠抽——”他神色平淡,丝毫不将此放在心上,反而留意着谢暄的神情,边看边拿出烟盒,抽了一支递给谢暄——

周南生已经抢先一步拦住了,“蒋哥,三儿不抽烟的。”

蒋哥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我一直听南子说你学习特别好,人特别聪明,是个好学生,的确不该抽烟——”他将烟顺势放进自己嘴里,点上。

周南生接腔,满满的骄傲,“那是,三儿从小儿就从没丢过年级第一,现在还是学生会长呢——”

蒋哥笑笑,没说话,谢暄看到蒋哥夹烟的右手小指少了半截。

蒋哥显然也注意到了谢暄的目光,微微一笑,对周南生说:“走,蒋哥请客,咱们去‘小四川’啜一顿,还没吃饭吧?”说着张手将他们往门外拥——

周南生有点儿为难,“要不换个地方吧,‘小四川’那儿的菜整盘整盘的辣椒,三儿估计受不了——”

谢暄微微一笑,“没事,偶尔一次不要紧。”

一餐饭大概吃了一小小时,然后谢暄去他外婆家,周南生原本是跟谢暄一起回去的,但很不巧,谢暄外婆家有客人,是谢暄的小姨和表弟冯开落,而且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这样的情形,周南生自然不好冒冒然去打扰,于是跟谢暄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便回蒋哥那里去了。

屋子里,小姨双手抱胸坐着,背靠着椅背,一言不发,凝重的面色下隐含着一触即发的怒气,老爷子弓着背,皱着眉头抽着烟,十四岁的冯开落已是俊秀的少年,垂着头倚在后门门框上,沉默地对抗着,整个屋子只有老太太收拾灶间发出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谢暄走进去,“外公,外婆——”

老爷子和老太太惊讶地抬起头——

“呀,三儿怎么来了,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过来,饭吃了吗?”

“嗯,已经吃过了,明天放假,反正没事干——”谢暄乖巧地回答,又叫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小姨——”

韩若华应了一声,勉强笑了一下。

倚在门边的小少年抬起头,屋里柔和的灯光倾泻满他的脸和睫毛,轻轻地叫了声,“小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软软糯糯地叫他小哥哥,去了一个字,只叫他小哥,但乖巧温顺和纯净一如往昔。

谢暄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小姨忽然爆发出惊人的愤怒,指着冯开落的鼻子说:“我到底哪点对你不够好了,供你吃供你穿,全喂了白眼狼,你要这样气我?好好的书读得一塌糊涂,你是要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去做小流氓啊!”

冯开落难堪地低下头,咬得嘴唇泛白,但眼神倔强,不肯服输。

但小姨不肯放过,用饱含感情的声音控诉,“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啊,要不是为了你冯开落,我早跟你爸离了,你看看你爸那个样子,成天吃了饭就翘着脚万事不理的,钱赚不来,家担不起,我们这个家哪样不是你妈妈我在操持,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你干脆别吃我的饭!”

冯开落瞬间红了眼睛,但忍着不哭,韩若华的字字句句织成一张网将他笼罩起来,呐喊不出,只能憋着,憋得心疼,憋得恨意滋生又无能为力。

周南生买了几听罐装啤酒和一些泡椒凤爪,又切了一斤鸭脖子去了“绿洲网吧”,因为第二天是周六,网吧里的人依旧满满的,很多都是身上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周南生拎着东西走到里面找蒋哥——

蒋建辉正躺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小床上看电视,看见周南生进来,也没起身,“怎么回来了?”

“我买了永福桥头的鸭脖子,专门孝敬蒋哥你的——”周南生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将一听啤酒开了递给蒋哥,又将鸭脖子递过去——

蒋哥斜了他一眼,“是不是又想在我这儿窝一晚啊?想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小心我抽你!”

周南生嘿嘿笑两声,“蒋哥英明,关键时刻,还是蒋哥最靠得住了!”他在周塘也不是说真没地方住了,就说他跟周进,打小儿的朋友,要借住一晚,绝对不成问题,但周进家毕竟家里还有大人,总是不方便。蒋哥这虽简陋了点,胜在方便自由,反正也不是没住过。

蒋建辉喝了口啤酒,一边啃鸭脖子一边问:“你那朋友呢?”

“他回去了。”周南生给自己也开了一听啤酒,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然后舒服地出了口气。

“你那朋友家里很有钱吧?”

周南生愣了一下,“啊,看得出来啊?”

周南生一向知道谢暄是特别的,从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幼的谢暄,就明白——那是一种区别于周塘所有人的一眼就可辨认的气质,让他心生憧憬,不自觉地去迁就去迎合他。

蒋哥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眼瞎。”谢暄虽然没有刻意表现,但那种举手投足间平和从容的分寸,恰到好处的客气与假笑,赏心悦目的用餐礼仪,无一不在显示与他们这些人的天壤之别。

周南生点头,“大概吧,我不太清楚,三儿很少提起他家里的事。”

蒋建辉喝了口啤酒,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周南生,目光郑重,“南子,你别怪我多事,但有些话,蒋哥还是想跟你说——”

周南生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忐忑,用目光询问——

“你以后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的人家对你笑一笑,就掏心掏肺地什么都给出去了,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周南生的脸色变了,盯着蒋建辉的眼睛,沉沉地开口,“蒋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蒋建辉干脆直说:“你那个朋友不简单,这才几岁,心思就深得不见底,我怕到时候你会吃亏——”

“三儿不是那样的人!”周南生的眼里窜起愤怒的火苗,但还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面前的人是蒋哥,是自己看做大哥的人。

蒋建辉的眉头皱紧了,“我没说他是那样的人,只是,让你多留个心眼,谁都不知道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蒋哥见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面上跟你称兄道弟,转头却面不改色地在你背后捅刀子,你这人太直,又太倔,把兄弟义气看得太重,我是在担心你。”

周南生抿着嘴角不说话,蒋建辉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说:“我知道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看你那朋友的做派,可能家里背景很深,还不是那种小富小贵。你知道那种人家出来的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都不知道是我们的多少倍,翻起脸来亲爹都能算计,跟我们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南生的脸上绷得紧紧的,肌肉僵硬,仿佛随时有可能像一颗子弹般冲出膛,引燃一场爆炸。他的眼宛若野兽般死死地盯着蒋建辉,一字一句地说:“蒋哥,你别再说三儿不好,否则别怪我跟你翻脸——”

蒋建辉没料到周南生会有这样大反应,吃惊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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